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个不剩。
令狐冲悠悠醒转,叫道:“好痛!”摸了摸肿起一个硬块
的额头,奇道:“咦,那些毛贼呢?都到哪里去啦?”
仪和嗤的一笑,道:“你这位将军真是希奇古怪,刚才幸
亏你冲入敌阵,胡打一通,那些小毛头居然给你吓退了。”令
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大将军出马,果然威风
八面,与众不同。小毛贼望风披靡,哎唷……”伸手一摸额
头,登时苦起了脸。仪清道:“将军,你可砸伤了吗?咱们有
伤药。”令狐冲道:“没伤,没伤!大丈夫马革里尸,也是闲
事……”仪和抿嘴笑道:“只怕是马革裹尸罢,甚么叫马革里
尸?”仪清横了她一眼,道:“你就是爱挑眼,这会儿说这些
干甚么?”令狐冲道:“我们北方人,就读马革里尸,你们南
方人读法有些不同。”仪和转过了头,笑道:“我们可也是北
方人。”
定静师太将解药交给了身旁弟子,嘱她们救治中了暗器
的同门,走到令狐冲身前,躬身施礼,说道:“恒山老尼定静,
不敢请问少侠高姓大名。”
令狐冲心中一凛:“这位恒山派前辈果然眼光厉害,瞧出
了我年纪不大,又是个冒牌将军。”当下躬身抱拳,恭恭敬敬
的还礼,说道:“老师太请了。本将军姓吴,官名天德,天恩
浩荡之天,道德文章之德,官拜泉州参将之职,这就去上任
也。”
定静师太料他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未必真是将军,说
道:“今日我恒山派遭逢大难,得蒙将军援手相救,大恩大德,
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将军武功深湛,贫尼却瞧不出将军的师
承门派,实是佩服。”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老师太夸奖,不过老实说,我
的武功倒的确有两下子,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中
打黑虎偷心……哎唷,哎唷。”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一拳
打出,似乎用力过度,自己弄痛了关节,偷眼看仪琳时,见
她吃了一惊,颇有关切之意,心想:“这位小师妹良心真好,
倘若知道是我,不知她心中有何想法?”
定静师太自然明知他是假装,微笑道:“将军既是真人不
露相,贫尼只有朝夕以清香一炷,祷祝将军福体康健,万事
如意了。”
令狐冲道:“多谢,多谢。请你求求菩萨,保佑我升官发
财。小将也祝老师太和众位小师太一路顺风,逢凶化吉,万
事顺利。哈哈,哈哈!”大笑声中,向定静师太一躬到地,扬
长而去。他虽狂妄做作,但久在五岳剑派,对这位恒山派前
辈却也不敢缺了礼数。
恒山派群弟子望着他脚步蹒跚的向南行去,围着定静师
太,叽叽喳喳的纷纷询问:“师伯,这人是甚么来头?”“他是
真的疯疯癫癫,还是假装的?”“他是不是武功很高,还是不
过运气好,误打误撞的打中了敌人?”“我瞧他不像将军,好
像年纪也不大,是不是?”
定静师太叹了口气,转头去瞧身中暗器的众弟子,见她
们敷了解药后,黑血转红,脉搏加强,已无险象,她恒山派
治伤灵药算得是各派之冠,自能善后,当下解开了五名魔教
教众的穴道,令其自去,说道:“大伙儿到那边树下坐下休息。”
她独自在一块大岩石衅坐定,闭目沉思:“这人冲入魔教
阵中之时,魔教领头的长老向他动手。但他仍能在顷刻间戳
倒五人,却又不是打穴功夫,所用招式竟丝毫没显示他的家
数门派。当世武林之中,居然有这样厉害的年轻人,却是哪
一位高人的弟子?这样的人物是友非敌,实是我恒山派的大
幸了。”
她沉吟半晌,命弟子取过笔砚,一张薄绢,写了一信,说
道:“仪质,取信鸽来。”仪质答应了,从背上所负竹笼中取
出一只信鸽。定静师太将薄绢书信卷成细细的一条,塞入一
个小竹筒中,盖上了盖子,再浇了火漆,用铁丝缚在鸽子的
左足上,心中默祷,将信鸽往上一掷。鸽儿振翅北飞,渐高
渐远,顷刻间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定静师太自写书以至放鸽,每一行动均十分迟缓,和她
适才力战群敌时矫捷若飞的情状全然不同。她抬头仰望,那
小黑点早在白云深处隐没不见,但她兀自向北遥望。众人谁
都不敢出声,适才这一战,虽有那小丑般的将军插科打诨,似
乎颇为滑稽,其实局面凶险之极,各人都可说是死里逃生。
隔了良久,定静师太转过身来,向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
娘招了招手。那少女立即站起,走到她身前,低声叫道:“师
父!”定静师太轻轻抚了抚她头发,说道:“绢儿,你刚才怕
不怕?”那少女点了点头,道:“怕的!幸亏这位将军勇敢得
很,将这些恶人打跑了。”定静师太微微一笑,说道:“这位
将军不是勇敢得很,而是武功好得很。”那少女道:“师父,他
武功好得很么?我瞧他出招乱七八糟,一不小心,把刀鞘砸
在自己头上。怎么他的刀又会生锈,拔不出鞘?”
