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贾谊喊打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刘恒和冒顿刚度完一段甜蜜的政治蜜月后,冒顿竟然提前作别人间,乘鹤西去了。理所当然地,冒顿的儿子稽粥接班,当了匈奴大单于,号曰:老上单于。
而给汉朝带来大麻烦的,恰恰就是这位老上单于。
让我们回想当初娄敬主张和亲时,他是怎么对刘邦说的。他的话大约如下:要想汉朝边境无事,只能寄希望于冒顿的后代。因为,冒顿娶的是汉朝的老婆,冒顿生的儿子就是汉朝的外孙,哪有外孙狠心打外祖父的。
如果娄敬还活着,他就会马上发现,这真是天大的屁话!因为事实的情况是,老上单于不但要打汉朝外祖父,甚至打你还没得商量。
匈奴新单于上任,汉朝又得一番忙活了。尽管从条约上说,汉朝和匈奴是兄弟关系,从辈分上说,汉朝是匈奴的外家。但是汉朝打心里就明白,条约不能当饭吃,外家不能当蜜喝。该拉拢的,还得要拉拢。就像和亲这事,必须继续奉行到底。
所以,老上单于一上任,刘恒就忙着选翁主。所谓翁主,就是宗室亲王的女儿。刘恒当然还是舍不得自家的女儿。但是,让刘恒万万想不到的是,选翁主竟然选出了一个留名史册的大汉奸。
此人,正是宦者燕人中行说。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必须有一个人陪同翁主前往匈奴,中行说不知祖上犯了什么事,偏偏被汉朝有关部门领导看中,要他陪嫁去匈奴。
在中行说看来,如果陪送翁主走一趟就回来,那是好商量的,凭什么叫他陪着出去啃一辈子的风沙?于是,中行说表示强烈不满,他对上头说道:我不想去,可不可以派别人去!
上头的回答是:不行!你不想去也得去!
这下子,中行说也火大了。只见他放话出来喊道:好!汉朝让我一辈子不爽,我也要让你们不安逸。
果然,中行说一来到匈奴,马上就向老上单于投降了。而中行说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帮助匈奴去中国化。
比如穿的,那时匈奴人都喜爱穿汉朝的绸缎。然而,中行说却对匈奴人说:不要赶汉朝这潮流了,这玩意儿一不耐用,二则需从汉朝进口,授权柄于人手,国之大忌。所以应该穿匈奴传统的毡毯皮袍。
比如吃的,匈奴人喜欢吃汉朝食品,中行说却说,汉朝那些玩意儿没什么好吃的,应该通通抛弃,改喝匈奴传统的奶酪。
比如婚俗,汉朝人认为匈奴父子同睡一个毡房,父死,儿子娶后母;兄弟死了,活着的兄弟娶死者的妻子;等等,这些都是不文明的,为什么不去掉这些陋习呢?
中行说却反过来教训汉朝人:你们见识太少了吧。匈奴人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表达手足亲情,懂不?
中行说如此大张旗鼓地开展去中国化运动和保持匈奴人习俗,无非是为了不让匈奴依赖汉朝。不消多说,他做的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借刀杀人,以解心头大恨!
由此看,匈奴跟汉朝再次翻脸的日子,将不再遥远了!
二 御敌之道
让汉朝人忧心忡忡的匈奴狼灾,终于降临这片黄色的土地。孝文十一年(公元前169年),夏天六月,匈奴沿着汉朝边境,不断攻击抢劫。
汉朝人并不知道,这仅仅是老上单于的试抢演习。然而,对于此次匈奴频频骚扰,有人已看出匈奴将有大动作的迹象。这个人,就是太子刘启的智囊:晁错。
晁错,颍川人,为人刚正苛刻。早年跟随某大师学申不害和商鞅刑法,通晓文学典籍,因此被提为太常掌故。后来,刘恒发现满朝无人治《尚书》,又听说齐国有一个叫伏生的是旧秦时代的博士,平生靠治《尚书》出名吃饭。可是伏生目前九十有余,差不多成精了,要想征召,实在是为难老人家了。
于是,刘恒决定让太常派人去跟班学习。太常领导一眼就瞧上了晁错,但派他去齐国留学。晁错从齐国留学回长安,果然是个镀过金的人,满嘴跑的都是《尚书》。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晁错因此被刘恒提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后又迁为博士。
博士晁错除了博采各家之长外,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策论。我们知道,策论是贾谊的绝手活儿。如果说贾谊说他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然而,贾谊死后,晁错如果说他第二,一样没人敢说第一。套用狂人大师李敖的话:贾谊死后,汉朝策论第一名是晁错,第二名是晁错,第三名还是晁错。
我们找不到贾谊和晁错的交往片段,然而纵观晁错的一生,他的诸多思想仍然摆不脱贾谊的影子。最明显的地方就是,都主张重农主义及弱诸侯主义。两人不同的是,面对北方来势汹汹的匈奴,晁错没有像贾谊那样跳起来喊打,而是提出了一个让人耳目一惊的建议。
晁错是这样认为的:匈奴就像粘附在汉朝背上那些吸血的虱子,不能打,也不能赶。只有唯一的办法,设立防火墙,防患于未然!
