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人,我怎么不觉得呢?!”林晚荣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少女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神色有些恼了:“我就觉得你是好人!你和别的华家人不一样,在船上我就察觉到了!你会撑船、会游水、会口花花说瞎话、但你不欺负人,不轻视我们苗人,还帮着我们打坏人!你口口声声不离钱,却是有财不贪,还故意使了坏法,划破那么好的玉佩送给我们——”
难得我有这么多优点啊!林晚荣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对了,依莲,你怎么回来了?山下如何了?!”
依莲轻轻摇头:“那些差役在往山寨的路上停住了,不进也不退,不知捣什么鬼!阿爹和坤山他们守在山下呢!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山上躲不住,就快些来找你了!”
她的衣裳上上下下的来回,早已挂破了好几处,柔弱的身躯在寒冷的山风里微微颤抖,林晚荣心里一凛,急道:“依莲,外面冷,你进来,我在外面守着!”
依莲倔强摆手:“那怎么行?要是官差冲上来了怎么办?你放心吧,阿林哥,外面一点也不冷,我在山寨里都习惯了!你好好躲着,我给你放哨!”
躲个屁啊!他哼了一声,哗啦自草藤中跳了出来,少女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塞进了洞中:“你,在里面待着!要敢出来,我就揍人了!”
苗家女却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依莲丝毫不理会他的恫吓,大步站了出来,瞪大了眼睛,凶狠的望着他。
林晚荣愣了半晌,悻悻的收回手掌,笑道:“好了,我也不打你了!你想在外面待着就在外面待着,不过我也不会躲里面了!咱们就在外头说话,要是衙役真的上山来抓我,再躲也不迟!”他从石洞中取出所有的衣裳,一股脑披在少女身上。
温暖的感觉传来,依莲望着他,轻声道:“阿林哥,我就说过,你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
林晚荣嘻嘻一笑,极目远眺开来。山凹处,湖水清澈宽广,月光洒落水面,玉辉闪闪,波光粼粼。浅浅的月影倒映水中,晃晃悠悠,仿佛一艘游动的银色小船。四山的苗寨远远近近散落水面,随着月影飘浮摇摆,恍如一副抖动的风景。
“好一个映月坞!”他深深长叹:“当真是的如其名!”
依莲坐在他身边。得意笑道:“那当然了,九乡十八坞中,就数我们映月坞和圣姑的碧落坞最美了!所有的苗家都羡慕我们呢!”
这般美景,确实值得羡慕。林晚荣点头道:“依莲,那些官差经常来欺负你们么?!”
苗家少女愤恼的哼了声:“可不是吗?他们鱼肉乡里、一手遮天,收多少赋税,全由官老爷一张嘴!一年三赋四赋不说,收完了,还要借着各种名头苛捐,各个官老爷们建佛庙、做大寿、办堂会,九乡十八坞都得捐礼,谁捐得少,谁就要加赋!这些年来,我们苗寨的地皮都被他们刮去了三尺,乡亲们个个苦不堪言,可谓民不聊生!”
“那就没有人管管吗?!”
“谁来管?”依莲无助道:“你也看到了。无桥无船,我们苗人根本出不了叙州府,这里就是官老爷的天下。连京城的皇帝,也没有他过的逍遥自在。”
林晚荣冷哼了声。忽然又道:“那黑苗呢,黑苗又和你们有什么仇?都是苗人,他们为什么要勾结官府来害你们?!”
“阿林哥,你不是苗人,”依莲幽幽望着他:“这些事情本来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可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们的!黑苗针对我们,其实是为了对付白苗和圣姑,也是因为我们九乡十八坞的大头领之争!”