这少女秦绢是定静师太所收的关门弟子,聪明伶俐,甚
得师父怜爱。恒山派女弟子中,出家的尼姑约占六成,其余
四成是俗家弟子,有些是中年妇人,五六十岁的婆婆也有,秦
绢是恒山派中年纪最小的。众弟子见定静师太和小师妹秦绢
说话,慢慢都围了上来。
仪和插口道:“他出招哪里乱七八糟了?那都是假装出来
的。将上乘武功掩饰得一点不露痕迹,那才叫高明呢!师伯,
你看这位将军是甚么来头?是哪一家哪一派的?”
定静师太缓缓摇头,说道:“这人的武功,只能以‘深不
可测’四字来形容,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秦绢问道:“师父,你这封信是写给掌门师叔的,是不是?
马上能送到吗?”定静师太道:“鸽儿到苏州白衣庵换一站,从
白衣庵到济南妙相庵又换一站,再在老河口清静庵换一站。四
只鸽儿接力,当可送到恒山了。”仪和道:“幸好咱们没损折
人手,那几个师姊妹中了喂毒暗器的,过得两天相信便无大
碍。给石头砸伤和中了兵刃的,也无性命之忧。”
定静师太抬头沉思,没听到她的话,心想:“恒山派这次
南下,行踪十分机密,昼宿宵行,如何魔教人众竟然得知讯
息,在此据险伏击?”转头对众弟子道:“敌人远遁,谅来一
时不敢再来。大家都累得很了,便在这里吃些干粮,到那边
树荫下睡一忽儿。”
大家答应了,便有人支起铁架,烹水泡茶。
众人睡了几个时辰,用过了午餐。定静师太见受伤的弟
子神情委顿,说道:“咱们行迹已露,以后不用晚间赶路了,
受伤的人也须休养,咱们今晚在廿八铺歇宿。”
从这高坡上一路下山,行了三个多时辰到了廿八铺。那
是浙闽间的交通要冲,仙霞岭上行旅必经之所。进得镇来,天
还没黑,可是镇上竟无一人。
仪和道:“福建风俗真怪,这么早大家便睡了。”定静师
太道:“咱们且找一家客店投宿。”恒山派和武林中各地尼庵
均互通声气,但廿八铺并无尼庵,不能前去挂单,只得找客
店投宿。所不便的是俗人对尼姑颇有忌讳,认为见之不吉,往
往多惹闲气,好在一众女尼受之已惯,也从来不加计较。
但见一家家店铺都上了门板。廿八铺说大不大,说小不
小,也有一两百家店铺,可是一眼望去,竟是一座死镇。落
日余晖未尽,廿八铺街上已如深夜一般。众人在街上转了个
弯,见一家客店前挑出一个白布招子,写着“仙安客店”四
个大字,但大门紧闭,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息。女弟子郑萼当
下便上前敲门。这郑萼是俗家弟子,一张圆圆的脸蛋常带笑
容,能说会道,很讨人家喜欢。一路上凡有与人打交道之事,
总是由她出马,免得旁人一见尼姑,便生拒却之心。
郑萼敲了几下门,停得片刻,又敲几下,过了良久,却
无人应门。郑萼叫道:“店家大叔,请开门来。”她声音清亮,
又是习武之人,声音颇能及远,便隔着几重院子,也当听见
了。可是客店中竟无一人答应,情形显然甚是突兀。
仪和走上前去,附耳在门板上一听,店内全无声息,转
头说道:“师伯,店内没人。”
定静师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眼见店招甚新,门板也洗
刷得十分干净,决不是歇业不做的模样,说道:“过去瞧瞧,
这镇上该不止这一家客店。”
向前走过数十家门面,又有一家“南安客店”。郑萼上前
拍门,一模一样,仍然无人答应。郑萼道:“仪和师姊,咱们
进去瞧瞧。”仪和道:“好!”两人越墙而入。郑萼叫道:“店
里有人吗?”不听有人回答,两人拔剑出鞘,并肩走进客堂,
再到后面厨房、马厩、客房各处一看,果是一人也无。但桌
