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却是唯一的例外,自打他进入吏部后,就没有训过一个人,每逢有地方官晋见,只要他有时间,都亲自接待,还要谈上个十几分钟,搞得很多人诚惶诚恐,激动不已。回去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逢人就讲,兄弟我在吏部的时候,徐侍郎如何如何,太够哥们意思了。

  不过据本人估算,按照徐阶的工作强度,估计能把那些人的名字记住就很不错了,鬼才记得说过些啥,但无论如何,徐阶借此获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成为了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继续努力,那场惊天巨变很快就要来临了,还有一年。

  此时的严嵩也正在紧密地筹划着,情况已到了极为危险的地步,夏言占据高位,自己的伪装已经暴露,图穷匕见,必须采取措施除掉他。

  但严嵩没有信心,因为夏言比他的前任张璁强得多,他有才干,有城府,而且从不畏惧,善于斗争,实在是太强大了。

  然而此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告诉严嵩,其实,夏言很容易对付。

  这个人叫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此人长得很有特点——肥头大耳,还瞎了一只眼睛,算是个半盲。就这副长相,走在街上都影响市容,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夏言才高善断,貌似刚硬,却处事犹豫,优柔寡断,虽身居高位,其实并不可怕,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严世蕃自信地看着他的父亲,接着说道:

  “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

  杨博,蒲州人,嘉靖八年(1529)进士,考试成绩一般,高考后分配到偏僻地方上当县长,和同学们比起来,混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但这位仁兄可谓金鱼岂是池中物,一到下雨就翻身,很有几把刷子,虽是文官,却也精通军事,后来不知怎么地,被当时的内阁大学士翟銮看中了,调到京城,先在兵部武选司当处长,然后去了职方司(俗称最穷最忙)当司长。

  因为他升得太快,很多人都不服,但事实证明,高级领导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杨博确实是一个天才,他有着一项极为特别的本领——过目不忘,据说大到国家政事,小到各地地形地貌,只要他见过一次,都能熟记于心。此外他还能说好几地方言,这要换到今天估计也是个月薪过万的金领。

  因此,他除了干好日常工作外,还经常给领导当秘书,出去视察。而他最为光辉的经历就发生在当秘书的日子里。

  有一次,翟学士奉命去巡边,就是所谓的视察国境,慰问官兵,这是个苦差事,当年又没有直升飞机,这边防哨所要是建在穷乡僻壤,高原地带,大学士也得爬山沟,见到人喝杯茶才好走人交差。

  唯恐一去不复返的翟学士决定带上杨博,事实证明,这一举措是十分英明的。大明天下着实不太光明,一路上风吹冒淋就不说了,到了肃州,竟然碰上了劫道的。

  这也真是怪事,朝廷的第二号人物(翟銮内阁排名第二)竟然被强盗打劫,但在那年头,管你是啥干部,人家强盗也是干本职工作,一句话,交钱!

  更为奇怪的是,见到这群劫匪,翟学士的随身侍卫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而翟学士本人也是目瞪口呆,因为这是一帮有政治背景的劫匪——蛮番。

  所谓蛮番,是指当地少数民族或是不开化人群,这帮人靠山吃山,听说大官到了,不但不怕摊派(穷地方也没啥好摊的),反而奔走相告,秉承大官大抢,小官小抢的精神,热情动员大家去劫道,反正天高皇帝远,不抢白不抢。

  当然了,他们劫道也是先礼后兵的,先派人去接触,所谓“邀赏”,给钱最好,要是邀不到,咱们就回家去操家伙。

  思前想后,翟学士决定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是身边侍卫却不执行他的命令,原因很简单:对方人多,真的很多(数百遮道)。

  这是打头阵的,人家还特地放了话,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没到呢,吃完饭就来。

  麻烦了,这偏僻地方,地方衙门也没多少人,要调兵来救,只怕等人到了,翟学士的脑袋已经被人拿去当夜壶了。

  关键时刻,面子不重要了,既然打不得,翟学士便打算开溜,然而这时杨博站了出来:

  “有我在,必保大人无恙!”

  翟銮十分好奇地看着杨博,停住了脚步。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敢忽悠,什么奇迹都是可能发生的。正所谓:只有想不到,没有忽不了。

  杨博召集了所有的侍卫,让他们整理好着装,拿好礼仪装备,然后威风凛凛地走出了营房,还没等蛮番反应过来,杨博就对着他们大喝一声:

  “列队迎接!”

  这一嗓子把劫匪吼糊涂了,被劫的还敢这么嚣张?

  嚣张的还在后面,杨博接着喊道:

  “翟大人是内阁大学士,亲率大军先行至此,你们出来迎接,竟然只来了这个几个人,其余的人哪去了?!若还敢如此轻慢,就把你们都抓起来!”

  您一被劫的还嫌咱们人手少?这下子搞得强盗们也无所适从了,正在踌躇不定的时候,杨博又发话了:

  “看在你们出来迎接的份上,还是给你们一些赏赐,下次注意!”

