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这也是老子所倡导的。
直不疑不仅老实低调,人还长得特帅。在汉初,长得帅直不疑不是第一个。而因为长得帅,就被诬蔑为盗嫂的,陈平是第一个,估计直不疑就是第二个了。
刘濞造反前,直不疑每当上朝,总被人在其后指指点点,甚至有同事就当着大家的面叫道:长得帅不是你的错,可你为何偏偏盗嫂呢?
所谓盗嫂,就是和嫂子私通。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放高声喇叭揭人家伤口,实在缺德。然而,他更缺德的是,直不疑盗嫂,竟然是他编出来的。
如果换成是谁,管他个三七二十一,先抡起凳子砸了再说。然而,直不疑脸不红,心不跳,也不跟人家脖子粗。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家无兄。
家里无兄,何来大嫂,没有大嫂,又何来盗嫂之说?
一场莫须有的罪名,就这样被一句轻风淡语的话所消解。直不疑的长者之名,真不是吹出来的。
然而,有时长者也不能当饭吃,低调也不能总不挨刀。刘彻罢掉卫绾后,顺便也打发直不疑下岗。他理由就是:监狱里出现那么多被冤枉的囚犯,你做为御史大夫,这个黑锅你必须来背。
辛辛苦苦奋斗了几十年,竟然不顶皇帝一句话。
这就是政治游戏,实在残酷得过分。不过想想,替别人背黑锅向来不就是直不疑的专长吗?既然这样,那就背吧。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该是让位给年青人的时候了。
清掉直不疑后,刘彻召来窦婴和田蚡,吩咐道:我这里有两个空岗,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郎中令,你们给我找找看,推荐两个好同志来接这两个职务。
窦婴和田蚡马上想到了两个人:赵绾和王臧。
赵绾,代郡(今河北省蔚县)人;王臧,兰陵(今山东省苍山县西南兰陵镇)人;俩人都曾拜鲁国儒家大师申公学《诗经》。于是,窦婴和田蚡马上向刘彻提名。
很快地,刘彻批准了。拜赵绾为御史大夫,提王臧为郎中令。
官场文化向来奇特,在通往金字塔顶端的道路上,稳打稳扎者,就算不能善始善终,多少也能明哲保身,全身而退。诸如,卫绾和直不疑。
而那些坐直升飞机爬上顶的人,往往是爬得快,跌得也快;爬得越高,跌得也会越惨。诸如眼前的赵绾和王臧。
赵王两个,我们除了知道他们是大师申公弟子外,其他一无所知。一个从政履历苍白之人,突然飙上高位,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想,对于王赵这对师兄弟来说,恐怕只有两种感觉。那就是:得意和恐惧。
得意的是,他们拜师学《诗经》,恰逢时世,发了。恐惧的是,如此高位,怎么才能保得位置的长久和牢固呢?
要想干得久,当然是必须博得皇帝的好感;要想博得刘彻的信任,必须先露两手。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露得好不好,就看开头那几把火烧得旺不旺。
事实上,赵王俩人的几把火烧得很旺。但是,他们却将自己烧掉了。那么,赵绾的第一把火,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其实,赵绾的名堂就是想搞明堂。
请注意,此明堂非彼名堂。所谓搞明堂,就是专门给天子兴建一座大型建筑。此建筑,不是拿来度假,也不是用来喝酒唱歌的,而是专门用来会见诸侯,进行重要祭祀活动,以此来显耀天子威风的场所。
兴建明堂,是儒家极力吹捧建立天子权威的产物。如果说,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为刘彻尊天下提供了理念基础,那么,赵绾建议建立的明堂,就是对董仲舒思想的具体体现。
刘彻初出江湖,锋芒毕露,然而根基尚待扎紧。他太需要这个所谓明堂,能替他建立起少年天子的威望。对刘彻来说,赵绾这把火真是烧得好,烧得妙。
这简直就是,拿特别的爱,献给了特别的刘彻。
既有明堂,必须有主持人。赵绾已经替刘彻定好人选,此人,正是他的老师兼儒家大师,鲁人申公。时人又称他为,申培公。
在当时,以研究儒家五经出名的几个国宝级人物,他们分别是:济南伏生,以研究《尚书》闻名。当初,中央派晁错到齐国留学,学的就是伏生的学问;齐人辕固生,以研究《诗经》闻名。与之齐名的就是方才所言的,申培公先生。此三人者,都是八十岁以上高龄。放到今天,他们都是相当于国学大师季羡林老先生的学术地位的。
吴楚之乱前,申培公曾经侍奉过楚王刘戊。但刘戊不好学,经常弄得申培公里外不是人,于是,申公只好主动下课,回到鲁国,以教书为业。
事实证明,不听老师的教诲,终究是要吃亏的。吴楚之乱,刘戊和刘濞共同谋反,关键时刻被刘濞弃下,于是这个楚王只好自杀身亡,落得个名败涂地的下场。
话说回来,当时不只以上三人是国宝级人物。我之所以重点推出此三位,一个是他们不但学问大,名气大,弟子的事业也做得很大。
申培公这两个得意弟子,如果要排辈分的话,赵绾应该叫王臧一声师兄。原因很简单,王臧拜师比赵绾早。当赵绾和王臧向刘彻提出请申公出山主持明堂时,刘彻同意了。
然而,他们又对刘彻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准备点厚礼送给咱恩师?
