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五义不禁莞尔。

大魁接着道:“那次,小雷说你没娘没爹,你就把小雷脑袋打破了,血哗哗地流,小雷他娘找我娘评理,我娘又把他娘臭骂一顿。”

连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下面那双闪亮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下去。

吴真心里一酸。他也是从小没爹没娘,他知道没有父母的苦楚,知道夜深人静时思念父母的伤痛。

他发誓,一定要把这孩子带走,不要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他轻声问连星:“你想不想见你娘?”

连星眼睛一亮:“你知道我娘在哪里?”

吴真点点头,柔声道:“你跟我走,就能看到你娘。”

连星摇摇头:“我不认识你,我不能跟你走。我以后会自己找我娘的。我走了。”说完,再也不停留,拉起大魁的手,就往山下走去。

吴真心里一酸,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点点走远,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汤镇大声道:“连星,你要找你娘,明天来这里,我们在这里等你。”

连星拉着大魁一路小跑,来到山脚。天色已黑,抬头往那断崖看去,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大魁问道:“你说,那几个人说可以找到你娘,是真是假?”

连星叹了口气,道:“但愿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我真希望看看我娘是什么样子。”

大魁道:“那你明天去不去那个山崖?”

连星低下头,过了很久,道:“我也不知道。”

良久良久,大魁道:“咱们走吧,我肚子都饿了。”

连星应了一声,俩人手拉手往山下走去。

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二人侧耳一听,似乎是在叫连星和大魁。

大魁又惊又喜,道:“一定是我娘,找咱俩来了。看来,回去这顿揍是跑不了的了。”

连星忽然想起一事,对大魁道:“咱们俩偷进禁地的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还有遇到那五个人的事,也对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大魁点点头。再往下走了数十丈,就遇到了打着灯笼来寻找二人的历四婶和七八个搬山派弟子。

历四婶看见二人,走上前,一把拽住,骂道:“两个小混球,玩到现在,家里玩不够,还上后山野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俩。”

大魁冲连星伸了伸舌头。

回到家免不了历四婶又是一顿数落。吃过饭以后,二人上床睡觉。

大魁累了一天,不一会儿工夫,就进入了梦乡。连星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时闪过那个面容和蔼的秀才说的话——要找你娘,你就来这里。

连星不知道,明天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第九章 移形换影

连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被人从睡梦中推醒,只听门外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道:“连星,连星,娘亲在这里。”

连星走出门外,门外繁星满天,星光下,竹林边,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冲他轻轻招手。

那个女子还在柔声喊着他的名字:“连星,连星,娘亲在这里。”

连星大叫:“娘!娘!”大步跑过去,上前想抱住那个女人,谁知一把抱了个空。

就在这时,那只碧绿的大虫子猛然落到他的面前,张开大口,向着他的脑袋一口咬了下来,连星一惊,醒了过来,浑身全是冷汗。

窗外还是繁星满天,风吹竹林,沙沙作响。却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这一醒来,却再也睡不着了,只能眼巴巴地等到天亮。

上午,历四婶让做的功课也做不下去了,总是心不在焉。

历四婶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奇道:“这孩子,不烧啊,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玩的时候,把魂丢了?”

连星低下头,道:“我没事,四婶,你不用担心。”

历四婶道:“我不担心才怪,你从小没爹没娘的,四婶不疼你还有谁疼你啊。”

连星咬着嘴唇,轻轻问道:“四婶,我来的时候就是没爹没娘的是吗?”

历四婶道:“是啊,你来的时候,是被你铁脚七铁七叔带来的,谁也不知道你爹娘是谁。你问这个干吗?”

连星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一时间心乱如麻。

到底去不去那断崖探问他母亲的消息,六岁的孩子实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吃过午饭,连星躺在自己的床上,继续想着心事。

大魁走过来,道:“连星,我去找师祖学功夫去了,你在家等我。”转身走了。

连星忽地心头一热,站起身来,终于决定去那断崖。

连星偷偷溜出谷外,沿着昨天下来时的那条羊肠小路,走上断崖。

崖上空无一人。

连星心里一沉,他们莫不是看不见自己走了?

