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甚而用这笔大财宝来大举起事,驱逐满人出关,还我
汉家河山。
“胡大爷所说这三件事,没一件不是关系极大。金面佛得
知之后,何以仍来找他比武,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胡大爷
直到临死,仍是不解。只怕金面佛枉称大侠,是非曲直,却
也辨不明白;又或因这三件事说来都是耸人听闻,太过不合
情理,金面佛一件都不相信,亦未可知。”说到这里,不禁长
长叹了一口气。
陶百岁一直在旁倾听,默不作声,此时忽然插口道:“金
面佛何以仍要找胡一刀比武,其中原因我却明白。此事暂且
不说。我问你,你到这山峰上来干什么?”这正是众人心中欲
问之事。
只听平阿四凛然道:“我是为胡大爷报仇来的。”陶百岁
道:“报仇?找谁报仇?”平阿四冷笑一声,道:“找害死胡大
爷的人。”
苗若兰脸色苍白,低声道:“你要找我爹爹吗?”平阿四
道:“害死胡大爷的不是金面佛,是从前叫做跌打医生阎基、
现下出了家做和尚、叫作宝树的那人。”众人大为奇怪,均想:






“胡一刀怎会是宝树害死的?”
宝树长身站起,哈哈大笑,道:“好啊,你有本事就来杀
我。快动手吧!”平阿四道:“我早已动了手,从今天算起,管
教你活不过七日七夜。”
众人一惊,均想不知他怎样暗中下了毒手?宝树不禁暗
暗心惊,嘴上却硬,骂道:“凭你这点臭本事,也能算计于我?”
平阿四厉声道:“不但是你,这山峰上男女老幼,个个活不过
七日七晚!”
众人都是一惊,或愕然离座,或瞪目欠身。各人自上雪
峰之后,一直心神不安,平阿四此言虽似荒诞不经,但此时
听来,无不为之耸然动容。
宝树厉声道:“你在茶水点心中下了毒药么?”平阿四冷
然道:“若是叫你中毒,死得太快,岂能如此便宜?我要叫你
慢慢饿死。”曹云奇、陶百岁、郑三娘等一齐叫道:“饿死?”
平阿四不动声色,道:“不错!这峰上本有十日之粮,现
下却一日也没有了,都给我倒下山峰去了。”
众人惊叫声中,宝树突施擒拿手抓住了他左臂。平阿四
右臂早断,毫不抗拒,只是微微冷笑。曹云奇与周云阳伸臂
握拳,站在他的身前,只要他微有动武之意,立即发拳殴击。
于管家急奔入内,过了片刻,回到大厅,脸色苍白,颤
声道:“庄子里的粮食、牛肉羊肉、鸡鸭、蔬菜,果真……果
真是一古脑儿,都……都给这厮倒下了山峰。”
只听砰的一响,曹云奇一拳打在平阿四的胸口。这一拳
劲力好大,平阿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脸上仍是微
微冷笑,竟无半点惧色。






宝树道:“粮仓和厨房里都没人么?”于管家道:“有三个
干粗活的,都教这厮给绑了。唉,先前那两个小鬼在厅上闹
事,大伙儿都出来观看,谁知是那雪山飞狐的调虎离山之计。
苗姑娘,我们只道这厮是您带来的下人。”苗若兰摇头道:
“不是。我却当他是庄上的管家。”宝树道:“吃的东西一点都
没留下么?”于管家惨然摇头。
曹云奇举起拳头,又要一拳打去。苗若兰道:“且慢,曹
大爷,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曹云奇愕然不解,拳头举在半空,
却不落下。苗若兰道:“他抱着我爹爹的名号,我说过谁也不
许伤他。”曹云奇道:“咱们大伙儿性命都要送在他手里,你
……你怎么……”
苗若兰摇头道:“死活是一回事,说过的话,可总得算数。
这人把峰上的粮食都抛了下去,大家固然要饿死,他自己可
也活不成。一个人拚着性命不要来做一件事,总有重大之极
的原因。宝树大师,曹大爷,生死有命,着急也是没用。且
听他说说,到底咱们是否当真该死。”她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
但不知怎的,却有一股极大力量,竟说得宝树放开了平阿四
的手臂,曹云奇也自气鼓鼓的归座。
苗若兰道:“平爷,你要让大伙儿一齐饿死,这中间的原
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你是为胡一刀伯伯报仇,是不是?”
平阿四道:“你称我平爷可不敢当。我这一生之中,只有
称别人做爷的份儿,可没福气受人家这么称呼。苗姑娘,当
年胡大爷给我银子,救了我一家三口性命,我自是感激万分。
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样的感激。你道是什么事?人人叫我癞
痢头阿四,轻我贱我,胡大爷却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






