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直没有回音。刘骜也没有解释,好像这事压根就没发生过,准备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王商已经惹恼王凤了。既然王商不罢休,那好,决战吧!
  王凤总算想通了一件事,与其坐以待毙,被王商吞食而亡,不如主动制之。千年老树不可怕,老蛇不可怕,老妖也不可怕。可怕是,你手中的剑不锋利。只要手中的剑锋利了,哪怕是魔道齐扑,也照斩不误。
  王凤坚信,他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剑。这把剑,足可让王商丧命。
  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权力斗争都与现代武打电影的套路没啥两样。首先是双方摆阵,马仔先上;马仔不行,老大再卷风出马。果然不久,王凤的马仔就冲出来了,写了一封超长的检举信,控告王商以下几大罪状:
  飞扬跋扈,企图以外朝控制中朝,这是罪一;淫乱妇女,与其父最亲近的婢女通奸,这是罪二;妹妹淫乱,奸夫被奴仆所杀,疑为王商指使,这是罪三;编辑谎言,称女有病,不放其进宫,这是罪四;父子反目,子告父罪,悖人生常理,这是罪五。
  以上罪状,没有经过认真检验,全部搜集于路边社消息。搜集人,则是一个来自地方没有正当职业的混混,而他的赞助商则是王凤。
  虽然这封检举信的内容很不靠谱,但火力却相当猛烈。因为,把检举信传递给刘骜的人,是现任左将军史丹。史丹的女儿,嫁给了王商的儿子,两人是亲家。然而在政治战线上,他和王凤是一个队伍的。为了中朝利益,他决定不要这个亲家,跟王商翻脸。
  于是乎,史丹把检举信交给刘骜,同时还踩了王商一脚:强烈建议刘骜让王商尽快到监狱报到,接受调查。
  刘骜不傻,他闻出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他给史丹的回复是:此事到此结束,千万不要乱动王商丞相。
  刘骜的意思很明显,息事宁人,谁都不要想着给他制造麻烦。
  然而这时,大哥出面了。王凤对刘骜说:“王商这事不能这样算了,必须严肃查办。”
  刘骜一听,完了,王商完了。
  汉朝就像一艘大船,刘骜是船长,王凤和王商一个是管指挥的,一个是管开船的。突然,开船的不满王凤瞎指挥,双方打了起来,这船还怎么开?
  所以在刘骜看来,大家和气相处、同舟共济、各就各位最好。然而现在这一切不可能了。一直以来,王商出尽了各种风头,从来不给王凤面子,王凤又何必给王商面子?
  两派火拼,是迟早的事。以上罗列王商的第一条罪状说得很明白:王商自以为是,企图架空王凤这帮中朝人物。要想架空中朝,不但要问王凤同不同意,还要问史丹同不同意,他们可都是中朝队伍中的首席代表和实权人物。
  从目前的情况看,必须有一派出局,而出局之人,必是王商。
  刘骜以为,两派外戚内外辅政更加稳当。现在看来,他实在太嫩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推倒重新洗牌。
  公元前25年,夏天,四月二十日。被逼无奈的刘骜下了一道诏书,将王商免职,命令他限期交回丞相印。
  消息传来,王商犹如猛虎撞山,悲愤欲绝。
  第三天,王商吐血而亡。
  四 一个不怕死的猛人
  老外戚王商死了,新外戚王凤一家坐大,无可动摇,甚至他可以安心休养了。但人在江湖,总身不由已,最近经历刀光血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王凤看来,或许他该安静地休养一下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没等王凤稳心,王家派出的卧底送来了一条消息,又让他坐不住了。
