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事情紧
急,又找你不到。我只好取了你的‘续命八丸’,骗他服下。
倘若你自己知道了,也必会将这些灵丹妙药送去,可是他就
未必肯服。”老头子怒道:“胡说八道……”
祖千秋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头子
突然跳起身来,大声道:“有这等事?你……你……可不是骗
我?”祖千秋道:“骗你作甚?我打听得千真万确。老头子,咱
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知己之极,我办的这件事,可合了你
心意罢?”老头子顿足叫道:“不错,不错!该死,该死!”
祖千秋奇道:“怎地又是不错,又是该死?”老头子道:
“你不错,我该死!”祖千秋更加奇了,道:“你为甚么该死?”






老头子一把拖了他手,直入女儿房中,向令狐冲纳头便
拜,叫道:“令狐公子,令狐爷爷,小人猪油蒙住了心,今日
得罪了你。幸好天可怜见,祖千秋及时赶到,倘若我一刀刺
死了你,便将老头子全身肥肉熬成脂膏,也赎不了我罪愆的
万一。”说着连连叩头。
令狐冲口中塞着半截手巾,荷荷作声,说不出话来。
祖千秋忙将手巾从他口中挖了出来,问道:“令狐公子,
你怎地到了此处?”令狐冲忙道:“老前辈快快请起,这等大
礼,我可愧不敢当。”老头子道:“小老儿不知令狐公子和我
大恩人有这等渊源,多多冒犯,唉,唉,该死,该死!胡涂
透顶,就算我有一百个女儿,个个都要死,也不敢让令狐公
子流半点鲜血救她们的狗命。”
祖千秋睁大了眼,道:“老头子,你将令狐公子绑在这里
干甚么?”老头子道:“唉,总之是我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你
少问一句行不行?”祖千秋又问:“这盆热水,这把尖刀放在
这里,又干甚么来着?”只听得拍拍拍拍几声,老头子举起手
来,力批自己双颊。他的脸颊本就肥得有如一只南瓜,这几
下着力击打,登时更加肿胀不堪。
令狐冲道:“种种情事,晚辈胡里胡涂,实不知半点因由,
还望两位前辈明示。”老头子和祖千秋匆匆忙忙解开了他身上
绑缚,说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详谈。”令狐冲向床上的
少女望了一眼,问道:“令爱的伤势,不致便有变化么?”
老头子道:“没有,不会有变化,就算有变化,唉,这个
……那也是……”他口中唠唠叨叨的,也不知说些甚么,将
令狐冲和祖千秋让到厅上,倒了三碗酒,又端出一大盘肥猪






肉来下酒,恭恭敬敬的举起酒碗,敬了令狐冲一碗。令狐冲
一口饮了,只觉酒味淡薄,平平无奇,但比之在祖千秋酒杯
中盛过的酒味,却又好上十倍。
老头子说道:“令狐公子,老朽胡涂透顶,得罪了公子,
唉,这个……真是……”一脸惶恐之色,不知说甚么话,才
能表达心中歉意。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大人大量,也不会怪
你。再说,你这‘续命八丸’倘若有些效验,对令狐公子的
身子真有补益,那么你反有功劳了。”老头子道:“这个……
功劳是不敢当的,祖贤弟,还是你的功劳大。”祖千秋笑道:
“我取了你这八颗丸药,只怕于不死侄女身子有妨,这一些人
参给她补一补罢。”说着俯身取过一只竹篓,打开盖子,掏出
一把把人参来,有粗有细,看来没有十斤,也有八斤。
老头子道:“从哪里弄了这许多人参来?”祖千秋笑道:
“自然是从药材铺中借来的了。”老头子哈哈大笑,道:“刘备
借荆州,不知何日还。”
令狐冲见老头子虽强作欢容,却掩不住眉间忧愁,说道:
“老先生,祖先生,你两位想要医我之病,虽然是一番好意,
但一个欺骗在先,一个掳绑在后,未免太不将在下瞧在眼里
了。”
老祖二人一听,当即站起,连连作揖,齐道:“令狐公子,
老朽罪该万死。不论公子如何处罚,老朽二人都是罪有应得。”
令狐冲道:“好,我有事不明,须请直言相告。请问二位到底
是冲着谁的面子,才对我这等相敬?”
老祖二人相互瞧了一眼。老头子道:“这个……这个……
这个吗?”祖千秋道:“公子爷当然知道。那一位的名字,恕






