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凤推爱对胡一刀的情谊,由此而与杜希孟订交,那
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时听他说得支支吾吾,便道:“倘
若此物当真是那雪山飞狐所有,待会他上得峰来,杜兄还了
给他,也就是了。”杜希孟急道:“本就没什么宝物,却教我
哪里去变出来给他?”
范帮主心想苗人凤精明机警,时候一长,必能发觉屋中
有人埋伏,当即劝道:“杜庄主,苗爷的话一点不错,物各有
主,何况是家传珍宝?你还给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大动干
戈,伤了和气?”杜希孟急了起来,道:“你也这般说,难道
不信我的说话?”范帮主道:“在下对此事不知原委,但金面
佛苗爷既这般说,定是不错。范某纵横江湖,对谁的话都不
肯信,可就只服了金面佛苗爷一人。”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苗人凤身后,双手舞动,以助言语
的声势。
苗人凤听他话中偏着自己,心想:“他是一帮之主,究竟
见事明白。”突觉耳后“风池穴”与背心“神道穴”上一麻,
情知不妙,左臂急忙挥出击去。哪知这两大要穴被范帮主用
龙爪擒拿手拿住,登时全身酸麻,任他有天大武功、百般神
通,却已是半点施展不出。
但金面佛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奇变异险,一生中不
知已经历凡几,岂能如此束手待毙?当下大喝一声,一低头,






腰间用力,竟将范帮主一个庞大的身躯从头顶甩了过去。赛
总管等齐声呼叱,各从隐身处窜了出来。
范帮主被苗人凤甩过了头顶,但他这龙爪擒拿手如影随
形,似蛆附骨,身子已在苗人凤前面,两只手爪却仍是牢牢
拿住了他背心穴道。苗人凤眼见四下里有人窜出,暗想:“我
一生纵横江湖,今日阴沟翻船,竟遭小人毒手。”只见一名侍
卫扑上前来,张臂抱向他头颈。
苗人凤盛怒之下,无可闪避,脖子向后一仰,随即脑袋
向前一挺,猛地一个头锤撞了过去。这时他全身内劲,都聚
在额头,一锤撞在那侍卫双眼之下,喀的一声,那侍卫登时
毙命。余人大吃一惊,本来一齐扑下,忽地都在离苗人凤数
尺之外止住。
苗人凤四肢无力,头颈却能转动,他一撞成功,随即横
颈又向范帮主急撞。范帮主吓得心胆俱裂,急中生智,一低
头,牢牢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顶住他的小腹。苗人凤四肢
活动,一足踢飞一名迫近身旁的侍卫,立即伸手往范帮主背
心拍去,哪知手掌刚举到空中,四肢立时酸麻,这一掌竟然
击不下来,原来范帮主又已拿住他腰间穴道。
这几下兔起鹘落,瞬息数变。赛总管知道范帮主的偷袭
只能见功于顷刻,时候稍长,苗人凤必能化解,当即抢上前
去,伸指在他笑腰穴中点了两点,他的点穴功夫出手迟缓,但
落手极重。苗人凤嘿的一声,险险晕去,就此全身软瘫。
范帮主钻在苗人凤怀中,不知身外之事,十指紧紧拿在
他穴道之中。赛总管笑道:“范帮主,你立了奇功一件,放手
了吧!”他说到第三遍,范帮主方始听见。他抬起头来,可是






兀自不敢放手。
一名侍卫从囊中取出精钢镣铐,将苗人凤手脚都铐住了,
范帮主这才松手。
赛总管对苗人凤极是忌惮,只怕他竟又设法兔脱,那可
是后患无穷,从侍卫手中接过单刀,说道:“苗人凤,非是我
姓赛的不够朋友,只怨你本领太强,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我
们大伙儿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左手拿住苗人凤右
臂,右手举刀,就要斩他臂上筋脉,只消四刀下去,苗人凤
立时就成了废人。
范帮主伸手架住赛总管手腕,叫道:“不能伤他!你答应
我的,又发过毒誓。”赛总管一声冷笑,心想:“你还道我当
真敌你不过。不给你些颜色看看,只怕你这小子狂妄一世!”
当下手腕一沉,腰间运劲,右肩突然撞将过去。一来他这一
撞力道奇大,二来范帮主并未提防,蓬的一声,身子直飞出
去,竟将厢房板壁撞穿一个窟窿,破壁而出。赛总管哈哈大
笑,举刀又向苗人凤右臂斩下。
胡斐在帐内听得明白,心想:“苗人凤虽是我杀父仇人,
但他乃当世大侠,岂能命丧鼠辈之手?”一声大喝,从罗帐内
跃出,飞出一掌,已将一名侍卫拍得撞向赛总管。这一来奇
变陡起,赛总管猝不及防,抛下手中单刀,将那侍卫接住。
胡斐乘赛总管这么一缓,双手已抓住两名侍卫,头对头
的一碰,两人头骨破裂,立时毙命。胡斐左掌右拳,又向二
人打去。混乱之中,众人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但见胡斐一
出手就是神威迫人,不禁先自胆怯。