他大哥。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来喝去,胡大爷却跟我说,世
人并无高低,在老天爷眼中看来,人人都是一般。我听了这
番话,就似一个盲了十几年眼的瞎子,忽然间见到了光明。我
遇到胡大爷只不过一天,心中就将他当作了亲人,敬他爱他,
便如是我亲生爹娘一般。
“胡大爷和金面佛接连斗了几天,始终不分胜败,我自然
很为胡大爷担心。到最后一天相斗,胡大爷受了毒刀之伤而
死。胡夫人也自杀殉夫,那情形正如苗姑娘所说。我亲眼目
睹,当时情景,决不会忘了半点。阎大夫,那天你左手挽了
药箱,背上包裹中装着十多锭大银,是也不是?那天你穿着
青布面的老羊皮袍,头上戴一顶穿窟窿的烟黄毡帽,是也不
是?”
宝树铁青着脸,拿着念珠的右手微微颤动,双目瞪视,一
言不发。
平阿四又道:“早一日晚上,胡大爷和金面佛同榻长谈,
阎大夫在窗外偷听,后来给金面佛隔窗打了一拳,只打得眼
青鼻肿,满脸流血。他说他挨打之后,就去睡了。可是,我
瞧见他在睡觉之前,还做了一件事。胡大爷与金面佛同房而
睡,两人光明磊落,把兵刃都放在大厅之中。阎大夫从药箱
里取出一盒药膏,悄悄去涂在两人的刀剑之上。那时候我还
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毫不懂事,一点也没知他是在暗使诡计,
直至胡大爷受伤中毒,我才想到阎大夫在两人兵刃上都涂了
毒药,他是盼望苗胡二人同归于尽。唉,阎大夫啊阎大夫,你
当真是好毒的心肠啊!
“他要金面佛死,自然是为了报那一击之恨。可是胡大爷






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干么在金面佛的剑上也要涂上
毒药?我当时不明白,后来年纪大了,才猜到了他的心意。哼,
此人原来是为了图谋胡大爷那只铁盒。
“阎大夫说他不知那铁盒中装着何物,那是说谎。他是知
道的。胡大爷将铁盒交给夫人之时,把盒中各物一起倒在桌
上,满桌耀眼生光,都是珍珠宝物。胡大爷说道:‘妹子,你
一身本事,但有所需,贪官土豪家中的金银,自是手到拿来。
只是出手多了,难免有差失之日,我……我……’夫人道:
‘大哥放心。你若有不测,我一心一意抚养孩子,这些珠宝慢
慢变卖,也尽够母子俩使一辈子的了。我不再跟人动刀动枪。
也不再施展空空妙手如何?’
“胡大爷大笑叫好,拿起一本书来,说道:‘这一本拳经
刀谱,是我高祖亲手所书。’夫人接过了,笑道:‘好啊,飞
天狐狸一身的本事都写在这里。你瞒得好稳啊,连我也不让
知道。’胡大爷笑道:‘我祖宗遗训是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
妻,这才叫作胡家刀法啊。’夫人笑道:‘待孩子识了字,让
他自看,我决不偷学就是。’胡大爷叹了口气,将各物都收入
铁盒,再将盒子放在夫人枕头底下。
“后来我见夫人一死,急忙奔到她房中,哪知阎大夫已先
进了房。我心中怦怦乱跳,忙躲在门后,只见阎大夫左手抱
着孩子,右手从枕头底下取出铁盒,依照胡大爷先前开盒的
法子,在盒子四角掀了三掀,又在盒底一按,盒盖便弹了开
来。他取出珍珠宝物把玩,馋涎都掉了下来,将孩子往地下
一放,又从盒里取出拳经刀谱来翻看。孩子没人抱了,放声
大哭。阎大夫怕人听见,随手在炕上拉过棉被,将孩子没头






