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人上了茶,秦之初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比起天命帝送给他的贡茶,太子府的茶口感上略微差了一点。
秦之初暗中摇头。大周之茶,名扬天下,每年通过海路陆路,销往南洋西域的茶不下百万担,其中又有许多名贵的茶,不乏跟极品铁观音齐名的极品好茶,太子府或许拿不出来贡茶,但是这些极品好茶难道也没有吗?
秦之初不是爱茶之人,但是通过太子上茶这样的细节,就看得出来太子此人很有问题。他对太子的评价,又一次下调。
好茶,劣茶,秦之初都喝的下去,何况,太子让人上的茶,也算是很不错的茶了。秦之初自然不会咽不下去,他只是默默地品着茶,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太子端着架子,只等着秦之初开口,但是左等右等,秦之初就像是哑巴了一样,气息平稳,口鼻中发出的只有吮吸茶汤的时候,发出的轻微的嘶嘶声。
太子看向颜士奇,希望颜士奇能够打破沉默。颜士奇却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先开口。
太子心中有气,他自以为自己是太子,是君,又认为自己胸有大志,有明君之相,让他放下架子,先开口,岂不是“君”向“臣”低头了?这个例子绝对不能开。
太子也哑巴了,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颜士奇恨不得趴在太子的耳朵边,大喊一声,“我的小祖宗,你倒是说话呀。”
不过这只能想想,颜士奇叹了口气,开口道:“国师,你跟太子之间可能有所误会。所谓误会,是因为交流不够造成的,今天,难得你跟太子又坐在了一起,是不是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说清楚,误会也就清除了?”
秦之初点了点头,“可以,老大人怎么说,本国师就怎么办。”
“国师言重了。老夫只是提个建议,国师要是觉得不妥的话,也可以不听。”颜士奇这会儿可不敢再和秦之初太过随意了,以免让太子误判秦之初的态度。“太子,你也表个态吧。”
太子哦了一声,“就按照颜少师你说的办吧。”
颜少师点了点头,“既然两位都有这方面的意愿,那就好办了。老夫今天就做个中人,也不说你们两位谁对谁错,只听你们说。太子,你是不是先来?”
太子踯躅道:“还是让国师先来吧?”
秦之初也没有推辞,开口就道:“本国师不知道太子说我们两个人之间有误会,是指的什么方面。本国师就表个态吧。本国师深受皇恩,得皇上垂青,受封为大周国师。本国师必不服皇上所托,以大周江山社稷为重,护佑社稷传承不断,保大周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平安。”
太子一愣,他搞不清楚秦之初这时候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颜士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秦之初说这番话,那是说他跟太子之间没有误会,更确切地讲他跟太子政见不同,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换句话说,秦之初不打算跟太子和解了。
颜士奇暗中着急不已,却又不能当着秦之初的话,把什么事都给太子点透。他连忙咳嗽一声,“国师说得好,远的不说,单说近几年来,咱们大周可谓是多灾多难。
顺德五十八年,先帝病重,得亏公主在国师的帮助下,炼制了仙丹出来,让先帝康复。
安南王起兵谋反,席卷南方数省,又是国师和公主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才保住了皇室正统,没有让安南王篡位成功。再有月前,皇上让奸妃劫持,又是国师和公主联手,除掉奸妃,救下了皇上。
这过往的桩桩件件,都证明了国师和公主珠联璧合,有你们在,是我大周之福,是万千黎民的福音呀。
对皇上钦封国师之事,老夫是一百二十个赞成,老夫认为有国师坐镇,再有公主相配合,可保我大周千秋万载,黎民富庶安康,开创万世不拔之基业。”
颜士奇一开口,就把秦之初抬到了很高的位置上,他说的是实情,但是太子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秦之初淡淡一笑,“这是本国师应该做的。谁让本国师曾是大周的臣子,又和公主有婚约在身?”
太子轻哼了一声,“国师的意思是你现在就不是大周的臣子了?”
颜士奇暗道一声“糟”,太子执念太重,他跟谁讲“君臣”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在秦之初的跟前强调这些,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秦之初笑了笑,“不错,本国师现在还是大周的臣子。太子有什么要指教本国师这个臣子的吗?”
太子见秦之初自承是“大周的臣子”,精神蓦地一振,说道:“国师,人最难得是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尤其是站得越高,越是要看清楚自己置身何处。你是国师,方外之人,大周一应政事,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你以后只需要专心修炼,在我大周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来显示你的神威就是了。其他时候,还是做个神仙中人,岂不乐哉?”
秦之初呵呵一笑,“老大人,你觉得太子的提议如何?本国师是不是应该听从太子的良言呀?”
颜士奇讪讪一笑,“国师,太子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当真。”
颜士奇知道秦之初追求的是什么,太子让秦之初闭门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的提议简直就是断秦之初的财路,所谓断人财路如杀父母,秦之初能听才怪。
太子却是大手一挥,“颜少师,孤可不是随便说说,而是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的。还请国师认真考虑一下孤的话,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样,对大家都好。”
秦之初仰着头,哈哈一笑。
太子觉得莫名其妙,有些恼羞成怒,“国师,孤的话很好笑吗?”