  这就是传说中的又打又拉,杨博兄可谓是聪明绝顶,要知道人家强盗也讲究吉利,从来不走空趟,给点钱也是个意思。

  翟学士终于安全地回到了京城,而杨博也因此名声大噪,成为了朝中头等重臣。

  “第二个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陆炳。”

  【明代最强锦衣卫】

  嘉靖十八年(1539)二月丁卯。

  夜四鼓嘉靖行宫。

  外出巡游的嘉靖在他的行宫中安睡,与此同时,几缕黑烟却开始在阴暗的角落里升腾。

  瞬息之间,火起,由于风大天黑,火势蔓延很快,又不易控制,侍卫们仓促之间不熟悉方向(此为行宫),找不到皇帝,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很多侍卫已然放弃了希望,准备上街买白布筹划追悼会了。

  正在此时,只见说时迟,那时快(评书用语,借着用用),一位兄弟突然淋湿上衣,光着膀子就往火海里冲,众人正瞠目结舌,没过多久,这位救火队员又背着一个人冲了出来。

  大家正感叹这哥们真傻,为一年几十两银子还真敢玩命,等到看清他背上的人时,大家又一致感叹,这条命玩得真值,值大了。

  嘉靖皇帝就这样被人背出了火海,可谓九死一生。

  等到侍卫安置好了皇帝,这位救人者洗了把脸,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大家却又彻底丧失了感叹的勇气,即刻一哄而散,有多远跑多远。

  因为这是个职业特殊,不好招惹的人,他就是陆炳,时任锦衣卫南镇抚司最高长官。

  纵观整个明代,特务组织层出不穷,但贯彻始终的只有两个,锦衣卫和东厂。

  锦衣卫的历史最为久远,但东厂却后来居上,因为掌管东厂的是太监,虽然由于不幸挨了一刀,体力往往不如常人(练过葵花宝典的除外),却容易成为皇帝的亲信,而锦衣卫长官指挥使身体没有明显缺陷,自然要稍逊一筹。

  久而久之,锦衣卫的地位越来越低,个别不争气的长官竟然会主动给东厂太监下跪,自永乐之后,在大多数时间里,东厂一直占据着压倒性优势,而锦衣卫只能无奈地扮演着配角。

  只有一个例外。

  似乎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陆炳出现了,在这个可怕的人手中,锦衣卫将成为最为恐怖的斗争武器。

  但更为有趣的是,这位威震天下十余年,让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陆炳,其实算不上是个坏人。

  陆炳,出生在一个不平凡的家庭,家里世代为官,请注意“世代”两个字,厉害就厉害在这里,这个“世代”到底有多久?

  一般来说,怎么也得有个一百年吧?

  一百年?那是起步价,六百年起!还不打折!

  据说他家从隋唐开始就做官,什么五代十国、大宋蒙元,无数人上上下下,打打杀杀,似乎和他家关系不大,虽然中间也曾家道中落,苦过一段时间,但基本上总能混个铁饭碗,其坚韧程度,连五代时候的那位超级老油条冯道,也是望尘莫及。

  到了明代,这一家子更是不得了,陆炳的父亲陆松接替了祖上的职位,成为了一名宫廷仪仗,不久之后,又被一位藩王挑中,成为了贴身随从。

  应该说,在明代跟着藩王混实在没有太大的前途,不是跟着造反被砍死(成功者只有朱棣先生),就是呆在小地方闷死。可偏偏这位藩王是个例外——兴献王。

  他的儿子就是嘉靖,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可陆松虽然运气不错,他的老婆运气却更好——被召入王府当了乳母,为什么说运气好呢?

  因为她喂养的那个孩子正是嘉靖。

  可是陆炳兄当时年纪还小,又不能丢给幼儿园,于是陆炳只得随着母亲进了王府,母亲喂奶,他在一边玩。

  几年后,他依然在那里玩,只是旁边多了一个朋友。

  陆炳先生的童年是这样度过的,和他一起玩的那个伙伴后来进京成为了皇帝,陆炳则始终跟随在他的身边,护卫着他。

  简单概括一下,陆炳和皇帝吃同样的奶长大,玩同样的游戏,用今天的话说,是光屁股的朋友。

  所以你大可排除他投机的可能性,这位兄弟之所以去客串救火队员,其主要原因在于,里面的那个人是他的朋友。

  这就是陆炳的家庭情况,祖上七八代不是官僚,就是地主,这要赶上划成份那年头,估计得拉着游街两三个月。

  所谓富家多败子,然而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陆炳,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太不同寻常了。

  有时你在生活中会遇到这样一种人,学习比你好,体育比你强,家里比你富,长得比你帅……好了,就不列举了,总之一句话,不比你也气死你。

  陆炳大致就属于这个类型,小伙子长得很帅,体格也好,更为特别的是,他有一种独特的走路姿势——“行步类鹤”。

  真是人才啊,只要回家翻翻赵老师的动物世界,看看鹤是怎么走道的,你就明白,陆炳先生实在太不简单了。要换了一般人,非得累死不可。

  有钱有势,相貌出众,姿态“优雅”,有这样的条件,你想不嚣张都难,可偏偏这兄弟还有一个特点——谦虚谨慎。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出身显贵的陆炳是一个十分低调的人,对周围的人也十分客气,没有一点高干子弟的架子。更让人称奇的是,这位兄弟的官位竟然是自己考来的。

