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薛慕华道:“正是,六师弟冯阿三,本来是木匠出身。他
在投入师门之前,已是一位巧匠,后来再从家师学艺,更是
巧上加巧。七师妹姓石,精于莳花,天下的奇花异卉,一经
她的培植,无不欣欣向荣。”
邓百川道:“石姑娘将我迷倒的药物,想必是取自花卉的
粉末,并非毒药。”
那姓石的美妇人闺名叫做清露,微微一笑,道:“适才多
有得罪,邓老师恕罪则个。”邓百川道:“在下鲁莽,出手太
重了,姑娘海涵。”
薛慕华指着那一开口便唱戏的人道:“八弟李傀儡,一生
沉迷扮演戏文,疯疯颠颠,于这武学一道,不免疏忽了。唉,
岂仅是他,我们同门八人,个个如此。其实我师父所传的武
功,我一辈子已然修习不了,偏偏贪多务得,到处去学旁人
的绝招,到头来……唉……”
李傀儡横卧地下,叫道:“孤王乃李存勖是也,不爱江山
爱做戏,嗳,好耍啊好耍!”
包不同道:“孤王乃李嗣源是也,抢了你的江山,砍了你
的脑袋。”
书呆苟读插口道:“李存勖为手下伶人郭从谦所弑,并非
死于李嗣源之手。”
包不同不熟史事,料知掉书包决计掉不过苟读,叫道:
“呀呀呸!吾乃郭从谦是也!啊哈,吾乃秦始皇是也,焚书坑
儒,专坑小人之儒。”
薛慕华道:“我师兄弟八人虽给逐出师门,却不敢忘了师
父教诲的恩德,自己合称‘函谷八友’,以纪念当年师父在函
谷关边授艺之恩。旁人只道我们臭味相投……”
包不同鼻子吸了几下,说道:“好臭,好臭!”苟读道:
“易经系辞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臭即是香,老兄毫无
学问。”包不同道:“老兄之言,其香如屁。”
薛慕华微笑道:“谁也不知我们原是同门的师兄弟。我们
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来中原,给他一网打尽,是以每两年聚
会一次,平时却散居各处。”
玄难、邓百川等听薛神医说罢他师兄弟八人的来历,心
中疑团去了大半。
公冶乾问道:“如此说来,薛先生假装逝世,在棺木中布
下毒药,那是专为对付星宿老怪了。薛先生又怎知他要来到
此处?”
薛慕华道:“两天之前,我正在家中闲坐,突然有四个人
上门求医,其中一个是胖大和尚,胸前背后的肋骨折断了八
根,那是少林派掌力所伤,早已接好了断骨,日后自愈,并
无凶险。但他脏腑中隐伏寒毒,却跟外伤无关,若不医治,不
久便即毒发身亡。”
玄难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少林门下的慧净和尚。这
僧人不守清规,逃出寺去,胡作非为,敝寺派人拿回按戒律
惩处,他反而先行出手伤人,给老纳的师侄们打伤了。原来
他身上尚中寒毒,却跟我们无关。不知是谁送他来求治的。”
薛神医道:“与他同来的另外一个病人,那可奇怪得很,
头上戴了一个铁套……”
包不同和风波恶同时跳了起来,叫道:“打伤我们的便是
这铁头小子。”薛神医奇道:“这少年竟有如此功力?可惜当
时他来去匆匆,我竟没为他搭一搭脉,否则于他内力的情状
必可知道一些端倪。”包不同问道:“这小子又生了什么怪病?”
