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绝不会放弃,再困难也会想办法完成任务。如果我留在定远城中,数万兵马在侧,你就是大罗天仙,也没本事抓人。可是,我若被押往京城,身边最多只有几千人,机会必定大很多,我料你必会有所动作。当然,如果硬碰硬强行抢人,你人单势孤,武功再高,也是没用,可是,你还有一记王牌,就是当初我所中的毒,虽然下毒的人不是你,但既然是同属一个阵营,你应该有很大机会知道怎么解毒。一旦我所中的毒发作,必要访求名医,这就是你的机会了。”
苏侠舞何等才慧,至此心中已是全然明了:“我明知有许多大夫因为治不好你的病而倒霉,不但不避而远之,却应召而来,本已让人起疑。我一粒灵丹下去,你的毒势就有明显好转,医术神得过份,就更加让人怀疑。你心中动疑,自然对我详加注意,我虽易过容,但你对我极为熟悉,人又精灵通透,只要注意我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双眼之间的距离、颈部和脸部肤色的细微差距,就可以认出我来了。你知我厉害,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她一边说,一边用左手不断从自己右肩直至手肘,轻轻点按:“你的确比其他人想像中聪明得多。我很好奇,你刺进我右手的毒针又是从哪里来的?记得当初把你捉到手时,你贴身的衣服,还有身上的机关,都被收走了。”
容若有些得意地笑笑,摊开左手,指尖挟了一根细若发丝,几若透明的针。
“这针藏在我的头发里,当时你们忘了搜我的头发了。你不用担心,针上并没有毒,我只是下了很重的麻药,这是我保命的杀手,轮到动用这个的时候,就证明面对的敌人非常恐怖,别的机关都应付不了了,所以药下得很重,就是十头大象也毒得倒,属于专门对付你这种超级高手的。”
苏侠舞笑笑,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全身虚软,不得不休息。
容若也同样好奇又好学地问:“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没认出你,你会怎么做?”
“我自然会以你的专用大夫的身份留在这里,找机会,在食水之中下药,让这三千将士变成三千死尸,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带着你离开。”苏侠舞的声音带点疲倦之意,却清美依然,说起杀三千个人,竟似摘三朵花般轻松随意。
许漠天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身形一振欲起,却又无力坐倒。
苏侠舞淡淡看向他:“许将军,沙场之上,是你的世界,但这等勾心斗角,阴谋暗算,武技相斗,内力交攻,却远非你之所能。你纵气恼又有何用?要不是刚才容若用针暗算我,使我大部分内力都要用在逼毒上,你接我全力一掌,哪里还有命在这里气恼愤恨。再说,我也曾助你火烧楚军粮草,使你飞雪关一战,占尽便宜,今日就算吃点亏,也不过是还我一个人情,你又何必太小气。”
许漠天听得愤闷无比,恨不得扑上来把这个可恶的女人撕碎,但心中也暗自警惕惊骇。她中麻药在先,全力逼毒在后,竟还有余力,只一掌,就把自己震成重伤,这样的武功,简直匪夷所思,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苏侠舞浅浅一笑,凝望容若:“我一番苦心来寻你,你总不好再推辞我,是吗?”说着笑盈盈举步向容若走去。
苏侠舞的脸色依然苍白,仿佛一个病弱将死之人,她走路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麻药的影响非常厉害。
她自己好像都只是风一吹就倒,人一推就站不住的样子,可是,却这般笑盈盈威胁别人。
偏偏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楚韵如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就连掌中的匕首都轻轻颤动起来。
苏侠舞走得很慢,但舱房实在太小,转眼间,她已站在容若与楚韵如面前,纤指微抬,竟是旁若无人,要伸手去牵容若的手。
楚韵如玉面生寒,眼睛像是坠落人间的天上星子,闪着坚定的光芒,匕首一划,拦了过去。
同一时间,许漠天右手成拳,重重在甲板上一击。
两道人影,应声扑至,两道寒光在同一时间闪动,然后顿在苏侠舞的颈侧。
缩在地上的春花、秋月,脸上已再不见畏惧之色,反而目光凛然,恶狠狠盯着苏侠舞。
苏侠舞的脸色却连变也没有变一下,反而悠悠然地笑了起来,仿佛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钢刀,而是美丽的珠饰。
“你别动,否则我就割断你的喉咙。”春花眼中全是狠色。
秋月刀势微微一沉,几要割破肌肤。
平日里温婉柔顺的两个小丫头,转眼变成凶神恶煞。
楚韵如看得眼睛发直。
容若却不怎么吃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看看许漠天:“我原说,你安排在我们身边的人,总该有些玄机才对?”
