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但见这雕迈着大步来去,双腿奇粗,有时伸出羽翼,却
又甚短,不知如何飞翔,只是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气概。
那雕叫了一会,只听得左簌簌声响,月光下五色斑斓,四
条毒蛇一齐如箭般向丑雕飞射过去。那丑雕弯喙转头,连啄
四下,将四条毒蛇一一啄死,出嘴部位之准,行动之疾,直
如武林中一流高手。这连毙四蛇的神技,只将杨过瞧得目瞪
口呆,挢舌不下,霎时之间,先前轻视好笑之心,变成了惊
诧叹服之意。只见那丑雕张开大口,将一条毒蛇吞在腹中。杨
过心想:“将这头丑雕捉去,跟郭芙的双雕比上一比,却也不
输于她。”正在转念如何捕捉,突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显有
大蛇之类毒物来到邻近。
丑雕昂起头来,哇哇哇连叫三声,似向敌人挑战。只听
得呼的一声巨响,对面大树上倒悬下一条碗口粗细的三角头
巨蟒,猛向丑雕扑去。丑雕毫不退避,反而迎上前去,倏地
弯嘴疾伸,已将毒蟒的右眼啄瞎。那雕头颈又短又粗,似乎
转动不便,但电伸电缩,杨过眼光虽然敏锐,也没瞧清楚它
如何啄瞎毒蟒的眼珠。
毒蟒失了右眼,剧痛难当,张开大口,啪的一声,咬住
了丑雕头顶的血瘤。这一下杨过出其不意,不禁“啊”的一
声叫了出来。毒蟒一击成功,一条两丈长的身子突从树顶跌
落,在丑雕身上绕了几匝,眼见丑雕已是性命难保。
杨过不愿丑雕为毒蛇所害,当即纵身而出,拔剑往蛇身
上斩去,突然间那雕右翅疾展,在杨过右臂上一拍,力道奇
猛。杨过出其不意,君子剑脱手,飞出数丈。杨过正惊奇间,
只见那雕伸嘴在蟒身上连啄数下,每一啄下去便有蟒血激喷
而出。杨过心想:“难道你有必胜把握,不愿我插手相助?”
毒蟒愈盘愈紧,丑雕毛羽贲张,竭力相抗。眼见那雕似
乎不支,杨过拾起一块大石,往巨蟒身上不住砸打。那巨蟒
身子略松,丑雕头颈急伸,又将毒蟒的左眼啄瞎。毒蟒张开
巨口,四下乱咬,这时它双眼已盲,哪里咬得中甚么,丑雕
双爪掀住蛇头七寸,按在土中,一面又以尖喙在蟒头戳啄。眼
见这巨雕天生神力,那毒蟒全身扭曲,翻腾挥舞,蛇头始终
难以动弹,过了良久,终于僵直而死。
丑雕仰起头来,高鸣三声,接着转头向着杨过,柔声低
呼。
杨过听它鸣声之中甚有友善之意,于是慢慢走近,笑道:
“雕兄,你神力惊人,佩服佩服。”丑雕低声鸣叫,缓步走到
杨过身边,伸出翅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杨过见这雕如
此通灵,心中大喜,也伸手抚抚它的背脊。
丑雕低鸣数声,咬住杨过的衣角扯了几扯,随即放开,大
踏步便行。杨过知它必有用意,便跟随在后。丑雕足步迅捷
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疾如奔马,杨过施展轻身功夫这
才追上,心中暗自惊佩。那雕愈行愈低,直走入一个深谷之
中。又行良久,来到一个大山洞前,丑雕在山洞前点了三下
头,叫了三声,回头望着杨过。
杨过见它似是向洞中行礼,心想:“洞中定是住着甚么前
辈高人,这巨雕自是他养驯了的,这却不可少了礼数。”于是
在洞前跪倒,拜了几拜,说道:“弟子杨过叩见前辈,请恕擅
闯洞府之罪。”待了片刻,洞中并无回答。
那雕拉了他的衣角,踏步便入。眼见洞中黑黝黝地,不
知当真是住着武林奇士,还是甚么山魈木怪,他心中惴惴,但
生死早置度外,便跟随进洞。
这洞其实甚浅,行不到三丈,已抵尽头,洞中除了一张
石桌、一张石凳之外更无别物。丑雕向洞角叫了几声,杨过
见洞角有一堆乱石高起,极似一个坟墓,心想:“看来这是一
位奇人的埋骨之所,只可惜雕儿不会说话,无法告我此人身
世。”一抬头,见洞壁上似乎写得有字,只是尘封苔蔽,黑暗
中瞧不清楚。打火点燃了一根枯枝,伸手抹去洞壁上的青苔,
果然现出三行字来,字迹笔划甚细,入石却是极深,显是用
极锋利的兵刃划成。看那三行字道: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