  事情是这样的,王尊被刘骜贬到高陵当县令后,王凤心里一直牵挂着他。于是他就想,是不是该让他回来了。但是,王尊要调回长安,应该留个好位置给他。什么职位才适合他呢?王凤开始琢磨了。就在这时,长安城发生了一件事,让王凤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向王凤打报告,说长安某个流氓太强悍,都尉派步兵围剿追捕一年多了,竟然还没搞定。更可怕的是,长安那些强盗借此兴风作浪,搞得民心不安。于是,就有人向王凤打报告,说现在的长安太乱了,必须派一个治功了得的人来当长安市长,把那帮盗贼压下去。
  自汉朝开国以来,长安城都是举国闻名的难治之城。原因很简单,长安权贵多、豪强牛、流氓痞,无论想碰哪个,轻则被围攻暴打,重则杀头丢命、全家受难。所以,汉朝中央选拔长安市市长(京兆尹)时,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按汉朝中央的说法是,想当京兆尹,你的治世功夫必须天下第一。当年赵广汉、黄霸凭借治功第一被调到这个职位上。可是结果呢?赵广汉丢了命,黄霸则被贬回地方,继续挂职练功。
  于是,有人从赵广汉和黄霸当长安市长的经历中总结出了一条规律:要想当好京兆尹,只狠还不行,多猛的高手也敌不过江湖大佬们的围攻,赵广汉就是一个血的教训;仅仅治功好也不行,所谓“德行天下,教人行善”,没人吃你那一套。黄霸以为以德治长安可行,结果被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那么,谁才是最值得学习的模范呢?要说楷模,只有一个,那就是忙来捕盗、闲来替妻画眉的张敞。
  张敞的手腕是,教育与砍头两手抓,两手都硬。抓来的那些流氓贵戚,先行教育法,顽固不化的拉出去斩头示众。这招很震人,于是张敞是在京城市长位上任职较久、政绩较高的一个。
  事实上,软硬兼施还不够,想在长安混,还有一件东西不可缺少。这个东西很强大,它就是靠山。有了靠山,做事就敢雷厉风行,无所顾忌。道理似乎很简单,可却总有人总参悟不透。
  王凤一看到下属打上来的报告,就马上想到了王尊。王尊的治功,江湖皆有耳闻。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死、敢杀人,颇有当年赵广汉的风范。
  于是,王凤就向刘骜推荐王尊。那时,王商刚当上丞相,还没跟王凤闹僵,刘骜也没意见,所以就通过了,让王尊先当代理长安市长。
  王尊不负众望,一调回长安,就大开杀戒、狂捕强盗。于是不到两月,长安的强盗仿佛害虫被撒了杀虫药,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王尊因为政绩出色顺利转正,成为长安市长。
  性格决定命运。王尊的个性决定,他不能在长安久呆。
  事实上,王凤当初推荐王尊当长安市长,是富有深意的。在他看来,丞相王商火气极旺,肯定不甘受中朝制约。所以,王凤让一个同样火气甚盛、不想受外朝控制的王尊当首都市长,实则就是权力制衡,牵住王商的手脚。
  然而王商可不是吃素的,他决定砍掉王尊,免得他碍手碍脚。
  王商要整王尊,根本不用搜集材料寻找污点证人。在丞相府的人看来,王尊太狂,跟当年的赵广汉有得一比,根本就不把丞相府放在眼里。丞相府派人给他布置工作,他爱听不听,甚至还拒绝执行任务。
  还有,这厮天生大嘴,爱说大话、放大炮。
  于是丞相府派御史大夫出马,上奏弹劾王尊。王凤闻风而动,立即派人护驾,经过一翻较量,王尊被拿下,贬到徐州当刺史。
  王尊和王凤一样,都成过去式了。现在让王凤坐不住的,不是王尊,而是王尊的继任者。王尊被打发走人,长安市长就空缺了。王凤立马寻找自己人填补这个肥差。这时候,他想到了另外一个猛人。
  这个人,就是王章。
  王章,字仲卿,泰山巨平(今山东省泰安南)人。和王尊一样,他也是草根穷人出身。当年他到长安求学时,穷困潦倒,唯有妻子与他作伴。有一次,他病重卧床,无被子暖身,只有一件牛衣盖在身上。
