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侠舞不觉轻叹一声:“既然如此,当初我掳你去魏国时,你为什么要半路逃走?”
  容若笑了起来:“我不介意去魏国,但我不喜欢被押送。其实你若是一开始就和我好言商量,直接告诉我,魏王想见我,也许我早就跳起来,自己赶去了。”
  苏侠舞看看还倒在地上的许漠天:“他们也是在押送你去秦国,你又为何如此合作?”
  容若轻叹一声:“为了性德。”
  苏侠舞黯然无语。
  萧性德被雪衣人强行带走,雪衣人和纳兰玉有关系,要想找到救回萧性德的办法,的确只有前往秦国。
  容若徐徐道:“我与性德情同手足,无论如何不会弃他不顾,所以这一次秦国之行,就算秦人不来捉我,我自己也是要去的。在救回性德之前,你就算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会同你去魏国。你就算武功高到可以拿住我,但是,我也可以拚命。与其双方各受损伤,为何不能达成协议呢?”
  容若目光温和,看着苏侠舞:“珍重你自己,不要轻易为了任何事去伤损身体。我答应你,只要能救回性德,我一定去魏国。我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我许下的诺言,也一定会尽力做到。”
  苏侠舞静静凝望他半天,过了很久,才轻轻道:“你是我见过最窝囊没用的男人,但也是最古怪,最让人吃惊的男人。你总会说些不可思议的话,做些不可能的决定,但最后,所有不可能的事,似乎都会在你手中,变成现实。既然这样……”
  她摇摇头,轻轻笑:“也许我的决定非常愚蠢,但我倒真的想看看,你以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处境,如何救回萧性德,如何击败雪衣人,又如何与秦王周旋。”
  她神色之间,竟也露出一丝向往之意。
  说话间,她已扭头向舱外走去,走过许漠天身边时,低头看着目眦欲裂,恨恨望着她的许漠天笑了一笑:“许将军,这次我们秦楚魏三国,为了争夺此人,出尽计谋,用尽手段,这一场斗法,暂时就算你们秦国赢了吧!”
  她抬手一挥,一物从手中疾射向容若。
  楚韵如在旁边一伸手,把此物接住,触手微凉,原来是个小小的瓷瓶。
  “这解药能暂时缓和你中的毒,十日服一粒,够你三个月的用量了。”苏侠舞漫声说罢,便重新把人皮面具戴上,随即头也不回,信手拉开门,漫步而出,又反手把门掩上。
  门外响起士兵的声音:“关大夫,你诊病完了吗?”
  “是啊!我给公子开过药,用过针了,公子的病大有好转。将军正在里头陪着公子说话,下令不许闲人多听,我就回避出来了,你们切莫打扰才好。”
  完美的中年男人的音色,让人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苏侠舞。
  “是,是,多谢关大夫提醒。”
  “许将军下令我随队上京,给公子看病。我家中有一些可用药物,要一道带上京,就先下船一趟了。”
  “关大夫请。”
  脚步声慢慢远去。
  许漠天满心怒恨,偏偏始终发不出声音,手脚更酸软无力,连敲打舱板示警都做不到。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容若这才脚一软,脸色灰败地往地上跌去,幸好楚韵如一把扶住他。
  容若长出一口气:“总算撑过这一关了。”
  他的脸色大见惶恐惊怕,与刚才处变不惊,从容而谈的风范气度大不相同,看得许漠天眼发直。
  楚韵如却是习惯,笑道:“幸亏你机警聪明,把她逼退了。”
  容若伸手拍拍胸口,余悸犹存地道:“我也只是硬撑,表面上说得信心十足,其实怕得要死呢!就算她真的身受重伤,万一一狠心,弄个什么天魔解体大法的刺激性功夫出来,咱们的亏可就吃大了。好在苏侠舞也是个精明人,聪明人很多时候都会更多地考虑自己的得失,她也知道,就算她不惜伤损身体,赢了我们,要带着活生生的人,在三千铁卫中大摇大摆出去,也实在不太可能。我先论得失之利,再动之以情,及时给她一个梯子下,这才勉强过关。真是吓死我了。”
  对于他这大失英雄形象的动作、语气,楚韵如不置一词,只淡淡道:“若本来无情,又如何能动呢?”
