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厅上几乎所有人。谢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吼一声,抓起跌落在地上的天泉剑,一剑便向宫羽劈去。
   谢玉本也是武道高手,这一剑由怒而发,气势如雷,可是弱不胜衣的宫羽却纤腰微摆,如同鬼魅一般身形摇荡,轻飘得就象一缕烟一般,闪避无痕。
   夏冬不由失声道:“夜半来袭,游丝无力……杀手相思是你何人?”
   “正是先父。”宫羽应答之间,已连避数招,谢玉急怒之下,大喝一声:“来人!”
   随着他这一声召唤,一道身影攸忽而至,直扑宫羽而去,与两支判官笔的攻势同时,还发出了三柄飞刀,一枚透骨钉,出手狠辣毫无余地,目力好的人还能察觉出暗器上幽幽的煨毒蓝光。
   宫羽甩袖如云,仍是应对自如,卷走三柄飞刀之后,拨下银钗,正准备格挡那枚透骨钉,一柄峨眉刺横空斜来,将毒钉震飞,一个身影随即挡在了她身前,大家一看,出手的竟是卓夫人。
   “你继续说,谁杀了我的孩子?”卓夫人眸中一片血红,语声之凌厉,丝毫不见平时的温柔娴雅。
   “夫人,你先冷静一下,”卓鼎风喝止住妻子,全身轻颤地转向谢玉,“谢兄请让宫姑娘说完,她若是胡言乱语,我先不会放过她!”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看看萧公子的脸就知道了,”宫羽说出的话,直扎人的心肺,“大家谁都不能否认,他有杀婴的动**?当年死去的婴儿全身遍无伤痕,只有眉心一点红,我说的可对?谢侯爷那时候还年轻,做事不象现在这样滴水不漏,杀手组织的首领也还活着,卓庄主若要见他,只怕还可以知道更多的细节呢。又或者……现在直接问一下长公主殿下吧,当初殿下明知丈夫试图杀害自己的儿子,却又不能当面质问他,个中苦楚自是煎熬。不过还好,虽然那时候听你倾诉的姐妹已不在,但幸而还有知情的嬷嬷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莅阳公主心如刀割,呻吟一声捂住了脸,似乎已被这突然袭来的风雨击垮,毫无抵御之力。她的随身嬷嬷扶着她的身子,也早已泪流满面。
   “真是一派胡言!”谢玉眉间涌出煞气,手一挥,“来人!将此妖女,就地格杀!”
   他一声令下,谢府的武士们立即蜂涌而上,直奔宫羽而去,卓鼎风呆立当场,反而是卓夫人执刃咬牙,叫了一声:“遥儿!怡儿!”
   卓青怡闻唤立即冲向母亲,卓青遥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惊呆的妻子抱到厅角的柱子后放下,一晃身也来到父母身边。言豫津看了看宫羽,一把拉住萧景睿的胳膊,先把依然僵立的好友推到梅长苏身边,自己随即纵身护在了宫羽之前。
   谢玉此时已面沉如水,眼中杀意大盛。
   对他来说,宫羽自然是非杀不可的,但卓谢两家今夜失和只怕也在所难免,就算卓鼎风不会立即翻脸不认人,但杀子的嫌隙非同小可,一桩儿女姻亲,是否保得准卓鼎风一定不会背叛,谢玉实在觉得毫无把握。想到卓鼎风多年来替自己网罗江湖高手,行朝中不能行之事,知道的实在太多,若是现在让他就这样离去,无异于是送到誉王手上的一桩大礼,只怕以后再也掌控不住他的动向,徒留后患,让人旦夕难安。而且届时誉王也一定会尽力护他,若有异动,再想除掉就难了。可如果趁他此刻还在自己府中,狠下心破釜沉舟,绝了后患,搅混一池春水,大家到御前空口执辩,再扯上党争的背景,只怕还有一线生机。
   念及此处,他心中已是铁板一块。
   “飞英队围住!速调强弩手来援!”
   一听要出动弩手,谢绮立即嘶声大叫了一声“父亲”,便要向场中扑来,被谢玉示意手下拉住,谢弼此时已经完全昏了头,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兄,”卓鼎风心寒入骨,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妖女惑众,按律当立即处死,你若要护她,我不得不公事公办!”
