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心念一动,颤声道:“你……你老人
家姓卓?”那瞎子道:“不错。”周威信惊喜交集,拜伏在地,
说道:“弟子周威信,叩见卓师伯。”
那老瞎子微微一笑,道:“亏得你知道世上还有个卓天
雄。”周威信道:“师父在日,常称道师伯的神威。弟子未识
师伯,刚才多有冒犯。江湖上有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
缘对面不相逢。’不知师伯几时从北京出来的?”卓天雄微笑
道:“皇上派我来接你的啊。”周威信又是惶恐,又是喜欢,道:
“若不是师伯伸手相援,这对鸳鸯刀只怕要落入匪徒手中了。”
卓天雄道:“皇上明见万里,早料到这对刀上京时会出乱子。
你一离西安,我便跟在镖队后面啦。你晚上睡着时,口中直
嚷些什么啊?”周威信面红过耳,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心道:
“师伯一路蹑着我们镖队,连我夜里说梦话也给听去了,我却
丝毫不觉,倘若不是师伯而是想盗宝刀的大盗,我这条小命
还在么?江湖上有言道:‘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
排。’”
卓天雄道:“你的伙计们胆子都小着点儿,这会儿也不知
躲到了哪儿。你去叫叫齐,咱们一块儿赶路吧。”周威信连声
称是。卓天雄举起那对刀来,略一拂拭,只觉一股寒气,直
逼眉目,不禁叫道:“好刀!”
周威信正要出林,忽听左边一人叫道:“喂,姓卓的,乖
乖的便解开我穴道,咱们好好来斗一场。”另一个女子道:
“你乘人不备,出手点穴,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卓天
雄转过头去,但见林玉龙、任飞燕夫妇各举半截断刀,作势
欲砍,苦在全身动弹不得,空自发狠。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






一弹,铮的一响,声若龙吟,悠悠不绝,说道:“不论你有多
少匪徒,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捉一双。”转头向萧中慧
道:“小姑娘,你也随我进京走一遭,去瞧瞧京里的花花世界
吧。”
萧中慧大急,叫道:“快放了我,你再不放我,要叫你后
悔无穷。”卓天雄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更加不能放你
了,且瞧瞧你怎地使我后悔无穷。”萧中慧暗运内气,想冲开
腿上被点的穴道,但一股内气降到腰间便自回上,心中越是
焦急,越觉全身酸麻,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一张俏脸胀得
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便欲夺眶而出。
忽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吟声中,一人走进林来。萧
中慧一看,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南,自
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更是难受,心中一急,眼泪便
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厉声道:“姓袁的,这对刀便在这
里,有本事不妨来拿了去。你装腔作势,瞒得过别人,可乘
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说着双刀平平一击,铮的一响,声
振林梢。
袁冠南右手提着一支毛笔,左手平持一只墨盒,说道:
“在下诗兴忽来,意欲在树上题诗一首,阁下大呼小叫,未免
妇人清兴。”说着东张西望,寻觅题诗之处。卓天雄早瞧出他
身有武功,见他如此好整以暇,倒也不敢轻敌,当下将双刀
还入刀鞘,交给周威信,铁棒一顿,喝道:“你要题诗,便题
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说着挥动铁棒,往袁冠南脑后击去。






