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使者是这样回答的:吴王是病了,可那是心病。他身体无恙,他之所以诈病,那是因为陛下您屡屡扣留吴使者,吴王恐,所以才多次诈病。不过,有一点您得注意,做人不要太过聪明,一过聪明,就像看到深水里的鱼,那样就不祥了。唯一的办法是,与吴王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吴使者这招就叫,难得糊涂。刘恒当即恍悟:吴王腰杆硬了,动不得了!
那怎么办?当然是安全第一,稳定压倒一切。
于是,刘恒听从吴使者的计策,释放之前扣留的所有吴使者,同时赐吴王茶几及手杖之类的慰问品,并叫人叮嘱吴王多喝茶,多走路,养好身体之前,就不必亲自入长安朝觐了。
消息传来,刘濞只好暂时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中场休息,不等于较量结束。刘濞等待着下一个挑衅者,这个人,当然就是杀死他太子的凶手:刘启!
二 晁错,真的削了
果然不出所料,刘启行动了。
每一个挑衅者的背后,都有一个强悍的赞助商。现在,晁错的削侯方案就是挑衅,而其背后的刘启,则是无可比拟的支持者。为了先啃掉刘濞这块硬骨头,晁错下了一番苦功夫,搜集的罪证罗列如下:
第一:刘濞诈病不朝已有二十余年,于古法当诛;
第二:文帝德厚,赐之不朝之待遇,仁至义尽。刘濞理应感激涕零,反而益加骄傲,开山铸钱,煮海为盐,搜罗天下亡命之徒,企图作乱。
总结以上两点,就算不削,刘濞亦有反的一天。既然如此,削是反,不削是反,不如真削了。况且早削早解决,忍一时之痛,求百年之安。
我想,当刘启听到晁错这番话时,只有四个字:寒从脚生。
诸侯像手脚,中央像头颅;脑袋指挥手脚,这是人之常情。突然之间,手脚要联合起来干掉你脑袋,这不是全反了吗?
如果真的这样,那怪谁呢?对,应该怪已崩的文帝。如果刘恒不开放民间铸钱,吴王会这么快富起来吗?如果刘恒狠心一点,给诸侯们点颜色看看,刘濞会这么嚣张吗?如果……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历史还会存在吗?
刘启同志,请你端正态度,直面残酷现实。如果你真的要埋怨刘恒同志,他也会这样对你说:我的智慧就只能是用纸包火,所以火要真烧起来,只能由子孙后代去想办法了。
好了,晁错都说了,除了削侯,一时半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既然火药都上膛,既然晁错不怕死,那就狠下心来干一票大的吧。
要削,肯定要先削肥的。晁错已经想好了削吴国的两块地盘:会稽郡和鄣郡。
从古到今,无论是泼妇干架,或是国家开战,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履行以下程序:先跳起来抖出对方一大堆所谓铁证如山的罪状,然后做出一番咬牙切齿的无辜之状,最后抄起真家伙才干起来。如果是大国开战,还要多加一道程序,那就是先打对方一两个手足之国,试探对方有何反应,然后再继续作下步策略。
在两千多年前,晁错就是这么干的。在发书削吴国两郡之前,他首先拿另外三个诸侯国开刀,分别是:楚国、赵国、胶西国。楚国被削去东海郡;赵王被削去常山郡;胶西王被削去六县。
他们被削的理由如下:
楚王刘戊在薄太后崩时,在私宅跟女人上床,败坏风俗,理当诛,天子仁厚诏赦,削去东海郡作为处罚;胶西王刘卬,你曾经卖官舞弊欺诈,削你六县;至于赵王刘遂呢,你也曾有过失,至于什么事,我晁错就不用多讲了,削你常山郡作为处罚。
那么,赵王刘遂到底犯了什么过失?晁错不说,刘启也不说,刘遂更没有投诉,其结果只能是:天知,地知,鬼神知。
而此时,刘启连削三国,刘濞紧张了。汉朝这不仅仅是杀鸡儆猴,他们是既想杀鸡,又想杀猴。如此看来,下一个,该轮到吴国了。
我想,我该是出手的时候了。刘濞重握拳头,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道。
当然,刘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敌人的敌人永远都是我的朋友,至少,他可以把楚、赵、胶西等三个诸侯拉伙结成联盟。而胶西王刘卬,是刘濞第一个公关对象。
刘濞之所以首选胶西王作为联盟对象,并非因为胶西国小,需要依靠吴国这棵大树好乘凉。恰恰相反,刘卬勇猛好斗,特爱兵法,诸侯王中无人不让其三分。在刘濞看来,这是一把造反的好人选!