关于怎么防这个问题,要讲起肯定又是滔滔不绝,没完没了。不过,总的来说,晁错防火墙方案大约有两条:
第一,以夷制夷。匈奴人最厉害的是骑兵,然而就算是把汉朝所有骑兵加起来,还不如匈奴一个郡的兵力强。以弱击强,未战就可见输赢。所以,要想对付匈奴的骑兵,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引进外援,建立匈奴籍兵团。险阻地区,由外籍兵团出击;平原地区,由汉朝战车兵团和弓箭进攻。两者合一,互相支援,才可构成万全之策。
第二,募民实边。募民实力最大的好处就是,大大减少国家成本。道理是显然的,匈奴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只要是没饭吃,没衣穿就来抢,抢完就跑。于是,汉朝人要打他,农人不得不放下地上的活,商人不得不停下手头的生意,军人不得不背井离乡,皇帝不得不忍辱亲征。于是一旦匈奴来袭,整个国家上上下下都手忙脚乱,心躁不安。
这就是匈奴留给汉朝人的后遗症。晁错认为,要想治好这个后遗症,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百姓搬到边塞居住。鼓励的办法就是,前几年的吃住穿行,通通无偿赠送。同时,奖励百姓开垦边塞,免其税赋。更有诱惑的条件还在后头:只要愿意搬往边塞,有罪者,赦其罪;无罪者,拜其爵。
这样,边塞居民,春来劳作,闲来吹风;战时则保家卫国,可谓是两全其美。
晁错实在是太有才了。真正的策论,不在于他能否让人心情澎湃,而在于它的可行性。对刘恒来说,晁错的策论真是一场及时雨。于是,他全部采纳,颁布实施。
孝文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冬天,刘恒强边政策刚刚实施一年多,匈奴就出乎意料地集体出巢了。
这一次,匈奴完全是有备而来的。老上单于率领十四万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翼攻击,攻陷了西北边塞朝那和萧关两地,猎杀北地都尉,把百姓大量的牛羊畜产一掠而空。
更可怕的是,老上单于一路烧杀。一夜之间,匈奴骑兵犹如空降兵杀到了甘泉。甘泉,即陕西省淳化县西北,与长安的直线距离只有八十公里左右。
美丽的长安城,犹如画卷展望在匈奴人面前。老上单于仿佛要告诉刘恒,北方的冬风太厉害了,我们就是想不请自来,到城里来逛逛,顺便过冬来了!
浩劫!似乎从来没有跟刘恒离得如此相近!
此时,整个长安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恐惧犹如冬天大雾笼罩在整个长安城的上空。抢劫了,匈奴人来要抢劫了。我想,这应该是当时弥漫于长安城里最可怕的一句话。
一向忍辱退让的刘恒,终于被迫抽刀了。
汉朝首要任务是保卫长安,这个任务落到了长安警备区司令(中尉)及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身上。刘恒任中尉周舍及郎中令张武为将军,调动一千辆战车及十万步兵和骑兵部署在长安城外,准备迎击匈奴。
另外,临时拜将,屯守三大重要战地。他们的名单和分别守卫的地方是:拜冒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屯守上郡(陕西省延安);拜宁侯魏遬为北地将军,屯守北地;拜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守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
以上五个人,除了郎中令张武露过几次面,其他的通通都是新面孔。没办法啊,刘恒心里也是挺难过的。老的死光了,新的又没有冒尖的,只好将就着使用吧。
当各就各位后,刘恒突然宣布:亲征匈奴。
刘恒这个勇敢的动作,立即吓坏了群臣。大家的一致态度是:匈奴诚可恨,天子价更高。大敌当前,这注定是一场恶战,万一皇帝出事了怎么办?这不是自乱阵脚的事吗?