  明代科举分两种,文举是其中一种,全国人争几百个名额,难度超高,然而还有一种考试比这玩意更难考,那就是武举。

  文考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那武考大致就算是走钢丝了。考试这玩意也要看运气,什么心理素质、营养程度、考官喜好之类的多了去了,要是掉下去,不要紧,淹不死的爬起来再考。

  可这一套在武考那边就行不通了,因为那是要抄真家伙干仗的,考试内容丰富多彩,除了马战、步战外,还要考弓箭射击技术,这几场夹带复印资料是没用的,您要不会,趁早别上场,没准就被人给废了。

  但最不幸的事情在于,您就算挺过了体能测试,武艺展示,到最后关头,还有一道缺德的关卡——策论。

  所谓策论,也就是给你个题目,让你写答案,比如什么我国周边军事形势等等。

  这就是难为人了,搞这一行的人基本都是武将世家出身,说得不好听就是职业军事文盲,以大老粗居多,能把自己姓甚名谁、字什么写清楚就很值得表扬了,您还指望这帮人写策论?

  当然了,高人不是没有的,陆炳就是其中一个,这位仁兄嘉靖八年(1529)参加会试,不但功夫了得,还极有文采,就此一举中第。

  如此的精英人才,又是皇帝的铁兄弟,自然不用发配地方,考试结束之后,陆炳被授予了一个特殊的职位——锦衣卫副千户。从此他就成为了这个神秘机构的一员。

  此后他认真积极工作,一路高升,到了嘉靖十八年(1539),这位仁兄把皇帝从火里捞起来之后,终于更上层楼,成为了特务中的特务——大特务(锦衣卫指挥使)。

  事实证明,这位陆指挥实在是个不同凡响的人,一般来说,特务的主要工作不外乎四处探头,打小报告,栽赃陷害等等,可是陆指挥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却着实让下属们目瞪口呆——平反冤狱。

  锦衣卫下属两大镇抚司,分别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管理锦衣卫的经常事务,而北镇抚司却只管一个监狱——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诏狱”,又称“锦衣狱”。

  “诏狱”,俗称人间地狱,一旦蹲进去,如果不从身上留下点纪念品,只怕是很难出来的,前期里面主要关达官显贵,后来门槛降低,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也能到此一游。

  管监狱的这帮人素质也确实不高,总是干点敲诈勒索之类的事,甭管有罪没罪,关进来就打,打完就要钱,没钱接着打,景况极惨,估计窦娥到了这里,都不觉得自己冤。而且这帮人态度十分认真,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文书一应俱全,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想整治他们根本没门。

  所以历代锦衣卫指挥都知道,都不管,于是陆炳来管。

  有一天,他突然召集办案人员来开会,等到这帮搞冤案的兄弟到了地方,陆炳先招待客人,问候致意,然后十分客气地点出几个案子,让他们讲讲案件情况。

  这帮老油条自然不说实话,说东扯西,来来去去,啥也不说。

  陆炳倒也不生气,只是叫来了一个下属,对他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

  “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然后他怡然自得地坐了下来,悠闲地看着面如土色的属下们。

  意思已经摆明了,今天不把问题说清楚,大家就都别走了,反正我住这,看谁熬得过谁。

  这帮兄弟也着实没种,一见到这个架势,很快就老实交待了。

  事情解决了,可有一点他们始终也想不通,案卷做得密不透风,欺上瞒下绰绰有余,怎么会被人看破呢?

  其实陆炳并没有看案卷,他只是去了一趟诏狱。

  诏狱里蝇虫满天,恶臭扑鼻,除了犯人,看守都不愿意在里面多呆,但陆炳去了。

  他在牢里仔细盘问了许多犯人,耐心听他们陈述冤情,然后一一记录下来,认真盘查。

  冤情就此大白。

  这样看来,陆炳似乎是个好人。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也有着另一面——黑暗的一面。

  因为升得太快,当陆炳成为锦衣卫最高长官的时候,他的很多属下都是他曾经的领导,对这个毛头小子自然很不满意,也从不听话。陆炳对此十分清楚,却从不发火,而且非常敬重前辈。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当这些老同志被迷魂汤灌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陆炳下手了,依然不动声色。

  很快,那些不服从领导的老资格们纷纷被调走,或是勒令退休,仓促之间很多人不知所措,却也无计可施。陆炳的抢班夺权大计就此完成。

  所谓事可以做绝,话不能说绝,是也。

  “第三个人,是我。”严世蕃最后这样讲。

  应该说,他确实没有吹牛。

  严世蕃这个人,看起来不起眼,他没有杨博的急智,也没有陆炳的深沉,为人处事十分嚣张跋扈,从来都不招人喜欢,但他却极有可能是三个人中最为厉害的一个。

  因为他的优点虽然简单,却很实用——聪明。

  他实在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据说他跟人谈话,对方说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说什么,而且他看人极准,无论你是老奸巨滑还是天真烂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此外,他还有一门独门绝技,是另外两人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写青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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