秦之初摆了摆手,“太子,你的话不可笑,本国师笑的是我自己。太子,老大人,本国师会认真考虑太子的提议的。嗯,就这样吧,本国师突然想起来国师府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第558章 不能碰
“国师,且慢。”
颜士奇连忙叫住秦之初,他看得出来秦之初已经有些不满了,来跟太子虚以委蛇都不愿意了,这时候又怎么能够让秦之初离开,一旦让秦之初心中再次留下疙瘩,以后再想化解的难度就会翻着番儿地往上涨。
“老大人,有话请讲。”
秦之初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他把刚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放了回去。他可以不给太子面子,但是颜士奇的面子,一定要给。不管怎么说,颜士奇都曾经是他心目中的一块丰碑,迄今为止,这块丰碑都还没有松动。
“国师,太子的话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颜士奇不得不从中和稀泥,尽可能地替太子找补。
太子急道:“颜少师,孤说的很清楚,孤说的就是表面的意思,没有隐而不露的更深层含义。”
完了!
颜士奇老眼一闭,一股莫名的悲怆浮现在心头。
秦之初淡淡一笑,“太子,本国师明白你的意思。本国师也没有要曲解你的话的意思,本国师刚才不是说了吗?本国师会认真考虑的。”
“那就好。”太子自以为已经压住了秦之初,神色显得前所未有的自信,“国师,说起来,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孤不希望在我们中间因为某些小事,而闹出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不愉快。你的国师之位,乃是父皇所封,你和我皇姐的婚事乃是皇爷爷所定,桩桩件件皆是皇恩,还望你珍重。”
太子就差指着秦之初的鼻子,警告他说天命帝能让他当国师,顺德帝能够赐婚给他,那他就能够剥夺秦之初的国师之位,还能拆散了秦之初和智屏公主。
这时候,太子显然已经忘记了他曾经在国师府对秦之初说过的“祖宗之法不可废”之类的话了。
秦之初对太子最后一丝幻想,彻底湮灭,他都懒得去评价太子的脑袋要被某头犟驴踢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如此脑残无比的话。
太子迷信皇权的力量,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真以为凭借着他太子的身份,动动嘴皮子,就能够让秦之初这样的人物,跟着他的指挥棒转圈。
秦之初很是无语,他也算得上是历经两朝的人了,顺德帝精明霸道,天命帝优柔却真诚,两人各有各的缺点,却有各自的帝王之道,太子却是一味地自说自话,自走自道,根本就不去看他选择的道路究竟有没有危险,是否能够行得通。
不说太子一旦登基,会给他制造多少麻烦,单说对天下的百姓,也不是什么福分。颜士奇经验多么丰富,明里暗中提醒了太子多少次,太子都听不进去。
由此可以想象,等到颜士奇致仕之后,又能够有谁让太子肯吸纳正确的建议,只怕太子更多的还是沿着他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路线,执拗地走下去,直到把大周带到不知名的深渊。
“太子的话,本国师会铭记在心的。如果太子没有什么要指点的,本国师要告辞了。”秦之初不想在和太子坐在一起了,他担心跟太子相处的时间长了,就连他的智商都会受到太子的拖累,直线下降。
秦之初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朝着太子拱手告别,太子安坐在太师椅上,坦然受之。
秦之初转身出了静心殿,还没等他走远,颜士奇就从静心殿追了出来,“国师慢走,且等等老夫。”
秦之初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耐心等着颜士奇。
颜士奇年纪大了,走的稍微急一点,就气喘吁吁的。他站在秦之初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秦之初。
秦之初面色平静,目光柔和,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颜士奇问道:“国师,太子刚才说那些话,你就没有什么想跟老夫说说的吗?”
秦之初摇了摇头。
颜士奇不甘心,又追问道:“你难道不生气吗?”
秦之初再次摇头。
颜士奇喟然长叹,“唉,老夫真不该请你过来呀。完了,看来国师是打定主意要废……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听天命吧。国师,老夫只有一句话要说,万一将来太子不得不搬离太子府,还请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让太子后半生能够做个富家翁,不至于被新帝猜忌,幽禁至死。”
秦之初一惊,“老大人何出此言?本国师可没有废立太子的心思。”
颜士奇摆了摆手,“你不用跟老夫解释,还是让事实说话吧。国师,说心里话,不管你怎么做,老夫都不怪你。要怨就怨老夫没有教好太子,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埋没了太子这个好苗子呀。”
秦之初悻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痛心疾首的颜士奇。“老大人,就这样吧。本国师该走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国师府的大门对你都是敞开的。”
出了太子府,秦之初坐在了白鹤背上的软轿中,“回府。”
卤薄依仗在高青黎的指挥下,腾空而起,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子,朝着京城西边的国师府飞去。
秦之初左思右想,还是给智屏公主发了一个传讯符,把他在太子府中,太子所说的话,一一详细告诉了智屏公主。在传讯符的结尾,秦之初留下了一句“太子当国,非大周之幸,非你我之福”。
卤薄依仗还没有飞回到国师府,智屏公主就运着惊鸿身法从后面追了过来,高青黎连忙让整支卤薄依仗减慢了速度,等到智屏公主落在了白鹤的背上,秦之初挑开帘子,让智屏公主进入到软轿中,高青黎才让卤薄依仗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夫君,”智屏公主手中拿着秦之初刚刚发给她的传讯符,“这是真的?大弟真的这么说?”