崖上那个山洞黑漆漆的——也许他们是在洞里等自己?

连星点亮火折子,一步一步走进洞中。

走到昨天遇到那五个人的那间石室,石室中也是空无一人。

连星的一颗心刹那间冰凉如水,忍不住放声大呼:“我来了,你们在哪儿?”

空旷的山洞中,只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来回激荡:“我来了,我来了……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

连星忍不住放声大哭,这找回母亲的一线希望没有了。以前,一直是历四婶照顾,没有人提起过,也没有觉得什么,这次被那个秀才提起母亲,连星心里那股孺慕父母之情竟然再也抑制不住。

哭了一阵,连星感觉好了很多,站起来,火光照耀下,他发现山洞壁上似乎刻得有字。连星走到跟前,只见洞壁上刻着两行大字——久候连星不至,留以宝玉为记。唯愿珍重万千,他年定能相聚!

字迹甚为潦草,似乎是仓促之中,用匕首等物一挥而就。

字迹下面果然插着一柄匕首,匕首刃锋深没山壁之中。匕首柄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链子,链子上串着一块宝玉。

那宝玉红润光泽,通体晶莹透明,从外到内,红色越来越深,深到宝玉的中心,竟然色如紫檀。

连星细细端详字迹,看那字中所示,似乎那几个人等候自己,久等不来,遇上突然情况,急忙走了,临走之前,留下这几句话,送自己一块宝玉。话中还说,他年还能相聚。看来,要见母亲一面,只有等日后有缘了。

连星把那块宝玉拿下来,挂在内衣里面。伸手一拔那柄匕首,毫不费力就拿了出来。

那柄匕首并不甚长,刃锋黑沉沉的,却也并不太沉。不轻不重,甚是合手。

连星随手在洞壁上一划,哧的一下,一大块岩石掉了下来。

连星又惊又喜,这柄匕首竟然是个宝刃。

当下,毫不客气地揣入怀中,又顺原路偷偷溜回谷中。

大魁正在谷中四处找他。

连星偷偷溜到大魁身后,咳嗽一声。

大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急道:“我正找你呢。”

连星道:“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魁皱皱眉:“嗨,说错了,是师祖找你练功呢,你赶紧去吧。再晚,师祖该急了。”

连星伸了伸舌头,一溜烟地去了。

连星来到老祖堂前,老祖堂内静悄悄的,寂无人声。连星敲了敲门,轻声道:“师祖?师祖?”门内无人应声。连星轻轻推开一道门缝,探头往里望去,只见搬山老祖历开山坐在蒲团之上,左手中拿着一颗黑沉沉的珠子,正在凝神思索。

那珠子约莫有鸽子蛋大小,通体乌黑,幽暗无光,不知是以何物做成,看上去毫不出众,不知搬山老祖何以对它如此专注凝望,竟未发觉有人在门外轻声呼唤。

连星大着胆子,推开门,叫道:“师祖。”

历开山一惊,猛地抬头,看见连星,笑道:“你来了。”把那黑沉沉的珠子放入怀中,对连星道:“今天师祖教你移形换影。”

连星道:“师祖,什么是移形换影?”

历开山捋须一笑道:“我问你,如果你在外面遇到仇家,那个仇家武功还很高,你打不过他,怎么办?”

连星大眼转了转,笑道:“师祖,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历开山眉毛微扬,道:“真话怎么说,假话怎么说?”

连星笑道:“假话么?那就是打不过也要打。”

历开山道:“那真话呢?”

