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下英雄多聚于明月居内,为的就是这庞大的基业,到头来,谁也没得到,却还弄出一堆命案,前院已是骂声一片,明秀阁内,疑影重重。此时主人暴毙,无人主持大局,众弟子群龙无首,如何应付得了这一番巨变,如果前院暴起风云,众高手大打出手,如何抵挡。还有明秀阁两桩命案,牵涉的背景势力都不小,日月堂怎样交代?此其二。日月堂屹立济州多年,偌大财富,惊人基业,不知引来多少人,只是碍于前主人的威势,不敢妄为,而今旧主暴亡,天知道会有多少只黑手向日月堂伸过来,明争暗斗,商场挤压,江湖威逼,失去主宰的日月堂,自身尚且混乱内斗,又如何应付处处战场。到了如此地步,除了一死,还有什么别的路走。”
难得肖莺儿乍逢巨变,侃侃而谈,有理有据,竟说得人人点头。
就是容若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驳她,只得嘟哝起来:“这也是你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确是日月堂之事,原以为,公子宅心仁厚,必不致袖手旁观,总要出面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才不负前主人生前相托,但公子若是无心于此,我等岂敢相强,不如就在这里陪前主人同死就是。”肖莺儿淡淡说来,竟是斩钉截铁。
容若怔了一怔,瞪着她叹气:“你以前行刺我时,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刺客,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样厉害,想必是明先生的左右手,最最得他信任之人吧?”
肖莺儿神色一正:“当日冒犯主人,特此向主人谢罪。”
话音未落,她已擎出一把匕首,对着胸口就扎进去。
容若吓了一跳,情急间,伸手往她的匕首抓去。
肖莺儿出手快绝,毫无虚假,真的直扎进心口,不过,匕首入肉不过一寸,鲜血刚刚溢出,就被容若抓住了。
若是别的高手,可以轻轻拿住肖莺儿的腕脉,也可以弹指就弹飞匕首,可是容若武功太烂,情急阻止,竟是傻乎乎拿自己血肉的手掌去抓匕首。
等到手上被割上,血流了一匕首,他才惨叫一声,抱着受伤的手直跳。
肖莺儿的匕首刺出用了全力,可是被容若一抓,见他手上流血,唯恐把伤口扩大,连忙收力,不敢再刺,只怔怔望着流血的容若,再低头望望匕首。
匕首上一片鲜红,她与他的血流在一起,已不可分辨。
她一个柔弱女儿胸口受伤,还没出声呢!容若那个大男子汉,却已是惨叫连连,就差没哀哀大哭了。
萧远冷笑一声,苏良皱起眉头,赵仪头疼地走过来,抓起容若的手给他上药。
好在他们少年雄心,一心要闯江湖,总随身带着伤药,但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实在不够灵活,甚至有些笨拙,也不知道是没经验,还是根本故意,弄得容若动辄抽气,脸部肌肉皱成一团。
容若一边倒抽着冷气,紧锁着眉头,一边望着肖莺儿苦笑:“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大多杀人不眨眼,完全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现在才知道,你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肯珍惜,更别指望去在意别人的性命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眼望肖莺儿,又笑了一笑:“说起来,好像每次见到你,我都要流血呢!第一次是出银子大出血,第二次……”
他顿了一顿,没有说话,肖莺儿却微微有些恍惚。
第二次,她利用柳非烟行刺他,他的血,染红了衣襟和匕首。第三次,她咬舌自尽,却咬着了他的手指,满口都是他的鲜血,而今天……
容若忽然振声一笑,打断了肖莺儿的沉思:“是不是,我不接手日月堂,你就一定要死?”
