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祥只好挺身而出了:“停工待料。我们能干什么呢?”

狄庆槐一点面子也不给弟弟留:“那也不能成了你们赌钱的理由!就不能用这时间学习?打扫打扫清洁也比这么瞎混好!这要在上海、南京的合资企业里,老板准得把你们全解雇了!去,都散开。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干这种没出息的把戏!”

青工们一个个灰头土脑地溜了,庆祥哼了一声也想跟着走,不料却被他哥吼住了,张口就教训道:“庆祥,你就不能干点儿有出息的事儿?成天跟着这帮无赖鬼混!”

狄庆祥十分反感地顶撞道“人家怎么是无赖了?要真是无赖,也是因为厂里没事儿干闲成无赖的!”

狄庆槐怪怪地一笑:“你和这帮人还挺合得来?那你就跟他们混吧,算我什么也没说。”

说罢转身要走。这回轮到庆祥叫住他了:“哥,厂子都基本上停工了,你就真不着急?你没看见,为这事爸整天愁眉苦脸的……”

狄庆槐顿时像换了个人似的,懒洋洋回答:“他是总老板,他不急谁急?”

庆祥说:“亏你还是厂长呢!怎么没见你着急?我看你最近有点儿不对头!”

狄庆槐心一惊,掩饰地:我怎么不对头了?”

瞿玉贞三个字差一点就蹦出口了,好在庆祥及时克制住了自己,只说:

“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想管,可厂里现在这样子,不赶紧想想办法,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哥,实话说,我们上班打麻将,就是要想引起你的注意!你应该明白,那货款是等不回来的,狄炳根这人压根儿就靠不住,你为什么不可以亲自去一趟上海?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摆下的烂摊子,自己应该去收拾!”

狄庆槐简直气坏了。原本想教训教训弟弟,却不料反被伶牙俐齿的弟弟给教训了一通,而且处处点中穴道,真让他无话可说了。他就这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厂子,庆祥还在身后继续唠叨些什么,也顾不得再听了……

现在在饭桌上,狄庆槐抓住机会刺了弟弟一下,庆祥自己也心虚,怕哥把他上班时间玩麻将的事抖出来,引得老爸一顿臭骂,也只好不吱声了。蒙在鼓里的狄小毛继续自个儿乐着,那根破竹签真还成了他这堂堂大老板的救命稻草,他居然认定了从今天中午起就会时来运转,从此天下太平了。

一整瓶长城白葡萄酒下了肚,狄小毛对两个儿子掏了心里话:这事解决之后,他准备慢慢从第一线退下来,企业的一切事儿,从此就要交给你们兄弟俩了。

这话使两个儿子的目光下意识地碰到了一起。狄庆槐清了清嗓子,抢先道:

“我们狄家湾现在这个大家业,人人都知道是两把铁锤起的家。爸,第一把锤是你老的,这第二锤,就是我狄庆槐抡的…这些年我精力都花在厂里、公司里,给爸爸这个总经理当跑腿的,几家厂子每颗镙丝钉安在哪个地方都在我心里装着,我是有信心把它管好的……”

对大儿子这番迫不及待的表白,狄小毛无动于衷,只是转向老二狄庆祥。庆祥冷峻地说:“哥,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自我感觉。第一,这货款不到我们账上就不敢说没事儿了;第二,就算是货款回来了,也已经给生产造成了损失。现在吴家父子到处在煽风点火,散布了许多谣言,说真的我们想反击也没门儿,公司里不少人也都对这件事有看法。我看这次要是不拿出个说法来,既服不了众人,也不利于今后的生产。”

狄庆槐勃然大怒:“你这话是冲我说的?”

“你当然有责任。”庆祥毫不相让,“当初就凭一纸空白合同让人拉走那么大一批货,我要不是你亲弟弟,也会怀疑这中间有什么猫腻!我和厂里不少人都劝过你,让你慎重点儿,可你根本听不进去。你就只信那个狄柄根的!”

