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问三声,无人应声。
天字派的一群弟子都大声叫了起来:“恭喜程师哥荣任西岳华
拳门的掌门人!”众人跟着欢呼。胡斐执掌华拳门一事便成定
局。
姬晓峰向胡斐一抱拳,说道:“恭喜,恭喜!”胡斐抱拳
还礼,只见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但记挂着马春花的病情,
也没心绪去理会,说道:“姬师弟,你快找间静室,领咱们两
位师妹去休息。”姬晓峰点点头,跃下台来,但双足着地时,
一个踉跄,险险摔倒。
胡斐走到台口,说道:“各位辛苦了一晚,请各自回去休
息。明日晚间,咱们再商大计,总须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
让华拳门扬眉吐气。”他这句话倒非虚言,心中对华拳门实是
存了几分感激。在众官兵围捕之下,若不是机缘凑巧,越墙
而入时他们正在推举掌门,多半马春花便免不了毒发身死,倒
毙长街之上。如有机缘能替华拳门争些光彩,他也真愿意出
力。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来,口中都在议论胡斐的功夫。有
的更说姬老三深谋远虑,一鸣惊人;有的赞扬姬晓峰这一路
拳使得实是高明。天字派的众弟子更是兴高采烈,得意非凡。
有几个前辈名宿想过来跟胡斐攀谈,胡斐却双手一拱,跟着
姬晓峰直入内堂。程灵素扶了马春花混在人丛之中,跟了进
去。
这座大宅子是华拳门中一位居官的旗人所有。胡斐既为
掌门,本宅主人自是对他招待得十分殷勤。胡斐始终不揭开
蒙在脸上的黄巾,直到与程灵素、马春花、姬晓峰三人进了
内室,才除下黄巾,说道:“姬大哥,多谢你啦!这掌门人之
位,我定会让给你。”姬晓峰哼了一声,却不答话。胡斐去看
马春花时,只见她黑气满脸,早已人事不知,鼻孔中出气多
进气少,当真是命若游丝。
程灵素抱着马春花平卧床上,取出金针,隔着衣服替她
在十三处穴道中都打上了,每枝金针尾上都围上了一团棉花。
她手脚极快,却毫不忙乱。胡斐见她神色沉静平和,这才放
了一半心。
过了一盏茶功夫,金针尾上缓缓流出黑血,沾在棉花之
上,原来金针中空,以此拔出毒质。程灵素舒了一口气,微
微一笑,从药瓶中取出一粒碧绿的丸药递给姬晓峰,说道:
“姬大哥,你到自己房里休息吧。这药丸连服十粒,你身体内
的毒质便会去尽。”姬晓峰接过了药丸,一声不响的出房而去。
胡斐这才明白,原来程灵素是以她看家本领,逼得姬晓
峰不得不听号令,笑道:“药王姑娘无往而不利。你用毒药做






好事,尊师当年只怕也有所不及。”
程灵素微笑不答,其实这一次她倒不是用药硬逼,那是
先助姬晓峰通解穴道,去了走火入魔的危难,再在他身上施
一点药物。这药物一上身后麻痒难当,于身子却无多大损害,
所谓连服十粒的解药,也只是治金创外伤的止血生肌丸,姬
晓峰并无外伤,服了等如不服。但姬晓峰哪里知道?听她说
得毒性厉害无比,自不敢不俯首听令,即令有所疑心,也不
能以自己的性命来试一试真假。程灵素心中在说:“我向师父
发过誓,这一生之中,决不用毒药害一个无辜之人,好教人
知道毒手药王手段虽辣,却不做半件坏事。”
她拿了一柄镊子,换过沾了毒血的棉花,低声道:“大哥,
你累了一夜,便在这榻上歇歇,养一会儿神。有我照料着马
姑娘,你放心便是。”胡斐也真倦了,斜身倚在榻上。程灵素
道:“你这位掌门老师傅有件事可得小心在意。这十二个时辰
之中,不能有人进来滋扰马姑娘,也不许她开口说话,否则
她内气一岔,毒质不能拔净,只要留下少许,那便是前功尽
弃。”
胡斐笑道:“西岳华拳掌门人程灵胡,谨奉太上掌门人程
灵素号令,一切凛遵,不敢有违。”程灵素笑道:“我能是你
的太上掌门人吗?那位……”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俯身去
看马春花的伤势。
过了半晌,她回过头来,见胡斐并未闭目入睡,呆呆的
望着窗外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胡斐道:“我想他们明
日见了我的真面目,一看年纪不对,不知有什么话说?好在
只须挨过十二个时辰,咱们拍手便去,虽然对不起他们,心






