” 
    “说点感言。”老板娘一招大力摧碑掌拍在陈二狗肩膀上,功力深厚,就差没把可怜的陈二狗拍趴下。 
    陈二狗差点没把那口猪肉粉条吐出来,抹了把油腻的嘴角,站起来一本正经道:“感谢南汇街所有父老乡亲的支持,感谢阿梅饭馆所有领导对我的栽培,最后尤其感谢老板的这顿饭。” 
    一顿饭吃得氛围热烈,跟一家人差不多。 
    每一个城市都有相对的贫民区,上海也不例外,大多数梦想飞黄腾达的淘金者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都两手空空,但支撑这些人继续奋斗下去的无非就是类似这一桌的温情,以及偶尔几个幸运儿的脱颖而出。 
    李唯看着陈二狗毫无心机毫无城府的吃相,悄悄松了口气。 
    因为受伤陈二狗可以在生意清淡的时候休息,吃完饭后他走出阿梅饭馆,来到一个专门提供电话的小店,木板隔出一个个狭窄空间,来这里大多数都是像陈二狗这样的外来务工者,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陈二狗还是走进去坐下,掏出那张纸条拨了号码。 
    不管怎样,人家帮了这么个大忙,陈二狗想口头上感谢一下,这是起码的礼貌,做个农民不丢人,但不意味着做农民就可以忘了怎么做人。心跳加速的陈二狗等了半天,发现没人接听,挂下电话,陈二狗做了个深呼吸,紧张程度远胜面对老板娘妩媚风情的绽放,把纸条放好,手心满是汗水。 
    陈二狗刚走出没多远,老板就拉着电话喊道:“喂,你的电话打过来了!” 
    陈二狗吓了一跳,跑回位置坐下,接过电话,一个有点陌生的清澈嗓音,他能肯定是那个女人,但电话里听着有些失真,第一次打电话的陈二狗握着话筒酝酿了半天也没想出说个啥,对方等了半天,笑道:“要谢我?” 
    陈二狗点头,终于说出第一个字,道:“嗯。” 
    陈二狗本以为那个人会很客气地说不用谢之类的客套话,没想到她再次让陈二狗出乎意料了一次,“我没欠别人人情的习惯,也不喜欢别人欠我,我现在在南京,刚好过两天就要去上海,到时候你负责招待我好了。” 
    陈二狗沉默许久。 
    电话那头的她疑惑道:“怎么,有问题?” 
    陈二狗涨红了脸,给出答案,道:“没钱。” 
    安静,安静得让陈二狗恨不得挖地洞钻下去。 
    终于,传来一阵大笑声,仿佛天籁,没有嘲讽,只有由衷的愉悦,她的笑声让陈二狗坠入云里雾里,听着这辈子最好听的声音却也不知不觉消弭了最初的紧张,陈二狗其实一想到她,就想到她的显赫,智慧和漂亮,两个人的世界天上天下的相差十万八千里,陈二狗觉得招待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是他做得到的,于是一本正经道:“我真没钱。” 
    笑声收敛,她说道:“到了上海能请我吃东北饺子不?” 