薛神医道:“他是想请我除去头上这个铁套,可是我一加检视,
这铁套竟是生牢在他头上,除不下来。”包不同道:“奇哉,奇
哉!难道这铁套是他从娘胎中带将出来,从小便生在头上的
么?”薛神医道:“那倒不是。这铁套安到他头上之时,乃是
热的,烫得他皮开肉绽,待得血凝结疤,铁套便与他脸面后
脑相连了。若要硬揭,势必将他眼皮、嘴巴、鼻子撕得不成
样子。”包不同幸灾乐祸,冷笑道:“他既来求你揭去铁罩,便
将他五官颜面尽皆撕烂,也怪不得你。”
薛神医道:“我正在思索是否能有什么方法,他的两个同
伴忽然大声呼喝,命我快快动手。姓薛的生平有一桩坏脾气,
人家要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薛某
宁可死在刀剑之下,也决不以术医人。想当年聚贤庄英雄大
会,那乔峰甘冒生死大险,送了一个小姑娘来求我医治。乔
峰这厮横蛮悍恶无比,但既有求于我,言语中也不敢对我有
丝毫失礼……”他说到这里,想起后来着了阿朱的道儿,被
她点了穴道,剃了胡须,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便不再说下
去了。
包不同道:“你吹什么大气?姓包的生平也有一桩坏脾气,
人家若要给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包
某宁可疾病缠身而死,也决不让人治病。”
康广陵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是什么好宝贝了?人家硬
要给你治病,还得苦苦向你哀求,除非……除非……”一时
想不出“除非”什么来。
包不同道:“除非你是我的儿子。”康广陵一怔,心想这
话倒也不错,倘若我的父亲生了病不肯看医生,我定要向他
苦苦哀求了。他是个很讲道理之人,没想到包不同这话是讨
他的便宜,便道:“是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子。”包不同道:
“你是不是我儿子,只有你妈妈心里明白,你自己怎么知道?”
康广陵一愕,又点头道:“话倒不错。”包不同哈哈一笑,心
想:“此人是个大傻瓜,再讨他的便宜,胜之不武。”
公冶乾道:“薛先生,那二人既然言语无礼,你便拒加医
治了。”
薛神医点头道:“正是。当时我便道:‘在下技艺有限,对
付不了,诸君另请高明。’那铁头人却对我甚是谦恭,说道:
“薛先生,你的医道天下无双,江湖上人称“阎王敌”,武林
中谁不敬仰?小人对你向来敬重佩服,家父跟你老人家也是
老朋友了,盼你慈悲为怀,救一救故人之子。”
众人对这铁头人的来历甚为关注,六七个声音同时问了
出来:“他父亲是谁?”
李傀儡忽道:“他是谁的儿子,只有他妈妈心里明白,他
自己怎么知道?”学的是包不同的声口,当真维妙维肖。
包不同笑道:“妙极,你学我说话,全然一模一样,只怕
不是学的,乃是我下的种。”
李傀儡道:“我乃华夏之祖,黄帝是也,举凡中国子民,
皆是我的子孙。”他既爱扮古人,心中意想自己是什么人物,
便是什么人物,包不同讨他的便宜,他也毫不在乎。
薛神医继续说道:“我听那铁头人自称是我故人之子,当
即问他父亲是谁。那人说道:‘小人身遭不幸,辱没了先人,
父亲的名字是不敢提了。但先父在世之日,确是先生的至交,
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决计不敢拿先父来骗人。’我听他说得诚
恳,决非虚言。只是在下交游颇广,朋友着实不少,听他说
他父亲已然去世,一时之间,也猜想不出他父亲是谁。我想
待得将他面目揭去之后,瞧他面貌,或能推想到他父亲是谁。
“只是要揭他这个铁罩,而令他颜面尽量少受损伤,却实
非易事,正踌躇间,他的一个同伴说道:‘师父的法旨,第一
要紧是治好这慧净和尚之伤,那铁头人的铁罩揭是不揭,却
不要紧。’我一听之下,心头便即火起,说道:‘尊师是谁?他
的法旨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那人恶狠狠的道:‘我师父
的名头说将出来,只怕吓破了你的胆。他老人家叫你快快治
好这胖和尚的伤,倘若迁延时刻,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叫你
立时便见阎王。’
“我初时听他说话,心中极怒,听到后来,只觉他口音不
纯,颇有些西域胡人的声口,细看他的面貌,也是鬈发深目,
与我中华人氏大异,猛地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从
星宿海来?’那人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嘿,算你眼光
厉害。不错,我是从星宿海来的。你既猜到了,快用心医治
罢!’我听他果然自认是星宿老怪的弟子,寻思:‘师门深仇,
如何不报?’便装作惶恐之态,问道:‘久慕星宿海丁老仙法
术通玄,弟子钦仰无已,只是无缘拜见,不知老仙他老人家
也到了中原么?’”
