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话,我也是兴致来了,胡说罢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容若不说话,只是静静抱紧她,过了很久很久,才喃喃道:“让我想一想,韵如,让我好好想一想。”
第六章 城楼阅兵
一夜无眠,早上醒来,洗漱完毕,容若也懒得到厅里去,自在房中与楚韵如用过早餐。
他正觉闲来无事,陈逸飞已来请示,言及让容若休息个两三天,就要派军护送容若回京城。
容若心中念着被雪衣人强行带走的性德,哪里肯同意。真要被大队人马,半保护半押送地回了京城,经过这一番生离死别,楚凤仪肯再放他出宫才怪,而萧逸也绝不会允许他去秦国涉险的。
这等小算盘在心里暗中算计,容若可是半点口风不敢露,笑嘻嘻道:“我难得到边城一趟,总要住些日子,了解一下边关的风土人情,知道一些士兵的疾苦,将来,回京也好和摄政王商谈,如何改善驻边将士的待遇啊!”
陈逸飞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实在也不好反驳,但心中却是千想万想,这位祖宗早点离开最好,这么一个重要敏感人物,留在飞雪关一天,他就要担待此人一天的安全,压力大得让人寝食不安。
容若看陈逸飞面有迟疑之色,笑道:“想来是我太没有用,留在城里,帮不上忙,只能拖后腿,所以陈将军不愿接纳我。”
就算陈逸飞心中腹诽你确实就会拖后腿,也不敢真的说出来,只好惶恐地说:“公子言重了。”
容若愁眉苦脸,长长叹息:“那想必是我昨日得罪了将军,将军心中怒气未消,所以不肯让我留下来。”
这话说得重了,陈逸飞万万不敢担当,只好说:“公子愿意留下来,正是飞雪关全体将士之幸,末将岂可推辞。”
容若立刻兴奋起来:“那就一言为定了。”
陈逸飞看到容若眉开眼笑的表情,有一种一脚踩入陷阱的感觉,又无法发作,只好干咳一声:“公子既留在城中,不知需要末将如何安排日程。”
容若淡笑道:“客随主便,一切皆随将军安排好了。”
陈逸飞想了一想,道:“公子既来军中,今日就请公子登坛阅兵,看看我大楚国精锐之师,晚上则大开庆功之会,一来,是表示迎接公子之意,二来,昨日能成功在卫国护回公子,王传荣等人多立有功劳,也该庆功赏赐,三来,边城生活简单枯燥,也该托公子的福,让全军上下,都高兴一回。”
容若听到又是阅兵,又是庆功,早就两眼发亮,连连点头:“好,好,好,一切都请将军安排了。”一转念又道:“你打算怎么和全军介绍我,军中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吗?”
陈逸飞深深看了容若一眼,才道:“公子不就是当今大楚国的容王千岁吗,宗室皇亲,贵不可言,来到飞雪关,自然要宣谕全军,以振士气的。除我和宋大人之外,别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言下之意,自是除了他和宋远书,旁人并不知道容若实为九五至尊。至于容王千岁,当兵的自是一听,就觉得高贵到顶点的人物,而就算是普通将领,久在边关,没有太常和朝廷打交道,也未必弄得清朝中的宗室皇亲到底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有封号,应该也是很容易就哄过去的。
容若一听,觉得这种身份的确说得过去,称心如意地点了点头。
陈逸飞当下告退,先去做诸般安排。
陈逸飞出了容若的房间,没走多远,见宋远书漫步而来,当即笑道:“宋大人,你可是也去向公子请安。”
宋远书淡淡道:“我得罪他得罪狠了,请多少安也没用,还是省了这回事吧!”
陈逸飞轻叹摇头:“宋大人,我知你素来性情如此,摄政王也一向信你重你,只是,毕竟君臣有别,且疏不间亲,他与摄政王是叔侄之亲,名份上又是至尊,还碍着太后的情份在,这样过份无礼,只怕摄政王就算有心,也不便护你。”
宋远书漠然道:“无妨,驻卫国使臣的事,谁都可以做,我下场如何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飞雪关的守将,永远是你陈逸飞,只有你才是不可替代的,只有你才能对抗强秦,所以,你对他执礼恭敬就好,这个恶人就我来做吧!”
