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未能无心,但能持准提咒,无记无数,不令间断,持得纯熟,於持中
不持,於不持中持。到得念头不动,则灵验矣。」
余初号学海,是日改号了凡;盖悟立命之说,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从此而
后,终日兢兢,便觉与前不同。前日只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战兢惕厉景象,在
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毁我,自能恬然容受。
到明年(西元1570年)礼部考科举,孔先生算该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验,
而秋闱中式矣。然行义未纯,检身多误;或见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
或身勉为善,而口有过言;或醒时操持,而醉后放逸;以过折功,日常虚度。自
己巳岁(西元1569年)发愿,直至己卯岁(西元1579年),历十馀年,而三千善行
始完。
时方从李渐庵入关,未及回向。庚辰(西元1580年)南还。始请性空,慧空
诸上人,就东塔禅堂回向。遂起求子愿,亦许行三千善事。辛巳(西元1581年),
生男天启。
余行一事,随以笔记;汝母不能书,每行一事,辄用鹅毛管,印一朱圈於历
日之上。或施食贫人,或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馀者。至癸未(西元1583年)八
月,三千之数已满。复请性空辈,就家庭回向。九月十三日,复起求中进士愿,
许行善事一万条,丙戌(西元1586年)登第,授宝坻知县。
余置空格一册,名曰治心篇。晨起坐堂,家人携付门役,置案上,所行善恶,
纤悉必记。夜则设桌於庭,效赵阅道焚香告帝。
汝母见所行不多,辄颦蹙曰:「我前在家,相助为善,故三千之数得完;今
许一万,衙中无事可行,何时得圆满乎?」
夜间偶梦见一神人,余言善事难完之故。神曰:「只减粮一节,万行俱完矣。」
盖宝坻之田,每亩二分三厘七毫。余为区处,减至一分四厘六毫,委有此事,心
颇惊疑。适幻余禅师自五台来,余以梦告之,且问此事宜信否?
师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当万善,况合县减粮,万民受福乎?」
吾即捐俸银,请其就五台山斋僧一万而回向之。
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余未尝祈寿,是岁竟无恙,今六十九矣。书曰:「天
难谌,命靡常。」又云:「惟命不於常」,皆非诳语。吾於是而知,凡称祸福自
己求之者,乃圣贤之言。若谓祸福惟天所命,则世俗之论矣。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当荣显,常作落寞想;即时当顺利,常作拂逆想;
即眼前足食,常作贫窭想;即人相爱敬,常作恐惧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
即学问颇优,常作浅陋想。
远思扬德,近思盖父母之愆;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济人之急,
内思闲己之邪。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於自是;一日无过可改,
即一日无步可进;天下聪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
字,耽阁一生。
云谷禅师所授立命之说,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
自旷也。
《第二篇改过之法》
春秋诸大夫,见人言动,亿而谈其祸福,靡不验者,左国诸记可观也。大都
吉凶之兆,萌乎心而动乎四体,其过於厚者常获福,过於薄者常近祸,俗眼多翳,
谓有未定而不可测者。至诚合天,福之将至,观而必先知之矣。祸之将至,观其
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获福而远祸,未论行善,先须改过。
但改过者,第一,要发耻心。思古之圣贤,与我同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师?
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尘情,私行不义,谓人不知,傲然无愧,将日沦於禽兽而
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耻者,莫大乎此。孟子曰:耻之於人大矣。以其得之则圣
贤,失之则禽兽耳。此改过之要机也。
第二,要发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难欺,吾虽过在隐微,而天地鬼神,实鉴
临之,重则降之百殃,轻则损其现福,吾何可以不惧?不惟此也。闲居之地,指
视昭然;吾虽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早露,终难自欺;被人觑破,不值一
文矣,乌得不懔懔?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弥天之恶,犹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
恶,临死悔悟,发一善念,遂得善终者。谓一念猛厉,足以涤百年之恶也。譬如
千年幽谷,一灯才照,则千年之暗俱除;故过不论久近,惟以改为贵。但尘世无
常,肉身易殒,一息不属,欲改无由矣。明则千百年担负恶名,虽孝子慈孙,不
能洗涤;幽则千百劫沈沦狱报,虽圣贤佛菩萨,不能援引。乌得不畏?
第三,须发勇心。人不改过,多是因循退缩;吾须奋然振作,不用迟疑,不
烦等待。小者如芒刺在肉,速与抉剔;大者如毒蛇啮指,速与斩除,无丝毫凝滞,
此风雷之所以为益也。
具是三心,则有过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然人之过,有从事上改
者,有从理上改者,有从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验亦异。
如前日杀生,今戒不杀;前日怒詈,今戒不怒;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强制
於外,其难百倍,且病根终在,东灭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
善改过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过在杀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恋
命,杀彼养己,岂能自安?且彼之杀也,既受屠割,复入鼎镬,种种痛苦,彻入
骨髓;己之养也,珍膏罗列,食过即空,疏食菜羹,尽可充腹,何必戕彼之生,
损己之福哉?又思血气之属,皆含灵知,既有灵知,皆我一体;纵不能躬修至德,
使之尊我亲我,岂可日戕物命,使之仇我憾我於无穷也?一思及此,将有对食痛
心,不能下咽者矣。
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干,於我何与?本无可
怒者。又思天下无自是之豪杰,亦无尤人之学问;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
至也。吾悉以自反,则谤毁之来,皆磨炼玉成之地;我将欢然受赐,何怒之有?