    陈二狗点头道:“这能。” 
    她微笑道:“这就成,我又不是你媳妇,不需要你安排住宿,只要你管吃,大不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陈二狗略微心虚地轻声道:“我可真不跟你客气,也确实没钱客气。” 
    她说了两个字就挂掉了电话,“刁民。” 
15|第015章 真香
  
    李晟这兔崽子所在的小学离阿梅饭馆不算太远,十五六分钟的路程,现在陈二狗习惯早晚各买一份最便宜的报纸,看完也不丢掉,看到有意思的信息就裁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因为她要来上海的缘故,陈二狗也开始掌握搜罗上海的相关信息,老板娘阿梅是地道的上海上只角居民,聊到上海侃侃而谈,她眼中瞧不起的不光是外地人,还有上海下只角的居民,陈二狗也不清楚这份倨傲的凭据是什么,孙大爷说起上海则要客观公正许多,陈二狗从老人嘴中总能听到一些很拔高很抽象却一语中的的术语和评价,陈二狗知道那叫做高屋建瓴,这不是每天看两份小报纸就能积累出来的深厚底蕴,老人还从木箱中拿出基本上海志之类的书籍给陈二狗,说不用还。 
    风雨无阻接送了李晟半年多,陈二狗一不小心就成了这所小学颇有知名度的人物,在一大堆欧巴桑或者老人中想不鹤立鸡群都难,加上李晟没少让陈二狗做些擦屁股或者清理战场的勾当,就连小王八羔子的漂亮班主任都把既不英俊潇洒也没权没势的陈二狗底细摸了个准,要知道被李晟弄哭了好几回的班主任是这所学校公认的大美女,只可惜据说她的未婚夫是市教委副主任的公子,就连六七十岁的老校长见着她都得陪着笑脸,陈二狗这种外地的癞蛤蟆自然没心思去张望觊觎这一类天鹅。 
    陈二狗翻来覆去把那份报纸看了几遍还没等到李晟,估摸着八成这家伙又在学校角落的树林跟某个高年级学生单挑解决问题,问题五花八门,可能是争夺某个小美眉的护花权,也可能是纯粹瞧着不顺眼就约好干一架,陈二狗熟门熟路地穿过操场来到教学楼后面的偏僻树林,果然发现了李晟的瘦弱到几乎渺小的身影。 
    李晟给人的感觉虎头虎脑朝气勃勃,但其实身子并不结实,在同龄人中也占不到优势,但他明显继承了老板娘不可理喻的蛮横而非老板那种隐忍退缩的怯弱,骨子里满是类似身为上只角居民后代的优越感,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就是个刺头,见谁蛰谁,所以一个星期两天在打架两天在写检讨两天在写情书,剩下一天用来回家被他老子训话,成绩永远垫底,老板娘宠溺着像个小皇帝,老板说话没份量,美女班主任气哭了好几次,谁都没辙,最后似乎也就只有陈二狗这个外人的话稍微能当回事。 
    陈二狗没急着插手,靠着一棵树静观其变,李晟被一群高年级的男生围在当中,推推攘攘,势单力薄的李晟足足比这群人矮一个头,却有一张倔强的脸庞,在成年人的世界中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倔强是致命的,在这里,不至于致命,但铁定会换来一顿结结实实的饱揍,看着李晟无比嚣张的痛骂叫嚣,被那群人推攘的时候还不忘阴险刁钻地踢出几脚,陈二狗干脆蹲在树下看热闹,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道:“比你老爹像个东北种。” 
    当初陈二狗跟那帮江西佬互相放血的时候李晟大致也就这样蹲着看戏,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陈二狗看着李晟在树林里边逃边下黑脚出黑拳,脑海中便想到前些年和富贵一起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才叫酣畅淋漓,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大咧咧笑意,看到火大的小崽子竟然开始跟一个大个子学生正面扛上了,陈二狗撇了撇嘴轻声骂道:“李晟你个小憨货,竹竿一样的破身板玩个屁正面战,真要玩也别现在啊,早学我一上来就一砖头撂倒一个,看谁接下来敢跟你玩横。” 
    李晟终于看到陈二狗的猥琐身影,叫骂道:“狗犊子,还不来帮忙!” 
    陈二狗很不仗义道:“扯蛋,一边凉快去,大爷没空。” 
    李晟边跑边骂道:“你大爷,等我收拾完这群龟儿子看我回家怎么让我老娘拾掇你,还有你这辈子都别想泡我姐,我回去就跟她说你丫有性病!” 
    陈二狗吐了口水,无所谓道:“爱说说去,我只管收尸。” 
    那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年级的学生看到李晟竟然还有力气跟人对骂,一个个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混球给活埋了。 
    陈二狗猛然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女人,二十六七的模样,柔柔弱弱就像颗水里浸润出来的水灵白菜,一身职业女性的装扮,西装,白衬衫,高跟鞋,很有修养的姿态,秀美鼻梁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很精致的眼镜,知性婉约,身高在南方算高挑,但身材比例很好,一张对于陈二狗来说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陈二狗的世界中也就只有弓猎队伍中的那个妩媚妖精能跟她相提并论。 
    富贵就得娶这样的媳妇。 
    这就是陈二狗的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随后他就开始扳指头算钱,这样的美人别说两万,给二十万她就肯去张家寨那鸟不拉屎的屁大地方做农民?陈二狗走出张家寨的第一大愿望本就是挣钱给富贵讨老婆,其次才是出来见一见世面,先别说娶,要养活这样的女人就得花大把钞票吧,陈二狗有点发愣,感慨做个饭馆打杂的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这边陈二狗忙着算计,那位瞠目结舌的美女愈发感到诡异,她那个世界里哪里见过这么跟孩子相处的成年人,听到那句“我只管收尸”差点没让她吓死。 
    “关老师来了,撤!” 