于是,刘濞派遣一个叫做应高的中大夫替他前往游说刘卬。应高见到胶西王后,两人对话如下:
应高:大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谚语,狗吃东西,吃完了糠,就要吃大米。
胶西王:难道你是专程考我古文知识不行?有啥话,请直说。
应高:大王好爽快。既然如此,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因为一点小小的罪过就被削侯,难道不觉得汉朝中央做得太过分了吗?
胶西王:那又怎么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应高:错!站在屋檐下低头,那永远是胆小怕死的人才做的事。
胶西王:你想怎么样?
应高:既然屋檐伤害了头皮,就得给屋檐点颜色看看!
胶西王:你想怎么样?
应高:直接拆了这狗日的屋檐!
胶西王:莫非,你是想造反?
应高:没错!我想说的正是这句话!
胶西王: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天要下雨,侯要被削,大不了给了就是,干嘛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造反?
应高:大王此言差矣!彗星出,蝗虫起,正是造反的好时机。如果大王愿意与吴王联合,取得天下,咱们各分一半,岂非妙事?
应高此话极具杀伤力,从去年到今年,即公元前155年到公元前154年,天空前后两次出现彗星。第一次出现在东北空,第二次出现在西边。此两次彗星出现,都象征着战争的灾难即将来临;火星及木星反向运行,则是犯上作乱的征兆。难道说,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刘卬犹豫了。
天下,各分一半。一个东皇帝,一个西皇帝。原来,诸侯王离皇帝,仅仅是一步之遥!
实在诱惑啊!
此时,应高注视着刘卬,等待着魔鬼战胜天使。最后,刘卬终于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善!
应高立即返回吴国,将这个“善”字还报刘濞。然而,刘濞听完应高的汇报后,马上下决定:我必须亲自跟这个胶西王面谈一下!
是的,刘濞担心的是,刘卬临时变卦。
于是,刘濞假扮吴使者,秘密前往胶西国,再次与刘卬就造反之事交换了意见和造反方案。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胶西国的诸官闻听此事,个个就像热窝上的蚂蚁,提着脑袋和谏书求见刘卬。
他们的劝谏是这样说的:你做这事就不怕让你老娘担心吗?况且,事奉一主都这么多事,如果天下冒出两个皇帝,那不全乱套了吗?
面对以上苦谏,刘卬只有一句话:主意已定,请勿多言。
搞定了胶西王,刘濞终于放下半颗心。接下来,楚国和赵国等诸侯就好办了。果然,吴使者纷纷传回好消息,除了胶西国外,还有以下诸侯王:楚王、赵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总共有七国。另外还有两个有待考验的诸侯:济北王和齐王。
各就各位,就差刘濞一声冲锋的口号了!
三 七国,真的反了
果然,汉朝还是点燃了导火线:当刘启削吴国两大郡的文书到达吴国时,刘濞立即行动,诛杀汉吏两千石以下所有官员,向诸侯们发出了围攻汉朝的号令!
此时,楚赵两国群臣谏声迭起。然而,剑已拔出,锣已响起,这注定是一场不可收拾的大戏。谁想挡路,谁先流血。于是,楚赵两个诸侯王刀起头落,杀声一片,把劝谏高官的肥头大脸通通砍将下来。
现在,举目望去,整个中国,反声一片。北边,赵国发兵至西界,以待吴楚两兵,共奋向西;同时,赵国也把塞外匈奴拉将入伙,准备连兵打劫汉朝;南边,刘濞亦发使往闽越,联合发兵;东边,胶西王、胶东王等四国已兵马鼓出。
可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说,我不干了。
这个人,正是齐王刘闾。
有必要说一下,齐王国、济北王国、胶东王国、胶西王国、菑川王国、济南王国等六国,原属齐国。孝文帝时,刘恒可怜刘肥几个儿子无王可当,便把齐国一划为六,分封刘肥诸子为王。
造反之前,兄弟六人是开过会的,齐王也是点过头的。好了,现在突然反悔,临阵脱逃,什么意思嘛。
如果说,济北王临时没有响应,那是因为他被郎中令劫持,动弹不得,那是可以原谅的。可你刘闾突然放弃造反,是不是想看我们四兄弟当婊子,你一个人留守齐国立贞节牌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啊。攘外必先安内,打!