连星嘻嘻一笑,道:“打不过,那就跑呗。”

历开山连连点头,道:“好孩子,知道打不过就跑,能够懂得变通,不错,不错。不过,这跑,还分怎么跑,不能瞎跑、乱跑,师祖教你的这移形换影就是如何跑的功夫。”

连星心里暗自偷笑:这打不过就跑谁不会啊,还用得着教吗?

历开山正色道:“连星,你不要心里偷笑,瞧不起这打不过就跑的功夫。”

连星脸上一红,低头道:“徒孙不敢。”

历开山又道:“你想想,这天下之大,能人数不胜数,咱们在江湖行走,难免不有些磕磕绊绊,和人结下梁子。遇上气量大的,不和你计较;遇上气量小的,偏偏武功又比你高,难免不对你下黑手。这时,你就要会一门打不过就跑的功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再找回场子也还不迟。”说罢,就将移形换影的口诀传授给连星。

连星一一记在心里。

历开山道:“这移形换影需要天天练习,临敌之时,要能做到不假思索,心到脚到,身心合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正说到这儿,忽然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汉子急匆匆地推门而进。连星认得此人,原来是历开山的第六弟子方六一。

方六一满脸惊慌,对历开山道:“师父,不好了,关在后山的修天罗跑了。”

历开山一惊之下,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第十章 乱世

历开山沉声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脸色微变。

连星站在一边,心里暗暗诧异。师祖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何以六师叔一提这修天罗跑了,师祖竟然破天荒地脸上变色?这修天罗是何许人也?

心里忽然一动:莫非是那石窟地牢中关押的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

方六一气急败坏道:“今天本来轮到弟子当值,给那修天罗送饭,弟子午后前去送饭,可谁知到了地牢,竟然发现不知何时,那修天罗已经不知所踪。”

历开山看了一眼连星,对连星道:“阿星,你去把你师父和你几位师叔找来。然后,你就和大魁玩去吧。”

连星答应一声,施了一礼,退出门外,轻轻把门带上。

连星早在一年前就按历开山的吩咐拜在金老大门下。当下连星将师祖的吩咐一一告知师父金老大、二师叔关玉门、三师叔米博远,最后才告诉四师叔历彪。

历彪刚从外地回来,闻听师父叫他,心知必有要事,和历四婶打了声招呼,匆匆去了。

历四婶笑眯眯地道:“连星,你看你四叔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连星知道每次历四叔外出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些好玩的物事给他和大魁。

连星快步走进屋中,只见大魁正蹲在地上端详两只小鸟。

这两只小鸟一黑一白,尖嘴钩喙,黑的全黑,白的全白,没有一丝杂毛。一黑一白,相映成趣。

那两只小鸟昂首阔步,气势非凡,在地上来回踱步。

连星大喜,摸着那只白色的小鸟,问道:“四婶,这两只是什么鸟?是鹰吗?这么好玩?”

历四婶摇摇头,道:“不是鹰,是巨枭。”

连星和大魁奇道:“巨枭是什么动物?”

历四婶笑道:“巨枭是关东深山老林中的一种猛禽,厉害无比。这两只是你四叔从长白山猎户手中用四颗大东珠换来的,你四叔心疼得了不得。”

从那以后,连星和大魁定时到老祖堂中找历开山讨教武功,修炼道法。两人的进境一日千里,闲暇之时,就逗弄巨枭为乐。

春去秋来,雁荡山上红枫树的叶子红了又黄,黄了又红。转眼间又过了十三年。

这一年已是1918年。

大魁已经长得高高大大,而连星愈发出落得眉目如画。闲来无事,连星和大魁足迹所至,踏遍了雁荡山的每一处奇峰怪石,秀岭幽潭。七星洞,仙杖峰,罗带瀑,能仁寺……哪一处没留下二人的身影?

这一日,二人从大龙湫回来,老远就看见历四婶站在梯云谷谷前的山坡上,向这边张望。

二人疾步上前,一人一边,挽住历四婶的双手。大魁埋怨道:“妈,都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等我们,小心再着了凉。”

历四婶道:“看不见你和连星回来,妈能放心吗?”

