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拱了拱手。他的话
说得似乎低声下气,但神色之间却极是倨傲。
萧半和伸手在椅背上一按,喀喇一响,椅背登时碎裂,笑
道:“卓大人望重武林,今日却如何这等胡涂?鸳鸯刀既不在
小人手中,这位姑娘更不是小人的女儿。难道练童子功混元
气的人,还能生儿育女么?”说着衣袖一拂,一股疾风激射而
出。卓天雄侧身避开,心道:“半点不假,这果然是童子功混
元气。”
萧中慧初时听说袁冠南是自己同胞兄长,已是心如刀绞,
这时见父亲为了相救自己,更咬定了不肯认是父女,忍不住
叫道:“爹爹!”
便在此时,只听得外面齐声呐喊:“莫走了反贼萧义!”人
喧马嘶,不知府门外来了多少军马。萧府几名仆人气急败坏
的奔了进来,叫道:“老爷……不好了!无数官兵……官兵围






住了府门。”
卓天雄听得“莫走了反贼萧义”这句话,心念一动,立
时省悟,喝道:“好啊!什么萧半和?原来你便是皇上追捕了
十六年的反贼萧义。”只见大门口人影晃动,抢进来四名清宫
侍卫,当先一人叫道:“卓大哥,这便是反贼萧义,还不动手
么?”
萧半和哈哈大笑,说道:“乔装改扮一十六年,今日还我
萧义的本来面目。”伸手在脸上一抹,众人一看,无不惊得呆
了。大厅上本已乱成一团,但顷刻之间,人人望着萧半和的
脸,竟是鸦雀无声。
原来瞬息之间,萧半和竟尔变了一副容貌,本来浓髯满
腮,但手掌只这么一抹,下巴登时光秃秃的,一根胡须也没
有了,便是连根拔去,也没这等光法。
这时袁冠南的书童提着两只书篮,从内堂奔将出来,说
道:“公子爷,快走!”袁冠南心念一动,从书篮中抓起一本
书来,向外一扬,只见金光闪闪,飘出了数十张薄薄的金叶
子。众镖师和官兵只见黄金耀眼,如何能不动心?何况那金
叶子直飘到身前,各人伸手便抓。袁冠南扬动破书,不住手
的向周威信打去,大厅上便如穿花蝴蝶一般,满空飞舞的都
是金叶。周威信倒想着“鸳鸯刀”不可有失,心想:“江湖上
有言道:‘光棍教子,便宜莫贪。’”虽见金叶飞到,却不去抓。
袁冠南一运劲,啦的一声,一本数斤重的夹金破书掷去,击
中了他的面门。
周威信叫声:“啊哟!”身子一晃。袁冠南双足一登,扑
了过去。卓天雄横掌阻截,只觉胁下风声飒然,萧半和使混






元气击到。卓天雄知道厉害,只得反掌回挡,真力碰真力,砰
的一响,两人各自倒退了两步。便在此时,袁冠南左手使刀
将周威信杀得晕头转向,右手已解开了萧中慧的穴道。
贺客之中,一小半怕事的远远躲开,一大半却是萧半和
的知交好友,或舞兵刃,或挥拳脚,和来袭的清宫侍卫、镖
师官兵恶斗起来。
萧中慧憋了半天气,欺到周威信身边,左手斜引,右手
反勾,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个耳括子,顺手扭住他
的手腕,已将他手中的短刃鸯刀夺了过来。袁冠南大喜,叫
道:“慧妹!清风引下瑶台!”萧中慧眼眶一红,心道:“我
还能和你使这劳什子的夫妻刀法吗?”游目四顾,只见爹爹和
卓天雄四掌飞舞,打得难解难分,其余各人,也均找上了对
手厮杀,但两名清宫侍卫却迫得袁杨两夫人不住倒退,险象
环生。袁冠南叫道:“慧妹,快救妈妈!”两人双刀联手,一
招“碧箫声里双鸣凤”,一名侍卫肩头中刀,重伤倒地,再一
招“今朝有女颜如玉”,又一名侍卫被萧中慧刀柄击中颧骨,
大叫晕去。
鸳鸯双刀联手,一使开“夫妻刀法”,果真是威不可当,
两人并肩打到哪里,哪里便有侍卫或是镖师受伤,七十二路
刀法没使得一半,来袭的敌人已纷纷夺门而逃。只是这路刀
法却有一桩特异之处,伤人甚易,杀人却是极难,敌人身上
中刀的所在全非要害,想是当年创制这路刀法的夫妻双侠心
地仁善,不愿伤人性命,因此每一招极厉害的刀法之中,都
为敌人留下了余地。
打到后来,敌人中只剩下卓天雄一个兀自顽抗。袁冠南