萧中慧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叫道:“别打!”她见袁冠
南文诌诌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棒打上去,还不将他砸得脑浆
迸裂?哪知袁冠南头一低,叫声:“啊哟!”从铁棒下钻了过
去,说道:“姑娘叫你别打,你怎地不听话?”
卓天雄回过铁棒,平腰横扫。袁冠南扑地向前一跌,铁
棒刚好从头顶掠过。卓天雄喝道:“这一下不错!”左手成掌
劈出。袁冠南含胸沉肩,毛笔在墨盒中一蘸,往他手腕上点
去。两人数招一过,萧中慧暗暗惊异:“这书生原来有一身武
功,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但见他身形飘动,东闪西避,卓
天雄的铁棒始终打不到他身上。萧中慧暗自祷祝:“老天爷生
眼睛,保佑这书生得胜,让他助我脱困。”
林玉龙喝彩道:“秀才相公,瞧不出你武功还这样强,快
杀了这瞎子,解开我们的穴道。”任飞燕道:“你这不是一厢
情愿吗?我瞧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的对手。”林玉龙喝道:
“臭婆娘,尽说不吉利的话,你懂得什么?”任飞燕道:“嘿,
我瞧得见他们动手,你瞧见么?”原来她面对卓袁两人,林玉
龙却是背向。林玉龙道:“瞧得见便又怎地?我听那瞎子的铁
棒乱挥,一味呼呼风响,全不管事。”任飞燕啐了一口,道:
“不管事,不管事!哼,他可点得你动弹不得。”林玉龙道:
“那你呢?你倒动给我瞧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
凶,苦于身子转动不得,否则早又拳脚交加起来。任飞燕气
忿不过,一口唾液向丈夫吐了过去。林玉龙无法闪避,眼睁
睁的任那唾沫飞过来粘在自己鼻梁正中,当下波的一声,也
吐了一口唾沫过去。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吐得满头
满脸都是唾沫。






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兀自不停吵闹,又是好
气,又是好笑,斜目再瞧袁卓二人时,不由得芳心暗惊,但
见袁冠南不住倒退,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敌手,心道:“但愿他
这是装腔作势,故意戏弄那老瞎子,其实并非真败!”
可是事与愿违,卓天雄的武功,实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
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作武器,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
定有惊人艺业,因而小心翼翼,不敢强攻,待得试了几招,见
他身法虽快,终究不免稚嫩,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当
下铁棒横扫直砸,使出“呼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数来。袁
冠南没料到竟会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手中又无武器,立时
左支右绌,迭遇险着,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托大,把这
假瞎子瞧得小了,哪知他竟是这等的硬手?”眼见铁棒斜斜砸
来,忙缩肩闪避。卓天雄叫声:“躺下!”铁棒翻起,打中了
袁冠南左腿。萧中慧心中怦的一跳,叫道:“啊哟!”
袁冠南强自支撑,脚步略一踉跄,退出三步,却不跌倒,
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腿上既已受伤,便欲全身退走,亦
已不能,情急智生,叫道:“好啊!小爷有好生之德,不愿用
这‘腐骨穿心膏’。你既无礼,说不得,只好叫你尝尝滋味。”
说着将毛笔在墨盒中蘸得饱饱的。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卓
天雄听得“腐骨穿心膏”五字,吃了一惊,叫道:“且住!五
毒圣姑是你何人?”
原来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武林中闻名
丧胆,她所使的毒药之中,尤以“腐骨穿心膏”最为驰名,据
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廿四个时辰毒
血攻心,天下无药可救。袁冠南数年前曾听人说过,当时也






不在意,这时被卓天雄逼得无法,随口说了出来,只见他一
听之下,立时脸色大变,心下暗喜,说道:“五毒圣姑是我姑
母,你问她怎的?”卓天雄将信将疑,说道:“既是如此,我
也不来难为你,快快给我走吧。”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
一棒,难道就此了局?”说着走上两步。卓天雄望着他左手所
端的墨盒,如见蛇蝎,心想:“毛笔墨盒原本不能用作武器,
他如此和我相斗,其中定有古怪。”见他上前,不自禁的退了
两步。他哪知袁冠南倜傥自喜,仗着武功了得,往往空手制
胜,手拿笔墨,只不过意示闲暇,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
的人物,心中其实早在叫苦不迭,不知几十遍的在自骂该死
了。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说道:“我姑母武功又不怎样,也不
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你又何必吓成这个样子?”见卓天雄迟
迟疑疑的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向左一闪,欺到周威信身
畔,提起毛笔,便往他双眼抹去。周威信大骇,举臂来格。袁
冠南手肘一撞,墨盒交在右手,左手探出,已将鸳鸯双刀抢
了过来。卓天雄大吃一惊,心想皇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如
给这小子夺去,那是多大的罪名?纵然要冒犯五毒圣姑,可
也说不得了,当下飞身来抢,右掌斜劈袁冠南肩头,左手五
指成爪,往鸳鸯双刀抓落。
袁冠南早已防到这一着,自知硬抢硬夺,必败无疑,提
起毛笔,对准他左手一抹,跟着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觉手
背上一凉,一惊之下,只见手背上已被浓浓的抹了一大条墨
痕,从前听人所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瞬时间在脑
中闪过,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指虽已碰到了鸳鸯刀的