上、椅上未积灰尘,连桌上一把茶壶中的茶也尚有微温。郑
萼打开了大门,让定静师太等人进来,将情形说了。各人都
啧啧称奇。
定静师太道:“你们七人一队,分别到镇上各处去瞧瞧,
打听一下到底是何缘故。七个人不可离散,一有敌踪便吹哨
为号。”众弟子答应了,分别快速行出。客堂之上便只剩下定
静师太一人。初时尚听到众弟子的脚步之声,到后来便寂无
声息。这廿八铺镇上,静得令人只感毛骨悚然,偌大一个镇
甸,人声俱寂,连鸡鸣犬吠之声也听不到半点,实是大异寻
常。
定静师太突然担心起来:“莫非魔教布下了阴毒陷阱?女
弟子们没多大江湖阅历,别要中了诡计,给魔教一网打尽。”
走到门口,只见东北角人影晃动,西首又有几人跃入人家屋
中,都是本派弟子,她心中稍定。又过一会,众弟子络绎回
报,都说镇上并无一人。
仪和道:“别说没人,连畜生也没一只。”仪清道:“看来
镇上各人离去不久,许多屋中箱笼打开,大家把值钱的东西
都带走了。”定静师太点点头,问道:“你们以为怎么?”仪和
道:“弟子猜想,那是魔教妖人驱散了镇民,不久便会大举来
攻。”定静师太道:“不错!这一次魔教妖人要跟咱们明枪交
战,那好得很啊。你们怕不怕?“众弟子齐道:“降魔灭妖,乃
我佛门弟子的天职。”定静师太道:“咱们便在这客店中宿歇,
做饭饱餐一顿再说。先试试水米蔬菜之中有无毒药。”
恒山派会餐之时,本就不许说话,这一次更是人人竖起
了耳朵,倾听外边声息。第一批吃过后,出去替换外边守卫
的弟子进来吃饭。
仪清忽然想到一计,说道:“师伯,咱们去将许多屋中的
灯烛都点了起来,教敌人不知咱们的所在。”定静师太道:
“这疑兵之计甚好。你们七人去点灯。”
她从大门中望出去,只见大街西首许多店铺的窗户之中,
一处处透了灯火出来,再过一会,东首许多店铺的窗中也有
灯光透出。大街上灯光处处。便是没半点声息。定静师太一
抬头,见到天边月亮,心中默祷:“菩萨保佑,让我恒山派诸
弟子此次得能全身而退。弟子定静若能复归恒山,从此青灯
礼佛,再也不动刀剑了。”
她昔年叱咤江湖,着实干下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迹,但
昨晚仙霞岭上这一战,局面之凶险,此刻思之犹有余悸,所
担心的是率领着这许多弟子,倘若是她孤身一人,情境便再
可怖十倍,那也不放在心上,又再默祷:“大慈大悲,救苦救
难观世音菩萨,要是我恒山诸人此番非有损折不可,只让弟
子定静一人身当此灾,诸般杀业报应,只由弟子一人承当。”
便在此时,忽听得东北角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大叫:“救命,
救命哪!”万籁俱寂之中,尖锐的声音特别显得凄厉。定静师
太微微一惊,听声音并非本派弟子,凝目向东北角望去,并
未见到甚么动静,随见仪清等七名弟子向东北角上奔去,自
是前去察看。过了良久,不见仪清等回报。仪和道:“师伯,
弟子和六位师妹过去瞧瞧。”定静点点头,仪和率领六人,循
着呼叫声来处奔去。黑夜中剑光闪烁,不多时便即隐没。
隔了好一会,忽然那女子声音又尖叫起来:“杀了人哪,
救命,救命!”恒山派群徒面面相觑,不知那边出了甚么事,
何以仪清、仪和两批人过去多时,始终未来回报,若说遇上
了敌人,却又不闻打斗之声。但听那女子一声声的高叫“救
命”,大家瞧着定静师太,候她发令派人再去施救。
定静师太道:“于嫂,你带领六名师妹前去,不论见到甚
么事,即刻派人回报。”于嫂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原是