苏侠舞轻笑起来:“你总是这样,什么都可以看得透,却又对什么都没办法。”
她似是十分轻松,笑得花枝乱颤。
春花心中畏她本领,厉声喝道:“别动。”
苏侠舞淡淡笑道:“我不动。”
她真的不动。
但是春花已经低低惨叫一声,跌倒于地。
秋月脸色大变,腕上用力要一刀挥出去,却又全身一颤,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了下去。
许漠天目光一凛,脸上终于露出震惊疑惧之色。
苏侠舞悠悠然对春花、秋月道:“你们是官府中人吧!没闯过什么江湖,竟不知道,很多时候,就算全身不动,也能杀人。比如用毒,比如很高明的暗器,又比如,强大内力发出的指风。”
她轻轻弹指,闲闲道:“杀人于无形,并不是很难的事。”
春花全身已缩作一团,秋月痛得颤抖不止,两个人似乎都连发声的力气也没有了。
苏侠舞盈盈一笑,闲闲步向容若。
楚韵如深吸一口气,拦在容若身前。她的脸色有些青白,但却没有后退半步。
苏侠舞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学武的天分很高,可惜,学武的时间太短了,若假以时日,你也能成为不俗的高手,但是现在,根本没有与我一抗之力,又何必自找死路。”
楚韵如一语不发,只是静静望着她,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纵然明知不敌,也要尽力一战,虽死无悔。
容若却轻轻松松笑了起来,从楚韵如身后勉力跨前一步。
楚韵如待要拦他,他安然一笑:“没事。”拍拍她的手,自自然然,就站在楚韵如身前,反而以自己中毒病弱之体,护着她。
苏侠舞轻笑道:“好一对恩爱夫妻。”
容若摇头,轻轻叹息一声:“苏姑娘,这样苦撑着就不累吗?你现在最希望得到的是一张可以让你好好休养的床,而不是杀人的剑吧!”
苏侠舞眼中有锐芒一闪而逝,却又笑意嫣然:“你说什么?”
容若仍然只是带点无奈地摇头:“我说的,你应该很明白才对。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你根本无力带走我,又何必再虚张声势?”
苏侠舞大声地笑了起来:“这倒奇怪,我何时何地受的伤,我自己怎么竟不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笑得这么大声,不代表你有恃无恐,倒像你是真的心虚一般。”容若淡淡一笑,也不在意苏侠舞忽然变得难看的神色。
“当初我把你从逸园带到明月居之前,性德就看穿你受了重伤。后来,我揭穿你的身份,你先与性德一战,又一路杀出明月居。性德说过,你妄动真气,必会伤势加重,如不立刻觅地疗伤,将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伤害。可是,不过几天,你就为了把我掳走,而出面诱走了董嫣然,我料你必是用什么秘法强行压下伤势。但是,你和董嫣然过招对敌,又再受重伤,两次重伤一起并发,所以我被抓走,关在月影湖底的前几天,你没有出面见我。那个时候,你的伤势可能严重得根本不能自由行动吧!后来虽有小的好转,但是应该还来不及等你把伤完全治好,又急忙押我离开楚国国境。一路风尘跋涉,你没有时间疗伤,与风振宇硬拚内力,就算你的伤势不致恶化,也绝不会有好的影响。最重要的是,在卫国,董嫣然突然偷袭的那一剑,让你又受了一次重伤。后来你多次潜入城中,与董嫣然拚斗数次,想必也各有损伤。你强压伤势,潜入城中烧毁军粮,又再次引走董嫣然,长时间交战之下,伤势肯定不轻。这也是为什么我落到许漠天手中这么久,不见你现身的原因。非不想也,实不能耳。”
容若笑容轻松自在,望着苏侠舞仍然带着笑,却连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的脸,他轻轻道:“我看你的伤,没有一年半载的调养是不可能回复如初的,如果可以的话,你当然也不想再跑来折腾,可是,如果让许漠天一直把我押往秦国,进了满布高手的秦国皇宫,只怕你再也没本事、没机会下手了,所以只好再次强压伤势,前来捉我。你刚才和许将军对了一掌,他虽然谈不上是武林高手,但却是百战沙场的名将,论到小巧腾挪功夫或者不如你我,但是实打实的全力一掌,只怕也已经把你的内伤再次诱发了出来吧!”