   卓鼎风本意只是想听宫羽把话说完,查明当年之事后再做决定,哪里是想要护她,听谢玉这样一说,便知他起了狠毒之心,一时气得浑身发抖。旁观的夏冬看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谢侯爷,你当我和蒙大统领不在吗?夙夜杀人,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谢玉牙根紧咬,面色铁青。他知道在夏蒙二人面前杀卓鼎风并不明智,但若是此刻不杀,可以想象卓鼎风出门后就会被誉王严密保护起来,再无动手的机会。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尽管怎么做都不是万全之策,但终究要做个抉择。
   “本朝祖制有令,凡涉巫妖者,立杀。这个妖女在我侯府以乐惑人,已引人迷乱,夏大人,请你不必多管闲事。”谢玉一面将夏冬冷冷地封回去,一面指挥手下围成个半扇形,将厅堂出口尽数封住。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厅上这群人中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夏冬和蒙挚最为棘手。一来这二人本就不一定杀得了,二来以他们的身份杀死在自己府中也是桩麻烦事,所以谢玉已做好了被他们脱身而去的准备。反正现在事已至此,仓猝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只能先把一切能灭的口全都灭了,再跟夏蒙二人到皇帝面前各执一词,赌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皇帝会信谁。若是那人回来也偏帮自己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死里逃生。
   “谢侯爷,有话好说,何必定要见血呢?”蒙挚见谢玉大有下狠手之意,也不禁皱眉道,“今日之事,我与夏大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请你三思。”
   谢玉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府第,两位却待怎样?御前辩理,我随你们去,可是妖女和被她魅惑的党羽,只怕你们救不了。”
   蒙挚眉尖一跳,心知他也不全是虚张声势,一品军侯镇府有常兵八百,其中枪手五百,已难对付,更何况等强弩手赶到,四周一围放箭,个人的武技再高,也最多自保而已,想要护住卓家满门,只怕有心无力。想到此处,他不由回头看了梅长苏一眼。
   可此时的梅长苏,却正在看着莅阳公主。
   面对这一片混嚣,莅阳公主神态狂乱,努力踩着虚软的步子挪动,似乎只是一心想赶到萧景睿的身边去。
   “莅阳,”谢玉也凝视着她,柔声哄道,“你不要管,我不会伤害景睿,这些年要杀他我早就杀了,所以你放心。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记……”
   莅阳公主看着结缡二十多年的丈夫,只觉心痛如裂,柔肠寸断,一时间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谢玉的目光又转向了宇文暄,后者耸了耸肩,道:“你不伤念念看重的人,我就不趟这淌混水多事多嘴,说到底,关我什么事呢。”
   谢玉阴冷地笑了笑,道:“好,陵王殿下的这个人情我一定会领的。”说着他的目光又在厅中扫视了一圈,在梅长苏身上刻意停留得久了些,似乎正在打算把这位最让人头疼的敌方谋士趁乱一锅给煮了。
   蒙挚不由有些着急,挺身挡在梅长苏前面,偏了偏头问他:“飞流哪里去了?”
   梅长苏眼珠转动了一下,哈哈一笑,道:“总算有人问飞流到哪里去了,其实我一直等着谢侯爷问呢,可惜您好象是忘了我还带了个小朋友过来。“
   谢玉心头刚刚一沉,已有个参将打扮的人奔了过来,禀道:“侯爷,不好了,强弩队的所有弓弦都被人给割了,无法……”
   “混帐!”谢玉一脚将他踹倒,“备用弓呢?”
   “也……也……”
   谢玉正满头火星之时,梅长苏却柔声道:“飞流,你回来了,好不好玩?”
   “好玩!”不知何时何地从何处进入霖铃阁的少年已依在了苏哥哥的旁边,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剑拔弩张。
   谢玉怒极反而平静下来,仰天大笑道:“苏哲,你以为没有弩手我就留不住自己想要留的人吗?对于宁国府的实力,您这位麒麟大才子只怕还是低估了。”
   “也许吧,”梅长苏静静道,“今夜侯爷想要流血,我又怎么拦得住。万事有因必有果,今天这一切都是侯爷你种下的因所带来的,这个果你再怎么挣扎,最终也只能吞下去。”
   谢玉负手在后,傲然道:“你不必虚言恫吓,本侯是不信天道的人,更大的风浪也见过,今日这场面,你以为击得倒本侯么?”