“柄根是公司派到上海专门负责销售的,我不听他的听谁的?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慎重?怎么慎重?把几百万元的货全压在库房里就慎重了?现在竞争这么激烈,那么多厂子,谁不是先让人把货拉走以后再讨钱?照过去那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老法子,你一个灯泡也卖不出去的!”

“就算那是没办法,可货款过了这么久回不来,你这当事人要是负责任,早就该亲自出去想想办法了!”

狄小毛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好了好了。你们吵什么?也许我刚才那话是说得早了点儿,钱没回来,还真不是考虑厂子将来的时候。”

董秋云看看满脸怒容的丈夫,没敢说话,但又觉得不出面缓和缓和气氛更不好,于是只得转向庆祥:“庆祥,你们兄弟俩的,有什么话轻言细语地说嘛……”

狄庆槐满腔无名怒火,终于朝妻子泄出来:“去去,你懂个屁,乱插什么嘴!”说完他起身冲了出去。

这顿全家难得一聚的午饭,又被彻底搅乱了。

说吴家父子拿这事做文章煽风点火制造混乱,那是狄家人自己的小心眼,事实上狄、吴两家即使没有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几百万元一下没有了,谁心里也不能不产生一系列疑问。

多年来吴树生虽然无法插手股份制企业的事儿,但作为大权在握的村支书,他一家也没少得过好处,平时奖金、年终利润分红什么的,吴家父子虽比不上狄家,但跟其他人相比,在村里也算是个大赢家了。

吴树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吴馨兰在上海念大学,平时很少回家;大儿子吴泰安在公司任部门经理,虽然没具体掌管工厂、商行这些实体,但实惠也不少,还是村委会委员,在狄家湾也是个有势力的人物。他年龄跟狄家老二差不多,对象谈过无数个,每谈一个都要把该做的事儿做了,最后还是分手,女方也从不抱怨或者死乞白赖非嫁给他不可。现在人们的观念跟过去大不一样,这种事儿用钱就可以摆平;所以吴泰安现在还单着,跟父母同住在一处院宅里。

狄家湾年轻一代正在迅现代化、城市化,可村里老一辈仍还很传统,吴家妈妈跟狄家妈妈一样,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婚事,每天饭桌上少不了要唠叨几句。这天晚饭前,吴家妈妈将饭菜摆上了桌,瞧见儿子汗水淋淋从外头回来,一屁股坐下就拿起碗筷,忍不住又数落起来:“泰安,你成天少在外面东跑西颠替别人的事着急,二十大几了,有本事你找个媳妇回来。我是懒得再伺候你了!”

吴泰安乐了:“这年头找媳妇算什么本事?不找媳妇才是本事呢!”其实他最近又有了一个新女朋友,却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没敢带到家里来。

这时他爸吴树生拿着报纸,哼着评弹小曲儿从里屋出来了,听见娘儿俩议论这事,没兴趣插嘴。凭儿子的能耐,他根本不担心吴家传种接代、延续香火这类事儿。吃着饭吴树生告诉儿子晚上要开村委会,话音里竟透着喜气儿,吴泰安心里却大不以为然。饭后两人往村里办公楼走,一路上吴树生又咿咿呀呀哼唱着小曲,吴泰安忍不住就说:“爸,这几百万货款再怎么也是全公司职工的血汗,你用不着这么幸灾乐祸的。”

吴树生瞪起眼珠子骂道:“你小子少来教训我,看着狄家触触霉头我乐一乐有啥不可?这几百万对他们那个灯饰厂来说,再怎么也是个伤筋动骨的事儿,我也不能看着不管。”“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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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还是老的辣

255.姜还是老的辣

吴泰安沮丧地说:“爸呀,你这个支书早就让人家架空了,你怎么个管法儿?”