    一帮学生无意间见到了这个美女的身影,立即鸟兽散,原本忙着用一根树枝横扫千军的李晟也终于发现最不愿意见到的她,丢掉树枝就准备闪人,却被她喊住:“李晟,你给我站住!” 
    李晟哪里真会站住,跑得更欢,跟水浒里的神行太保一样敏捷,眨眼睛就从陈二狗和她的视野消失,留下一对尴尬的男女。 
    “班主任?”陈二狗试探性问道。 
    年轻美女点点头,也许是在陈二狗面前没树立起老师威信的缘故,有点没底气,而且陈二狗的神经质言行也让她感到不可按照常理琢磨,未知总会让人类好奇,继而敬畏,所以不高大不威猛的陈二狗反而让这个漂亮老师不敢小觑,当然她还有一些紧张,僻静幽暗的小树林,孤男寡女,面对一个口碑作风都不是很正常的东北男人,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一笑一皱眉都极有深意。 
    陈二狗不知道这位不敢高攀的城里人大美女陷入了一个不可自拔的怪圈,猛然起身。 
    被吓了一跳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兴许是磕到了障碍物的缘故,一个踉跄后仰跌倒下去。 
    陈二狗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处。 
    她恼羞成怒,紧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这个脾气古怪而且没有一点绅士风度的男人,所幸身后草皮松软,并没有受伤。 
    陈二狗略微歉意地平静笑道:“我要是冲过来抱住你,你可能就会觉得我是早有预谋,二话不说直接甩我一个耳光,然后跑出去,我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那样一来你觉得受到了侮辱,我也冤枉,两个人都尴尬,以后你看待李晟难免会戴有色眼镜。” 
    她欲言又止,想要反驳,却发现仔细一想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陈二狗笑了笑,这个笑容不是因为他成功说服眼前这个还坐在地上的美女班主任,而是惊奇发现自己不再看到漂亮女人就发怵,这点估计地归功于跟他通话的女人,因为那个她是陈二狗甚至不敢正视的存在,所以一直到现在陈二狗对她的印象都是一张模糊却高傲的脸庞,可以说,那个她不用容貌就征服了当时的陈二狗,只是那时的陈二狗,只是一只只见过巴掌大天空的癞蛤蟆,现在的陈二狗,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走狗屎运地跳出井底,毕竟上海是一座诞生过黄金荣和周正毅的城市,天堂和地狱也就一线之隔。 
    “你是叫陈二狗吧?”急于摆脱尴尬的她开口道,在每个男人面前保持最优雅最淑女的姿态是她这类女性的最大宗旨,她尽量平稳呼吸,以最平静淡泊的语气询问。 
    陈二狗点点头,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地主动走出树林,这个细节为他赢得了一点难得的印象分,走出树林的美女显然镇定了许多,与一个普通男性相处时的自信风采一点一点绽放出来,她自我介绍道:“我叫关诗经,是李晟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很高兴见到你。” 
    陈二狗还沉浸在对美女不再心存忐忑的喜悦中,很自然而然地欣赏起这位美女老师,五官精致,的确南方女人的轮廓要精细一些,她就跟古典仕女图中的角色,温婉,即使动人到了一个程度,也不会刺伤追求者的眼睛,陈二狗的眼神有点肆无忌惮,再度让关诗经对他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印象跌入谷底。 
    陈二狗突然伸出手,一本正经道:“关老师,很荣幸见到你。”、 
    莫名其妙的关诗经下意识伸出手,跟他轻轻礼节性地握了握,看着他仿佛两国领导人会晤的严肃神情,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等到两人稍微客套完毕看着陈二狗离去的背影,关诗经就笑不出来了,这个看上去一下子很柳下惠一下子又很猥亵的矛盾男人在没走多远的地方提起那只跟她握了一下的手,放在鼻子旁狠狠闻了一下,说了两个令关诗经红透整张俏脸的字,“真香。” 
16|第016章 死了
  
    “群猪好打,孤猪难斗,这是大山里的规矩,一群猪其中一支跑就全都跑,只顾着朝一个方向蹿,所以入秋的时候成群野猪祸害庄稼,最安全,但记住,背后不打熊,迎面不打猪。” 
    “啥意思?” 