中不安,但事出无奈,那也只好……只好……”程灵素笑道:
“也只好狗急跳墙了。”胡斐笑道:“是啊!跳墙而入,想不到
竟碰上了这么一回奇事。”
程灵素凝目向胡斐望了一会,说道:“好!便是这样。”胡
斐奇道:“什么便是这样?”程灵素道:“咱们在路上扮过小胡
子,这一次你便扮个大胡子。再给你胡子上染上一点颜色,包
管你大上二十岁年纪。你要当姬晓峰的师兄,总得年近四十
才行啊。”
胡斐拍掌大喜,说道:“我正发愁,和福康安这么正面一
闹,再也不能去瞧瞧那个天下掌门人大会。你若能给我装上
一部天衣无缝的大胡子,我程灵胡便堂堂正正,以西岳华拳
拳门人的身分,到会中去见识见识。”程灵素叹道:“掌门人
大会是不用去了,混得过明天,让马姑娘太平无事,也就是
啦。到会中涉险,那可犯不着。”
胡斐豪气勃发,说道:“二妹,我只问你:这部胡子能不
能装得像?”
程灵素微微一笑,道:“要扮年老之人,装部胡子有何难
处?难是难在举手投足,说话神情,无一不是老年而非少年。
纵是精神矍铄、身负武功的老英雄,却也和年轻力壮之人不
同。”胡斐道:“你大哥尽力而为。只须瞒得过一时,也就是
了。”程灵素道:“好,咱们便试一试。这一次我却扮个老婆
婆,跟着你到掌门人大会之中瞧瞧热闹。”
胡斐哈哈大笑,逸兴横飞,说道:“二妹,咱老兄妹俩活
了这一大把年纪,行将就木,这场热闹可不能不赶。”程灵素
低声喝道:“声音轻些!”但见马春花在床上动了一下,幸好






没有惊醒。胡斐伸了伸舌头,弯起食指,在自己额上轻击一
下,说道:“该死!”
程灵素取出针线包来,拿出一把小剪刀,剪下自己鬓边
几缕秀发,再从药箱中取出些药料,在茶碗中用清水调匀,将
头发浸在药里,说道:“你歇一会儿,待软头发变成硬胡子,
我便叫你。”
胡斐便在榻上合眼,心中对这位义妹的聪明机智,说不
出的欢喜赞叹。睡梦之中,一会儿见马春花毒发身死,形状
可怖;一会儿自己抓住福康安,狠狠的责备他心肠毒辣;又
一会儿自己给众卫士擒住了,拚命挣扎,却不能脱身。
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柔声道:“大哥,你在作什么梦?”
胡斐一跃而起,揉了揉眼睛,微一凝神,说道:“我来照料马
姑娘,该当由你睡一忽儿了。”程灵素道:“先给你装上胡子,
这才放心。”拿起浆硬了的一条条头发,用胶水给他粘在颏下
和腮边。这一番功夫好不费时,直粘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
红日当窗,方才粘完。
胡斐揽镜一照,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自己脸上一部络
腮胡子,虬髯戟张,不但面目全非,而且大增威武,心中很
是高兴,笑道:“二妹,我这模样儿挺美啊,日后我真的便留
上这么一部大胡子。”
程灵素想说:“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应。”但话到口边,终
于忍住了。她忙了一晚,到这时心力交困,眼见马春花睡得
安稳,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便睡着了。
十年之后,胡斐念着此日之情,果真留了一部络腮大胡
子,那自不是程灵素这时所能料到了。