  所谓牛衣,就是用麦秸代替棉被的褥子,属于穷人家的专用物品。天冷的时候,可以垫背,可以盖身。
  惨淡人生无情地折磨这个孤助无援的汉子。前路苍茫,人生无望,而且病魔折磨,随时都有翘辫子的可能。一想到这,王章就情不自禁地流眼泪。流着流着,竟然放声痛哭起来。
  那时,妻子像一块坚硬的盾牌守在他的身旁。她没有掉眼泪,更没有叹息,而是突然对王章吼了起来:“仲卿,长安满朝公卿,哪一个是比得上你的?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应该挺直腰板,激励自己活下去。”
  妻子那一声怒吼,仿佛唤醒了沉睡的星辰,让王章看到了希望。后来,王章凭文学取官,步步高升,迁至谏大夫。
  谏大夫这份工作,对王章来说,是一份专业对口、合乎性格的工作。在苦难命运中磨练出来的王章却练就了一种刚直坚硬、不怕刀山油锅烹煮的硬汉风格。于是,敢说敢做更敢当的王章,在中央混出了大名。
  汉元帝时代,王章被提拔为左曹中郎将。当时,恰是石显掌权,满朝文武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然而,异类王章,决定干一件大事。
  于是乎,他联合御史中丞一起上奏,弹劾石显。
  真没想到,他竟然想出这种风头。要知道,王章想挑战石显,那简直就是拿鸡蛋去碰石头,结果可想而知。果然,奏书刚递上去,诏书就马上下来了,御史中丞被剃头,发配去当劳改犯,王章被免官。
  王章丢了官,可是名声更大了。后来,皇帝刘骜登基,石显被匡衡倒插一刀丢了性命。于是,王章再度被起用,征为谏大夫,迁司隶校尉。
  当王章再现江湖时,满朝贵戚都对他这个猛人心怀惮意,远观而不敢靠近。越来越强悍的王章,便被王凤的目光锁定了。
  于是,王凤决定向刘骜推荐王章,让他来担任京兆尹这个重任。不久,王章成为新任长安市市长。
  或许王凤认为,王尊很猛,照样听他的话,所以王章也不例外。过去,王章是他的人,现在是他的人,将来肯定也是他的人。
  事实证明,想象是很天真的,事实却是很残酷的。
  刚开始,王章没什么不良兆头,然而王商一死,王章就露出真正猛人的强悍面目。仿佛是早就谋划好一样,王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向王凤摊牌发难。
  王章到底想干什么?
  很奇怪,王商一死,汉朝连出怪事。首先是日蚀,接着是地震。王章突然醒悟,天意注定,他要再做一件大事。那大事,就是替天行道,平反王商冤案。
  于是,王章写了一封奏书。奏书写好的时候,他妻子看了一看,抬头对他说道:“仲卿,你还记得当初躺在牛衣上放声哭泣的情景吗?”
  王章吃惊地看着妻子,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话?”
  王章妻子再问:“那你应该知道,你走到今天这高位,是多么不容易,难道你想重回那种举目无望的日子吗?”
  妻子已经看出来了,王章此次出阵,必定凶多吉少。
  王章看着妻子,淡定地说道:“我现在做的事,是你们妇人不能理解的。”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或许,这是上天赋于王章的使命。或许,为了这个崇高的使命,他必须挺身而出。最后,王章还是把奏书递了上去。
  奏书很简单,只说一件事:王商是冤死的,而嫁祸于他的,则是王凤。
  真是一个猛烈的深水炸弹。
  王章弹劾王凤的消息立即传了出来。王凤一听,先是一愣,王章能当上京兆尹,是我王凤推荐的,将心比心,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王凤发了一阵愣,拍了拍脑袋,好像又明白了。
  豪赌般的战斗,以正义的名字。这正是王章强悍的个性。过去,他战石显,是俩人一起上的,在他背后,还有默默支持他的敢怒不敢言的人们;今天,他主动单挑,在他的背后还有人敢支持他吗?如果没有,难道王章想以血肉之躯换取一世虚名?
