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理你!”方媛把消毒药水洒遍寝室,打开窗户透风。

  和苏雅争论,只要提到方振衣,她就必败无疑。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方媛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枯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楚。

  第十五章 瘟疫囚徒

  南江的冬季并不寒冷。不像北方,寒流凛凛。便是有些寒意,也带着股江南特有的温和。

  附属医院里,医生护士们一个个脸色严峻,紧张迅捷地窜来窜去。

  在最西边的一幢大楼,原是附属医院的住院部,现在变成了新病毒的特殊隔离病房区,被武警们重兵把守。

  每一道出入口,至少有四名武警,拎着黑漆漆的沉重枪械,警惕地检查着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

  没有证件的,一律不得出入。

  为确保隔离病房区被彻底隔离,武警还在这幢大楼外设置了路障,用电网将整幢大楼都网了起来,鲜红的警示牌上注明了:高压电,危险!

  电网的外面,又绕了一圈木制围墙,近百个武警分成十余支小队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巡逻。

  奚丽娟通过武警检查,走进隔离病房区,小心地护着手上拿着的针药。

  她今年才三十刚到,看上去却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般,无休止的三班倒让她早早地出现了皱纹和白发。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神经系统有些衰弱。身为女人,虽然长相平平,却也在意自己的容颜。

  她不想当晚班,不想熬通宵。整个医院,上了三十岁,还在当晚班的护士,全院也不过五六个。

  而且,她还读了函授本科,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

  可是,她又不得不当晚班,不得不和那些年轻护士一起去熬通宵。

  原因很简单,她上面没人。

  以前,她还梦想,靠自己努力,改变生活现状。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社会是现实的,现实得让她无法接受。有才也罢,有能力也罢,工作表现好也罢,都没用。

  真正有用的,就是权、钱,还有女色。

  可惜,这三样,她一样都拿不出来。

  她也努力过,找过领导,求过领导,在领导面前失声痛哭。结果是领导更讨厌她。

  “我身体真的是受不了。”

  “受不了就别做!”领导的话掷地有声。

  她当然不敢辞职不做。

  丈夫已下岗,打着散工,有一顿没一顿的。儿子自小就有心脏病,每月光吃药都要上千元。

  虽然拿到执业医生证,可没经验,没关系,到外面一样没人要。

  于是,她不得不和以前一样,拖着衰弱的身躯,在附属医院里当一名勤勤恳恳的老护士。

  这次的新病毒感染事件,很多护士都不愿意来隔离区工作,她却主动报名参加。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高尚,而是自小便树立的朴素道德观,认为救死扶伤是学医人的天职,这些隔离的病人更需要她们来精心照顾。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还有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医生、护士。

  隔离病房区看上去很洁净,到处是雪白的颜色,一尘不染。其实,在这些白色中,新病毒悄然隐藏其中。

  世界就是这么多悖论。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很多时候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景像就不同,感受也不同。绝对的真善美是不存在的,所有的规律、原则,都只能仅限于一定范围内。

  就拿这隔离病房来说,看过去很洁净,如果用显微镜观察,就可以看到到处飘扬的微生物,各种细菌、病毒、寄生虫。

  过于单调的白色,也影响了隔离病房区里面人的心情。

  医生护士自不必说,来去匆匆,面色严峻,难得有温和语气。

  病人更是脾气暴躁,但凡还能动的,个个都板着一张脸,随时可能和人干架似的。

  所有的病床,都配置了心电监护设备,可以随时检查病人的身体和心跳情况。病情加重的,马上转移动特别护理病房中去。

  空出来的床位,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填满。

  所以,每个病房里,不时有人出去,又不时有人进来。

  “奚丽娟,赶紧去1212病房,那里出事了!”一个医生急匆匆地对她说。

  1212病房?

  奚丽娟脑海里迅速回想。

  她记得,1212病房只有四个床位,能出什么事?

  “吴医生,你去哪?”

  “我去向院长汇报!”

  吴医生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了速度,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走得没影了。

  奚丽娟摇摇头,苦笑。

  吴医生人并不坏,医术也不错。前些年,在一次手术中,出了点差错,结果病人成了终生残疾。

  那病人有南江有些来头,对吴医生不依不饶,天天带着一群人来医院闹。

  最后,还是院长出面,吴医生个人出了一大笔赔款,才算把那医疗事故了结。

  从此以后,吴医生就变得更加胆小怕事了。

  奚丽娟没有多想,立刻朝1212病房走去。

  还没走到那里,迎面走出一大群病人,起码有二三十人,在一个光头汉子的带领下,朝她这边走来。

  奚丽娟一眼就认出那光头汉子,正是1212病房的钟元哲。

  钟元哲是医学院不远处郊区村子的人,用南江话来说,是当地老表。

  这些年来,城市发展越来越快,不停向外围扩张,形成不少城郊结合地带。在这些地带,一些聪明的当地人开始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营生,在当地横行霸道,强买强卖,招揽工程,迅速致富。