于是,胶西王刘卬及胶东王刘雄渠等四个兄弟开了一个碰头会,最后一起对刘濞说道:吴楚先打前锋,等我们几兄弟清理完后花院,再西向与你们同军奋斗!
果然,刘卬自告奋勇地充当兄弟四国联军黑老大,率兵打到了齐国首都临淄。一夜之间,想立牌坊的齐王,被四个婊子王团团困住!
此时,全国造反形势真是一片大好。前方,吴楚两国连破汉朝前哨梁国数城,一路砍杀,锐不可挡。但是,刘濞当然不会为赢了几场战争,就骄傲自得。因为,出征之前,他把所有老本都押上了。如果赢,就赢得天下;如果输,也要准备输个精光。
刘濞的全部家当就是:吴国上到六十二岁,下到十四岁,管你会不会打仗,只要走得了路,拿得起枪,必须通通上阵,准备为国捐躯。数了一下,大约有二十余万人。
刘濞,你不能输啊。一输,全国人民也跟着你玩完了。我想,今年六十二岁的刘濞肯定在心里无数次地念起这话,不断地给自己鼓气。
晁错,你真的捅到大马蜂窝了!此时的刘启,早就急成了树上跳脚的猴子。自汉高祖立国来,尽管诸侯造反不断,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声势,一下子冒出七个牛鬼蛇神,要冲上跟玉皇大帝较真来了。
听说,人体长期无病,那样未必是好事。反而是,一年半载地感冒风寒,可以增强身体免疫力。刘恒在位时,匈奴就给他闹过三次大风寒,刘兴居及刘长就给他闹过两次小感冒。事实证明,这些风寒和感冒都不是白得了。因为,刘恒从这几次患病中,得到了一贴能解燃眉之急的药方。
这贴良药,当然指的就是周亚夫。
周亚夫的治病功能不是我吹出来的。刘恒临崩前,就叮嘱刘启一句话:小子,你给我记着。有困难,找亚夫,他是个可以肩挑重任的好同志。
于是,当吴楚等七国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时,他第一个找到周亚夫,并且马上做出以下部署:第一,拜都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迎战吴楚联军;第二,遣天下第一卖友求荣者郦寄率军击赵;第三,派以哭彭越闻名天下的栾布为将军,前往东方救齐。最后,刘启还想重新启用一个重要人物。
这个人,就是外戚窦婴。
于是,刘启紧急召窦婴进宫,准备启用。然而,当窦婴听说刘启要拜他为大将军时,只见他两手作拱,叹息般地说道:哎,多谢陛下抬举了。国家危急,我也想为国效命啊。只可惜地是,我身体有病,能力又差,不足担当如此大任啊。
其实,窦婴心里更想骂刘启的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是谁叫你不要削侯的,是我窦婴啊。好啦,扁鹊明明告诉蔡桓公说你身体有病,得赶快治,可你就偏不信。现在疾入骨髓,知道回来找我治病了是吧?你以为我是谁呀,挥之则去,招之则来。我告诉你,没有那么好的事。
窦婴一番推辞之话,让刘启一时苦笑不得。这个窦婴,你就别装了。你不就惦记我不听你劝吗?还有啊,当初窦太后修理你的那点阴暗账肯定还记得牢牢实实的。不过,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您还把那破事放在心上啊。
于是,刘启对窦婴说道:窦太后削你门籍的事,她已经惭愧了。你呢,这事就小化无吧。再说了,国家危难之际,您一个大侠义之人,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嗯,这话听起来,还是挺舒服的。窦婴一时无话。此时,刘启见火候已到,立即拜窦婴为大将军,同时赐金千斤。
但是,刘启赐给窦婴的这两样东西,窦婴只拿走了大将军一职。至于千斤黄金,则全部排在办公室的走廊外,并且告诉将士们,缺钱的就自己拿去花吧,千万不要替我心疼。
好一个侠气十足的窦婴!