我们不敢提及。”
令狐冲道:“我的的确确不知。”暗自思忖:“是风太师叔
么?是不戒大师么?是田伯光么?是绿竹翁么?可是似乎都
不像。风太师叔虽有这等本事面子,但他老人家隐居不出,不
许我泄露行踪,他怎会下山来干这等事?”
祖千秋道:“公子爷,你问这件事,我和老兄二人是决计
不敢答的,你就杀了我们,也不会说。你公子爷心中自然知
道,又何必定要我们说出口来?”
令狐冲听他语气坚决,显是不论如何逼问,都是决计不
说的了,便道:“好,你们既然不说,我心中怒气不消。老先
生,你刚才将我绑在椅上,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也要绑你二
人一绑,说不定我心中不开心,一尖刀把你们的心肝都挖了
出来。”
老祖二人又是对望一眼,齐道:“公子爷要绑,我们自然
不敢反抗。”老头子端过两只椅子,又取了七八条粗索来。两
人先用绳索将自己双足在椅脚上牢牢缚住,然后双手放在背
后,说道:“公子请绑。”均想:“这位少年未必真要绑我们出
气,多半是开开玩笑。”
哪知令狐冲取过绳索,当真将二人双手反背牢牢缚住,提
起老头子的尖刀,说道:“我内力已失,不能用手指点穴,又
怕你们运力挣扎,只好用刀柄敲打,封了你二人的穴道。”当
下倒转尖刀,用刀柄在二人的环跳、天柱、少海等处穴道中
用力敲击,封住了二人的穴道。老头子和祖千秋面面相觑,大
是诧异,不自禁的生出恐惧之情,不知令狐冲用意何在。只
听他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转身出厅。






令狐冲握着尖刀,走到那少女的房外,咳嗽一声,说道:
“老……唔,姑娘,你身子怎样?”他本待叫她“老姑娘”,但
想这少女年纪轻轻,虽然姓老,称之为“老姑娘”总是不大
妥当,如叫她为“老不死姑娘”,更有点匪夷所思。那少女
“嗯”的一声,并不回答。
令狐冲掀开棉帷,走进房去,只见她兀自坐着,靠在枕
垫之上,半睡半醒,双目微睁。令狐冲走近两步,见她脸上
肌肤便如透明一般,淡黄的肌肉下现出一条条青筋,似乎可
见到血管中血液隐隐流动。房中寂静无声,风息全无,好像
她体内鲜血正在一滴滴的凝结成膏,她呼出来的气息,呼出
一口便少了一口。
令狐冲心道:“这姑娘本来可活,却给我误服丹药而害了
她。我反正是要死了,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有甚么分别?”
取过一只瓷碗放在几上,伸出左腕,右手举刀在腕脉上横斩
一刀,鲜血泉涌,流入碗中。他见老头子先前取来的那盆热
水仍在冒气,当即放下尖刀,右手抓些热水淋在伤口上,使
得鲜血不致迅速凝结。顷刻间鲜血已注满了大半碗。
那少女迷迷糊糊中闻到一阵血腥气,睁开眼来,突然见
到令狐冲手腕上鲜血直淋,一惊之下,大叫了一声。
令狐冲见碗中鲜血将满,端到那姑娘床前,就在她嘴边,
柔声道:“快喝了,血中含有灵药,能治你的病。”那姑娘道:
“我……我怕,我不喝。”令狐冲流了一碗血后,只觉脑中空
荡荡地,四肢软弱无力,心想:“她害怕不喝,这血岂不是白
流了?”左手抓过尖刀,喝道:“你不听话,我便一刀杀了你。”
将尖刀刀尖直抵到她喉头。