吴树生很有把握地回答,得想法把这笔钱追回来,不然对谁也没好处的。你也给想想办法,看有什么招数,什么关系能用上。

吴泰安想了一阵说:“我家阿妹馨兰不是在上海吗?看她能不能……”

吴树生打断他:“你们以为只要在上海就是个人物了?她不过是个穷学生,有什么本事?她要有本事,也不至于大学毕业出来找不到个工作了。”

吴泰安叹口气道:“那我没别的办法可想,再说,我们这头出力去帮他们把款子追回来,人家渡过这道难关,缓过劲儿来再接着挤兑我们,你愿意吗?哼,我始终怀疑这钱是他们狄家有人跟上海的奸商串通好了,想囫囵吞下肚去呢!要我想办法的话,只有—个‘马上报警’。”

凭着多年来对老搭档狄小毛的了解,吴树生压根儿就知道这不可能。他的真实念头是借这事让狄家的人下不了台,逼他们挪出块地盘让吴家的人沾沾手,要是弄好了,说不定还能从根本上把狄家的人挤开,以后由他来全面接管公司,那样也就不会再受这份窝囊气,再看狄家人脸色行事了。今天晚上要召开的村委会上,吴树生就准备跟狄小毛摊牌,狄家湾的风水,确实该转一转可……

原本料想会议上定会有一场激烈的争吵,结果却出乎吴树生父子的意外,村长狄小毛开口就揽下了全部责任,拍着胸脯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这笔巨款要追不回来他砸锅卖铁也赔。这一席话顿时化解了吴家爷子精心准备的一场战斗,吴树生对村委吴吉顺使了个眼色,吉顺心领神会,跟着就提出了“群众反映”,说这事的根子,就在长期以来公司由狄姓人家一手遮天,独断专行,再不改革,还会出更大的乱子。

哪知狄小毛今晚脾气真好,连这个也认下了,他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因素吧,过去由于特殊原因,我们狄家的人,在企业里都占着一定的职位,这是我考虑不周。我想今后我们也可以对公司下属各企业的头头,搞个民主选举;行的话,先拿灯饰厂试点……”

一直没吱声的狄庆槐听见这话,很吃惊地看着他老爸,他简直没想老头竟会将自己作为替罪羊抛了出来,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瞥见一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狄庆槐只好表态:“我赞成。另找个能人来干吧。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我早就搞烦了,谁愿意来谁来吧。”说罢便气哼亨地一言不了。

能把狄家人逼到这个地步,吴树生暗自快乐,真是兵不血刃就大获全胜了。民主选举企业领导一这口子一开,狄家盘据多年的地盘,再怎么也得乖乖让出一部分来了!然而他儿子吴泰安、却比他更多了几个心眼,他已经觉察到这是狄家父子的缓兵之计,这事只要一过去,狄家湾还是他们的天下。于是他决定反击:

“你们说的那事儿是后话了,现在大家都关心的是那笔货款是不是真的能追回来。如果泡了汤,灯饰厂只有散伙垮台,哪里还说得上民主选举厂长的事儿!”

“好,我再重申一遍,”狄小毛有些恼火了,“钱如果真的要不回来,大家就撤我的职吧,我倾家荡产也赔!”吴泰安正想反驳,但他老子明智地见好就收,赶紧出来打圆场;如此轻易到手的胜利,他不再轻易让它丢了。吴树生马上宣布散会,当然最后补了一句,有狄小毛这句话,我们大家都放心了……那意思是你继续啃这个苦果吧。

散会后狄家父子一前一后往家走去,一路上狄小毛一直不说话,满肚子窝火的狄庆槐实在忍不住了,等到四周人都走散了,他停下来问:

“爸,你在会上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狄小毛平静地说:“是我说的选举厂长那话,让你不高兴了?”

“我能高兴吗?你这就等于当众宣布我这个厂长不称职!”

“我看倒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觉得不管这次货款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那个灯饰厂都要想方设法地办下去,管理上也该换个思路了。越往后展,光我们狄家的父子兵是越干不下来的。再说,你吴老伯他们从来就对公司的格局说三道四的,要真能堵上他们的嘴,起码也落个耳根清静。”

“你真想把这公司权交出去?!现在狄家湾这份大家业,可是你带着我们赤手空拳干起来的呀!那会儿我们吃了多少苦?我还记得我们栽得最惨的那一回,你一上街,只要是姓吴的谁见了谁躲着你,生怕你跟他们开口借钱。那时候谁给过我们一个好脸色?那时候又有谁想得起来公司会有今天这规模?这些年公司日益达,人人又都想伸手了!”