秦之初点了点头,“这次我跟太子的会面,颜少师从头到尾都在场,公主可以向颜少师求证。”
“大弟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糊涂到了这种程度呀?他怎么可以拿我们之间的婚事来威胁你呀?”
智屏公主又气又急,太子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恨不得好好收拾太子一番。但是最让她生气的还是太子提到了智屏公主和秦之初之间的婚事,这可是智屏公主的逆鳞,谁碰谁倒霉。
秦之初笑了笑,“我们之间的婚事,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从中作梗。你,本国师娶定了。实在不行,咱们俩就私奔。”
智屏公主美眸流转,满脸的娇羞,她啐了秦之初一口,“哪个要跟你私奔?你以为我是美惠妹妹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就跟了你。”
“美惠可没有你这么多事。”秦之初嘿嘿笑了笑,他见智屏公主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忙道,“好了,咱夫妻俩不说这些了。公主,咱们得合计合计太子的事情,咱们怎么处理?”
智屏公主问道:“夫君,你的意思呢?”
秦之初沉吟片刻,“废太子,另立新太子。”
智屏公主摇了摇头,“太子不能废。”
秦之初皱了皱眉头,“难道公主有更好的办法?”
智屏公主说道:“夫君,我没有维护大弟的意思,当我知道他曾经跟你说了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当他是我大弟了。
太子是皇权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皇权最具有代表性的象征意义。他的废和立,你不能碰,我也不能碰。在这件事上,我们必须要避嫌。我之所以不同意废太子,跟颜少师的意思是一样的。
你是国师,有护佑大周江山社稷安危的职责,满朝文武,普天下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要是传出去你跟废立太子的事情有关系,你让满朝文武,全天下的百姓如何看你?
只怕很多人都不会再想着跟你树立长生牌位了,甚至还会有很多人说你是奸佞之徒,再有人给你编个戏文什么的,四下里一流传,你在大周的名声就毁了。”
秦之初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公主的话乃是老成之言,是为夫欠考虑了。”
智屏公主继续说道:“不过正如夫君所言,大弟做太子,等到父皇驾崩之后,他再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绝对不是大周之幸,你我之福,我们还是要想个法子,改变这个进程,同时又能够不暴露我们在其中的作用。”
秦之初苦笑着摇了摇头,“皇家这些明争暗斗,我还真的是不了解。公主,干脆,这件事就由你来操作吧,为夫全力配合,希望你能够把事情做的天衣无缝,瞒过全天下的人。”
智屏公主点了点头。
两个人对暗中谋算太子,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智屏公主生在皇家,长在皇家,见惯了父子兄弟为了皇位而相互残杀的残酷。
秦之初跟太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又脱离了官场,又没有了君臣之义的束缚,在他眼中,太子就是他修炼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还是那种必须要踢走的那种,秦之初更不会为了顾念太子跟智屏公主的姐弟之情,就对太子留情的。
要不是要保证秦之初始终以一个比较正面的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说不定他们两口子早就联手闯入太子府,将太子废掉了。
卤薄依仗回到国师府,智屏公主在国师府住了下来,京城那边,秦之初改造完了皇宫和公主府,再加上国师府距离皇宫又不远,她也能够偶尔离开一下皇宫了。
秦之初对皇家对那些道道,多少也知道一些,好歹他也通读过不少史书。只是他实在是没有兴趣,去冥思苦想怎么对付太子。他有上千种无声无息弄死太子的手段,却都不好使出来,这件事,还是让智屏公主自己想比较好,他就不跟着掺和了。
智屏公主没有跟秦之初住在一起,秦之初在国师府专门给智屏公主留了个院子,跟他的院子就隔着一个墙头,虞美惠在国师府也有一个独立的院子,她的院子跟智屏公主的院子,一左一右把秦之初的院子夹在了中间。
秦之初安顿好智屏公主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抓紧时间打坐修炼。
秦之初按照惯例先查看了一下昊天金阙中长生牌位的数量,发现长生牌位的总数量已经超过了六十万。
自从他上次分派了任务之后,万香教的教众就在胡媚、银求欢和金娉婷的带领下,分赴大周各州县。韩青石则带着人,留在了京城。他们都跟滕向东有过非常深入的交流,很清楚到了地方上之后,要做些什么。
经过他们不懈的努力,长生牌位的数量才有了比较快的增长。秦之初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等到他们在各州县扎下根之后,长生牌位的增长速度必将再次提升。
在这些长生牌位中,修真者、修佛者所树立的长生牌位的数量也有近千块了,其中大半是万香教的教众立的,还有一些来自那些追随秦之初的修真者,剩下的,有来自蓬莱岛的,还有一些散修的。
秦之初没有时间去详细查看每一块长生牌位来自何方,他端坐在泥胎金身前面的地上,闭上了眼睛,开始了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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