和萧中慧双刀倏至,一攻左肩,一削右腿。卓天雄从腰里抽
出钢鞭一架,铮的一声,将萧中慧的短刃鸯刀刀头打落。
夫妻刀法那一招“喜结丝萝在乔木”何等神妙,袁冠南
长刀晃处,嗤的一声,卓天雄小腿中刀,深及胫骨,鲜血长
流。
卓天雄小腿受伤不轻,不敢恋战,向萧中慧挥掌拍出,待
她斜身闪避,双足一登,已闪入天井,跟着窜高上了屋顶。本
来袁萧二人双刀合璧,使一招“英雄无双风流婿”,便能将卓
天雄截住,但萧中慧刀头既折,这一招便用不上了。
萧半和见满厅之中打得落花流水,幸好己方只有七八个
人受伤,无人丧命,当下大声道:“各位好朋友,官兵虽然暂
退,少时定当重来,这地方是不能安身的了。咱们急速退向
中条山,再定后计。”众人轰然称是。
当下萧半和率领家人,收拾了细软,在府中放起火来。乘
着火焰冲天,城中乱成一片,众人冲出东门,径往中条山而
去。
在一个大山洞前的乱石冈上,萧半和、袁杨二夫人、袁
冠南、萧中慧、林玉龙夫妇,二十来个家人弟子,三百余位
宾客朋友团团围着几堆火。火堆上烤着獐子、黄獐,香气送
入了每个人的鼻管。
萧半和咳嗽一声,伸手一摸胡子,这是他十多年来的惯
例,每次有什么要紧话说,总是先摸胡子。可是这一次却摸
了个空,他下巴光秃秃地,一根胡子也没有了。他微微一笑,
说道:“承江湖上朋友们瞧得起,我萧义在武林中还算是一号






人物。可是有谁知道,我萧义是个太监。”
众人耸然一惊,“我萧义是个太监”这句话传入耳中,人
人都道是听错了,但见萧半和脸色郑重,决非玩笑。袁杨二
夫人相互望了一眼,低下头去。
萧半和道:“不错,我萧义是个太监。我在十六岁上便净
了身子,进宫服侍皇帝,为的是要刺死满清皇帝,给先父报
仇。我父亲平生跟满清鞑子势不两立,终于惨被害死。我父
亲的七个结义兄弟歃血为盟,誓死要给先父报仇,但满清势
大,我这七位伯父叔父无一能得善终,不是在格斗中被清宫
的侍卫杀死,便是被捕到了凌迟处死,这一场冤仇越结越深。
我细细思量,要练到父亲和这七位伯叔一样的功夫,便是竭
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做到,便算练成了,也未必能报得了血
海深仇,于是我甘心净身,去做一个低三下四、为人人瞧不
起的太监。”众人听到这里,想起他的苦心孤诣,无不钦佩。
萧半和接着道:“可是禁宫之中,警卫何等森严,实非我
初时所能想像。别说走近皇帝跟前,便是想见皇帝一面,那
也是着实不容易。在十多年之中,虽然我每日每夜都在等待
机会,始终下不了手。十六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听得宫中的
两名侍卫谈起,皇帝得知世上有一对‘鸳鸯宝刀’,得之者可
以无敌于天下,这对刀分在一位姓袁和一位姓杨的英雄手中。
于是皇帝将袁杨二人全家捕来,勒逼二人交出宝刀。两位大
英雄不屈而死,两位英雄的夫人却被逮进了天牢。”他说到这
里,袁杨二夫人珠泪滚滚而下,突然间相抱大哭。
袁冠南和萧中慧对望了一眼,心中又悲又喜。只听得萧
半和说道:“当时我心中细一琢磨,替死人报仇,实不如救活