  钟元哲就是其中一员。

  他父亲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靠着这些儿女,成为了村长。

  钟元哲自己也开公司做生意,养了一批打手,垄断了附近的沙石买卖和搬运工作,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这次,他也因为感染新病毒住进了隔离病房,照顾他的护士正是奚丽娟。

  “钟元哲,你想干什么?”奚丽娟大声问。

  “想干什么?老子想活下去!”钟元哲恶声恶气地说。

  “滚开,你们这些护士,只知道骗我们!”

  “再不出去,我们全要死在这里了!”

  “奚护士,你还是我们走吧!”

  身后,那些病人喊了起来。

  “你们出不去的,外面有武警!”奚丽娟说。

  “武警又怎样?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对老子开枪!”钟元哲叫了起来。

  他的病情并不严重,高大的个头在病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奚丽娟说:“钟老板,你别意气用事。出了事,谁都不好!”

  钟元哲冷哼地说:“你用不着吓我!我知道,我们的病,你们治不了!我们要去北京,要去国外治!”

  “怎么会治不了?医院正在研究,很快就会研发出特效药出来。”

  “很快是多久?三天?还是五天?可有的人,连两天都没抗过。我们病房的万老头,前天进来,昨天去特殊护理病房,今天就死了!老子懒得和你多说,给我让开!”钟元哲冲过来,随便用手一推,便把奚丽娟推开。

  奚丽娟倒在地上,一双手却抱住了钟元哲:“钟老板,你不能出去!你出去,不但害了你自己,带害了这些人!”

  钟元哲心中恼怒,抬了几次脚,都没有把奚丽娟甩开。他虽然是无赖,却并不是丧尽天良之人,对整天护理他的奚丽娟下狠手,始终有些顾虑。

  这时,一个副院长已带着十几名医生护士跑过来,堵住了走廊通道。而钟元哲身后的病人,也越聚越多,凡是能走动的病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足有上百人。

  空气陡然间沉重起来。

  副院长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还想不想治病!”

  “你们能治吗?”

  “一群庸医,就知道收红包,一点医德都没有!”

  “让开,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此时,病人的情绪仿佛火山爆发般,群情汹涌,毫不相让。

  副院长脸上渗出汗珠,不停地用白手帕抹汗,对身边一个医生小声地吩咐了句。

  那个医生有些犹豫,说:“这样不好吧!”

  副院长怒声说:“到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不好!出了事,谁担得了这个责任?”

  那医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跑。

  副院长稳住心神,说:“各位病友,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请你们理解我们!”

  钟元哲蹲下来,把奚丽娟扶起来,说:“奚护士,你放开手吧。”

  奚丽娟见来了这么多同事,便放开钟元哲,靠在墙上喘气。

  不知怎的,她老是觉得很疲倦,鼻子有涕水滴落。

  “你就是主事的?你叫他们让开!”钟元哲斜睥着副院长,毫不客气地说。

  副院长干笑两声。

  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一看到钟元哲那满身的文身就头痛,知道这人不是好惹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出去,能解决问题吗?”

  “你管不着!老子就是要出去!你给句话,让不让?”钟元哲一把揪住副院长的衣领,把副院长的脚都拎得踮起来。

  “让,让……你先放手!”副院长边挣扎边说。

  “哼!”钟元哲松了手,朝身后摆摆手,仿佛一个将军般,率着他的士兵雄纠纠气昂昂往前走。

  那些医生、护士见副院长都发话了,哪敢阻挡,被钟元哲他们撞得歪歪斜斜,让出一条路来。

  奚丽娟还想上前阻止,被一个熟识的护士抱住了,说:“丽娟,你别多事!他们出不去的!”

  果然,钟元哲他们走到隔离病房区门口,被武警们拦住了。

  五十多个武警,个个戴着防暴头盔,提着防暴盾牌,满副武装的排在隔离病房区外。

  “全部回去!否则后果自负!”领头的武警声音嘹亮地喊着。

  病人们毕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愣住了,眼神都看着带头的钟元哲。

  钟元哲心里也在打鼓,却也只得强作镇定,朝武警们喊:“让开!我们不是犯人!”

  “回去!”武警中队长冷冷地朝着钟元哲说。

  钟元哲被激怒了,他也是地方一霸,这些年来,骄横惯了。

  “咋的?你们当兵的,还敢朝我们老百姓开枪?老子就不信了,你敢把我怎么样!”