连星笑道:“四婶,我们都这么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您尽管放心好了。”

历四婶看着二人,脸上爱怜横溢,道:“你们多大?就算到八十了,在四婶眼里,你们也是小孩子。”

连星笑道:“说着说着,就把您自己说老了。大魁,你看,四婶真有白头发了。”

历四婶白了连星一眼:“四婶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能没有白头发吗?臭小子,赶紧回家吧,饭都凉了。”

三人携手走回家中,坐在饭桌上,连星看了看上手那空着的座位,问道:“四婶,四叔又外出办事去了?”

历四婶道:“可不嘛,这些时候,世道又乱,你师祖用别人不放心,只好让你四叔去了,毕竟你四叔长期在外,经验丰富一些。”

连星道:“听说孙中山孙先生被北京的段祺瑞和广西的督军陆荣廷给排挤走了,是否真有其事?”

历四婶道:“是啊,孙先生就是被那两个军阀给挤走的。我也是听你四叔回来的时候偶然说起,现在时局太乱,这二十年里发生了多少大事啊。”

大魁和连星坐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倾听。

只见历四婶掰着指头,一一数来:“先是你和大魁出生的前一年,那一年闹起了拳匪,义和团,红灯照,死了多少人!第二年八国联军侵入中国,洋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过了几年,宣统帝退位,大清终于垮台了,老百姓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了。可谁知袁世凯又想当皇帝,搞复辟,被护国军打败了。但不到一年,张勋领着辫子军进了北京,想把宣统再扶上皇位,又让段祺瑞给打跑了。整个天下就落到那几个大军阀的手里了。孙中山先生一气之下离开广州回到上海。现在整个中国都乱了,谁有枪谁就是爷爷。

“咱们这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咱们只盼祖师爷保佑咱们多吃几年太平的饭吧,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哎!”说完叹了口气。

大魁道:“妈,吃饭,想那么多没有用,这国家大事也不是咱们操心的事。”

连星道:“怎么不是?你没听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匹夫就包括你和我。”

大魁道:“我比你大,我是老匹夫,你比我小,你是小匹夫,国家兴亡,小匹夫有责。你不用吃饭,你就兴亡去吧。”

历四婶笑骂道:“俩人说不了几句就斗嘴,赶紧吃饭。”

连星和大魁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第十一章 钥匙

这一日,搬山老祖历开山心血来潮,命人传来连星和大魁,亲自在老祖堂考较这二人的武功进境如何。

搬山派历来是十年一次大较,搬山派七大弟子各自派出自己门中的佼佼者,在议事厅一决雌雄,大较一般都在每年的冬天举行。

连星和大魁虽然分别挂名在金寿阳和历彪名下,但他们二人所练之武功道术基本都是历开山所传,历开山对二人疼爱愈加。

这次为保连星和大魁比武获胜,历开山督促甚严,是以才有今天提前考较一事。

历开山传授大魁的基本都是本派中一些威力甚大的硬功之类,而传授连星的就是得自茅山神术中的奇门遁甲,阴阳术学,旁门左道。

二人所学并不相同。

连星和大魁早早来到老祖堂中,偌大的老祖堂中只有搬山老祖一人。搬山老祖已经须眉尽白,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垂在膝前,手指干枯如木。二人一起上前,施了一礼,齐声道:“见过师祖。”

历开山摆了摆手,道:“上次本派比武大会你们二人还小,未曾赶上,这次大会就可以看出你们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用心学功夫。”顿了一顿,道:“大魁,那十三太保横练就不用看了。练了这么多年,肯定不会太差,头两天师祖教你的那狮子吼练得如何了?表演一下,给师祖和连星看看。”

大魁点了点头,抱拳一揖:“请师祖指点。”

当下气沉丹田,猛地张口一声长啸,啸声宛若龙吟,在老祖堂中来回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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