可对刘启来说,窦婴愿受拜大将军,让他心里终于落了一块石头。窦婴的主要任务是屯守荥阳,防范齐赵两兵越境深入。如此布署,刘启可不是病急乱投医。同样的,他也是拿出了全部家当和刘濞对着干的。
兄弟们,这次就全看你们的了。刘启握紧了拳头,准备还击了。
四 晁错之死
大师李敖说过:弱者,多不好活;强者,多不好死。如果拿此话套在晁错这个强者身上,那是一点不为过的。抛开国家大义,从私有情绪来论,晁错削藩之计,确有离间帝王骨肉之嫌。凡是挑拨离间,不受天谴,亦受人祸。此中感触,数晁错父亲最能体悟。
此时,晁错父亲从千里之外的老家颍川赶到长安。老人家一见到儿子,就发问: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你知道吗?
晁错:我知道的。
晁父:你身为人臣,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请问,你这是想干啥呢?
晁错:你要理解,我这是为了国家。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啊。
晁父:为了刘氏的安定,却要亡了晁家的种,你认为这样做值得吗?
晁错:……
晁父叹息一声道,好吧。国家国家,无国就无家。为了国家,丢了小家。那俺这个当爹的,只好陪你走到黑了。说完,晁父告别晁错,哀伤离去。
没多久,消息传来:晁父饮药自杀了。他只留下一句话:我真的不想看到灾祸降临的那天,好死总比祸死好。
悲哀,似乎已经不能表达晁错真实的情感。晁错和他父亲这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注定难以填平。古今以来,忠孝总难两全。为国家,干革命,当然就不要舍不得小命。父亲可以曲解我,诸侯可以攻打我,但是,我怎么能让历史遗忘我?!
是的,青史留名,是一个政治家最大的梦想。如果没有这个作为驱动力,那么所谓的政治家,不是混混,估计就是国之蛀虫。晁错当然不是混混,亦不想做蛀虫。他现在最想做的,是要怎么搞掉这些肥狼般的诸侯。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晁错想打掉刘濞,刘濞也想搞死晁错。此时,刘濞等人打出的造反口号是:清君侧,诛晁错。
既然这样,刘启这个后台老板,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刘启再次召来晁错,商讨下一步行动。这次,晁错给刘启出了两招。准确地说,这是实实在在的阴招。
第一招:建议刘启学老爹刘恒,亲自出征诸侯;晁错本人,则留守长安。
第二招:建议把吴楚两国还没有攻下的徐县、僮县划出来,分给吴国。
当刘启听到晁错放出此话后,只有两个字:失望;如果再加两个字:非常失望。真的,他真的不相信传说中的智囊,竟然想出如此下流无耻的招术。
晁错之无耻下流,想想就可知道:第一,尽管说目前晁错的职位已经被升到了御史大夫的高位,但归根到底,他不过是刘启的一个高级打工仔。既为马仔,就得拼命。别忘了,火是你点起来的,现在烧到眉头了,要灭火也是一起来,凭什么叫我老板打前线,你却大可以坐在后方翘起二郎腿等待消息?当然,刘邦和刘恒曾经多次亲征过,问题是,他们是自愿的。没有消息显示,我刘启要主动上战场呀。
第二,关于割让土地问题,晁错此一时,彼一时,真是让人觉得既好笑又可怜。当初,你晁错可是铁了心也要削诸侯,现在诸侯既然造反,那就心连心跟他们干到底就得了,凭什么要把土地割让给吴国?须不知,这样造成的不良后果是什么?不要说以前从诸侯那抢来的土地有可能被逼还回去,甚至也有可能被诸侯们抬高价码,把中央原有的土地也割了去。那这不是亏大本了吗?
兄弟啊,打不赢是能力问题;无端割让国土,那就是态度问题了。就冲你这个态度,就断定你不是什么好鸟,更不是什么好政治家,充其量,你不过是个玩弄权术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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