于是,汉朝群臣集体劝阻刘恒,让他坐镇长安指挥就可以了,不必冒险亲征。然而,刘恒的态度异常坚决:不!我就是要亲征,我就要让老上单于见识什么叫横着进来,竖着出去!
看来,刘恒是真准备豁出去了!
就在这时,薄太后出面干涉了。薄太后告诉刘恒:匈奴是一定要打的,但你不必亲征。十四万匈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士民千千万,皇帝却只有一个。你爱自己,等于爱百姓百官。这个道理,难道你就不懂吗?
面对薄太后严厉的质问,刘恒只好说:我懂了。
刘恒只好重新调整人事: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任成侯董赤及首都长安特别市长(内史)、栾布两人为将军!
当时,关于对匈奴战争的制胜之道,除了以夷制夷和募边强边建议外,晁错还提出了另外一个重要意见。这个策略就是:培养优秀的将军。晁错是这样认为的:只有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有战无不胜的士兵。所以,要想汉朝边境安全,建立奇功大名,就在于培养优秀的将领。
晁错所言无错。这就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然而,优秀将领就如绝世美女,可遇而不可求。恰恰又是,无论是周勃或是灌婴,都没有为汉朝培养育出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将军。于是,当他们一个个登天成仙后,汉朝就变成今天这样子,临战自抱佛脚,刘恒喊着自己要率军亲征。
由此看,这场无名将军对抗战场老手老上单于的战争,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当然了,汉朝人人都盼望能打出奇迹,冒出一两个奋勇当先的大将。
可事实是,汉朝人的期望落空了。
于是,这场对匈奴的反击战,稀稀拉拉地打了一个多月。结果,老上单于在塞内抢了一个多月,汉军才总算把他们赶出塞外,斩杀的敌军甚至是少得可怜。
这下子,老上单于就更有理由骄傲了。他就像抢劫上瘾了一般,从此年年都要光顾汉朝边境几番。抢完了西边,抢东边。更糟糕的是,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去边境垦荒的百姓,几乎都成了匈奴的刀下绵羊。
惨,真的就一个字。
难道,晁错的募民实边的策略错了吗?
晁错当然没有错。要想边境无事,仅靠边民官吏当然是行不通的。没有一支强悍的边防军和一个蒙恬般的大将军。这些边民官员,永远都是匈奴板上鱼肉。
是的!刘恒还缺一个蒙恬和一支无往而不胜的边防军!
三 保卫长安
此次,老上单于率十四万兵力出来抢劫,目的无非有两个。第一,破坏汉朝的募民强边政策;第二,抢劫过冬物资。更重要的是,应受千刀剐的中行说,打心里狠狠地满足了一番报复欲。
只要有中行说活着一天,汉朝就别想过安宁的日子。我相信,这是中行说最想告诉天子刘恒的一句话。
事实也正是如此。老上单于能扫平月氏等北方二十多个国家,说明他就不是头脑简单之物。他早就瞧出,刘恒徙民屯边,无非是想筑起一道遥远的人墙,企图把匈奴挡在塞外。如果刘恒真有这种打算的话,老上单于现在就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你这道募民强边的人墙,看你修得快,还是我拆得快。
于是,老上单于打那尝过甜头后,连年入边,就像撒网捕鱼一般,从西到东,一直沿着边境线杀掠抢夺。在众郡当中,数云中郡(内蒙古托克托县)和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两郡受害最多,每郡光被杀害的边民就有万余人。
刘恒纵有一肚子的苦水,也无法向谁倾吐。好端端的一个强边政策,难道真的就毁在那个狗日的汉奸和匈奴狼手里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上帝造汉人的时候,为何不把匈奴丢到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或者是非洲去,为何偏偏放在广阔的大草原上?这,又难道是为平衡生态而有意为之的吗?