“安姐姐?!”林晚荣大吃了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依莲嗯了声:“我们苗人,计有九乡十八坞三十六连环,总人数逾十万。历代的大头领皆出身白苗。德高望重,深厚爱戴!上代大头领在临终之前,指定圣姑继位。只是那时圣姑在外漂泊,没有及时返回,便说好由黑苗的扎果头人暂时代领。”
那时候安姐姐正率领着白莲教,要为苗人谋天下大业,当然没有时间返回了。不用说,一定是扎果要取而代之了。
“阿林哥你这么聪明,后面的事情应该能够猜到了。”依莲摇头道:“扎果头人一心想成为真正的苗乡大头领,他上任之后不惜与官府勾结,排除异己,祸害苗寨,导致九乡十八坞惨落成今天这个样子。我阿爹在红苗中深有影响,又不愿听他指派,所以,我们映月坞就一再受他刁难,其他青苗、花苗各支系也都一样。”
“眼看苗乡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乡亲们实在无法过活下去,长老们就私下商量,一定要请回圣姑重整苗寨。今年开春,由我和阿爹偷偷驾船,送一位长老北上了。”
原来如此,林晚荣恍然大悟,难怪诚王府中,安姐姐匆匆离去,原来是苗乡出了变故。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扎果在苗乡经营多年,又与官府有勾结,安姐姐虽是正牌的大头领,要扳倒他,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那圣姑相亲,又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
依莲笑着道:“扎果头人虽心眼狭窄,唯独对圣姑却是情有独钟。圣姑在外漂泊多年,他也一直坚守未婚。看到圣姑孑然一身返回苗寨,他自然要一偿夙愿了!听说他就住在五莲峰下,每日都要上到碧落坞去探望圣姑,一心逼婚!要说今年的花山节,大家都想看看圣姑会怎样抉择呢!”
这个圣姑,一定是安姐姐无疑了!林晚荣再无疑虑,愤愤挥了挥手。
依莲看了他一眼,惊道:“阿林哥,你不会真的要去与圣姑相亲吧?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全叙州的儿郎都盯着圣姑呢!”
林晚荣嘻嘻一笑:“我去看看,看看再说,没准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圣姑就喜欢我这样的呢!对了,依莲,花山节,你也要去的吧?!”
少女嗯了声:“赶苗场是我们苗家的节日。寨子里的咪多、咪猜都要去的!”
“好!”林晚荣竖起大拇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咪多?!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我不知道!”依莲羞涩望他几眼,摇了摇头,偏首朝山下望,忽然惊道:“咦,官差退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乔装
果不其然,原本盘踞在进寨山路上的衙门官差,突然无声退去了。连火把也悄悄的熄灭了,不知在搞什么鬼。林晚荣嘿了声,眼中冷芒闪过,没有作答。
“依莲,依莲!”寨下行来一个挂着柴刀的年轻咪多,四处呼唤着。
是那个叫做坤山的苗族小伙子,依莲站起身来打招呼:“坤山哥,我们在这里!”
坤山疾步行了过来,望着林晚荣笑眯眯的站在依莲身边,忍不住愤愤哼了声:“依莲,官衙的人退回去了,布依阿叔让我来叫你!”
“退回去了?!”依莲皱着眉不解道:“阿林哥打死了姓吴的,官衙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呢?!”
坤山摇摇头:“那个姓吴的没有死,只是脸上被砸开花,昏厥过去了,阿叔把他救醒,送回给官差了!”
“没有死?!”依莲脸上红了红,她和阿爹都是苗医,人的死活自然应该看的出来。只可惜那会儿事出突然,她心神慌乱之下,只顾着带阿林哥逃跑,倒把这茬给忘了。望见林晚荣笑嘻嘻的样子,少女猛的一瞪眼睛:“你是不是也知道那个姓吴的没死?”
“没有,绝对没有!”林晚荣急急摆手,与这苗家女孩相处了片刻,对她的性子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丫头可是个要强的主:“我下手的时候只管打的痛快,哪会管他死活呢!”
依莲嗯了声,娇笑道:“那就好。阿爹叫我们呢,阿林哥,我们快回家!”
她拉着林晚荣就要走,坤山急忙拦在她面前:“依莲,阿叔只叫我喊你,可没提起过这华家人!”
小伙子对林晚荣深有隔阂,盯住他的目光极为不善,少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坤山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苗寨是这样待客的规矩么?要让你阿爹德旺叔知道了。他又要揍得你满山跑了!”
坤山听得不敢说话了,似乎极为惧怕。少女笑着安慰道:“坤山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德旺阿叔的。但是你也不要为难阿林哥,他是个好人,没有祸害过我们苗寨!你说是不是?”