包不同道:“呸,呸,呸!你说星宿老怪也好,星宿老魔
也好,怎么自甘堕落,称他做什么‘老仙’!可耻啊,可耻!”
邓百川道:“三弟,薛先生是故意用言语试探,岂是真心称他
为‘老仙’?”包不同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若要试探,大可
称之为‘老鬼’、‘老妖’、‘老贼’,激得他的妖子贼孙暴跳如
雷,也是一样的吐露真情。”
薛慕华道:“包先生的话也是有理,老夫不善作伪,口中
称他一句‘老仙’,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了愤怒之色。那妖人
甚是狡猾,一见之下,便即起疑,伸手向我脉门抓来,喝问:
‘你查问我师父行踪,有何用意?’我见事情败露,对付星宿
老怪的门下,可丝毫不能容情,反手一指,便点了他的死穴。
第二名妖人从怀中取出一柄喂毒匕首,向我插了过来。我手
中没有兵刃,这妖人武功又着实了得,眼见危急,那铁头人
忽地夹手夺了他的匕首,道:‘师父叫咱们来求医,不是叫咱
们来杀人。’那妖人怒道:‘十二师弟给他杀死了,你没瞧见
么?你……你……你竟敢袒护外人。’铁头人道:‘你定要杀
这位神医,便由得你,可是这胖和尚若不救治,性命难保。他
不能指引路径,找寻冰蚕,师父唯你是问。’
“我乘着他们二人争辩,便即取兵刃在手。那妖人见不易
杀我,又想铁头人之言也是有理,便道:‘既是如此,你擒了
这鬼医生,去见师父去。’铁头人道:‘很好。’一伸手,将匕
首插入了那人胸口,将他杀死了。”
众人都“啊”的一声,甚为惊奇。包不同却道:“那也没
什么奇怪。这铁头人有求于你,便即下手杀死他的同门,向
你卖好。”
薛慕华叹了口气,道:“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他的真意
所在,不知他由于我是他父亲的朋友,还是为了要向我挟恩
市惠。我正待询问,忽听得远处有一下啸声,那铁头人脸色
一变,说道:“我师父在催我回去了。薛伯父,最好你将这胖
和尚给治好了。师父心中一喜,或许不来计较这杀徒之仇。’
我说:‘星宿老妖跟我仇深似海,凡是跟他沾上半点干系的,
我决计不治。你有本事,便杀了我。’那铁头人道:‘薛伯父,
我决不会得罪你。’他还待有所陈说,星宿老妖的啸声又作,
他便带了胖和尚匆匆离去。
“星宿老贼既到中原,他两名弟子死在我家中,迟早会找
上门来。那铁头人就算替我隐瞒,也瞒不了多久。是以我假
装身死,在棺中暗藏剧毒,盼望引他上钩。我全家老幼则藏
在这地洞之中。刚好诸位来到舍下,在下的一个老仆,人虽
忠心,却是十分愚鲁,竟误认诸位便是我所惧怕的对头
……”
包不同说道:“啊哈,他当玄难大师是星宿老怪,我们这
一伙人,都是星宿派的徒子徒孙。包某和几个同伴生得古怪,
说是星宿派的妖魔,也还有几分相似,可是玄难大师高雅慈
祥,道貌盎然,将他误认为星宿老怪,不太也无礼么?”众人
都笑了起来。
薛慕华微笑道:“是啊,这件事当真该打。也是事有凑巧,
眼下正是我师兄弟八人每两年一次的聚会之期。那老仆眼见
情势紧迫,不等我的嘱咐,便将向诸同门报讯的流星火炮点
了起来。这流星火炮是我六师弟巧手所制,放上天空之后,光
照数里,我同门八人,每人的流星各有不同。此事可说有幸
有不幸。幸运的是,我函谷八友在危难之际得能相聚一堂,携
手抗敌。但竟如此给星宿老怪一网打尽,也可说是不幸之极
了。”
包不同道:“星宿老怪本领就算厉害,也未必强得过少林
高僧玄难大师,再加上我们这许多虾兵蟹将,在旁呐喊助威,
拚命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又何必如此……如此……
如此……”他说了三个“如此”,牙关格格相击,身上寒毒发
作,再也说不下去。
李傀儡高声唱道:“我乃刺秦皇之荆轲是也。风萧萧兮身
上寒,壮士发抖兮口难开!”