肖莺儿毫不犹豫地道:“主人若不肯接管日月堂,死的绝不止我一个人。”
“好,我答应你。”容若慨然道。
因为回答得太干脆,反而让满密室的人,同时一怔。
肖莺儿只会怔怔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若叹气耸肩,想要摊摊手,被正给他包扎伤口的赵仪在伤口上用力一按,痛得一声惨叫,差点流出眼泪来,半天才缓过劲来,对着肖莺儿苦笑:“我必须承认,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虽然老套,但效果的确非常好。”
肖莺儿一语不发,对着容若深深拜下,其他的日月堂弟子也一齐拜下去,齐声道:“主人。”
容若叹了口气,勉强就算回答了这声呼唤,身份正式变更为──日月堂的新主人。
“恭喜容公子。”很客套,很场面,很无聊,也明显没有任何诚意的话从许豪卓嘴里说出来。
容若也懒得应付他,头也不抬一下:“接手这样的烂摊子,是值得恭喜的事吗?”
许豪卓被顶得一愣。
容若已是迅快地说:“明先生的死讯瞒不住的,我们先查验尸体,看看能否查出线索。另外,莺儿,我想我要名正言顺接手一切,需要不少手续吧!你来安排吧!还有,前院那些人已经快爆发了,再不处理,随时会有大乱子,陆大人,我看,是否解除官兵的封锁,让他们可以自由离去。莺儿,你也去告诉他们,已经不需要再从他们当中挑继承人了,让他们自己走吧!”
“可是,杀人凶手……”肖莺儿略有迟疑。
“我相信,真正杀人的,不会是前院那些算不上超等的高手,就算真有一流的超级杀手,混在他们中间,想必也不会就此罢手,就算我们放他们走,还是会留下来了。如果我们因为不放心,而把所有人的行动加以限制,这些江湖人,性子粗豪,只要稍受挑拨,随时就会发生变乱,必须立刻把危险消弭于无形才好。”
“是是是。”陆道静连连称是,在别人眼中,他这一地父母官,简直就似容若的小跟班一样听话。
不过,他倒也不仅仅是畏于容若的身份,而是清楚,如果在他的治下,发生大规模对抗官府的械斗,对他的仕途会有多么恶劣的影响。
“但是,他们都是为了夺取继承人之位而来,就这么让他们走,只怕他们也不甘心。”
容若一挥手:“简单,每人给二百两银子,谢谢他们拨冗前来参加盛会,所以表示些许心意,不肯走的,就不必给了。我算明白了,江湖人,也是人,也要衣食住行,也要吃穿用度,这些人在武林中都属中层人士,想必身上的银子不会太宽裕。”
“他们是为日月堂而来,区区二百两,可以打发得了吗?”肖莺儿略有犹疑。
“他们的确是为了日月堂而来,可是在这里几天下来,前院的死伤争斗还少吗?再加上昨天苏良和赵仪的大显神威,大大打击了他们的信心,他们清楚明白,就算留下来,争到的机会,也少得可怜,而且还会被官府当成嫌犯来看管。我再下令,肯走的发银子,不肯走的不发,与其两手空空犯人也似的留下来,不如拿上一笔,自去逍遥快活。”
肖莺儿点点头,面露信服之色,明显是相信了容若的判断。
容若挥挥手:“你怎么还不去?”
肖莺儿面有难色:“主人,真要打发那么多人,需要一大笔银子,日月堂不是拿不出来,只是现在主人还没有正式继承一切,各方面的主事都没有来拜见主人,账目名册,都还没有交接,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动用这么大的款项。”
“早说啊!这算什么问题。”容若随手往袖子里一摸,摸出几张数目巨大的银票,顺手一递:“你自己换成小额银票发下去就是。”
许豪卓眼尖,瞄到银票上的数字,微微一震,瞳孔猛然收缩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相信,这个人,或许真的是像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把日月堂的惊天基业当回事的。
肖莺儿却是连数目也不看,低着头伸出双手把银票接过,恭敬地施了一礼,方才快速退出去。
陆道静也知这件事情处理得一个不好,必生变乱,亲自带了人跟去,打算用官府的力量,适当地弹压可能会起的争执。
容若这才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对性德点点头:“帮我看看,他怎么回事?”