刀鞘,竟是抓不下去,一呆之下,越想越怕,大叫一声,飞
奔出林。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哪里还敢逗留,跟在卓天
雄后面,冲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惭愧!”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重行追来,
当下不敢在林中多耽,拿起鸳鸯双刀,转身便行。林玉龙叫
道:“喂,小秀才,你怎地不给我们解开穴道?”袁冠南道:
“过了六个时辰,穴道自解。”萧中慧大急,叫道:“再等六个
时辰,人也死了。”袁冠南笑道:“别心急,死不了!”萧中慧
嗔道:“好,坏书生!下次你别撞在我手里。”袁冠南想起卓
天雄棒击自己之时,这姑娘曾出言阻止,良心倒好,但她三
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刀而来,若是给他们解开穴道,只怕又
起枝节,微一沉吟,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右手挥动,两
块石子飞出,分击林任夫妇的穴道,虽然相隔数丈,认穴之
准,仍是不爽分毫。
林任夫妇各自积着满腔怒火,穴道一解,提着半截单刀,
立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袁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掷出,正中
萧中慧腰间的“京门穴”。萧中慧“啊”的一声,从马上倒摔
下来,横卧在地,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了。袁冠南吃了一
惊,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道,如何竟会伤了她?忙走近
身去,弯腰看时,只见她脸色有异,似乎呼吸也没有了。袁
冠南这一下更是心惊,伸手去探她鼻息。萧中慧突然大叫一
声,翻身跃起,从他手中抢过了短刃的鸯刀,偷袭得手,不
敢再转长刀的念头,格格一笑,转身便逃。
林玉龙叫道:“啊,鸳鸯刀!”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叫
道:“快追!”两人向萧中慧追去。袁冠南骂道:“好丫头,恩






将仇报!”提气疾追,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伤势大是不
轻,一跷一拐,轻功只剩下五成,眼看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
山疾驰而去,竟是追赶不上,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不能成
其鸳鸯,腿上虽痛,仍是穷追不舍。
奔出二十余里,地势越来越是荒凉,他奔上一个高冈,四
下里一望,见西北方四五里外,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
似是一座小庙,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多半在这庙中,于
是折了一根树干当作拐杖,撑持着奔去。
走近庙来,只见匾额上写着“紫竹庵”三字,原来是座
尼庵。袁冠南走进庵去,见大殿上站着一个老尼姑,衣履洁
净,面目慈祥。袁冠南作了一揖。说道:“师太请了,可有一
位蓝衫姑娘,来到宝庵随喜么?”那老尼道:“小庵地处荒僻,
并无施主到来。”袁冠南不信,道:“师太不必隐瞒……”话
未说完,忽听得门外笃、笃、笃连响,传来铁棒击地之声,正
是卓天雄追到了。袁冠南大吃一惊,忙道:“师太,请你做做
好事。我有仇人找来,千万别说我在此处。”也不等那老尼回
答,向后院直窜进去,只见东厢有座小佛堂,推门进去,见
供着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这时不暇思索,纵身上了佛座,揭
开帷幕,便躲在神像之后。
岂知神像之后,早有人在,定睛一看,正是萧中慧。她
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说道:“好吧,算你有本事,
找到这里,这刀拿去吧!”说着将短刀递了过来。只听他身后
一人说道:“别给他,要动手,咱三人打他一个。”原来林任
夫妇带着孩子,也躲在此处。