  容若一怔:“什么?”
  楚韵如只笑看手上的解药:“看来她本来也不想伤害你、强逼你,若非职责在身,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所以你这种空口白话,没有任何保证的交易,她才肯答应,所以你说几句关心的话,她就把这个给你了。”
  楚韵如明明笑得温柔婉然,不知为什么,容若却觉得有一种八方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
  他干咳一声,不敢接口,急急忙忙对着许漠天喊:“许将军,你没事吧?”
  许漠天张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嘴一张,就是鲜血喷出来。
  容若微一皱眉,低声对楚韵如说了一句话。
  楚韵如走到许漠天身边,轻轻抬起了右掌。
  许漠天在心中惨然一笑,徐徐闭上了眼。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来的不是当空雷霆一击,而是自背心涌入的温和内气。
  内力带着他全身气机游走,体内闭塞的经脉一一被打开,胸腹间的郁闷之气渐渐消散。
  耳旁传来楚韵如轻柔的声音:“有一个对无量界武功有深刻研究的人,指导过我武功。那个人曾经为了探查无量界异法的气机运行,而冒险在苏侠舞手中受伤,以此研究对付无量界侵入人体气脉之真力的方法,并把疏导之术教给了我。将军被苏侠舞击伤,若不及时把体内的无量界气劲化去,只怕会对经脉造成很大的伤害,所以我来不及同将军细谈就动了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淡淡的声音说完,楚韵如已垂手退了开去。
  许漠天徐徐睁眸,目光有震异之色,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楚韵如。
  这时他已能开口说话,不觉凝望容若:“为什么救我?”
  容若一笑:“救人还要理由吗?”
  许漠天一怔。
  楚韵如已一笑接口:“杀人害人,或者需要理由,但救人帮人,何须理由。人本来就应该互助,除非是丧尽天良的恶人,否则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生命垂危,就应该相救,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容若笑得眉眼弯弯:“人字本来就是一撇一捺组成,本来就是指互相支撑之意啊!”
  许漠天苦笑一下:“我是敌人。”
  容若淡淡道:“敌人,也是人。”
  他的语气这么平淡,但听到人耳中,却如惊雷乍响,震人心魂。
  看到许漠天震愕之色,他又轻松一笑:“更何况,你也许把我当敌人,我却未必视你为敌人呢?”
  许漠天垂下了头,以掩饰自己此时的脸色与目光。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本可以挟制我,就此脱身的。”
  容若轻松地笑笑:“说得伟大一点,大丈夫堂堂正正,立身于世,岂能胁持垂危之人。说得实际一点,第一,你对秦王死忠到底,就算我把刀架着你的脖子,你宁死也不会让手下放我们脱身的。第二,我本来就要见秦王,通过他,打听一些事,达成一些目的,真要逃走了,我反而要失望了,所以……”
  他冲着许漠天眨眨眼:“我的选择也有大部分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你就不必感激或抱歉了。”
  他伸手指指仍在地上的春花、秋月:“韵如虽能帮得了将军,却救不了她们,还请将军立刻为她们延医解毒。相信苏侠舞自恃身份,又为防误伤我,针上的毒应该并不重,可以解得开吧!”