胡斐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头上,将他击得晕了过去,左手
一掌挥出,倏觉敌人一粘一推,自己手掌登时滑了下来,心
中一惊,定眼看时,只见对手银髯过腹,满脸红光,虽不识
此人,但他这一招“混沌初开”守中有攻,的是内家名手,非
无极门蒋老拳师莫属。
胡斐眼见敌手众多,内中不乏高手,当下心生一计,飞
起一腿,猛地往灵清居士的胸口踢去。灵清居士练的是外家
功夫,见他飞足踢到,手掌往他足背硬斩下去。胡斐就势一
缩,双手探出,往人丛中抓去。厢房之中,地势狭窄,十多
人挤在一起,众人无处可避。呼喝声中,胡斐一手已抓住杜
希孟胸膛,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的小腹,将两人当作兵器一
般,直往众人身上猛推过去。众人挤在一起,被他抓着两人
强力推来,只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反手相抗,只得向后退缩。
十余人给逼在屋角之中,一时极为狼狈。
赛总管见情势不妙,从人丛中一跃而起,十指如钩,猛
往胡斐头顶抓到。胡斐正是要引他出手,哈哈一笑,向后跃
开数步,叫道:“老赛啊老赛,你太不要脸哪!”赛总管一怔,
道:“什么不要脸?”
胡斐手中仍是抓住杜希孟与玄冥子二人,他所抓俱在要
穴,两人空有一身本事,却半点施展不出,只有软绵绵的任
他摆布。胡斐道:“你合十余人之力,又施奸谋诡计,才将金
面佛拿住,称什么满洲第一高手?”
赛总管给他说得满脸通红,左手一摆,命众人布在四角,
将胡斐团团围住,喝道:“你就是什么雪山飞狐了?”胡斐笑
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我先前也曾听说北京有个什么赛






总管,还算得是个人物,哪知竟是如此无耻小人。这样的脓
包混蛋,到外面来充什么字号?给我早点儿回去抱娃娃吧!”
赛总管一生自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去?眼见胡斐虽是
浓髯满腮,年纪却轻,心想你本领再强,功力哪有我深,然
见他抓住了杜希孟与玄冥子,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心下又
自忌惮,不敢出口挑战,正自踌躇,胡斐叫道:“来来来,咱
们比划比划。三招之内赢不了你,姓胡的跟你磕头!”
赛总管正感为难,一听此言,心想:“若要胜你,原无把
握,但凭你有天大本领,想在三招之中胜我,除非我是死人。”
他愤极反笑,说道:“很好,姓赛的就陪你走走。”胡斐道:
“倘若三招之内你败于我手,那便怎地?”赛总管道:“任凭你
处置便是。赛某是何等样人,那时岂能再有脸面活在世上?不
必多言,看招!”说着双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他见胡
斐抓住杜玄二人,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挡架,当下欺身直进,叫
他非撒手放人、回掌相格不可。
胡斐待他拳头打到胸口,竟是不闪不挡,突然间胸部向
内一缩,将这一拳化解于无形。赛总管万料不到他年纪轻轻,
内功竟如此精湛,心头一惊,防他运劲反击,急忙向后跃开。
众人齐声叫道:“第一招!”其实这一招是赛总管出手,胡斐
并未还击,但众人有意偏袒,竟然也算是一招。
胡斐微微一笑,忽地咳嗽一声,一口唾液激飞而出,猛
往赛总管脸上吐去,同时双足“鸳鸯连环”,向前踢出。
赛总管吃了一惊,要躲开这一口唾液,不是上跃便是低
头缩身,倘若上跃,小腹势非给敌人左足踢中不可,但如缩
身,却是将下颚凑向敌人右足去吃他一脚,这当口上下两难,