刘彻:这个厚礼,到底有多厚?
赵绾:越厚越好!
刘彻:为何?
赵绾:陛下有所不知。当初申公侍奉楚王时,曾被羞辱得无颜扫地。于是,自那以后他就发毒誓:此生此世,退居家教,永不出山!
刘彻:哦,既然这样,为何还要请他出山?
赵绾:《诗经》乃五经之首,申公不仅以诗学闻名天下,治乱兴世之策,亦举世无敌。您说,不请他出山,那请谁呢?
刘彻点点头:你能请得动他吗?
赵绾:我当然请不动。不过,说是您请,那他就没有理由不出山了。
刘彻笑了。好,就按你说的办。
秋,刘彻准备一堆厚礼,安车驷马以迎申公。必须交待一下,所谓安车驷车,就是有着四匹马的好车。尽管当时汉朝的百姓都在斗谁家的宝马多,但是多数马车,都是一马为主。而能坐上四匹马拉的车,那不亚于今天的林肯特别加长车了。
果然,当刘彻的林肯特别加长车开到鲁国时,申公答应出山了。
但是,当赵绾等人辛辛苦苦拉着这么一个活宝赶回长安时,没想到,竟然发现这活宝出了点意外。
事情是这样的:当刘彻见到申培公后,张嘴就问治乱之策。然而,申公只用不到三句话就将刘彻打发了。
申公这话就是:你想治好国家吗?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少说话,多做事就行了。
只有两个字形容刘彻的表情,惊讶。辛辛苦苦准备一大堆厚礼和林肯特别加长车,难道就值你这两句话?你看看人家少壮派董仲舒,口沫横飞,洋洋洒洒,天人三策一出口,足可惊天地,泣鬼神。您老人家尽管是上了年纪,但是可不可以再具体指点指点呢?
但是,申公的回答却是:还是以上那句话。如果你想多听一会儿,那我可以告诉你,没了。
真的是没了。申公说完,闭口不再多言。惊讶之余的刘彻,转而是莫名的郁闷。再一转,就是无法收场的尴尬。
刘彻尴尬,赵绾也尴尬。他以前去申公家拜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说话的。他真的不知道申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年痴呆症?
都说学儒好文辞,怎么来了个酷似道家的老古董。可是人都来了,就算是申公得了老年痴呆症,也得先留下来吧。
刘彻心里一叹,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只好腾出一个位置,暂时将申公供奉起来。这个位置,就是一个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
武帝二年(公元前139年),十月,冬天。这是一个不祥的新年。
新年伊始,赵绾开烧第二把火:确立刘彻真正的权威,大事将不必向东宫汇报。
东宫,也就是长乐宫,位于未央宫之东,简称东宫。刘彻住在未央宫,窦太后住在长乐宫。不向东宫汇报,指的就是窦太后。
此时,窦太后的眼睛是瞎了,但是她的耳朵灵得很。当窦太后听到赵绾那句不知死字怎么写的话时,她马上跳起来了。
是的,我是老了,眼睛也瞎了,但还活着不是?