那姑娘怕了起来,只得张嘴将一碗鲜血一口口的都喝了
下去,几次烦恶欲呕,看到令狐冲的尖刀闪闪发光,竟吓得
不敢作呕。
令狐冲见她喝干了一碗血,自己腕上伤口鲜血渐渐凝结,
心想:“我服了老头子的‘续命八丸’,从血液里进入这姑娘
腹内的,只怕还不到十分之一,待我大解小解之后,不免所
失更多,须得尽早再喂她几碗鲜血,直到我不能动弹为止。”
当下再割右手腕脉,放了大半碗鲜血,又去喂那姑娘。
那姑娘皱起了眉头,求道:“你……你别迫我,我真的不
行了。”令狐冲道:“不行也得行,快喝,快。”那姑娘勉强喝
了几口,喘了一会气,说道:“你……你为甚么这样?你这样
做,好伤自己身子。”令狐冲苦笑道:“我伤身子打甚么紧,我
只要你好。”
桃枝仙和桃实仙被老头子所装的渔网所缚,越是出力挣
扎,渔网收得越紧,到得后来,两人手足便想移动数寸也已
有所不能。两人身不能动,耳目却仍十分灵敏,口中更是争
辩不休。当令狐冲将老祖二人缚住后,桃枝仙猜他定要将二
人杀了,桃实仙则猜他一定先来释放自己兄弟。哪知二人白
争了一场,所料全然不中,令狐冲却走进了那姑娘房中。
那姑娘的闺房密不通风,二人在房中说话,只隐隐约约
的传了一些出来。桃枝仙、桃实仙、岳不群、老头子、祖千
秋五人内力都甚了得,但令狐冲在那姑娘房中干甚么,五人
只好随意想像,突然间听得那姑娘尖声大叫,五人脸色登时
都为之大变。
桃枝仙道:“令狐冲一个大男人,走到人家闺女房中去干






甚么?”桃实仙道:“你听!那姑娘害怕之极,说道:‘我……
我怕!’令狐冲说:‘你不听话,我便一刀杀了你。’他说‘你
不听话’,令狐冲要那姑娘听甚么话?”桃枝仙道:“那还有甚
么好事?自然是逼迫那姑娘做他老婆。”桃实仙道:“哈哈,可
笑之极!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儿,当然也是矮冬瓜胖皮球,令
狐冲为甚么要逼她做老婆?”桃枝仙道:“萝卜青菜,各人所
爱!说不定令狐冲特别喜欢肥胖女子,一见肥女,便即魂飞
天外。”桃实仙道:“啊哟!你听,你听!那肥女求饶了,说
甚么‘你别迫我,我真的不行了。’”桃枝仙道:“不错。令狐
冲这小子却是霸王硬上弓,说道:‘不行也得行,快,快!’”
桃实仙道:“为甚么令狐冲叫她快些,快甚么?”桃枝仙
道:“你没娶过老婆,是童男之身,自然不懂!”桃实仙道:
“难道你就娶过了,不害臊!”桃枝仙道:“你明知我没娶过,
干么又来问我?”桃实仙大叫:“喂,喂,老头子,令狐冲在
逼你女儿做老婆,你干么见死不救?”桃枝仙道:“你管甚么
闲事?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说甚么见死不救?她女儿名叫
‘老不死’,怎么会死?”
老头子和祖千秋给缚在椅上,又给封了穴道,听得房中
老姑娘惊呼和哀求之声,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二
人心下本已起疑,听得桃谷二仙在院子中大声争辩,更无怀
疑。
祖千秋道:“老兄,这件事非阻止不可,没想到令狐公子
如此好色,只怕要闯大祸。”老头子道:“唉,糟蹋了我不死
孩儿,那还罢了,却……却太也对不起人家。”祖千秋道:
“你听,你听。你的不死姑娘对他生了情意,她说道:‘你这






样做,好伤自己身子。’令狐冲说甚么?你听到没有?”老头
子道:“他说:‘我伤身子打甚么紧?我只是要你好!’他奶奶
的,这两个小家伙。”祖千秋哈哈大笑,说道:“老兄,恭喜,
恭喜!”老头子怒道:“恭你奶奶个喜!”祖千秋笑道:“你何
必发怒?恭喜你得了个好女婿!”
老头子大叫一声,喝道:“别再胡说!这件事传扬出去,
你我还有命么?”他说这两句话时,声音中含着极大的惊恐。
祖千秋道:“是,是!”声音却也打颤了。
岳不群身在墙外树上,隔着更远,虽运起了“紫霞神
功”,也只听到一鳞半爪,最初一听到令狐冲强迫那姑娘,便
想冲入房中阻止,但转念一想,这些人连令狐冲在内,个个
诡秘怪异,不知有甚么图谋,还是不可鲁莽,以静观其变为
是,当下运功继续倾听。桃谷二仙和老祖二人的说话不绝传
入耳中,只道令狐冲当真乘人之危,对那姑娘大肆非礼,后
来再听老祖二人的对答,心想令狐冲潇洒风流,那姑娘多半
与乃父相像,是个胖皮球般的丑女,则失身之后对其倾倒爱
慕,亦非奇事,不禁连连摇头。
忽听得那姑娘又尖叫道:“别……别……这么多血,求求
你……”
突然墙外有人叫道:“老头子,桃谷四鬼给我撇掉啦。”波
的一声轻响,有人从墙外跃入,推门进内,正是那个手持白
幡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汉子。
他见老头子和祖千秋都给绑在椅上,吃了一惊,叫道:
“怎么啦!”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灿然的匕首,手
臂几下挥舞,已将两人手足上所绑的绳索割断。