只得横掌当胸,护住门户,那口唾液噗的一声,正中双眉之
间。本来这样一口唾液,连七八岁小儿也能避开,苦于敌人
伏下凶狠后着,令他不得不眼睁睁的挺身领受。
众人见他脸上被唾,为了防备敌人突击,竟是不敢伸手
去擦,如此狼狈,那“第二招”这一声叫,就远没首次响亮。
赛总管心道:“我纵然受辱,只要守紧门户,再接他一招
又有何难,到那时且瞧他有何话说?”大声喝道:“还剩下一
招。上吧!”
胡斐微微一笑,跨上一步,突然提起杜希孟与玄冥子,迎
面向他打去。赛总管早料他要出此招,心下计算早定:“常言
道无毒不丈夫,当此危急之际,非要伤了朋友不可,那也叫
做无法。”眼见两人身子横扫而来,立即双臂一振,猛挥出去。
胡斐双手抓着两人要穴,待两人身子和赛总管将触未触
之际,忽地松手,随即抓住两人非当穴道处的肌肉。
杜希孟与玄冥子被他抓住了在空中乱挥,浑浑噩噩,早
不知身在何处,突觉穴道松弛,手足能动,不约而同的四手
齐施,打了出去。他二人原意是要挣脱敌人的掌握,是以出
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绝招,决死一拚,狠辣无比。但听赛总管
一声大吼,太阳穴、胸口、小腹、胁下四处同时中招,再也
站立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地下。胡斐双手一放一抓,又已
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叫道:“第三招!”
他一言出口,双手加劲,杜玄二人哼也没哼一声,都已
晕了过去。这一下重手拿穴,力透经脉,纵有高手解救,也
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治愈。他跟着提起二人,顺手往身前另
外二人掷去。那二人吃了一惊,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对付赛总






管那么对付自己,急忙上跃闪避。胡斐一纵而前,乘二人身
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际,一手一个,又已抓住,这才转过身
来,向赛总管道:“你怎么说?”
赛总管委顿在地,登觉雄心尽丧,万念俱灰,喃喃的道:
“你说怎么就怎么着,又问我怎地?”胡斐道:“快放了苗大侠。”
赛总管向两名侍卫摆了摆手。那两人过去解开了苗人凤的镣
铐。
苗人凤身上的穴道是赛总管所点,那两名侍卫不会解穴。
胡斐正待伸手解救,哪知苗人凤暗中运气,正在自行通解,手
脚上镣铐一松,他深深吸一口气,小腹一收,竟自将穴道解
了,左足起处,已将灵清居士踢了出去,同时一拳递出,砰
的一声,将另一人打得直掼而出。
范帮主被赛总管撞出板壁,隔了半晌,方能站起,正从
板壁破洞中跨进房来,不料苗人凤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的
身上。这一撞力道奇大,两人体内气血翻涌,昏昏沉沉,难
分友敌,立即各出绝招,互相缠打不休。
灵清居士虽被苗人凤一脚踢出,但他究是昆仑派的名宿,
武功有独到造诣,身子飞在半空,腰间一扭,已头上脚下,换
过位来,腾的一声,跌坐在床沿之上。
胡斐大吃一惊,待要抢上前去将他推开,忽觉一股劲风
扑胸而至,同时右侧又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蒋老拳师与另
一名侍卫同时攻到。侍卫的一刀还易闪避,蒋老拳师这一绍
“斗柄东指”却是不易化解,只得双足站稳,运劲接了他一招。
但那无极拳绵若江河,一招甫过,次招继至,一时竟教他缓