既然是活着,自有活着的价值和威力。你们这群所谓儒徒,罢掉卫绾,我不哼;罢掉直不疑,我也不哼。我不哼,那是知道你们年轻,想给你们做事的空间。但是,给你空间,不等于就容忍你们爬到太岁头上来动土。
窦太后终于发现,赵绾修明堂的真正目的:修明堂,尊天子,不向东官汇报大事,不就是想提早将我这个老太婆踢走吗?
原来,这一切阴谋,竟然全都是冲着我来的。好啊,既然想玩,我就跟你玩到底吧。
窦太后怒气难平,开始部署反击。
赵绾和王臧是谁提名的?窦婴和田蚡。要打,当然要一网打尽。
窦太后决定:对窦婴和田蚡两个外戚,严重惩罚。至于赵绾和王臧嘛,曾经的酷吏郅都的下场,就是他们的镜子。
窦太后打击赵绾的招术,还是对付酷吏郅都的那招:秘密搜集罪证。然后,将罪证交付天子处理。此次和上次一样,窦太后到底搜到什么样的罪证,没人知道,也无法知道。
这下子,刘彻真的无奈了。他只好假装听命立案,交付有关部门审判,同时撤掉兴建明堂计划。然而,赵绾的案件还没怎么审,就有消息传来:赵绾和王臧自杀了。
紧跟着,窦太后再次出招,逼刘彻罢掉两个外戚的职务。刘彻只好低头认错,罢掉丞相和太尉俩人。还有一个申公。申公今年都八十出头了,这样一个老头子要整死他,还不如送他回去等死算了。
然而,窦太后还没开口,申公早主动称病辞职回家。
刘彻总算尝到了窦太后的厉害。
年轻人,想做事,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光有激情,也是办不成大事的。我想,这应该是刘彻尝试到的人生第一个政治教训。
第九章 填坑的人
窦太后和刘彻这场较量,卫绾、直不疑,包括初为中尉,后为内史的宁成在内,刘彻总共挖掉窦太后的人有三个。然而,窦太后一棍子打死对方的就有赵绾和王臧,打成重伤的就有窦婴和田蚡。算起来,刘彻一方是二死二伤,窦太后不过是一死两伤,窦太后还是赢了。
又应了武侠小说套路的那句话:人多的,打不过人少的;年轻的,还是打不过年老的。
既然刘彻挖了窦太后的坑,现在,老人家又不得不拉上一些来填坑。关于丞相和御史大夫两个职务,窦太后心中已有人选。这两人就是:柏至侯许昌和武强侯庄青翟。
许昌,时为祭祀部长(太常),政绩诸多不明;庄青翟,侯位是世袭的,除此之外,也是诸事不明。既然两人功德平淡,窦太后为什么选中他们?
在我看来,中国古代官场,犹如武林江湖,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些人,生来挖坑,有些人,则生来填坑;窦太后之所以看中他们,无非就是拉来填坑,摆摆样子。
接着,窦太后又准备找人填郎中令和内史两个坑。此坑不算大,但是窦太后却拉来一块巨石填上。此巨石,重约万石,人称万石君。
万石君,名奋,姓石,赵国人。关于万石君的光荣事迹,可以追溯到高祖刘邦时代。当时,高祖向东抗击项羽时,石奋乳臭未干,年纪不过十五。尽管生于乱世人心不古的时代,石奋却拥有时人叹为观止的优良品质:为人恭敬,谦卑有礼。
石奋此种优点,用今天的话来说,当属三好学生。当时,刘邦趁着一次机会,与他聊了一席话,心生爱悯之情,准备提用。
于是,刘邦问他:小朋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石奋答:家有老母,不幸失明。家里太穷,没钱看病,所以老母这病一直拖着。另外,家还有老姐一个,长相可以,还能鼓瑟。
哦。刘邦听了点点头。他又问:叔叔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跟叔叔一起混天下呀?