又闻而不怒,虽谗焰薰天,如举火焚空,终将自息;闻谤而怒,虽巧心力辩,如
春蚕作茧,自取缠绵;怒不惟无益,且有害也。其馀种种过恶,皆当据理思之。
此理既明,过将自止。
何谓从心而改?过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动,过安从生?学者於好色,
好名,好货,好怒,种种诸过,不必逐类寻求;但当一心为善,正念现前,邪念
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阳当空,魍魉潜消,此精一之真传也。过由心造,亦由心改,
如斩毒树,直断其根,奚必枝枝而伐,叶叶而摘哉?
大抵最上治心,当下清净;才动即觉,觉之即无;苟未能然,须明理以遣之;
又未能然,须随事以禁之;以上事而兼行下功,未为失策。执下而昧上,则拙矣。
顾发愿改过,明须良朋提醒,幽须鬼神证明;一心忏悔,昼夜不懈,经一七,
二七,以至一月,二月,三月,必有效验。
或觉心神恬旷;或觉智慧顿开;或处冗沓而触念皆通;或遇怨仇而回镇作喜;
或梦吐黑物;或梦往圣先贤,提携接引;或梦飞步太虚;或梦幢幡宝盖,种种胜
事,皆过消灭之象也。然不得执此自高,画而不进。
昔蘧伯玉当二十岁时,已觉前日之非而尽改之矣。至二十一岁,乃知前之所
改,未尽也;及二十二岁,回视二十一岁,犹在梦中,岁复一岁,递递改之,行
年五十,而犹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过之学如此。
吾辈身为凡流,过恶猬集,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见其有过者,心粗而眼翳也。
然人之过恶深重者,亦有效验:或心神昏塞,转头即忘;或无事而常烦恼;或见
君子而赧然相沮;或闻正论而不乐;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梦颠倒,甚则妄言失
志;皆作孽之相也,苟一类此,即须奋发,舍旧图新,幸勿自误。
《第三篇积善之方》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昔颜氏将以女妻叔梁纥,而历叙其祖宗积
德之长,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孔子称舜之大孝,曰:「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皆至论也。试以往事徵之。
杨少师荣,建宁人。世以济渡为生,久雨溪涨,横流冲毁民居,溺死者顺流
而下,他舟皆捞取货物,独少师曾祖及祖,惟救人,而货物一无所取,乡人嗤
其愚。逮少师父生,家渐裕,有神人化为道者,语之曰:「汝祖父有阴功,子孙
当贵显,宜葬某地。」遂依其所指而窆之,即今白兔坟也。后生少师,弱冠登第,
位至三公,加曾祖,祖,父,如其官。子孙贵盛,至今尚多贤者。
鄞人杨自惩,初为县吏,存心仁厚,守法公平。时县宰严肃,偶挞一囚,血
流满前,而怒犹未息,杨跪而宽解之。宰曰:「怎奈此人越法悖理,不由人不怒。」
自惩叩首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喜且不可,而况怒
乎?」宰为之霁颜。
家甚贫,馈遗一无所取,遇囚人乏粮,常多方以济之。一日,有新囚数人待
哺,家又缺米;给囚则家人无食;自顾则囚人堪悯;与其妇商之。
妇曰:「囚从何来?」
曰:「自杭而来。沿路忍饥,菜色可掬。」
因撤己之米,煮粥以食囚。后生二子,长曰守陈,次曰守址,为南北吏部侍郎;
长孙为刑部侍郎;次孙为四川廉宪,又俱为名臣;今楚亭,德政,亦其裔也。
昔正统间,邓茂七倡乱於福建,士民从贼者甚众;朝廷起鄞县张都宪楷南征,
以计擒贼,后委布政司谢都事,搜杀东路贼党;谢求贼中党附册籍,凡不附贼者,
密授以白布小旗,约兵至日,插旗门首,戒军兵无妄杀,全活万人;后谢之子迁,
中状元,为宰辅;孙丕,复中探花。
莆田林氏,先世有老母好善,常作粉团施人,求取即与之,无倦色;一仙化
为道人,每旦索食六七团。母日日与之,终三年如一日,乃知其诚也。因谓之曰:
「吾食汝三年粉团,何以报汝?府后有一地,葬之,子孙官爵,有一升麻子之数。」