不出手足。
灵清居士跌在床边,嗤的一响,将半边罗帐拉了下来,跃
起身时,竟将苗若兰身上盖着的棉被掠在一旁,露出了上身。
苗人凤正斗得兴起,忽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女,亵衣不足
以蔽体,双颊晕红,一动也不动,正是自己的独生爱女,这
一下他如何不慌,叫道:“兰儿,你怎么啦?”苗若兰开不得
口,只是举目望着父亲,又羞又急。
苗人凤双臂一振,从四名敌人之间硬挤了过去,一拉女
儿,但觉她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竟是被高手点中了穴道。
他亲眼见胡斐从床上被中跃出,原来竟在欺侮自己爱女。他
气得几欲晕去,也不及解开女儿穴道,只骂了一声:“奸贼!”
双臂挥出,疾向胡斐打去。
此时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这双拳击出,实是毕生功力
之所聚,势道犹如排山倒海一般。胡斐吃了一惊,他适才正
与蒋老拳师凝神拆招,心无旁鹜,没见到苗人凤如何去拉苗
若兰,心中只觉奇怪,明明自己救了他,何以他反向自己动
武,但见来势厉害,不及喝问,急忙向左闪让,但听砰的一
声大响,苗人凤双拳已击中一名拳师背心。
这人所练下盘功夫直如磐石之稳,一个马步一扎,纵是
几条壮汉一齐出力,也拖他不动。苗人凤双拳击到之时,他
正背向胡斐,不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这双拳头正好
击中他的背心。若是换作旁人,中了这两拳势必扑地摔倒,但
这拳师下盘功夫实在太好,以硬碰硬,喀的一响,脊骨从中
断绝,一个身子软软的折为两截,双腿仍是牢钉在地,上身
却弯了下去,额角碰地,再也挺不起来。






众人见苗人凤如此威猛,发一声喊,四下散开。苗人凤
左腿横扫,又向胡斐踢到。
胡斐见苗若兰在烛光下赤身露体,几个存心不正之徒已
在向她斜睨直望,心想先保她洁白之躯要紧,顺手拉过一名
侍卫,在自己与苗人凤之间一挡,身形一斜,窜到床边,扯
过被子裹在苗若兰身上。这几下起落快捷无伦,众人尚未看
清,他已抱起苗若兰从板壁缺口钻了出去。
苗人凤一脚将那名侍卫踢得飞向屋顶,见胡斐掳了女儿
而走,又惊又怒,大叫:“奸贼,快放下我儿!”纵身欲追,但
室小人挤,被几名敌人缠住了手足,任他拳劈足踢,一时竟
是难以脱身。






一○
胡斐见到苗人凤发怒时神威凛凛,心中也自骇然,抱着
苗若兰不敢停留,抢到崖边,一手拉索,溜下峰去。他知附
近有个山洞人迹罕至,当下展开轻身功夫,直奔而去,手中
虽抱了人,但苗若兰身子甚轻,全没减了他奔跑之速。
不到一盏茶功夫,已抱着苗若兰进了山洞,将棉被紧紧
裹住她身子,让她靠在洞壁,心中踌躇:“若要解她穴道,非
碰到身子不可,如不解救,时间一长,她不会内功,只怕身
子有损。”实在好生难以委决,当下取火折点燃了一根枯枝。
火光下但见苗若兰美目流波,俏脸生晕,便道:“苗姑娘,
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但要解开姑娘穴道,难以不碰姑娘
贵体,此事该当如何?”苗若兰虽不能点头示意,但目光柔和,
似羞似谢,殊无半点怒色,胡斐大喜,先吹熄柴火,伸手到
衾中在她几处穴道上轻轻按摩,替她通了经脉。
苗若兰手足渐能活动,低声道:“行啦,多谢您!”胡斐
急忙缩手,待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过了良久,才道:
“适才冒犯,实是无意之过,此心光明磊落,天日可鉴,务请
姑娘恕罪。”苗若兰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在黑暗之中,相对不语。山洞外虽是冰天雪地,但
两人心头温暖,山洞中却如春风和煦,春日融融。






过了一会,苗若兰道:“不知我爹爹现下怎样了。”胡斐
道:“令尊英雄无敌,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你放心好啦。”苗
若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爹爹,他以为你……你对
我不好。”胡斐道:“这也难怪,适才情势确甚尴尬。”
苗若兰脸上一红,道:“我爹爹因有伤心之事,是以感触
特深,请胡爷不要见怪。”胡斐道:“什么事?”一问出口,立
觉失言,想要用言语岔开,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号称雪
山飞狐,平时聪明伶俐,机变百出,但今日在这个温雅的少
女之前,不知怎的,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显得十分拙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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