恒山白云庵中服侍定闲师太的佣妇。后来定闲师太见她忠心
能干,收为弟子,此次随同定静师太出来,却是第一次闯荡
江湖。于嫂躬身答应,带同六名师妹,向东北方而去。
可是这七人去后,仍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定静
师太越来越惊,猜想敌人布下了陷阱,诱得众弟子前去,一
一擒住;又等片刻,仍无半点动静,那高呼“救命”之声却
也不再响了。定静师太道:“仪质、仪真,你们留在这里,照
料受伤的师姊、师妹,不论见到甚么古怪,总之不可离开客
店,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仪质、仪真两人躬身答应。
定静师太对郑萼、仪琳、秦绢三名年轻弟子道:“你们三
个跟我来。”抽出长剑,向东北角奔去。来到近处,但见一排
房屋,黑沉沉地既无灯火,亦无声息,定静师太厉声喝道:
“魔教妖人,有种的便出来决个死战,在这里装神弄鬼,是甚
么英雄好汉?”停了片刻,听屋中无人回答,飞腿向身畔一座
屋子的大门上踢去。喀喇一声,门闩断截,大门向内弹开,屋
内一团漆黑,也不知有人没人。
定静师太不敢贸然闯进,叫道:“仪和、仪清、于嫂,你
们听到我声音么?”她叫声远远传了开去,过了片刻,远处传
来一些轻微的回声,回声既歇,便又是一片静寂。
定静师太回头道:“你们三人紧紧跟着我,不可离开。”提
剑绕着这排屋子奔行一周,没见丝毫异状,纵身上屋,凝目
四望。其时微风不起,树梢俱定,冷月清光铺在瓦面之上,这
情景便如昔日在恒山午夜出来步月时所见一般,但在恒山是
一片宁静,此刻却蕴藏着莫大诡秘和杀气。定静师太空有一
身武功,敌人始终没有露面,当真束手无策。
她又是焦躁,又是后悔:“早知魔教妖人诡计多端,可不
该派她们分批过来……”突然间心中一凛,双手一拍,纵下
屋来,展开轻功,急驰回到南安客店,叫道:“仪质、仪真,
见到甚么没有?”客店之中竟然无人答应。
她疾冲进内,店内已无一人,本来睡在榻上养伤的几名
弟子也都已不知去向。
这一下定静师太便修养再好,却也无法镇定了,剑尖在
烛光下不住跃动,闪出一丝丝青光,知道自己握着长剑的手
已忍不住颤抖,数十名女弟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就此失踪,到
底甚么缘故?却又如何是好?一霎那间,但觉唇干舌燥,全
身筋骨俱软,竟尔无法移动。
但这等瘫软只顷刻间的事,她吸了一口气,在丹田中一
加运转,立即精神大振,在客店各处房舍庭院中迅速兜了一
圈,不见丝毫端倪,叫道:“萼儿、绢儿,你们过来。”可是
黑夜之中,只听到自己的叫声,郑萼、秦绢和仪琳三人均无
应声。定静师太暗叫:“不好!”急冲出门,叫道:“萼儿、绢
儿、仪琳,你们在哪里?”门外月光淡淡,那三个小徒儿也已
影踪不见。
当此大变,定静师太不惊反怒,一跃上屋,叫道:“魔教
妖人,有种的便来决个死战,装神弄鬼,成甚么样子?”
她连呼数声,四下里静悄悄地绝无半点声音。她不住口
的大声叫骂,但廿八铺偌大一座镇甸之中,似乎便只剩下她
一人。正无法可施之际,忽然灵机一动,朗声说道:“魔教众
妖人听了,你们再不现身,那便显得东方不败只是个无耻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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