突然间地下一条人影飞起,挺头向他胸口撞去。李傀儡
“啊哟”一声,挥臂推开,那人抓住了他,厮打起来,正是一
阵风风波恶。邓百川忙道:“四弟,不可动粗。”伸手将风波
恶拉开。
便在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又传进山洞:“苏星河的徒子
徒孙,快快出来投降,或许还能保得性命,再迟片刻,可别
怪我老人家不顾同门义气了。”
康广陵怒道:“此人好不要脸,居然还说什么同门义气。”
冯阿三向薛慕华道:“五哥,这个地洞,瞧那木纹石材,
当是建于三百多年之前,不知是出于哪一派巧匠之手?”薛慕
华道:“这是我祖传的产业,世代相传,有这么一个避难的处
所,何人所建,却是不知了。”
康广陵道:“好啊,你有这样一个乌龟洞儿,居然从来不
露半句口风。”薛慕华脸有惭色,道:“大哥谅鉴。这种窝洞
并不是什么光彩物事,实在不值一提……”
一言未毕,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有如地震,洞中诸人
都觉脚底地面摇动,站立不稳。冯阿三失色道:“不好!丁老
怪用炸药硬炸,转眼间便要攻进来!”
康广陵怒道:“卑鄙之极,无耻之尤。我们祖师爷和师父
都擅于土木之学,机关变化,乃是本门的看家本领。这星宿
老怪不花心思破解机关,却用炸药蛮炸,如何还配称本门弟
子?”包不同冷冷的道:“他杀师父、伤师兄,难道你还认做
他是本门师叔么?”康广陵道:“这个……”
蓦地里轰的一声大响,山洞中尘土飞扬,迷得各人都睁
不开眼来。洞中闭不通风,这一震之下,气流激荡,人人耳
鼓发痛。
玄难道:“与其任他炸破地洞,攻将进来,还不如咱们出
去。”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声称是。
范百龄心想玄难是少林高僧,躲在地洞之中以避敌人,实
是大损少林威名,反正生死在此一战,终究是躲不过了,便
道:“如此大伙儿一齐出去,跟这老怪一拚。”薛慕华道:“玄
难大师与这老怪无怨无仇,犯不着赶这趟混水,少林派诸位
大师还是袖手旁观罢。”
玄难道:“中原武林之事,少林派都要插手,各位恕罪。
何况我玄痛师弟圆寂,起因于中了星宿派弟子毒手,少林派
跟星宿老怪并非无怨无仇。”
冯阿三道:“大师仗义相助,我们师兄弟十分感激。咱们
还是从原路出去,好教那老怪大吃一惊。”众人都点点头称是。
冯阿三道:“薛五哥的家眷和包风二位,都可留在此间,
谅那老怪未必会来搜索。”包不同向他横了一眼,道:“还是
你留着较好。”冯阿三忙道:“在下决不敢小觑了两位,只是
两位身受重伤,再要出手,不大方便。”包不同道:“越伤得
重,打起来越有劲。”范百龄等都摇了摇头,均觉此人当真不
可理喻。当下冯阿三扳动机括,快步抢了出去。
轧轧之声甫作,出口处只露出窄窄一条缝,冯阿三便掷
出三个火炮,砰砰砰三声响,炸得白烟瀰漫。三响炮响过去,
石板移动后露出的缝口已可过人,冯阿三又是三个火炮掷出,
跟着便窜了出去。
冯阿三双足尚未落地,白烟中一条黑影从身旁抢出,冲
入外面的人丛之中,叫道:“哪一个是星宿老怪,姓风的跟你
会会。”正是一阵风风波恶。
他见面前有个身穿葛衣的汉子,喝道:“吃我一拳!”砰
的一拳,已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是星宿派的第九弟子,身子
一晃,风波恶第二拳又已击中他肩头。只听得劈劈拍拍之声
不绝,风波恶出手快极,几乎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在对方身上,
只是他伤后无力,打不倒那星宿弟子。玄难、邓百川、康广
陵、薛慕华等都从洞中窜了上来。
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老者站在西南角上,他身前左右,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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