性德一语不发,俯身查看明若离的尸体。
所有人都望着他,等待他的结论。
不一会儿,性德抬头道:“他前胸有两处剑伤,背后三处刀伤,但不是由任何剑法刀法造成的,这样的伤痕,就算是普通人,拿着剑来刺、刀来砍,也可以做到,前提是他站着不动让人砍。”
“这不可能。”在场的人除容若外,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容若皱眉沉思,然后道:“现在这里谁能做主?”
一个年轻英悍的日月堂弟子躬身施礼:“属下松风,是前主人的随身侍从,明心楼内外一切事务,一向由我打理。”
容若认得他就是守在大门外,并且指挥其他护卫给自己让路的人,可见必是明若离心腹之人:“你在外面,可曾听到过特别的动静?”
“没有。”松风脸色苍白:“前主人说最近连连发生怪事,所以要入密室静思,吩咐我们不能打扰,我亲眼看到主人进入密室,我自己再把房门关上,一直守在外面,并不曾离开半步,没有人进去过,甚至连里面密室的门,也没有听到有再次打开的声音。”
容若点点头,绕着密室转了一圈,整间密室四面墙,居然全是用整块整块的钢板制成。容若一边走,一边用手拍着墙,最后无奈地确定,这间密室的的确确,除了唯一的门户之外,绝无其他进入的可能。
事实上,这一点,松风也做出了证明:“主人,我从八岁就跟随旧主,随侍起居,这明心楼上下不是没有机关,但绝没有哪一个机关可以瞒过我的耳目,进入密室。”
“可是,明先生死了,是被刀砍剑戮,流血过多而死。”容若往四周一指:“这里甚至没有找到任何造成伤口的凶器,你们觉得这说得通吗?”
容若深深叹了口气,这才是典型的,最考验智力的密室谋杀案啊!可惜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当神探的料。到目前为止,心中还是纷乱一片,找不到任何线索。
谁能悄无声息,瞒过所有人,进入日月堂的密室?
谁能轻松杀死明若离这样的超级高手,又同样不着痕迹地遁去?
凶手和杀死程承羽、余松泉的,是同一个人吗?
明月居中一系列血案,是否同司马芸娘的死有直接关系?
明若离召集天下英雄,开收徒大会,弄得厮杀不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容若觉得四面八方到处是看不见的网,正向他缓缓收拢,可是他拼尽全力,依然看不清楚,那撒网人模糊的面目。
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情绪几乎陷入最低谷。
直至松风在一旁低声道:“主人,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请主人即刻升坐正位,以正身份。”
容若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明若离在血泊中的尸体。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现实,一世英雄,庞大基业,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好。”
第六章 新人上任
日月堂是济州最大的一股势力之一,此刻明月居内,又有数不清各怀心机的江湖豪客,此时此刻旧主暴死,为了保持稳定,自然必须立刻推出新的主事人。
而为了让容若继承的身份合法化,首先就是召集日月堂一些身负要职的人,见过明若离的尸体,再承认容若的身份。
松风的动作很快,当他请容若在明心楼正厅安坐奉茶之后,厅外就已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人。
有明月居内的好几个管事,也有几个容若也认识的大老板大掌柜,前一阵子把济州几乎玩遍,也曾光顾过他们,但更多的则是一身黑衣,脸容冷峻,面貌毫无特征,好好一张脸,怎么看,都像是一层假面具的陌生人。
就算是用脚趾头想,容若也可以猜得出,这些应该是杀手的小头目,或是训练杀手的人。
明若离的死状每个人都看到,密室的情况,所有人都检查了一遍。每个人的脸色都一片铁青,但谁也不发出声音,一片沉寂中,只有那一双双眼眸里,闪电般凌厉的光芒,如刀锋划破寂寂暗夜。
松风低声地把前后情形述说一遍,目光定定望向容若:“主人临去之前,将日月宝玉交给了容公子。”
容若很配合地抬起手,亮出那块日月同辉的漂亮美玉,在所有人的目光扫视下,自觉像一只被拖上砧板的猪,正被一大堆屠夫围着研究要从哪里下刀。