胡斐从榻上取过一张薄被,裹住了她身子,轻轻抱着她
横卧榻上,拉薄被替她盖好,再将黄巾蒙住了脸,走到姬晓
峰房外,叫道:“姬兄,在屋里么?”
姬晓峰哼了一声,道:“是哪一位?有什么事?”胡斐推
门进去。姬晓峰一见是他,“啊”的一声低呼,从椅中跃起身
来。
胡斐道:“姬兄,我这是跟你赔不是来啦。”姬晓峰木然
不答,眼光中显是敌意极深。胡斐道:“有一件事我得跟姬兄
说个明白,小弟决计无意做贵派的掌门人,只是机缘凑合,小
弟又迫于无奈,这才坏了姬兄的大事。”于是将马春花如何中
毒、如何受官兵围捕、如何越墙入来躲避、如何为了救治人
命这才上台出手等情一一说了,只是马春花为何人所害、追
捕他的乃是福康安一节,却略过了不说。姬晓峰静静听着,脸
色稍见和缓,等胡斐说完,仍只“嗯”的一声,并不接口说
话。
胡斐又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若是十天之内,我不将掌
门人之位让你,教我丧生刀剑之下,千载之后仍受江湖好汉
唾骂。”武林中人死于刀剑之下,原属寻常,但若为天下英雄
所不齿,却是最感羞耻之事。
姬晓峰听他发下这个重誓,说道:“这掌门人之位,我也
不用你让。你武功胜我十倍,这是我知道的。但你实非本门
中人,却来执掌门户,自是令人心中不服。”胡斐道:“是了。
待这次掌门人大会一过,我将前后真相郑重宣布,在贵门各
位前辈面前谢罪。然后让贵门各位弟子再凭武功以定掌门,这






么办好不好?”姬晓峰心想:“本门之中,无人能胜得了我。这
般自行争来,自比他拱手相让光彩得多。”于是点头道:“这
倒是可行。可是程大哥……”
胡斐笑道:“我姓胡,我义妹才姓程。”说着揭去蒙在脸
上的黄巾。姬晓峰见他满颊虬髯,根根见肉,貌相甚是威武,
不禁暗自赞叹,说道:“胡大哥,本门的几位前辈很难说话,
日后你揭示真相,只怕定有一场风波。虽然你武功高强,原
也不怕,但好汉敌不过人多。咱们西岳华拳门遇上了门户大
事,那是有名的阴魂不散,死缠烂打。”胡斐笑道:“这事我
也想到了。后日掌门人大会之中,我当尽力为西岳华拳门挣
一个大大的彩头,将功赎罪,想来各位前辈也可见谅了。”
姬晓峰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身中剧毒,不
敢多耗力气,否则倒可把本门拳法,演几套给胡兄瞧瞧。胡
兄记在心里,事到临头,便不易露出马脚。”
胡斐呵呵而笑,站起来向姬晓峰深深一揖,说道:“姬兄,
我代义妹向你赔罪了。”姬晓峰还了一礼,心中却大为不怿:
“我被她下了毒,却有什么可笑的?”心下这般想,脸上便颇
有悻悻之色。胡斐道:“姬兄,我义妹在你身上下毒,伤口在
哪里?”姬晓峰卷起左手袖子,只见他上臂肿起了鸡蛋大的一
块,肌肉发黑,伤口有小指头大小,隐隐渗出黑血,果如是
中了剧毒一般。
胡斐心想:“二妹用药,当真是神乎其技。不知用了什么
药物,弄得他手臂变成这般模样。倘若我身上有了这样一个
伤口,自也会寝食不安。”问道:“姬兄觉得怎样?”姬晓峰道:
“这一块肉麻木不仁,全无知觉。”胡斐心道:“原来是下了极






重的麻药。”一伸手抓住他手臂,俯口便往他创口上吮吸。姬
晓峰大惊,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不要命了吗?”只是
给他双手抓住了,竟自动弹不得,心中惊疑不定:“如此剧毒,
中在手臂已是这样厉害,他一吮入口,岂不立毙?我和他无
亲无故,他何必舍命相救?”
胡斐吮了几口,将黑血吐在地下,哈哈笑道:“姬兄不必
惊疑,这毒药是假的。”姬晓峰不明其意,问道:“什么?”胡
斐道:“我义妹和你素不相识,岂能随便下毒手害你?她只是
跟你开个玩笑,给你放上些无害的麻药而已。你瞧我吮在口
中,总可放心了吧。”
姬晓峰虽然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心下一直惴惴,不
知这解药是否当真有效,毒性即使能解,是否会留下后患,伤
及筋骨,这时听胡斐一说,不由得惊喜交集,道:“胡兄,你
……你对我明言,难道便不怕我不听指使么?”胡斐道:“丈
夫相交,贵在诚信。我见姬兄大有义气,何必令你多耽几日
心事?”姬晓峰大喜,拍案说道:“好,我交了你这位朋友。胡
兄便是得罪了当今天子,犯下弥天大罪,小弟也要跟你出力,
决不敢皱一皱眉头。”
胡斐道:“多谢姬兄厚意,我所得罪的那人,虽然不是当
今天子,但和天子的权势也差不了多少。姬兄,昨晚我见你
所练的一路华拳,其中一招返身提膝穿掌,赶步、击步之后,
那一下跃步,何以在半空中方向略变?”胡斐所说的那一招,
名叫“野马回乡攒蹄行”,一招之中动作甚是繁复。
姬晓峰听他一说,暗道:“好厉害的眼光!昨晚我练这一
路华拳,从头至尾精神贯注,只有在这一招‘野马回乡攒蹄