  他淡淡笑笑,垂下眼帘,声音细微得不可闻:“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我而死了。”
  春花、秋月身上的毒的确并不厉害,很快就请当地名医治好。
  只是楚韵如恼她们隐藏机心,在身旁监视看守,再不容她们服侍,连带着也不给许漠天一个好脸色。
  容若随缘豁达,虽然并不怨怒她们,倒也并不喜欢身边日夜有两个不熟悉的人,楚韵如开口赶人,他也乐得清净。
  春花、秋月羞惭自愧,许漠天也自觉理亏。虽然表面上,容若是他的囚犯,但一来,容若身份不同,不可轻侮。二来,容若一路上,态度合作无比,他也实在不好强人所难。三来,容若还让楚韵如救过他,他更不能转身就翻脸,只好苦笑着给春花、秋月安排其他的职司。
  舱中只让容若和楚韵如共处,有时为了让容若病弱的身体得以恢复,还要允许他们自由地在甲板上散步、闲逛、吸收新鲜空气,只是暗中吩咐兵士们仔细看守罢了。
  服下了苏侠舞给的药之后,容若的身体好了许多,能走能跳,能说能笑,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走路太急,略有些喘息。毕竟这些日子,毒发的痛苦折磨下,他十分虚弱的身体,不是一时半刻休养得好的。
  而船队仍然日夜兼程,赶赴京师。
  当许漠天一行人离开边城,奔赴京城之时,飞雪关的主将陈逸飞在将城中大事安排妥当后,也轻骑快马,赶往楚京。
  不同于许漠天带着大队人马,护着一个中毒晕迷的病人,根本无法加快速度,陈逸飞却是日夜兼程,一路更换最好的马匹,绝不做多余停留,如飞一样赶路。
  当许漠天的船队还在半路上时,他已经风尘仆仆,赶到了京城,满身风尘的衣服还来不及换,茶也不及喝一口,就被召进了皇宫。
  有关容若被人捉走的事,自然不能放在朝堂上讨论。到现在,楚国大朝时,还有个规规矩矩的皇帝坐在那里摆样子呢!
  萧逸将陈逸飞召入偏殿时,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已经奉命退得一干二净,只有萧逸身后挂了一道珠帘,帘后隐约有环佩之声轻响。
  陈逸飞一入殿门,头也不敢抬就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微臣护主不力,有负王爷厚望,罪该……”
  “够了。”一声清叱打断了他的话,随着珠帘之声响起,一个丽人盛妆华佩,珠围翠绕,已是穿帘而出。
  赫然正是当朝皇太后楚凤仪。
  历来后宫不得干政,内殿之中,接见臣子,更非后妃所当为,所以才隐身于帘后。
  但事关唯一爱子的生死安危,叫她怎么按捺得住,心情一激动,再也顾不得礼法,打断陈逸飞的请罪,快步掀帘而出。
  一见她出现,陈逸飞更是伏首于地,不敢抬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所有的经过,给我细细讲来。”楚凤仪尽力镇定发令,但声音里仍是有着抑不住的颤动。
  陈逸飞跪在地上,依然不敢抬头,只能恭声道:“是。”
  萧逸轻叹一声:“起来说话吧!”
  陈逸飞跪在地上,没敢动。他让皇帝从他的保护下被敌人抓走了,早已负有重罪,论起来,处以极刑也没有人能说不公,此时他待罪之身,又羞又惭,哪里还敢站起来。
  萧逸轻声道:“起来吧!你和他相处过,你也该知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不愿意你这样的。”
  陈逸飞想到当日在飞雪关中的容若,那个身居至尊,却可以真心为每一个士兵打算的君王,那个身份高贵,却肯为了救他而身陷囹圄的公子,心中不觉一酸。
  这时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他一惊抬头,却见萧逸已然站在面前,弯腰面对他,伸出手来。
  陈逸飞全身一震,心情一阵激荡,眼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几乎要汹涌而出。
  他有负重望,失职失君,身待必死之罪,又何堪这等厚待。
  他急忙又低下头,唯恐眼泪夺眶而出,人前出丑,心潮却起伏不断,难以平静。
  耳旁再听一声轻叹:“起来吧!”