几十道阴沉的目光在容若身上打转,上上下下的打量,简直像要用眼睛把容若剥光了凌迟一样。
容若头皮发麻,恨不得扔下那块莫名其妙的玉,甩手走人了事。
他妈的,日月堂闹生闹死,关他什么事,怎么偏莫名其妙,把他拖到这要命的境地中来。
松风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主人把日月宝玉交于容公子,我亲眼所见,许大侠亦可为证。”
容若清晰地看到那些像木头一样僵立的人,有了些微的震动。
以许豪卓的身份为证人,的确不是可以轻忽地,何况还有松风的证言在。
松风虽说只是一个侍从身份,但却是明若离贴身之人,用皇宫里的话来说,皇帝身边的人,哪怕没有品级,一样见官大三级,他说的话,可信度自然增强,让人很难置疑。
容若看着下头僵着成两排的人,开始大家还冷冷瞪着他,这时已经先后有人垂下头来,不再与他目光对视,但却依然没有人开口,没有人动作。
容若几乎有些同情他们了,辛苦地跟着明若离打了一辈子天下,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天外来客,要当他们的头,谁也不甘心啊!可这时有人证,有信物,谁第一个开口不同意,焉知以后不会被栽一个犯上作乱,枉顾明若离遗愿的大帽子,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在新主人面前,一点礼数也不懂吗?”
娇柔的声音,却自带凛然威势,立刻让沉默的人群中,有了一些小小的混乱。
肖莺儿快步进入厅堂,也不望向四周,对着容若屈膝拜下:“禀告主人,属下得陆大人帮助,已将前院骚动平息下来,共有四百六十七人取银而去,用银九万三千四百两。离去的人,陆大人派了官兵监视,如有人还啸聚城内,迟迟不走,则所有行踪,都逃不过官府和日月堂的耳目。有一百二十三人,还迟疑不肯离去,声称一定要见到新主人,一定要日月堂给他们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交待。但我已下令加强前院的一切防守,陆大人也下令增兵,料想在这种情况下,亦是不能作乱。现将所余银两,二十万六千六百两,交还主人。”
容若以前当皇帝,都少见这么规矩的礼数,这么恭敬的回报,好在他当皇帝时也练出了点上位者的威风,坐在上首,拿着架式,点点头,略一挑眉头。
亏得赵仪机灵,上前三步,从肖莺儿手中接过用剩下的银票,走回容若身边,也做出一副恭敬样子,双手递给他。
容若漫不经心摇摇手:“你自己帮我收着就好了。”
只这大笔的银票,一递一送,再加上肖莺儿对容若的超常恭敬,已经在无形中给了所有日月堂高层人物强大的压力。
至此,陆道静再捻着胡须,慢慢踱进来:“各位可是来拜见新主人的,刚才明先生临终时把日月宝玉交托给容公子,本官也在一旁亲见。有容公子在,想必日月堂稳如静山,断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这话说来淡淡,却无疑是在以官府的强大实力,一地父母官的身份,全力支持容若,为他做保了。
整个大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松风眉头微剔,反手拔出佩剑,长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中,于每一个人耳中、心中震起波涛。
松风一剑前指,眼神凌厉:“故主英灵尚在,尔等还不拜见新主。”
肖莺儿明眸如水,却又清冷如刀,在众人脸上扫过:“谁要敢违故主意旨,从此不是日月堂的弟子,就请出去吧!”
她一回身,再不看其他人,对着容若深深下拜:“日月堂五禽使夜莺,拜见主人。”
松风也同时收剑,拜倒:“日月堂五风使松风,拜见主人。”
其他本来就跟随肖莺儿与容若同来,还有看守明心楼的松风下属,也一同对着容若拜倒。
“拜见主人。”
然后,一个,两个,三个,渐渐所有人跪拜下去,声音由混乱而统一。
“拜见主人。”
容若就此正式成为日月堂的新主人,接掌明若离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和势力。
事实上,对于这场足以影响整个江湖格局的权力交接,他自己是最心不在焉的一个,顶多也就是板着张脸,装副样子,坐在椅子上而已。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