陈逸飞知劝他不得,只好苦笑。
“对了,你们商量好,什么时候护送他回京吗?”
陈逸飞叹息一声,将容若想留下来的事讲了一遍。
宋远书更加皱起眉头:“他就是这样,身为至尊,不知体统,不明厉害,外头还有秦军虎视眈眈,我们只要稍有错失,我等生死事小,君王被掳事大,他怎么就这么不分轻重。这种人,无力治国,只能惹祸,就会连累国家与摄政王。”
陈逸飞听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接口也不是,不接口也不是,只得乱咳一声:“我已决定白天请公子阅兵,晚上与全军同宴,要先去准备了,宋大人你自便吧!”
宋远书眉头皱得更紧:“陈将军,你觉得让他过多接触军队,是好事吗?”
陈逸飞眉一轩:“宋大人何意?”
宋远书淡淡道:“这人虽然不学无术,又总会闯祸惹事,但似乎有一种可以收服人心的本事,昨日可以感动陈将军,今日未必不能感动全军。军队之心,若为他所收,是否妥当?不要忘了你我受摄政王知遇之恩。”
陈逸飞正色道:“摄政王待我恩重,无论王爷决定做什么,我必誓死追随,但王爷只要一日不下令,我就一日谨守君臣之份,不敢有违,否则,只恐无端陷王爷于不忠不义。宋大人你固然对王爷忠心,也宜切记,过犹不及。王爷是世间难寻的英主,他既下令我们救护公子,全力守护,我们自然就该尽心尽力,京中详情我们并不清楚,但太后与王爷的大婚,据说是真的得到公子支持的。公子亲政年纪已到,朝政却仍交由王爷管理,似乎也并无勉强之意,听来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我们应该相信王爷的判断,而不是代替王爷判断,否则,就已是对王爷最大的不忠了。”
宋远书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陈将军是真正的英雄,永远走在光明的正道上,远书佩服。”
他这语气不置可否,显然承认陈逸飞的话自有道理,但是明显也并不打算改变他自己做人处世的态度。
陈逸飞叹了口气,想劝他,又觉无从劝起,而且阅兵之事,也不能耽误,只得作罢,先自去了。
站在阅兵场的检阅高台上,身边卫士环绕,身后旌旗猎猎,战鼓声响,激得人胸中热血激荡。虽说暂时在城内阅兵,只能看看步兵的阵行兵法、进退法度,但这一回容若总算也领受了一番沙场秋点兵气氛。
召集军马的战鼓以三通为限,三通不至者,无论身份高低,一概斩首。所以,战鼓一起,整个飞雪关,立刻就从沉静的睡狮,变作飞扬的神鹰,无数士卒,从他们休息或驻守的地方,赶往阅兵场。
没有一个人显出慌乱之色,动作井然有序。
第三通鼓才刚起,阅兵场上,已然整整齐齐,站满了将士。
边关的风霜,黯淡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却让刀锋磨得更锋利,神色变得更坚定沉凝。无数个身影,静静挺立,居然不出一点杂声,天地之间,除了鼓声,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带得战旗傲然展开。
陈逸飞在容若身旁,朗声介绍:“当朝容王千岁今日亲临飞雪关,检阅我大楚军容,诸位当尽力演练,不可怠慢。”
他的发言非常简短,相比现代大小庆典,各大领导人物依次发言,听得人昏昏欲睡,可算是有效多了。
声音刚落,下面三军已是整齐地发出呐喊:“容王千岁!”同一时间,举起刀枪致敬。
军士们并不了解王家宗室的情况,也不知道根本就不存在一个什么容王,不过,既知是王爷的爵位,也明白容若身份高不可攀。
忽然来了这么一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慌乱,没有什么人悄悄传递眼神,或私下议论。呼喝之声,举刃动作,无不整齐划一。
战鼓再起。
容若以前看阅兵,无非是看看电视转播,场面再宏大也觉隔着一层,没什么感觉。今日亲眼得见众人操练,听得耳边战鼓飞扬,也觉心情激越,仿佛胸膛里也有一股热血沸腾起来了。
他忍不住赞叹说:“今日我可算见着铁血将士了,当真撼山易,撼陈家军难呢!陈将军,你真是当代名将。”
陈逸飞一躬身,淡淡道:“只有永远的大楚国,何来永远的陈将军,这里自末将以下,都是大楚国的军队,又哪里来的什么陈家军。”
他上前一步,凝望沙场上的军队,眼中流露深刻的感情,忽地大喝一声:“撼山易,撼我大楚军难!”