没脑的罩住。
“我大吃一惊,心想时候一长,孩子不闷死才怪,念及胡
大爷待我的好处,非要抢救孩子出来不可。只是我年纪小,又
不会武艺,决不是阎大夫的对手,只见门边倚着一根大门闩,
当下悄悄提在手里,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在他后脑上猛
力打了一棍。
“这一下我是出尽了平生之力,阎大夫没提防,哼也没哼
一声,便俯身跌倒,珠宝摔得满地。我忙揭开棉被,抱起孩
子,心想这里个个都是胡大爷的仇人,得将孩子抱回家去,给
我妈抚养。我知道那本拳经刀谱干系重大,不能落在旁人手
中,当下到阎大夫手中去拿。哪知他晕去时牢牢握着,我心
慌意乱,用力一夺,竟将拳经刀谱的前面两页撕了下来,留
在他的手中。只听得门外人声喧哗,苗大侠在找孩子,我顾
不到旁的,抱了孩子溜出后门,要逃回家去。“从那时起直到
今日,我没再见阎大夫的面,岂知他竟会做了和尚。是不是
他自觉罪孽深重,因而出家忏悔呢?他偷得了拳经的前面两
页,居然练成一身武艺,扬名江湖。他只道这世上再没人知
道他的来历,想不到当日脑后打他一门闩那人,现在还好好
活着。阎大夫,你转过身来,让大伙儿瞧瞧你脑后的那块伤
疤,这是当年一个灶下烧火小厮一门闩打的啊。”
宝树缓缓站起身来。众人屏息以观,心想他势必出手,立
时要了平阿四的性命。哪知他只念了两声“阿弥陀佛”,伸手
摸了摸后脑,又坐回椅上,说道:“二十七年来,我一直不知
是谁在我后脑打了这一记冷棍,老是纳闷。这个疑团,今日
总算揭破了。”众人万料不到他竟会直承此事,都是大感诧异。






苗若兰道:“那个可怜的孩子呢?后来他怎样了?”
平阿四道:“我抱着孩子溜出后门,只奔了数步,身后有
人叫道:‘喂,小癞痢,把孩子抱回来!’我不理会,奔得更
快。那人咒骂几句,赶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就要抢夺孩
子。我急了,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只咬得他满手背都是
血……”
曹云奇突然冲口而出:“是我师父!”田青文横了他一眼。
曹云奇好生后悔,但话已出口,难以收回,见众人都望着自
己,心中甚是不安。
平阿四道:“不错,是田归农田相公。他手背上一直留下
牙齿咬的伤痕。我猜他也不会跟你们说是谁咬的,更不会说
为了什么才给咬的。”
田青文、阮士中、曹云奇、周云阳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都想田归农手背上齿痕甚深,果然从来不曾说起过原因。
平阿四又道:“我这一咬是拚了性命,田相公武功虽高,
只怕也痛得难当。他拔出剑来,在我脸上砍了一剑,又一剑
将我的手臂卸了下来。他盛怒之下,飞起一脚,将我踢入河
中。我一臂虽断,另一臂却仍牢牢抱着那个孩子。”
苗若兰低低的“啊”了一声。平阿四道:“我掉入河中时
早已痛得人事不知,待得醒转,却是躺在一艘船上,原来给
人救了上来。我大叫:‘孩子!孩子!’船上一位大娘说道:
‘阿弥陀佛!总算醒过来啦。孩子在这里。’我抬头一看,却
见她抱着孩子在喂奶。后来才知道,我给救上船到醒转,已
隔了六日六夜。那时我离家乡已远,又怕胡大爷的仇人害这
孩子,从此不敢回去。听苗姑娘说来,苗大侠只当这孩子已