  王章似乎是孤注一掷,自寻死路。事实上,王凤也错了。在王章的背后,没有默默支持他的人,然而他找到了一个比当年强悍万倍的朋友,只要这个朋友出手,他即可马到功成。
  而他这个朋友,就是刘骜。
  刘骜,怎么会是他?他不是一直都挺怕王凤的吗?他怎么跟王章站到一起了?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不过很快,王凤就会明白的。
  五 高尚者的墓志铭
  这么多年来,刘骜对王凤的感情,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外一个极端。他对王凤,年少时是无限的尊敬、天真地倚重。当他自以为聪明地发现了权力平衡律,想让王商牵制王凤时,没想到王商还是被王凤罢掉,于是他便开始恐惧。
  恐惧,他是恐怖地惧怕,这种感觉就像可怕的感冒病毒,逐渐蔓延全身,钻进骨子。除了王商,王凤还伤害了两个人。刘骜一想起那两件事,心头就隐隐冒烟。
  先说第一个。石显被灭后,曾经被他欺压的人都纷纷冒出地面,重新活动。这些人当中,国学大师刘向就是其中之一。刘向有一个儿子相当优秀,后来亦成了一代国学大师,他就是刘歆。或许是继承了祖宗刘交玩弄学术的基因,刘歆这孩子从小就博学多才,被喻为神童。刘歆经常到刘骜那里玩,玩的都是朗诵诗赋的高级文学游戏。所以刘骜很喜欢他,准备任命他为中常侍。
  在西汉,中常侍还不是什么实权的官,说白了就是挂个名,贴在皇帝左右,出入方便。然而,刘骜左右侍从一听皇帝要让刘歆成为贴身侍从,连忙劝道:“任命刘歆,还得请示大司马大将军。”
  刘骜不在意地说道:“这点小事,还要报告大司马干嘛!你们就按我说的去办就行了。”
  左右侍从即刻全都扑通跪到地上,叫道:“陛下不可草率,必须告知大司马,不然……”
  看着左右一副副哭相,刘骜明白了。于是,他只好派人去通知王凤,王凤却传话过来:让刘歆来当皇帝贴身,这事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答案只有刘骜知道。
  谜底就是,刘骜已经被王凤绑架了。刘骜更知道,他的身边到处都是王凤的耳目,他一抬头一思量一顿悟一叹息,都有可能被打报告。王凤拒绝刘骜请求的原因,其实就是不允许陌生人守在皇帝身边,那样很不安全。
  汉朝自开国以来,外戚与皇权一起相伴相生。然而,自汉朝以来,外戚最美好最幸福的时代,就是刘骜坐在位上被架空的这个时代。最经典的传奇就是,王氏家族曾经一日连封五侯,震动天下。这消息要传到地下,曾经很牛的外戚田蚡估计都要流口水了。
  除了封侯外,王氏家族兄弟及亲戚基本上控制了汉朝各部门的要害。这样从里到外一看,哪还是刘家天下,简直就是王家天下,只不过还没有更换名字而已。
  王氏家族太盛,曾经让刘向忧心忡忡,但他和石显经历了一场生死战,开始变得滑头了。所以,他对王凤不满,但没有公开明说,而是搜集了许多天灾异端,然后呈给刘骜,旁敲侧击地说道:“天道不祥,必是世上小人多事。”
  刘向点到为止,刘骜也听出来了。但是,王凤也看出来了,刘向和他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认为刘歆贴在刘骜身边不安全,拒绝任命。
  再说第二事。刘氏祖宗强悍的基因传了将近两百年,到了汉元帝刘奭这代,彻底萎靡。刘邦六十多岁亲征外敌弹奏“大风歌”的豪情,已经一去不复返。到了刘奭这代,只会弹缺乏雄性荷尔蒙的纯艺术音乐。到了刘骜这代,更加不行,不说别的,单身体素质就直线下降。
  这似乎是人类物种发展的必然。公元前24年,刘骜二十九岁,还没有儿子就不断生病。照这种差劲的体质,如果刘骜撑不住了,皇帝该让谁来当?这个问题,在王凤看来,可能极为头痛,但在刘骜看来,极是简单。
  刘骜认为,有一个合适人选。这个人,说出来吓坏一大片。他正是当初差点让刘骜当不了皇帝的刘康。
  前面说过了,刘康是傅昭仪所生,老妈被宠,儿子才华横溢,所以刘奭曾打算用刘康换掉太子。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按照汉朝的权力斗争规律,决出来的胜者会替败者挖坟墓,将对手埋葬。
  然而,刘骜却很厚道,待刘康特别好,颇有当年刘盈护刘如意的范儿。老实说,刘骜老妈王政君的确也不错,真诚对待刘康,跟当年的吕雉简直是两码人。刘骜经常叫刘康到长安来玩,王政君也从不阻拦。
  乍一看,当年刘康与刘骜争太子的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们知道,汉朝诸侯王进长安朝见皇帝,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最多呆几天,都是有规定的。那时,刘康回封地的时间到了,刘骜却不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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