  声音里无限伤怀,黯然神伤,这一次,说话的却是楚凤仪。
  陈逸飞低着头站起来,不敢看楚凤仪一眼,心中却觉无比惭愧内疚。因为他的无能,让楚国蒙受至大的羞辱,更让一个母亲,为生死未卜的孩子而牵肠挂肚。
  他勉强平定一下激荡的情绪,开始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讲述起来:“自从我接到王爷的密令之后,就和宋大人联手,注意圣上的行踪,那一天……”
  陈逸飞从得到消息,飞速调兵相救容若,一直讲到最后从秦军中赎回其他士兵,以及张铁石转述的,容若最后说过的话。
  等到他将一切细细讲完,天色已然微明,殿中烛火也已微微黯淡下来。
  楚凤仪静静地听他说下去,脸上神色,时而忧伤,时而悲苦,时而愤怒。
  作为一个母亲,太后和平民女子都是一样为孩子牵动肝肠,只是有再多的悲苦,她也不会失态得高声大叫,痛哭失声。就连眼泪都在还来不及流下来时,就被她的手帕拭去,唯有拿着帕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萧逸也同样沉默地听着,脸上神色并不似楚凤仪有明显的波动,只是眸子深处,仿似有海样波涛汹涌奔腾,悲喜莫辨,忧愤难知,只有看到楚凤仪眉间苦楚时,才流露怜惜之色。
  有外臣在场,也不可有过于亲昵的动作,他只是默默走近,轻轻拍拍楚凤仪的手背,就自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让楚凤仪已有些失控的情绪安定了下来,不至于臣前失礼。
  等到陈逸飞把事情前因后果,一概讲完,才双手恭敬送上飞雪关中,容若临出战前所写的书信。
  楚凤仪哪里还能再保持太后的矜持姿态,一把接过,急切间,竟不知先拆哪一封好,分辨不出哪一封才是儿子写给母亲的信。
  萧逸在旁轻轻伸手,为她把信挑出来。
  楚凤仪接过来,却觉双手发颤,竟连信封都撕不开。
  萧逸心中怜惜之意大起,轻轻替她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却一眼也不多看,递到楚凤仪手中。
  他自己手中尚有容若的信件,却不去拆看,只凝眸望着楚凤仪,目中满是关怀之意。
  楚凤仪双手略颤地看完整封信,终是忍不住,珠泪滑落:“这个孩子,只会在信里一再说,叫我不要担心,他自有保身之法,他只会说,秦王有心利用他,不会对他无礼。这世上,哪里有当娘的知道儿子置身虎穴,能够不担心,不在乎的?”
  萧逸看看陈逸飞:“逸飞,你长途奔驰,也是辛苦了,也别急着回飞雪关,在京里待两天,有一些极有趣的人和事,我要带着你看一看。”


第六章 且论强秦
  陈逸飞也知摄政王要好好安慰楚凤仪,自己在这里太过碍事,应了一声,弯腰往后退。
  他退到殿门处,忽地脚步一顿,又冲前一步,对着萧逸砰然拜倒:“王爷,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圣上救出来啊!”
  萧逸淡淡道:“难得你这番忠心,无论为公为私,我都是要竭力救他脱困的,你可以放心。”
  陈逸飞对着萧逸深深叩首下去,因为太用力,那玉石地上发出的声音竟异常震耳,再抬头时,额上已有隐隐的暗红。
  “我大楚若引兵攻秦,求王爷容微臣戴罪立功,为马前之卒。”
  萧逸微微一笑:“兵戈之事,国之重器,不可轻动,但我大楚也绝非可欺之邦。早在当日他被掳之时,我已下令,全国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挥师攻秦。若真有这一天,我军前行先锋,除了你,还能有谁。”
  陈逸飞忍了又忍,眼中的温热之意,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只得再次深深行礼:“谢王爷。”
  “你先安心去休息吧!”
  “是。”陈逸飞这才起身退去。
  直到殿阁大门合上,殿中再没有第三个人,萧逸才转过身,毫无顾忌地把楚凤仪抱入怀中:“凤仪,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直到这时,楚凤仪才能真正放纵自己,放声痛哭。直到此时,她才可以不必顾忌身为一国太后应有的仪态,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尽情一哭。
  萧逸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无声地抱着她,用坚定的双臂支持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楚凤仪才能勉强止泪,轻轻道:“他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萧逸也不多说,在楚凤仪面前拆开了信。
  他自己绝不多看容若给楚凤仪的私信,但容若给他的这封信,他却绝无遮挡的意思,与楚凤仪同时观看。
  原本二人都以为,信中必是容若对自身的安危,以及楚国的动向所做的嘱托。
  谁知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
  信中很明确地说明了当时飞雪关的处境,以及容若自身所做的决定,先一步为飞雪关全体将士求情,希望萧逸不要降罪。
  然后,容若花了大量的篇幅,专写对于飞雪关军队的一些可能的改革措施,希望能为边关将士造福。又谈及与卫国开市互贸之事,语气之中无限诚恳,希求萧逸能给卫国百姓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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