存在即合理,不管是老天跟汉人过不去,还是匈奴跟汉人过不去,当务之急是找出对策制止匈奴狂抢烂打之行为!
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那招:和亲!
其实,这个和亲,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勒索。如果仅仅是和亲的话,老上单于那十四万骑兵不是白跑一趟了吗?战争是世界上最冒险的运动,亦是世界上最暴利的行业。如果打赢一次,谈判的价格就会抬高一次。当价格谈到汉朝岁贡财物相当于骑兵出勤抢劫的报酬,并且汉朝能满足这个条件后,匈奴当然是可以考虑停战的。
老上单于收到刘恒使者带来的和亲国书,是公元前162年的六月。将近四年的时间啊,多少无辜边民死在匈奴狼的刀下;多少肥牛肥羊被匈奴狼圈走;多少粮食被匈奴狼运走;现在,终于知道要来和亲了是吧。你想以夷制夷是吧,你想募民实边是吧。好了,现在被打怕了吧,没招了是吧。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或许,当老上单于手举着刘恒国书的时候,心里最想对刘恒说的,就是这句骄傲得要飞天的话儿。
可是不管怎么说,老上单于终究再次接受和亲了。因为刘恒在国书里提到一个条件:只要匈奴停战,汉朝愿意每年贡一定数目的物资财礼。
其实,一年以后,刘恒才发现,这和亲又不顶用了。甚至他还总结出,匈奴是和是打,似乎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当初,冒顿趁着冬天率三十万骑兵进攻汉朝边境,是他初上单于大位时,而最后一次和亲,竟然没隔几日就飞天了。这个老上单于几乎就是冒顿的克隆版,他率十四万骑兵倾巢出动,也是上任单于大位不久。而他接受刘恒的和亲请求后,也就半年时间,竟然也一脚登天了。
按照此规律,接老上单于大位的人,又将会发动一起大规模的进攻。
预言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说中了。果然,公元前158年的冬天,匈奴再次席卷而来!
又是一个可怕的冬天!
此次进攻汉朝领土的单于名叫军臣。老上单于死后,其子军臣接位。而中行说发扬汉奸坏到底的精神,继续为匈奴服务。于是,军臣为了这次抢劫行动,足足准备了三年。终于,他按捺不住了。
据说,狼都有领地意识。特别是领头狼,当它身为首领之时,必须寻找突击物发动攻击。这样做的好处是,发扬保存了狼斗狠斗勇之精神,以此奠定领头狼不可动摇的地位。一直到死亡,或者被下一个挑衅者击败。
匈奴人,似乎天生就具有狼的意识和精神。生态之恶劣,必然使他不惜一切代价杀出一条生存之路。宁可战死,不可待毙。这或许是对匈奴领头狼及他们的战士一个很好的诠释。
军臣单于此次大举南下,骑兵数字大大缩水。如果单从这些数字,我们甚至可以看出,冒顿家族三代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初,冒顿三十万骑兵困刘邦于白登城;前些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兵于长安城八十公里外徘徊进逼;现在,军臣的骑兵,只有六万人!
但事实是,仅是这六万人,又让汉朝仿佛经受了地震似的恐惧。
军臣单于六万骑兵分两路对汉朝进攻:一路杀入上郡,一路杀入云中郡。两路骑兵都是势不可挡,如黄河之水泛滥成灾。
姑且不论汉朝多少边民被屠,多少牛羊被掠夺一空。更让人害怕的是,当军臣单于一路烧杀,于是汉朝的烽火从上郡传到甘泉,又传到长安。
匈奴此次进攻汉朝,距离上次老上单于进逼长安城,仅隔六年。然而此时,几乎所有的长安人都发出六年前那个救命的呼喊:保卫长安!
于是,为了保证长安的安全,刘恒快速反应,做了以下部署:以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于长安西北的细柳原;祝兹侯徐属驻军于长安北的棘门;宗正刘礼驻军于灞上。以上三军部署的意图是,沿渭水三面保卫长安。
同时,为了对付军臣两支骑兵部队,又进行以下部署: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驻军于飞狐(今河北省涞源县北),作为守赵边防军;以故楚相苏意为将军,驻军于句注山(今山西省代县和神池县间),作为守刘恒故国封地的边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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