他摇摇头,声音带点责备:“你太不知道爱惜你自己了。听我说,回去吧!好好休养伤势,不要真的让叠加的重伤,对身体造成永远不能复元的伤害,甚至影响你的武功修为,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他凝视苏侠舞,眼中全是真诚,语气里也满含关怀,仿佛只是叮咛一个情深义重的好友,而绝非面对强行掳劫他的敌人。
苏侠舞轻轻拍掌,她拍掌的姿势极优美,眼神带点倦:“说得真是有趣啊!可是,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臆测之言,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推测。”
容若淡淡一笑:“你今天出现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证据了。”
他伸手点点蜷缩在地上呻吟颤抖的春花和秋月:“她们还能颤抖,可见不是被你用指风点穴。她们脸上有黑气,想必是中了毒。你应该是在被人用刀架住时,手指微不可察地弹动一下,发出什么肉眼难见,淬了毒的细针吧!第一,以你的武功,就算是突起发难,凭她们的武功,也没理由能用刀架住你。当然,有很多高手,喜欢戏弄别人,故意让人自以为得计。但是,你是个女子。一个美丽、聪明、武功高强的女子,大多自视甚高,若无十分必要,断不会随意让敌人太过贴近自己的身体,更谈不上钢刀架颈。同样,一个美丽、聪明、武功高强且自视甚高的女子,仗恃武艺,若非必要,也不会随便用毒。我和你也不算陌生,多次见你出手,当初你负伤攻击性德,冲出明月居时,也从没有用过毒药和暗器,这一次,却用在这么两个小人物身上,你就不怕自损身份吗?”
容若叹了口气:“理由只有一个,你现在的状况太差了,表现出来的强悍都只是假象,你是真的因为一时疏忽,才被她们所制,但你的江湖经验、你的反应速度,绝非旁人所能比,只是因为你的武功不能像平时那样施展自如,才不得不用这种手段。”
苏侠舞浅笑摇头:“仍然只是臆测,不过是你自己想当然罢了。”
容若微笑,指指楚韵如:“第二点,你对韵如说太多话了,你在她面前显示你的武功,用语言打压她的信心,用气势逼她崩溃退让。你甚至表示出,只要捉我就行了,只要她让开就没事的意思,这太不合理了。第一,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不必说任何废话,出手就把韵如击败。第二,韵如的身份同样高贵,把她和我一起捉走,成效更大,更有意义,为什么你会表露出,只要她让步,就不对她出手的意思。这只能是因为你现在状况非常不好,如果韵如和你拚命的话,你也无法确定能不能成功,所以你只能虚张声势来吓她,并试图劝退她。”
苏侠舞轻轻叹息:“我就不能是念着旧情,不愿赶尽杀绝吗?”