  身后,病人们也愤愤不平!

  “我们不是犯人!”

  “是我们纳税人养了你们,你们却来对付我们。还不如养条狗!”

  “好男不当兵!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

  武警们一个个冷漠地望着眼前的病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两排,保持戒备的姿势。

  病人们越说越激动,几个胆大的推搡着钟元哲慢慢冲击到武警的防线。

  钟元哲被后面人推搡着,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武警队长。

  武警队长早看出钟元哲是领头的,这时哪还客气,拎起盾牌,狠狠地撞了下钟元哲,将他撞倒在地。

  钟元哲爬起来,怒火冲天,一个箭步,冲到武警队长面前,挥拳猛击他的面颊。

  武警队长冷笑一声,侧身避过,手上的警棍再次落到钟元哲背上。

  别看钟元哲个头大,力气不小,可在专业的武警队长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还是武警队长因为他是病人而手下留情的缘故,否则,早就躺下去爬不起来了。

  钟元哲吃亏,那些病人们不干了,大喊大叫:“武警打人了!”

  又冲过来两个病人,想要帮钟元哲,却被其他的武警拦住。

  这下,乱套了。

  病人们群情汹涌,叫的,喊的,哭的,扔石头的,找棍子的,武警们有所顾忌,始终不敢下重手,只得边抵挡边往后退。

  奚丽娟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脸被划破的钟元哲,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叫:“钟老板,你快让他们停手!”

  钟元哲也傻眼了。

  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在社会上打爬摸滚多年,知道和政府对着干没好下场。

  原以为,稍稍恐吓下,武警队就会让出条路来。

  毕竟,他们只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没想到,武警们却坚决执行上级命令,将他们和暴徒等同起来。

  钟元哲有些心寒,对奚丽娟说:“你放开我,我让大家停手!”

  奚丽娟放开了钟元哲。

  钟元哲大叫:“住手!”

  一边叫,一边去拉最前沿和武警混战在一起的病人。

  武警队长也让武警们稍稍后退些,空出些间距作为缓冲地带。

  终于,斗殴平复下来。

  就这短短的几分钟,已经有不少病人受伤了。

  他们本来就因新病毒的感染而衰弱,和训练有素的武警们斗殴自然是落尽下风。

  钟元哲扶起一个受伤的病人,悲愤地望着武警们和围观的医生护士,叫着说:“我们只是想出去,想找个好点的医院治疗,这都不行?你们将我们当作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还是穷凶极恶的魔鬼?我们是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

  “对不起,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武警队长也同情这些人。可同情归同情,部队的多年生活,早已让他心坚如铁。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病人走出来,颤巍巍地走到武警队长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哭着说:“我今年六十七了,死就死吧。可是,我临死前,想再看看孙子一眼,他才六岁,刚上一年级!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去见见我孙子!”

  老病人这么一说,更多的病人哭了起来。

  “我不想死!我还没结婚,我的女朋友还在等我存钱买房娶她!”

  “我想见见我儿子,见见我老迈的双亲。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家里!”

  病人们哭成一团。

  就算是铁人,看到这种场景下,也会心软。

  奚丽娟更是心酸。

  她是个善良的人,平时,看电视,都会为电视里主角的悲惨命运而泪流满面。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善良的人,却总是得不到善报?

  “走吧,我们回去吧!”奚丽娟上前扶起老病人。

  可是,不知道是老病人的身体太重,还是奚丽娟身体太虚,她竟然没扶起老病人,反而将自己也摔倒了。

  勉强站了起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冒金星,头晕脑胀,呼吸很不舒畅。

  身体仿佛不听使唤般,皮肤长出许多红疹起来。

  这时,就算是病人,也看出奚丽娟的身体有问题。

  “奚护士,你……你也感染了?”钟元哲不愿相信,可还是说了出来。

  奚丽娟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有低烧。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时候,她患的是普通感冒。

  感染新病毒了?

  奚丽娟的心沉了下去。

  身为学医的人,她当然知道,新病毒的可怕。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听说过谁被治愈过,可死亡的却有十几个。

  她突然想起丈夫,那个老老实实一辈子都不会投机取巧的普通男人,还有患有先天心脏病却有着坚强性格的儿子。

  如果她死了,他们会怎么样?

  丈夫的性格,是改不了的,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中会活得怎样?还有儿子,有没有足够的钱来服药和做手术?

  想到这,奚丽娟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所有的人,都看着奚丽娟。

  她是第一个染上新病毒的医疗人员。

  以后,又有多少医疗人员会感染?

  奚丽娟忍着心中的悲痛,强作笑脸对着病人们说:“现在好了,我也成为你们的一员了。这回,要让我享享福,让她们来照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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