    “猪脑子,我的意思是说打群架容易,擒贼先擒王拿下一个,剩下的多半就慌了,就是说让你被围殴的时候出手要快,别给他们机会,还有就是不要急着跟某人一对一死扛,狗急了会跳墙,再不起眼的孬货都有激起狠劲的一刹那。” 
    “这么打算什么英雄。” 
    “得,不听是吧?那你赶紧选块地,被人揍死了我好直接埋了你,然后给你立一块碑,就说是某某英雄之墓?” 
    “别,我按你说的做还不成。”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对一个才小学三年级孩子阐述的大道理,这对活宝之间类似的对话已经进行了半年,几乎每天李晟都要接受他的熏陶,学习成绩依旧寒碜,但也在学校树立起了一股很有东北爷们风范的彪悍威信,这一切当然都得归功于刁民陈二狗。 
    李晟背着一个空荡荡的书包,和陈二狗并排行走,歪头望向这个比他还要阴险狡诈的大人,道:“二狗,你说清楚是要我姐还是关老师,你可不能脚踏两只船。”见陈二狗理财他,李晟那张还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个奸笑,晃了晃那只仅放有几本漫画书的轻巧书包,“我姐喜欢聪明斯文的类型,你不行,整一个乡下人。再说就你这狗犊子加癞蛤蟆德行,怎么让关老师看上眼,我可是见过她的未婚夫,又高又帅,你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卖猪肉的,根本没得比。” 
    陈二狗不屑道:“就你那点道行想寒碜到我?再去你娘那里修炼个十年八年吧。” 
    李晟撇了撇嘴,有点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因为基本上他比较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陈二狗这厮一言一行教给他的,再说这疯子是敢一挑七江西佬的猛人,李晟这娃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崇拜的。 
    这崽子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陈二狗从不会对他唠叨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问道:“二狗子,你跟我一样不喜欢读书?” 
    陈二狗继续看着那份翻烂了的报纸,道:“跟你说了也不懂。” 
    李晟把双手放到脑后,望着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老板娘世故算计的成分,这个孩子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深沉和老道。回到阿梅饭馆,陈二狗先打理了一下桌椅,替厨房师傅打了半个钟头下手,然后抽空给李唯补习数学,老板娘老早就放话了李唯要是能考上重点高中就嘉奖给陈二狗五个月的工资,其实陈二狗暗地里觉得这个老板娘即使放到某家大公司的一把手位置也一样能做得如鱼得水,最近陈二狗喜欢去一家废纸收购站捡漏,一些旧杂志和书籍都被他论斤买回租房,对照一本经济学书本上的观点,陈二狗发现老板娘具备所有经营者的优秀潜质,这让陈二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开始暗中学习老板娘的经营手法,回到房子后还不忘做笔记进行提炼升华,争取上升到理论高度。 
    ———————— 
    孙大爷死了。 
    毫无征兆,让人措手不及。 
    老人的去世算是寿终正寝,替老人办理后事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黝黑,壮实,这个中年人的木讷很容易让陈二狗想到那个曾经手刃过野猪王的那根木头,这类男人似乎总不会是生活的主角,而是安静站在某人的身后,不说话只做事。 
    陈二狗听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街坊说这个男人是孙老头的义子,传闻籍贯在东北的孙老头的子女在三年大饥荒和文革中都没有熬过来,可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这群上海上只角的老居民也都说不出个子丑卯酉来,有人煞有其事说见过孙老头有一堆的勋章,在抗美援朝和越南战中都立过头等功,更有玄乎的说他曾是彭德怀元帅的贴身警卫,做到了将军可惜后来受到了牵连,陈二狗对这些没有什么感触,他印象中这个教他下棋的老人只是个不苟言笑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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