“还有最有力的一点证据。”容若道:“你现在还在和我说话。你以奇谋混进秦军护送队伍,被我揭穿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瓦解了许漠天和春花、秋月的反抗以及呼救求援的能力,但你并不是稳操胜券,你现在,人还在数千秦军之中,为免夜长梦多被人发觉,不管我再多嘴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你都不应该这样好整以暇和我闲聊。理由只能是你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根本没有把握可以突破韵如的防守。”
容若徐徐道来,神色自如,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势头。
苏侠舞浅笑聆听,仿佛容若所做的那些至关重要的分析,无非清风过耳,弹指小事,只是眼角的余光却悄悄去看楚韵如。
一开始楚韵如在自己面前,脸色青白,全身紧绷,连握短剑的手都微微颤抖,但随着容若的话语,渐渐平复下来,神色从容,身体放松,短剑横在胸前,看似随意,却是可攻可守,门户严整。
苏侠舞不觉暗自幽幽一叹,楚韵如本来被她打压得一丝也无的信心,转眼就恢复了。
原本自己纵然负伤,就算吃力一些,也未必不能击败楚韵如。只是容若一番话,反而让楚韵如信心倍增,斗志陡起,再加上她誓死维护容若的信心,只怕……
苏侠舞暗自轻叹,悄悄调动内息,催动全身内力。
真想不到,我身上的隐秘,他竟能如此轻易猜出来,点破挑明。只是,你也太小看我无量界了。
她唇边笑意微微有些苦涩,眼神却依旧带着淡淡的倦。
使用这种催化武功的大法,要击败楚韵如、捉走容若是很容易的。只是,在负伤累累,一直没好的身体上,使用这种易自伤的武功,只怕真的就此造成永不能复元的重伤,武功大打折扣,从此在武技一途上再不能寸进了。
只是……事已如此,也断然不能就此放手了。
第五章 动之以情
容若见她神色变化,容色也是一凛,一挺身踏前一步,大喝道:“苏侠舞,不要做傻事。”
苏侠舞微笑如花:“我只是要将你擒走而已,怎么会是傻事。你刚才说我无力捉走楚韵如,那我现在就把你们夫妻一起拿下吧!”
容若大声道:“我相信你现在,一定有办法把我和韵如都制住,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这样做,对你自己的伤害会有多大。”
苏侠舞美丽的眉峰微微一挑,这个男人,怎么可以猜到这种地步,他到底要给人多少惊奇才足够呢!
容若凝视她,眼中有着真切的关心,恳切地说:“不要做伤害你自己的事。”
这样诚恳的目光与语气,令得苏侠舞微微一震,看着容若,眼神略有古怪:“你是什么意思?”
容若坦然道:“我们相处时间不短,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到我身边,都应该有些感情了。你或可视我为必得的目标,我却始终当你是朋友的。”
“朋友?”苏侠舞犹如听到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露出讪笑之意。
容若却平和地道:“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我的为人行事,你也明白。我有没有骗你,你自然可以看得出来。你我虽是敌人,我也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下来,不必有人受伤,就这么简单。”
苏侠舞不以为然:“当此情境之下,说这样的话,是否太天真?”
“我不这样认为。你虽是我的敌人,我仍然对你有信心。你虽屡次对我出手,我却不信你真的无心无情。你虽有职责在身,但也应该先考虑自身安全,把所有得失都衡量一下。当然,你并不怕死,也不会畏惧受伤,但是,如果有不受伤、不冒险,最后仍能达成目的的方法,又何必非拚个你死我活。”
苏侠舞似笑非笑地问:“什么不受伤、不冒险却可以达成目的的方法?你自动跟我走?”
容若笑笑:“去魏国也无不可,但是,我必须先到秦国。我答应你,等秦国事了之后,不必你来捉,我自己去魏国。”
苏侠舞不觉失笑:“秦国事了?你以为你见了秦王之后还能走得了?”
“我可以。”容若神色不变,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让秦王利用我对付楚国,见秦王,不是因为秦人捉了我,而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见秦王,我要看看能不能化解秦楚之间的危机,能否让两国百姓避过征战之苦,能不能救助可怜的卫国百姓,我要看看,少年登基,诛灭权臣,让举世震惊的秦王到底是何等人物。但是,我始终相信,我可以从秦国脱身出来,我也一定会去魏国。”
容若淡淡说来,却似有斩钉截铁之力:“我从不害怕去见任何国家的君王,我也不介意我的身份会带来的束缚,对我来说,踏遍天下,看尽各国风土人情,是件很美妙的事。”
明明说的是不可思议的事,但不知怎的,他句句道来,却让人觉得他字字语出至诚,绝无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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