这一断喝,用内力发出,一时声震云天,把那战鼓之声、操练之声,尽皆压住了。
众军士无不举起刀枪,齐声大喝:“撼山易,撼我大楚军难!”
近处战马被这奔腾呼啸的声音,震得长嘶不绝,远处有飞鸟惊惶地飞起,不知这天地为何忽然传来如此震动。
那无数个热血男儿的声音合在一起,一时绵绵无尽,仿佛可以传到天之尽头,令人为之热血激荡,热泪盈眶。
很远的地方,有位面容儒雅、气质斯文,却穿了一身百战铁甲的男子,忽然间抬头,长望云天,似乎心有所感。
身旁有人低声道:“大帅。”
那人微微一笑:“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身旁的人侧耳细听良久,只觉天地之间,唯有风声,不觉面露犹疑之色。
“或者,只是我自己的心听到了吧!”那人淡淡道:“你们且先去办你们的事吧!这一次的事,必要有万全准备,才能从陈逸飞手里,抢到我们要的人。”
当无数声大喝停住的时候,仿佛,风也停歇,云也停驻,整个天地都已被大楚国男儿的豪壮之气震住了。
陈逸飞对着容若一抱拳,朗声道:“请王爷训话。”
容若立时头皮发麻,从小到大,他只当过别人训话的对象,何曾对人训过话。不过,礼仪上这样的阅兵典,地位最高的人,尤其是从京城来,代表朝廷,代表皇族的人,怎么也该咬文嚼字训示一番,什么什么,代表国家表扬你们的伟大贡献啊!代表朝廷激励你们继续努力啊!代表皇帝宣扬一下为国死战光荣之类的思想啊!等等等。
可惜容若肚子里墨水实在太少,当着这么多人,如何说出得体的话,可真是一项大考验。
他愣愣地上前一步,怔怔看了看下面肃立静待的将士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容王,我是皇室宗亲,但是,我不认为,我有资格,有能力训示你们。代表朝廷对你们大加赞赏吗?你们为国家所付出的,已不是任何简单的称赞所可以回报的。要求你们为国家躬鞠尽瘁吗?你们一直在做,并且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告诉你们,要爱护保卫我们的国家吗?你们比任何人,甚至比我,更懂得怎样爱护我们的国家、怎样保卫我们的百姓、怎样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得以安宁。面对你们,我剩下的,只能是惭愧。”
偌大的阅兵场鸦雀无声,但是这些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也能镇定如恒的军士们,脸上大多有震惊之色。
大人物的训示他们不是没有听过,朝中大官来巡视过,宣谕使、安抚使也曾来过,立下大功时,押送奖赏,带来圣旨的高官,也都会照例代天训示全军。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所能对你们说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请一定要珍惜爱护你们自己。自古以来,军中都以不怕死为荣,都以战死沙场为荣。我们大楚国的将士,为了保护大楚国,何惜一死,但是,请你们在任何时候,都请一定要记住,你们才是大楚国最珍贵的宝物,有你们,才有完整、富饶、安乐的大楚国。”
他目光扫视全场,徐徐道:“为国而死,是了不起的行为,但是,我更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国而生。”
他微微一笑,目光真挚而温暖:“我一出生就是皇族,在富贵之乡长大,享尽荣华富贵,却对国家,不曾有过半点贡献。在这里,我想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大楚所做的牺牲,谢谢你们,在这远离故土的飞雪关里,忍受寂寞和思念,所付出的每一点血和汗。”
他对着阅兵场上所有人,深深弯下腰。
一瞬间,风已止,云已歇,连马儿忽然间也不再嘶鸣,偌大阅兵场,仿佛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了。
很多人在这一刻,以为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军士们有些迷惘地向上望着,看着那个脸带微笑,却神色庄重的男子,看着那个据说是皇室宗亲,应该是踩在云端上的人,向着他们这些相比之下,形如草芥的低级士兵行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住了。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阅兵场上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容王千岁!”