袁冠南此时逃命要紧,无暇夺刀,低声道:“别作声,那
老瞎子追了来啦!”萧中慧一惊,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药?”
袁冠南微笑道:“毒药是假的。”萧中慧还待再问,只听卓天
雄粗声粗气的道:“四下里并无人家,不在这里,又在何处?”
那老尼道:“施主再往前面找找,想必是已走过了头。”卓天
雄道:“好!四下里我都伏下了人,也不怕这小子逃到天边去。
若是找不到,回头来跟你算帐,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臭尼
姑庵。”林玉龙和任飞燕听得心头火起,便欲反唇相击,口还
未张,袁冠南和萧中慧双指齐出,已分点了二人穴道。卓天
雄走进后院,待了片刻,料想是在东张西望,听得他喃喃咒
骂,铁棒拄地,转身出庵去了。
原来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心惊胆战,忙到溪水中
去洗,墨渍一洗即去,不留丝毫痕迹。他放心不下,拚命擦
洗,这用力一擦,皮肤破损,真的隐隐作疼起来。他更是吃
惊,呆了良久,不再见有何异状,才知是上了当,于是随后
追来。他虽轻功了得,奔驰如飞,但这么一耽搁,却给袁冠
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
袁冠南和萧中慧待他走远,这才解开林任夫妇穴道,从
观音大士的神像后跃下地来。四人想起卓天雄之言,都是皱
起了眉头,心想此人轻功了得,追出数十里后不见踪迹,又
必寻回,四下里无房无舍,没地可躲,打是打不过,逃又逃
不了,难道是束手待毙不成?袁萧二人相对无言,寻思脱逃
之计。
林玉龙骂道:“都是你这臭婆娘不好,咱们若是练成了夫
妻刀法,二人合力,又何必怕这老瞎子?”任飞燕道:“练不






成夫妻刀法,到底是你不好,还是我不好?那老和尚明明要
你就着我点儿,怎地你一练起来便只顾自己?”两人你一言,
我一语,又吵个不休。袁冠南听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么“夫
妻刀法”,说道:“咱们四个,连着你们孩子,还有那老尼姑,
眼前都是大祸临头,只要那老瞎子一回来,谁都活不成。你
俩还吵什么?到底那夫妻刀法是怎么回事?”林任夫妇俩又说
又吵,半天才说了个明白。
原来三年之前,林任夫妇新婚不久,便大打大吵,恰好
遇到了一位高僧,他瞧不过眼,传了他夫妇俩一套刀法。这
套刀法传给林玉龙和传给任飞燕的全然不同,要两人练得纯
熟,共同应敌,两人的刀法阴阳开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
个进,另一个便退,一个攻,另一个便守。那老和尚道:“以
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任他敌人武功多强,都奈何不了你夫
妇。但若单独一人使此刀法,却是半点也无用处。”他怕这对
夫妇反目,终于分手,因此要他二人练这套奇门刀法,令他
夫妇长相厮守,谁也不能离得了谁。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对
恩爱夫妻所创,两人形影不离,心心相印,双刀施展之时,也
是互相回护。哪知林任两人性情暴躁,虽都学会了自己的刀
法,但要相辅相成,配成一体,始终是格格不入,只练得三
四招,别说互相回护,夫妻俩自己就砍砍杀杀的斗了起来。
袁冠南听两人说完,心念一动,向萧中慧说道:“姑娘,
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原不该说,只是事在危急,此处人
人有性命之忧……”萧中慧接口道:“我知道啦,你要我和你
学这夫妻……夫妻……”说到这里,满脸红晕。袁冠南道:
“嗯,小可决不敢有意冒犯,实是……实是……”萧中慧不再






跟他多说,向任飞燕道:“大嫂,请你指点于我,若是我和他
……和他都学会了,抵挡得了那老瞎子,便可救得众人性命。

Prev | Next
Pg.: 1 ...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 42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