经死了。”
苗若兰喜道:“是啊,原来这可怜的孩子还活着,是不是?
爹爹知道了一定喜欢得紧。这孩子在哪里,你带我们去瞧瞧
好不好?”她随即想到,自己一直叫他“可怜的孩子”,其实
他已是个二十七岁的男子,比自己还大着十岁,脸上不禁一
红。
平阿四道:“你瞧他不着了。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活着下
山。”苗若兰道:“我爹爹必会上峰来救,我一点也不担心。”
平阿四道:“你爹爹打遍天下无敌手,打的是凡人。他武功再
高,也奈何不了这万丈高峰。”苗若兰道:“是那孩子叫你来
害死我们么?”平阿四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孩子英雄豪
侠,跟他父亲一模一样,若是知道我来干这种阴毒勾当,定
要拦阻。”曹云奇怒道:“好啊,原来你也知道这是阴毒勾当。”
苗若兰问道:“那孩子怎样了?叫什么名字?武功好吗?
在干什么事?他也是个好人吗?”她自小见父亲每年祭奠胡一
刀夫妇,一直以未能抚养那孩子为毕生恨事,是以极为关心。
平阿四道:“若不是我炸毁了长索,苗姑娘,你今日就能
见到他啦。”曹云奇等六七人齐声怒道:“长索是你炸毁的?”
平阿四道:“正是!”苗若兰却问:“怎么我今日能见到他?”平
阿四道:“他与此间主人有约,今日午时要来拜山。眼见午时
已到,这会儿想必已来到山峰之下了。”众人齐声叫道:“是
雪山飞狐?”
平阿四道:“不错,胡一刀胡大爷的儿子,叫作胡斐,外
号雪山飞狐!”







众人听了半天故事,对胡一刀的为人甚是神往,听说雪
山飞狐是他儿子,心中都起异样之感,虽想见了他未必有甚
好处,却都不自禁的渴欲一见,又想此间主人遍邀高手,以
备迎战,只怕此人本领亦不在乃父之下。
苗若兰忽然惊道:“啊哟,此间主人所邀的帮手和我爹爹
都未上山,如在山下撞到了那雪山飞狐,定要动手。我爹爹
不知他是胡伯伯的儿子,若是一剑将他杀了,那便如何是好?”
平阿四淡淡一笑,道:“苗大侠虽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是要说能一剑杀了胡相公,却也未必。”他脸上一个长长的
伤疤,这么一笑,牵动肌肉,显得加倍的丑陋可怖。
他又道:“胡相公今日上山,一来是彼此间主人的晦气,
二来是要找苗大侠比武复仇。只是我亲眼见到当年胡苗二位
大侠肝胆相照的交情,害死胡大爷的其实是另有其人,我劝
胡相公别向苗大侠为难了,可是他说要当面向苗大侠问个清
楚。后来我在山下见到了这位阎大夫,虽然隔了这么二十几
年,我可还是认得他,当下跟上峰来,炸索毁粮,大伙儿在
这儿一齐饿死,总算是报了胡大爷待我的恩义啦。”
这一席话,只把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心想宝树当年谋财
害命,今日自是死有应得,只是各人与此事并不相干,却在






这儿赔上一条性命,也可算得极冤。
宝树见了众人脸色,知道大家对自己颇有怪责之意,站
起身来,取过了宝刀铁盒,喝道:“今日之事,咱们只有同舟
共济,一齐想个下山的法儿。这个恶徒嘛……”
一语未毕,忽听扑翅声响,一只白鸽飞进大厅,停在桌
上。
苗若兰喜道:“啊,这只小鸽儿多可爱!”上前双手轻轻
捧起白鸽,抚摸鸽背羽毛,只见鸽脚上缚着一条丝线。这丝
线从鸽脚上一直通到门外,苗若兰向里拉扯,那线竟是极长,
拉了好一大截,始终未见线头。她好奇心起,双手交互收线,
那线竟似无穷无尽一般。田青文上前相助,两人收了数十丈,
忽觉丝线渐渐沉重,看来线头彼端缚得有物。
于管家大喜,叫道:“咱们有救啦!”众人齐问:“怎么?”
于管家道:“这白鸽是本庄所养,山上山下用以传递消息。定
是山下的本庄伙伴发觉长索炸断,放这鸽子上峰,在丝线上
缚着救咱们下峰的物事。”
平阿四听了此话,脸色大变,狂吼一声,扑上去要拉断
丝线。殷吉站在邻近,身子一晃,已拦在他面前,双掌起处,
将他推倒在地。
田青文道:“姊姊,小心拉断了丝线。”苗若兰点了点头。
那丝线虽细,却极坚韧,两人手上愈来愈沉,丝线始终不断。
再拉一会,苗若兰似乎有点吃力。陶子安道:“苗姑娘你歇歇,
我来拉。”走上前去接过了丝线。
阮士中、曹云奇、刘元鹤等早已抢出门去,要看那丝线
上吊的是什么救星。






陶田二人收了一会,忽听门外欢呼声起,手上顿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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