然后是无数人、无数声呼喊:“容王千岁!”
千万声呼喝,很快溶在一起,响在一起,千万张脸上,都闪耀着明亮的光芒,眼中仿佛有些湿润的晶莹,可以倒映出灿烂的阳光。
千千万万的呼喝,变作一声,不断响起,绵绵无尽,直指人心。
容若怔怔站着,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站在他身边的楚韵如,却已是热泪盈眶,只觉满心满胸,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如不是时机不对,她恨不能抱着容若,放声大叫他的名字,来表达此刻心中的欢喜。
陈逸飞沉默着,用深切的眼神望着容若,脸上神色不可测度。
他带兵素来严谨,军士们不得命令,不敢有任何异举,这是第一次,没有他的发令带头,全军将士,这样整齐的发出震耳欢呼。
宋远书神色阴沉,眉头紧皱,他早知道容若有些古怪的蛊惑人心的本事,可是,的确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在一席话之间,收全军之心。当年就是摄政王萧逸,也不过如此啊!
远处,有一个轻盈的身影,站在帅府屋顶上,凝望这边方向,唇边露出淡淡笑意。
第七章 月夜庆功
相比白天的阅兵,晚上的庆功会就轻松多了。
陈逸飞说在帅府宴请大小将领,同士兵们分开,以免在容若面前失仪,容若却坚持与三军同乐。
两人再三争执之后,终于决定在宽敞的,可以容纳全军操练的阅兵场举行庆功会。
大碗酒,大块肉,大堆的篝火,但是大声说笑的人却还很少。
士兵们只是小声地议论,默默地饮酒。
容若气得拍桌子:“我们这是在联欢啊!这是在庆功啊!大家叫起来,跳起来啊!”
没有人敢吭声,这里是军队,大多数都是粗人,全都不知礼仪,真要放开了,当着这位尊贵公子,还有那位大家闺秀的夫人的面,怎么妥当。
容若跳起来:“罢罢罢,我带头,给大家唱首歌,把气氛搞起来吧!”
容公子要唱歌,谁敢不给面子。四周立刻安静下来,隔着远一些的士兵,也立刻被各自的将领管束,不敢随便发出声音。
容若正好喝了几口酒,有些飘飘然,心境也飞扬起来,望着皓月长天,大声唱了起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长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楚要让四方来贺。”
寂寂长空,深深夜,那仿佛带着无数勇士梦魂激情的歌在天地间飘荡,自然而然,激起几许豪情、几许壮志,听得众人动容。
军中也有军歌,但都是兵部钦制的歌,骈四骊六,只是合着规则罢了,普通粗人根本听不懂。哪及得上这一首歌,朗朗上口,仅听人唱来,已觉豪情满溢。
等到容若唱完了,四周居然一片安静,只有陈逸飞忘形地问:“公子,这首歌叫什么?”
容若微微一笑,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对全军一敬:“精忠报国。”
四周将领俱动容。
陈逸飞喃喃道:“精忠报国,精忠报国……”忽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道:“好一首精忠报国。”
容若也长笑一声,提高声音,再一次高唱这首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长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现代流行歌,调子简单易学,非常容易让别人跟着哼。容若唱第二遍时,已经有人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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