其实了解刘邦的人都知道,他这招叫顺手牵羊。明明看中的是人家会鼓瑟的姐姐,竟还要装出一副慈悲心肠的样子。
事实上,他最想问的应该是:小朋友,如果你愿意让姐姐嫁给我,叔叔我就认你为小舅子。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没有什么女人是刘邦得不到的。再说了,石奋小朋友孝心天地可鉴。一旦姐姐嫁给刘叔叔,不但解决了老妈的医疗费问题,也解决了姐姐的婚姻问题,同时也让他这个小舅子能搭上顺风车,开向未来。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刘邦还真娶了石奋姐姐,还特别宠爱,封其为美人爵号。更让石家老母高兴的是,刘邦将他们全家人全搬到长安城里居住。不但解决了他们的农转非问题,还解决房子等诸多生活大问题。真可谓是,一人嫁好,全家享福啊。
更享受的还在后面。孝文帝时,石奋因为老实可靠,被提为太中大夫。有心的读者都会发现这么一个特点:只要当上太中大夫这个官,前途似乎都很顺畅了。诸如卫绾和田蚡等人。
果然不久,孝文帝刘恒又迁石奋为太子刘启太傅。刘启当上皇帝后,当然不能薄待老师,立即将石奋上了九卿之位,秩两千石。不久,又将他迁为诸侯国相。
更让人惊讶的是:石奋生子四人,长子石建,二子石甲,三子石乙,四子石庆,此四子之性情,简直是石奋用一个模型铸出来的,全都是为人低调,做事认真,彬彬有礼,而且个个都是秩两千石的高官。
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万石君的称号是怎么来的吧。石奋官位和四子加起来,就等于一万石。搞得当时刘启都咋舌不止,怎么搞的,咱家亲戚竟然这么能干,一家人竟能做到一万石的境界。
于是从那以后,刘启就呼石奋为万石君。因为名声太大了,于是后人叫石奋都不叫姓名了,直呼万石君。这个雅称,罩到谁的头上,估计听起来都是很消受的一件事。
窦太后之所以看中万石君,就是因为他本人不通儒术,教子有方。
当然,让万石君一人来兼任郎中令及内史两职已无可能。不要说两职,一职也无可能。原因只有一个,石奋老啦,该让位啦。
说让位,当然指的是让给自家那四个孩子。窦太后从中选了两个,那就是长子石建及少子石庆。迁石建为郎中令,提石庆为内史。
到此为止,几个大坑终于又填回来了。窦太后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
事实上,这不过是第一回较量。窦太后既能填,刘彻还能再挖。好戏,当然还在后头。
苦闷的刘彻
刘彻最近比较烦。
少年试剑,本来雄心壮志,想大施拳脚,做一番伟男人的事业。结果,被窦太后当头一棍,打得全无话可说。还有的是,家里那个蛮横无理的陈阿娇和贪得无厌的岳母,整得他天天全没好心情。
陈阿娇之蛮横,全赖于有一个蛮横老妈的教养。而长公主之蛮横,原因就在于恃功自傲。
想让她不傲慢都不行。想当初,太子刘荣得宠,如果不是长公主刘嫖倒打一杆,将栗姬和刘荣打到水里去,能有刘彻的今天吗?
的确没错。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大家是合股一起努力拼的。现在皇帝生意兴隆,股东对你董事长刘彻指手画脚,这有什么不对呢?
刘彻真是郁闷了。是,在你们刘嫖和陈阿娇看来,你们做什么都是成立的。你们别以为在我身上装了一个炸弹,我就怕你了。你好好检查自己的身体吧,看看谁身上的炸弹更危险!
的确,陈阿娇身上也系上一个定时炸弹。如果说,这对母女俩的蛮横是炸弹,那么,只要刘彻处心积虑,总能排除。可是陈阿娇这个就不行了,就算鬼神再世,也帮不了她这个大忙。
因为,陈阿娇此个炸弹就是:不能生育。
皇后无子,命运可想而知。人世间,女人千千万万个,痛苦千千万万种。为何,陈阿娇偏偏是,千千万万中的那个绝育之人?
如果非用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用一个字:命。
在刘嫖看来,陈阿娇无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套用现在某个教授曾说过的牛话来形容,那就是它已经上升到国家安全的境地。于是,为了治陈阿娇的病,刘嫖倾尽所有力量和积蓄。一年又一年,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出去。可是,陈阿娇的肚皮仍然像个死皮球,丝毫看不到半点冒气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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