房中那姑娘又尖声惊叫:“你……你……求求你……不能
再这样了。”
那汉子听她叫得紧急,惊道:“是老不死姑娘!”向房门
冲去。
老头子一把拉住了他手臂,喝道:“不可进去!”那汉子
一怔之下,停住了脚步。
只听得院子中桃枝仙道:“我想矮冬瓜得了令狐冲这样一
个女婿,定是欢喜得紧。”桃实仙道:“令狐冲快要死了,一
个半死半活的女婿,得了有甚么欢喜?”桃枝仙道:“他女儿
也快死了,一对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桃实仙问道:“哪个
死?哪个活?”桃枝仙道:“那还用问?自然是令狐冲死。老
不死姑娘名叫老不死,怎么会死?”桃实仙道:“这也未必。难
道名字叫甚么,便真的是甚么?如果天下人个个叫老不死,便
个个都老而不死了?咱们练武功还有甚么用?”
两兄弟争辩声中,猛听得房中砰的一声,甚么东西倒在
地下。老姑娘又叫了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惊惶之
意,叫道:“爹,爹!快来!”
老头子听得女儿呼叫,抢进房去,只见令狐冲倒在地下,
一只瓷碗合在胸口,上身全是鲜血,老姑娘斜倚在床,嘴边
也都是血。祖千秋和那汉子站在老头子身后,望望令狐冲,望
望老姑娘,满腹都是疑窦。
老姑娘道:“爹,他……他割了许多血出来,逼我喝了两
碗……他……他还要割……”
老头子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忙俯身扶起令狐冲,只见
他双手腕脉处各有伤口,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老头子急






冲出房,取了金创药来,心慌意乱之下,虽在自己屋中,还
是额头在门框边上撞得肿起了一个大瘤,门框却被他撞塌了
半边。
桃枝仙听到碰撞声响,只道他在殴打令狐冲,叫道:“喂,
老头子,令狐冲是桃谷六仙的好朋友,你可不能再打。要是
打死了他,桃谷六仙非将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条条不可。”桃实
仙道:“错了,错了!”桃枝仙道:“甚么错了?”桃实仙道:
“他若是全身瘦肉,自可撕成一条一条,但他全是肥肉,一撕
便成一团一塌胡涂的膏油,如何撕成一条一条?”
老头子将金创药在令狐冲手腕上伤口处敷好,再在他胸
腹间几处穴道上推拿良久,令狐冲这才悠悠醒转。老头子惊
魂略定,心下感激无已,颤声道:“令狐公子,你……这件事
当真叫咱们粉身碎骨,也是……唉……也是……”祖千秋道:
“令狐公子,老头子刚才缚住了你,全是一场误会,你怎地当
真了?岂不令他无地自容?”
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的内伤非灵丹妙药所能医
治,祖前辈一番好意,取了老前辈的‘续命八丸’来给在下
服食,实在是糟蹋了……但愿这位姑娘的病得能痊可……”他
说到这里,只因失血过多,一阵晕眩,又昏了过去。
老头子将他抱起,走出女儿闺房,放在自己房中床上,愁
眉苦脸的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祖千秋道:“令狐公子
失血极多,只怕性命已在顷刻之间,咱三人便以毕生修为,将
内力注入他体内如何?”老头子道:“自该如此。”轻轻扶起令
狐冲,右掌心贴上他背心大椎穴,甫一运气,便全身一震,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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