狄小毛显然被这些话打动了,他看儿子的眼神,增加了许多温情的色彩。

狄庆槐接着说:“爸,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灯饰厂这个破厂长我是真不想当了。像我成天这么操心费力,要是为我自己干,说不准早成百万富翁了呢!我也支持你找个能人出来当这个厂长,我好有机会出去闯一闯,也免得吃力不讨好地让人看着碍眼。”

狄小毛心知肚明,晓得儿子是在说气话。他不动声色地瞧瞧他:“你急什么?眼下哪里就说得到换厂长的事情上去。”

“这倒是说对了。那笔货款要不回来,才不会有人出来帮我们收拾这个摊子呢!别看每次吴泰安都吵得厉害,现在求他出来接我这活儿,他也不会干的。”

看来不是气话,灯饰厂情况确实不妙啊。狄小毛一下又显得更加心神不宁了,踌蹰一阵,终于说出来深藏在心底的担忧:

“你小子终于也长了点脑袋瓜了!他的胃口,确实并不仅仅是给个灯饰厂就能满足的……可是那笔巨款,总这么拖着可真是不行啊……”

他说着,忽然现狄庆槐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忙问:“哎,你这是上哪儿去?”

狄庆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上海的电传回来。”

狄小毛不再吱声了,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暗自嘀咕道,哼,也该你小子着着急了。忙了一整天,老头真有些累了,转身往家里走去,路过小石桥时,正好碰见村小的林老师,怀抱着一大摞学生作业本,迎面走来。

老太太六十年代从无锡城里给下放到狄家湾,还是个梳着双辫的大姑娘,当年她是自愿放弃城里的工作来支援乡村教育的,嫁给村小的瞿校长,三四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间林老师就五十出头了。她老伴前几年去世了,独生子瞿志平在上海念完大学后留校任教,跟吴家二丫头吴馨兰在一块儿,两人先后毕业只相差两年,结果志平当了先生,馨兰仍然是学生呢。现在老太太孤身一人留在狄家湾,继续在村小教书,成天跟孩子们泡在一起,倒仿佛越活越年轻了。

一见狄小毛,林老师就主动招呼遛:“狄老伯呀?”

狄小毛也客客气气地回应:“是我,林老师,才放学啊?”

两家关系平时并不怎么密切,林老师见面从来就不称呼他的官衔,狄小毛反倒觉得这样更亲近点儿。他特别重视下一代得教育,村小的校舍是整个狄家湾最好的公用建筑,设施一点不比无锡、苏州城里那些重点学校差;平时学校要花钱,狄老板大笔一挥,报多少批多少,从不吝啬,比起当年吴支书主管全村财政来,爽快多了。

由于这个缘故,在狄、吴两家的明争暗斗中,村小教师嘴上不说什么,暗中的倾向性不言自明。眼下两位老人闲聊了一阵学校的事,林老师就把话题扯到那笔货款上来了,语气虽然平淡,看得出来她也在暗中为这事着急。

她告诉狄小毛,她又写信又打电话跟在上海的儿子瞿志平说过这事儿,让他有空儿也去催催狄炳根,或者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狄小毛心想,志平一介书生,从没经过商下过海;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他仍十分感激地说:“林老师,这事情可不敢让你操心了。那么多孩子都指望着你呢……哎,今年暑假怎么没见你家志平回来?我听说他跟老吴家的馨兰好上了?”

老太太说:“谁知道呢?馨兰也在上海念大学,他们倒像是有些交往,好上没好上,我可不管,其实也没法管,现在的年轻人,哪比得咱们当初。”

狄小毛说:“还是你那儿子有出息,这狄家湾考上大学的孩子虽说也不少,但是毕了业还能留在大学里教书,他可是头一个了,要不人们怎么会说,还是你教子有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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