人要紧,于是混进天牢,杀了几名狱卒,将二位夫人救出牢
来。狱官以二位夫人是女流之辈,本来看守不紧,又万万料
不到一个太监居然会去相救钦犯,因此给我一举得手。只是
敌人势大,仓皇奔逃之时,袁夫人的公子终于在途中失落。这
件事我生平耿耿于怀,想不到袁公子已长大成人,并且学得
一身高强武艺,当真是天大的喜事。至于中慧呢,你今年十
八岁啦,我初见到你时,还只两岁。你爹爹姓杨,乃是名震
当世的三湘大侠杨伯冲杨大侠。”袁冠南和萧中慧(应该说杨
中慧了)分别抱着自己母亲,想起父仇时不胜悲愤,想起萧
半和的义薄云天,又是感激无已。
萧半和又道:“我们逃出北京,皇帝自是侦骑四出,严加
搜捕。为了瞒过清廷的耳目,我老萧留起了胡子,又委屈袁
杨两位夫人做了我的夫人。好在老萧是个太监,这一时权宜
之计,也不致辱了袁杨两位大侠的英名。”袁冠南和萧中慧相
视一笑,心道:“谁说咱俩是亲兄妹啊?”
萧半和一拍大腿,道:“老萧是太监,羡慕大明三宝太监
郑和远征异域,宣扬我中华的德威,因此上将名字改为‘半
和’,意思说盼望有郑和的一半英雄,嘿嘿,那是老萧的痴心
妄想。这些年来,倒也太平无事,哪知鸳鸯刀出世,老萧一
心要夺回宝刀,以慰袁杨二位英雄之灵,没再小心掩饰行藏,
终于给清廷识破了真相。事到如今,那也没有什么了。只是
鸳鸯双刀只剩下一柄鸳刀,慧儿那柄短刃鸯刀,自然是假的,
否则怎能折断?定是给卓天雄这奸贼调了去,只可惜咱们没
能截住他。”
这时烤獐子的香气愈来愈浓了,任飞燕取出刀子,一块






一块的割切。林玉龙忽地向杨中慧大声道:“我说的不错么?
你说你爹爹妈妈从来不吵架,我说不吵架的夫妻便不是真夫
妻,定然有些儿邪门,你林大哥可不是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任飞燕刀尖上带着一块獐肉,一刀送进了他的口中,喝道:
“吃獐子肉,胡说八道什么?”林玉龙待要反驳,却满口是肉,
说不出话来。
众人正觉好笑,忽听得林外守望的一个弟子喝道:“是
谁?”跟着另一人喝道:“太岳四侠!”杨中慧噗哧一笑。只见
太岳四侠满身泥泞,用一根木棒抬着一只大渔网,渔网中黑
黝黝地一件巨物,不知是什么东西。杨中慧笑道:“太岳四侠,
你们抬的是什么宝贝啊?”
盖一鸣得意洋洋的道:“袁公子、萧姑娘,咱兄弟四个到
那污泥河中去捉碧血金蟾,想给两位送一份大礼。哪知道金
蟾还没捉到,一个人闯了过来,这人腿上受了伤,口中哼哼
唧唧,行路一跛一拐。太岳四侠一瞧,嘿,这不是卓天雄么?
咱们悄悄给他兜头渔网一罩,将他老人家给拿了来啦。”
众人惊喜交集。袁冠南伸手到卓天雄腰间一摸,抽出一
柄短刀来,精光耀眼,污泥不染,自是真正的鸯刀了。
袁夫人将鸳鸯双刀拿在手中,叹道:“满清皇帝听说这双
刀之中,有一个能无敌于天下的大秘密,这果然不错,可是
他便知道了这秘密,又能依着行么?各位请看!”众人凑近看
时,只见鸳刀的刀刃上刻着“仁者”两字,鸯刀上刻着“无
敌”两字。
“仁者无敌”!这便是无敌于天下的大秘密。





白马啸西风
金庸著






得得得,得得得……
得得得,得得得……
在黄沙莽莽的回疆大漠之上,尘沙飞起两丈来高,两骑
马一前一后的急驰而来。前面是匹高腿长身的白马,马上骑
着个少妇,怀中搂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后面是匹枣红马,马
背上伏着的是个高瘦的汉子。
那汉子左边背心上却插着一支长箭。鲜血从他背心流到
马背上,又流到地下,滴入了黄沙之中。他不敢伸手拔箭,只
怕这支箭一拔下来,就会支持不住,立时倒毙。谁不死呢?那
也没什么。可是谁来照料前面的娇妻幼女?在身后,凶悍毒
辣的敌人正在紧紧追踪。
他跨下的枣红马奔驰了数十里地,早已筋疲力尽,在主
人没命价的鞭打催踢之下,逼得气也喘不过来了,这时嘴边
已全是白沫,猛地里前腿一软,跪倒在地。那汉子用力一提
缰绳,那红马一声哀嘶,抽搐了几下,便已脱力而死。那少
妇听得声响,回过头来,忽见红马倒毙,吃了一惊,叫道:
“大哥……怎……怎么啦?”那汉子皱眉摇了摇头。但见身后
数里外尘沙飞扬,大队敌人追了下来。
那少妇圈转马来,驰到丈夫身旁,蓦然见到他背上的长