其子依所点葬之,初世即有九人登第,累代簪缨甚盛,福建有无林不开榜之谣。
冯琢庵太史之父,为邑庠生。隆冬早起赴学,路遇一人,倒卧雪中,扪之,
半僵矣。遂解己绵裘衣之,且扶归救苏。梦神告之曰:「汝救人一命,出至诚心,
吾遣韩琦为汝子。」及生琢庵,遂名琦。
台州应尚书,壮年习业於山中。夜鬼啸集,往往惊人,公不惧也;一夕闻鬼
云:「某妇以夫久客不归,翁姑逼其嫁人。明夜当缢死於此,吾得代矣。」公潜
卖田,得银四两。即伪作其夫之书,寄银还家;其父母见书,以手迹不类,疑之。
既而曰:「书可假,银不可假,想儿无恙。」妇遂不嫁。其子后归,夫妇相保如
初。
公又闻鬼语曰:「我当得代,奈此秀才坏吾事。」
旁一鬼曰:「尔何不祸之?」
曰:「上帝以此人心好,命作阴德尚书矣,吾何得而祸之?」
应公因此益自努励,善日加修,德日加厚;遇岁饥,辄捐谷以赈之;遇亲戚有急,
辄委曲维持;遇有横逆,辄反躬自责,怡然顺受;子孙登科第者,今累累也。
常熟徐凤竹〔木式〕,其父素富,偶遇年荒,先捐租以为同邑之倡,又分谷以赈贫
乏,夜闻鬼唱於门曰:「千不诓,万不诓;徐家秀才,做到了举人郎。」相续而
呼,连夜不断。是岁,凤竹果举於乡,其父因而益积德,孳孳不怠,修桥修路,
斋僧接众,凡有利益,无不尽心。后又闻鬼唱於门曰:「千不诓,万不诓;徐家
举人,直做到都堂。」凤竹官终两浙巡抚。
喜兴屠康僖公,初为刑部主事,宿狱中,细询诸囚情状,得无辜者若干人,
公不自以为功,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后朝审,堂官摘其语,以讯诸囚,无不服
者,释冤抑十馀人。一时辇下咸颂尚书之明。
公复禀曰:「辇毂之下,尚多冤民,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岂无枉者?宜五
年差一减刑官,核实而平反之。」
尚书为奏,允其议。时公亦差减刑之列,梦一神告之曰:「汝命无子,今减刑之
议,深合天心,上帝赐汝三子,皆衣紫腰金。」是夕夫人有娠,后生应埙,应坤,
应【俊】,皆显官。
嘉兴包凭,字信之,其父为池阳太守,生七子,凭最少,赘平湖袁氏,与吾
父往来甚厚,博学高才,累举不第,留心二氏之学。一日东游泖湖,偶至一村寺
中,见观音像,淋漓露立,即解橐中十金,授主僧,令修屋宇,僧告以功大银少,
不能竣事;复取松布四疋,检箧中衣七件与之,内〔纟宁〕褶,系新置,其仆请
已之。
凭曰:「但得圣像无恙,吾虽裸裎何伤?」
僧垂泪曰:「舍银及衣布,犹非难事。只此一点心,如何易得。」
后功完,拉老父同游,宿寺中。公梦伽蓝来曰:「汝子当享世禄矣。」后子汴,
孙柽芳,皆登第,作显官。
嘉善支立之父,为刑房吏,有囚无辜陷重辟,意哀之,欲求其生。囚语其妻
曰:「支公嘉意,愧无以报,明日延之下乡,汝以身事之,彼或肯用意,则我可
生也。」其妻泣而听命。及至,妻自出劝酒,具告以夫意。支不听,卒为尽力平
反之。囚出狱,夫妻登门叩谢曰:「公如此厚德,晚世所稀,今无子,吾有弱女,
送为箕帚妾,此则礼之可通者。」支为备礼而纳之,生立,弱冠中魁,官至翰林
孔目,立生高,高生禄,皆贡为学博。禄生大纶,登第。
凡此十条,所行不同,同归於善而已。若复精而言之
则善有真,有假;有
端,有曲;有阴,有阳;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满;有大,有小;
有难,有易;皆当深辨。为善而不穷理,则自谓行持,岂知造孽,枉费苦心,无
益也。
何谓真假?昔有儒生数辈,谒中峰和尚,
问曰:「佛氏论善恶报应,如影随形。今某人善,而子孙不兴;某人恶,而
家门隆盛;佛说无稽矣。」
中峰云:「凡情未涤,正眼未开,认善为恶,指恶为善,往往有之。不憾己
之是非颠倒,而反怨天之报应有差乎?」
众曰:「善恶何致相反?」
中峰令试言。
一人谓「詈人殴人是恶;敬人礼人是善。」
中峰云:「未必然也。」
一人谓「贪财妄取是恶,廉洁有守是善。」
中峰云:「未必然也。」
众人历言其状,中峰皆谓不然。因请问。
中峰告之曰:「有益於人,是善;有益於己,是恶。有益於人,则殴人,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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