很显然,苗家青年完全不是依莲的对手。被她几句话安慰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多说了。林晚荣看的一笑,这个苗家少女看着柔弱,但在映月坞,也是个泼辣人物啊。
布依老爹家的吊脚楼,在山寨的正中间,依着山坡的斜度竖起大木桩,在桩上建起两层木楼。屋顶为双斜面。最上一层贮藏粮食、杂物,吊脚楼下则堆放杂物、圈养牲畜。
这些年官府苛捐杂税严重,苗家人圈养的牲畜早卖光了。楼顶上贮藏粮食的杂物房也是空空如洗。布依与另几个苗族老头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林晚荣行来,急急上前迎道:“映月坞欢迎远方来的贵客!”
这是苗寨的习俗,凡是有远方贵客来临,都要由全寨老少一起相迎,杀鸡宰羊,由长者敬酒敬歌,以示尊敬。只是今夜情形特殊,官府来扰,性命有虞,所以依莲才带着阿林哥直接冲进了山寨,一切形式自然也就从简了。
林晚荣急忙双手抱拳:“哪里,哪里,布依老爹和各位大叔太客气了!”
“三哥!”四德站在苗寨各位长者身后,正在对他招手。依莲有些抱歉的看着他:“阿林哥,你的两位朋友,我只找到了这一位,另一位不知到哪里去了!”
林晚荣急忙打了个哈哈:“没事,那位高大哥是到山上放哨去了,过几天就会来找我们的,你不用担心!”
随着布依老爹进了吊脚楼,屋内虽简陋寒碜,却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净幽洁,一个清秀的苗家妇女用竹盆端来清水,中间插着根树枝,躬身放在林晚荣面前。
“阿母!”依莲急忙站在她身边,指着林晚荣说了几句。阿母打量着贵客,又在女儿耳边轻轻言语,不知说了些什么。依莲神色一急,急忙指着他,叽叽喳喳了几句,阿母的神色才好了些。
这母女二人尽是用苗语交谈,林晚荣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她们的眼光不断的打量在身上,倒叫他一阵不自在。
苗寨的规矩,他一个也不懂,依莲阿母端了清水放在身前,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叫我洗脸的?这树枝又是干什么用的,当毛巾使的?他犹豫半天,终于鞠了一捧清水,正要往脸上泼去,依莲咯咯笑着拦住了他:“阿林哥,这个是我们苗家风俗‘去尘’,是专门欢迎远道来的客人用的,不是洗脸的。”
她拿起树枝,沾上几滴清水,拂在他身上,作“去尘”之意。林晚荣这才省悟过来,老脸一红,急忙学她样子,打了几滴清水洒在身上。
看着这华家人笨手笨脚的样子,苗寨中人忍俊不禁,依莲站在他身边,更是哧哧笑个不停。林晚荣心中那个尴尬啊,无与伦比,好不容易“去尘”完毕,落在座上,布依老爹感激道:“客人,今天你仗义出手,为我们苗寨打抱不平,整个映月坞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林某人鲁莽,差点给山寨引来一场祸事,实在惭愧!”林晚荣抱拳叹了声。
他出手不轻,差点就将那姓吴的给活劈了,引来祸事倒确实不假,依莲看着他自责的神色,忙道:“阿爹,那些官差无缘无故,怎么会退走了呢?”
布依此人看着干干瘦瘦,不显山不露水,但能成为映月坞的红苗寨主,其精明干练、老于世故自不用说了。布依老爹瞥了林晚荣一眼,意味深长的点头:“应该是有贵人相佑吧!客人,你说是不是?!”
“是吗?!我不太清楚唉!”林晚荣厚着脸皮打哈哈。
布依笑着道:“依莲她阿母,还愣着干什么?贵客远来。我们的清酒呢,快端上来!”
阿母哦了声,瞥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丈夫,脚步迟迟不敢挪动。布依瞪她一眼:“怎么了?!”
依莲“啊”了声,紧抓手中的竹筒,面红耳赤,急急低下头去:“阿爹。我。我——”
林晚荣一愣神。看到那绣筒便恍然了,原来依莲送上山的清酒,是偷她阿爹的,现在早被他咕嘟几口喝完了,哪里还有?
这个小阿妹啊!他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急忙站起身来,将依莲护在了身后:“老爹不用客气。我一点也不渴!”