   “我知道。”梅长苏点头道,“侯爷是不敬天道,不知仁义的人,当然是什么事都敢做,但苏某比不得侯爷,一向胆小怕事,所以今天敢上侯爷的门,事先总还是做了一点准备的。誉王殿下已整了府兵在门外静候,要是一直等不到我出来,只怕他会忍不住冲进来相救……”
   谢玉狐疑道:“你以为本侯会信?为了你个小小谋士,誉王肯兵攻一品侯府?”
   梅长苏笑得月白风清,语调轻松之极:“单为我当然没这个面子,但要是顺便可以把侯爷您从朝堂上踩下去,您看誉王肯不肯呢?”
90|第九十章
  累啊累啊累啊,明明没干什么重体力活,为什么总一天到晚觉得累呢?
   ——————————————————————这是天生懒惰的分割线——————————————
   梅长苏说得毫不在乎,谢玉颊边的肌肉却紧紧地一跳,随手召来个部下,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人立即领命而去,大约是去探看府外是不是真的有伏兵。
   梅长苏笑道:“看来暂时不会打起来了,大家闲着也闲着,宫姑娘,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吧,万一卓庄主一听是个误会,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一件好事?”。
   羽面对如此局面,仍是神色沉静,说的话运了气息,字字清晰,“正如大家所知,先父是个杀手,因杀人手法素来轻飘无痕,故有‘相思’之名。他名气虽重,但世上知他真面目的人,也只有他所隶属的组织首领而已。有道是杀手无情,有情便是负累,故而父亲在遇到先母之后,便决定洗手不干。那时母亲刚怀了身孕,组织首领要求父亲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后方可归隐,而那最后一项任务,便是受一名朝中要人委托,杀一个未出世的婴儿。”
   她款款道来,语调平实,却让人陡生毛骨悚然之感,连一直发呆的萧景睿,想到自己就是那个预谋被杀的婴儿,心中更是惨伤之极。
   “任务的说明很详细,孕妇的身份、容貌、行踪,还有身边嬷嬷的模样都说的很清楚。父亲跟踪了长公主一个月,终于等到她临产。没想到那一夜雷击大火,场面一片混乱,产妇和婴儿身边都围满了人,父亲无处下手,只能回山间树林躲了一日,第二天夜里再去。由于他早就认熟了长公主家的嬷嬷,所以便将她所抱的那个婴儿,无声无息地杀死了……”
   卓夫人呜咽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被女儿紧紧扶住。
   “先父以为任务完成,就离开了睿山,根本不知道雷击那天夜里,在他走后大家发现婴儿混乱的事。后来谢玉归来,知道活下来的这个婴儿还有一半可能是他要杀的那个之后,十分恼怒,说宁可杀错,不可放过,逼我父亲再去下手。这时我母亲怀胎日久,腹中已有胎动,父亲每天感受着自己骨肉的小小动作,早已不是一颗杀手之心,所以他带着我母亲逃了。杀手组织的首领截住过我们一次,可是他跟父亲自幼交好,不忍杀他,就放我们走了。没想到杀手肯放过我们,谢玉却不肯,他派了另外的人来追杀,我们逃了两年,最后父亲将母亲和我安顿在一个小县城的青楼之内,自己孤身引开追杀者,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长大后查证过,他是在离开我们之后七个月,被谢玉的人杀掉的。”
   “可是既然岳父……呃……谢侯爷连你们都不肯放过,他怎么放过了景睿,让他活了下来?”卓青遥比较冷静,立即问道。
   “这就要问长公主了。”宫羽的目光幽幽地看向那个令人怜惜的女人,“那个婴儿之死,别人不知道,你却知道是为什么。所以最初的几年,你几乎是疯狂地在保护活下来的那一个,日夜须臾不离,对不对?”