箭,背心上的大滩鲜血,不禁大惊失色,险险晕了过去。那
小姑娘也失声惊叫起来:“爹,爹,你背上有箭!”那汉子苦
笑了一下,说道:“不碍事!”一跃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妻
子身后鞍上,他虽身受重伤,身法仍是轻捷利落。那少妇回
头望着他,满脸关怀痛惜之情,轻声道:“大哥,你……”那
汉子双腿一挟,扯起马缰。白马四蹄翻飞,向前疾驰。
白马虽然神骏,但不停不息的长途奔跑下来,毕竟累了,
何况这时背上乘了三人。白马似乎知道这是主人的生死关头,
不用催打,竟自不顾性命的奋力奔跑。
但再奔驰数里,终于渐渐的慢了下来。
后面追来的敌人一步步迫近了。一共六十三人,却带了
一百九十多匹健马,只要马力稍乏,就换一匹马乘坐。那是
志在必得,非追上不可。
那汉子回过头来,在滚滚黄尘之中,看到了敌人的身形,
再过一阵,连面目也看得清楚了。那汉子一咬牙,说道:“虹
妹,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应?”那少妇回头来,温柔的一
笑,说道:“这一生之中,我违拗过你一次么?”那汉子道:
“好,你带了秀儿逃命,保全咱两个的骨血,保全这幅高昌迷
宫的地图。”说得极是坚决,便如是下令一般。
那少妇声音发颤,说道:“大哥,把地图给了他们,咱们
认输便是。你……你的身子要紧。”那汉子低头亲了亲她的左
颊,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温柔,说道:“我俩一起经历过无数危
难,这次或许也能逃脱。‘吕梁三杰’不但要地图,他们……
他们还为了你。”那少妇道:“他……他总该还有几分同门之
情,说不定,我能求求他们……”那汉子厉声道:“难道我夫






妇还能低头向人哀求?这马负不起我们三个。快去!”提身纵
起,大叫一声,摔下马来。
那少妇勒定了马,想伸手去拉,却见丈夫满脸怒容,跟
着听得他厉声喝道:“快走!”她一向对丈夫顺从惯了的,只
得拍马提缰,向前奔驰,一颗心却已如寒冰一样,不但是心,
全身的血都似乎已结成了冰。
自后追到的众人望见那汉子落马,一齐大声欢呼起来:
“白马李三倒啦!白马李三倒啦!”十余人纵马围了上去。其
余四十余人继续追赶少妇。
那汉子蜷曲着卧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死了。一
人挺起长枪,嗤的一声,在他右肩刺了进去。拔枪出来,鲜
血直喷,白马李三仍是不动。领头的虬髯汉子道:“死得透了,
还怕什么?快搜他身上。”两人翻身下马,去扳他身子。猛地
里白光闪动,白马李三长刀回旋,擦擦两下,已将两人砍翻
在地。
众人万料不到他适才竟是装死,连长枪刺入身子都浑似
不觉,斗然间又会忽施反击,一惊之下,六七人勒马退开。虬
髯大汉挥动手中雁翎刀,喝道:“李三,你当真是个硬汉!”呼
的一刀向他头顶砍落。李三举刀挡架,他双肩都受了重伤,手
臂无力,腾腾腾退出三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十余人
纵马围上,刀枪并举,劈刺下去。
白马李三一生英雄,一直到死,始终没有屈服,在最后
倒下去之时,又手刃了两名强敌。
那少妇远远听得丈夫的一声怒吼,当真是心如刀割:“他
已死了,我还活着干么?”从怀中取出一块羊毛织成的手帕,






塞在女儿怀里,说道:“秀儿,你好好照料自己!”挥马鞭在
白马臀上一抽,双足一撑,身子已离马鞍。但见那白马鞍上
一轻,驮着女孩儿如风疾驰,心中略感安慰:“此马脚力天下
无双,秀儿身子又轻,这一下,他们再也追她不上了。”前面,
女儿的哭喊声“妈妈,妈妈”渐渐隐去,身后马蹄声却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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