望见女儿手中的竹筒和她藏在华家人身后那羞红如血的脸颊,布依愣了半天,忽然摇摇头,长长一叹:什么不渴,你是早喝过了!!
老爹沉默了半天,什么都不说,只把眼光打量在他身上,仿佛要把他看穿。
林晚荣受不了他那毒辣的目光。急忙道:“对了。布依老爹,从咱们这里到五莲峰碧落坞,走路要多长时间?!”
“走就近的山路。虽然险峻了点,也就四五天的脚程吧。”布依老爹望他一眼:“客人,你也是要去五联峰,参加花山节吧?”
林晚荣怎好意思说是去和圣姑相亲的,急忙讪笑:“哪里,哪里,我就是去看看!”
苗族长者点头道:“正好,我们寨子里的咪多、咪猜们都要去,好几十人呢,不如你们一道上路吧!九月初三,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明天一早就该出发了。”
林晚荣在叙州府中本就是无头苍蝇,正愁找不到路,听说这么多人一起去,正中了心怀,欣喜得急忙点头。
“客人你今天打了县丞的儿子,”布依皱了皱眉:“穿这一身华服与我们走在一起,实在太扎眼了。若不嫌弃的话,不如就换了苗装上路吧。”
换上苗装?这个主意实在好!林晚荣一拍巴掌,笑道:“那好,我也做一回苗家的咪多!老爹,坤山,你们可要多照应我啊!”
在这个时代,苗人久受压迫,社会的位极低,一般的华家人怎会穿上苗装扮作苗人?但是在林晚荣心里可没这种想法,大华百族而居,和睦相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岂能因夷华差异而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倒是出人意料。依莲欣喜不已,布依笑了笑,坤山却是瞪着眼哼了声。
老爹看了女儿一眼:“丫头,这次去不去?!”
“我,我不知道!”依莲低头,一转身跑了。
布依哼了声,望着林晚荣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时辰也不早了,请客人先歇息吧。”
按照苗寨的规矩,迎接远客本来还要大排筵席的,只是一来映月坞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二来布依老爹心里有气,这最重要的一步索性给免了,直接安排贵客睡觉去了。
两层的阁楼,布依一家住在楼下,楼上留给客人了。房间倒也安静整洁,在暖和的干草上铺了褥子,十分舒坦。
想着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五莲峰,林晚荣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反而睡不着了,索性推开房门出来。
吊脚楼依山而建,在顶楼一抬脚,就能跨到山坡上。清冷的月光洒落林间、地上,清凉一片。
“阿林哥!”身后响起声温柔轻唤,他转过头来,依莲手中捧着一套苗家的男子衣裳,笑意吟吟的望住他。
“是依莲啊!”林晚荣笑道:“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少女摇了摇头:“明天要赶早出发,阿母要给我收拾好多东西!这是阿爹的衣裳,你要不嫌弃的话,就穿上看合不合身?”
这衣裳折得整整齐齐、称称妥妥,还有些艾草的清香,林晚荣一愣神,布依老爹的衣裳?他那么瘦,我能穿的上么?只是事实与他想像中差的甚远,这衣裳就仿佛是崭新的,穿上身来,不大不小,不长不短,刚刚正好。
依莲似乎能看透他的惊讶,忍不住笑道:“这是阿爹年轻时的衣裳!告诉你吧,我阿爹年轻时候可俊了。长的和你一样高,笑起来也和你一样好看,九乡十八坞的咪猜都喜欢他——”
不会吧,林晚荣瞠目结舌,看今天的布依干干瘦瘦的模样,难道当年的他也和今天的我一样的风流倜傥、潇洒不凡?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这么说,布依老爹还是个万人迷了?”他笑着点头,得意洋洋的转来转去。打量自己穿上苗装的模样:“那你阿母又是怎样征服你阿爹的?!”
他用征服这个词。顿叫少女噗嗤一笑。却是误打误撞说对了。原来苗族许多都是一夫单妻的小家庭,财产大多由男子继承,但主妇在家庭中却享有很高的权力和的位,也不乏河东狮的典范。
依莲望着他穿苗服的样子,咯咯轻笑:“我阿母当年也是百里闻名的俊俏咪猜,她唱的山歌,能引百鸟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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