   卓夫人心头一颤,想起景睿幼时的情形。他住在金陵时,莅阳公主捧着他不放,他住在天泉山庄时,莅阳公主还是会紧紧跟随,当时只以为那是她第一个孩子,又受了惊吓才会如此,竟没有想到此中渊源如此之深。
   “萧公子慢慢长大,谢玉杀他之心渐渐没有最初那么强烈了,他也知道长公主察觉到了一些,不愿与她翻脸。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以萧公子为纽带,可以与武林实力不低的天泉山庄,建立起一种亲密无间的联系,从而利用卓家的力量,完成一些他想要做的事。”宫羽看向卓鼎风,“这个卓庄主应该很清楚吧?有个共同的儿子,有了频繁的交往,你们之间开始建立友情,建立亲情,慢慢变成你对他无条件的信任,甘心为他做一些隐秘的事,而且还以为自己所做的是对的,是符合家国大义的,可以在不久的将来,为天泉山庄和卓氏一族带来无上的荣耀……”
   卓鼎风嘴唇一片乌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卓家人登时慌作一团,梅长苏在旁轻声安慰道:“他服了护心丹,无妨。”
   言豫津听了这话,象是突然被提醒了一样,立即奔到桌边拿了药瓶,倒出一颗递给萧景睿,见他茫然不理,便强行塞在他嘴里拿茶水冲了下去。
   梅长苏温和地看着他的举动,轻轻喟叹。
   “岳兄,”蒙挚感慨地看向大楚的高手,“若你肯改日再约战卓庄主的话,他就不至于为了谢玉伤了手腕,舍了这多年的修为。”
   岳秀泽脸色一僵,冷冷道:“我时间不多,只知他会在今夜知道那个儿子不是他的,担心这会影响他与我的对决时的心境,所以才要抢先挑战,谁料到他这么傻要自己受伤,后面还有这么一大堆牵扯……”
   “这个不怪岳兄,是我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卓鼎风目光灼灼地看向谢玉,额头渗着黄豆般大小的冷汗,“现在想起你对我说的那些慷慨激昂之语,实在是令人齿寒。”
   “我所说的话,也未必全是骗你,”难得到现在谢玉还能保持冷静,“扶保太子本就是大义,其他野心之辈皆是乱臣贼子。我许诺你日后会给卓氏的殊荣,至少现在还没有打算事成之后赖掉啊。”
   “可是只要他对你有一点点疑虑不满,你便会下狠心杀他全家灭口?”夏冬咯咯冷笑了数声,“说到底,你又何尝不是无肝无肠的野心之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谢玉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陛下会了解我对朝廷的忠心。”
   梅长苏突然插言道:“谢侯爷,你去府外探看的人还没回来吗?”
   谢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仰天大笑道:“果然是苏先生最先反应过来。本侯之所以听你们在这儿闲聊耗时间,当然有本侯的用意。”
   梅长苏细细一想,眉尖不由跳了跳:“你调了巡防营的官兵来?”
   “没错,”谢玉面色如冰,“誉王的府兵有什么战力?巡防营绝对能挡着不让他们进来。”
   蒙挚厉声道:“谢玉,巡防营不是你的府兵,调为私用罪莫大焉,你真的胆大如此?”
   “大统领不要冤枉人,我岂敢调巡防营入我府当私兵来用?可无论誉王殿下来与不来,我都可以让他们在府门外大街上维持一下治安吧?”
   梅长苏本就没指望今晚会和平过去,谢玉调动巡防营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倒也不是纯粹的坏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保护卓家老小,不要被人灭口了才行,当下向蒙挚递了个眼色,提醒他作好准备。
   谢玉脸挂寒霜,手一举,眼看就要下令,一个人猛地扑到他的面前跪下,抱住了他的腿,低头一看,竟是谢弼。
   “请父亲三思!”谢弼面色蜡黄,眼里含着泪,哀求道,“卓谢两家相交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似亲人,不管有什么误会,父亲也不能下杀手啊!”
   “没出息!”谢玉一脚踹开他,“我怎么就调教出你这么个妇人之仁的东西!”
   “父亲!”谢弼不顾身上疼痛,又爬回来攀住他的手,“世上谁人不知我们两家的关系,父亲不怕天下人的议论?”
   “天下人知道什么?你给我记住,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权利说话。为父这是大义灭亲,你快给我闪开!”
   谢弼心头绝望,抓着谢玉衣襟的手剧烈颤抖着,突然向前一扑,拨出了父亲腰间的小短刀,横在自己颈前,泪水夺眶而出:“父亲,请恕孩儿不能眼见您下此狠手,父亲要杀他们,就先杀了孩儿吧!”
   谢玉冷冷地盯着他,哼了一声道:“你要自尽?好啊,尽管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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