行’上,跃起时忽然想到臂上所中剧毒,不免心神涣散。若
是和他对敌动手,这破绽立时便给他抓住了。”说道:“胡兄
眼光当真高明,小弟佩服得紧,那一招确是练得不大妥当。”
于是重行使了一遍。胡斐点头道:“这才对了。否则照昨晚姬
兄所使,只怕敌人可以乘虚而入。”
姬晓峰既知并未中毒,精神一振,于是将一十二路西岳
华拳,从头至尾的演了出来。胡斐依招学式,虽不能在一时
之间尽数记全,但也即领会到了每一路拳法的精义所在,说
道:“贵派的拳法博大精深,好好钻研下去,确是威力无穷。
我瞧这一十二路华拳,只须精通一路,便足以扬名立万。”
姬晓峰听他称赞本派武功,很是高兴,说道:“是啊。本
门中相传有两句话,说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四
十八路功夫,分为一十八路登堂拳,一十二路入室拳,还有
一十八路刀枪剑棍的器械功夫。本门弟子别说‘艺成’两字,
便是能将四十八路功夫尽数学全了的,也是寥寥无几。”
两人说到武艺,谈论极是投契,演招试式,不知不觉间
已到午后。主人派来服侍胡斐的侍仆数次要请他吃饭,但见
二人练得起劲,站在一旁,不敢开口。待得姬晓峰使一招旋
风脚,跃起半空横踢而出,门外突然有人喝彩道:“好一招
‘风卷霹雳上九天’!”胡斐一看,却是那姓蔡的老者,当下含
笑抱拳,上前招呼。
注:一、清朝相国夫人下毒,确有其事。袁枚《随园诗话》卷
一有记:“余长姑嫁慈溪姚氏。姚母能诗,出外为女傅。康熙间,
某相国以千金聘往教女公子。到府住花园中,极珠帘玉屏之丽。出






拜两姝容态绝世,与之语,皆吴音,年十六七,学琴学诗颇聪颖。
夜伴女傅眠,方知待年之女,尚未侍寝于相公也。忽一夕二女从
内出,面微红。问之,曰:堂上夫人赐饮。随解衣寝。未二鼓,从
帐内跃出,抢地呼天,语呶呶不可辨。颠仆片时,七窍流血而死。
盖夫人喝酒时,业已鸩之矣。姚母踉跄弃资装即夜逃归。常告人
云,二女年长者尤可惜,有自嘲一联云:量浅酒痕先上面,兴高
琴曲不和弦。”批本云:“某相国者,明珠也。”
二、福康安为人淫恶。伍拉纳(乾隆时任闽浙总督)之子批
注《随园诗话》,有云:“福康安至淫极恶,作孽太重,流毒子孙,
可以戒矣。”按该批注当作于嘉庆年间。






第十六章龙潭虎穴
这姓蔡的老者单名一个威字,在华拳门中辈份甚高。他
见胡斐去了脸上所蒙黄布后,原来是这等模样的一个大胡子,
细细向他打量了几眼,抱拳道:“启禀掌门,福大帅有文书到
来。”
胡斐心中一凛:“这件事终于瞒不过了,且瞧他怎么说?”
脸上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却听蔡威道:“这文书是给
小老儿的,查问本门的掌门人推举出了没有?其中附了四份
请帖,请掌门人于中秋正日,带同本门三名弟子,前赴天下
掌门人大会……”
胡斐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倒吓了
我一跳。别的也没什么,只是这一日一晚之中,马姑娘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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