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
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杨过将这三行字反来复去的念了几遍,既惊且佩,亦体
会到了其中的寂寞难堪之意,心想这位前辈奇士只因世上无
敌,只得在深谷隐居,则武功之深湛精妙,实不知到了何等
地步。此人号称“剑魔”,自是运剑若神,名字叫作“求败”,
想是走遍天下欲寻一胜己之人,始终未能如愿,终于在此处
郁郁以没,缅怀前辈风烈,不禁神往。
低回良久,举着点燃的枯枝,在洞中察看了一周,再找
不到另外遗迹,那个石堆的坟墓上也无其他标记,料是这位
一代奇人死后,是神雕衔石堆在他尸身之上。
他出了一会神,对这位前辈异人越来越是仰慕,不自禁
的在石墓之前跪拜,拜了四拜。那神雕见他对石墓礼数甚恭,
似乎心中欢喜,伸出翅膀又在他肩头轻拍几下。
杨过心想:“这位独孤前辈的遗言之中称雕为友,然则此
雕虽是畜生,却是我的前辈,我称它为雕兄,确不为过。”于
是说道:“雕兄,咱们邂逅相逢,也算有缘,我这便要走。你
愿在此陪伴独孤前辈的坟墓呢,还是与我同行?”神雕啼鸣几
声,算是回答。杨过却不懂其意,眼见它站在石墓之旁不走,
心想:“武林各位前辈从未提到过独孤求败其人,那么他至少
也是六七十年之前的人物。这神雕在此久居,心恋故地,自
是不能随我而去的了。”伸臂搂住神雕脖子,与它亲热了一阵,
这才出洞。
他生平除与小龙女相互依恋之外,并无一个知己友好,这
时与神雕相遇,虽是一人一禽,不知如何竟是十分投缘,出
洞后颇有点恋恋不舍,走几步便回头一望。他每一回头,神
雕总是啼鸣一声相答,虽然相隔十数丈外,在黑暗中神雕仍
是瞧得清清楚楚,见杨过一回头便答以一啼鸣,无一或爽。
杨过突然间胸间热血上涌,大声说道:“雕兄啊雕兄,小
弟命不久长,待郭伯伯幼女之事了结,我和姑姑最后话别,便
重来此处,得埋骨于独孤大侠之侧,也不枉此身了。”说着躬
身一揖,大踏步便行。
他记挂郭靖幼女的安危,拾回君子剑后,急奔回向山洞。
刚到洞口,只听得李莫愁道:“你到哪里去啦?这儿有个孤魂
野鬼,来来往往的哭个不停,惹厌得紧。”杨过道:“哪里有
甚么鬼怪?”语声未毕,便听远远传来号啕大哭之声。
杨过吃了一惊,低声道:“李师伯,你照料着孩子,让我
来对付他。”只听得哭声渐近,有人边哭边叫:“我好惨啊,我
好惨啊!妻子给人害死了,两个儿子却要互相拚个你死我活。”
杨过探头张望,星光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正自掩面大哭,
不住打着圈子疾走,衣衫破烂,面目却瞧不清楚。
李莫愁啐了一口,道:“原来是个疯子,快逐走他,莫吵
醒了孩子。”
但听得那汉子又哭叫起来:“这世上我就只两个儿子,他
们偏要自相残杀,我这老头儿还活着干么?”一面叫嚷,一面
大放悲声。杨过心中一动:“莫非是他?”缓步出洞,朗声道:
“这位可是武老前辈么?”
那人荒郊夜哭,为的是心中悲恸莫可抑制,想不到此处
竟然有人,当即止住哭声,厉声喝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
祟祟的干么?”
杨过抱拳道:“小人杨过,前辈可是姓武,尊号上三下通
么?”
这人正是武氏兄弟的父亲武三通,他在嘉兴府为李莫愁
银针所伤,晕死过去,待得悠悠醒转,只见妻子武三娘伏在
地上,正自吮吸他左腿上伤口中的毒血。他吃了一惊,叫道:
“三娘,针上剧毒厉害无比,如何吸得?”忙将她推开。武三
娘往地上吐了一口毒血,微微一笑,说道:“黑血已经转红,
不碍事了。”武三通见她两边脸颊尽成紫黑之色,不由得大惊,
颤声道:“三娘,你……你……”武三娘舍身为丈夫疗毒,自
知即死,抚着两个儿子的头,低声道:“你和我成亲后一直郁
郁不乐,当初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求你抚养两个孩儿长
大成人,要他们终身友爱和睦……”话未说完,已撒手长逝。
武三通大恸之下,登时疯病又发,见两个儿子伏在母亲
尸身上痛哭,他头脑中却空空洞洞地甚么也不知道了,就此
扬长自去。
如此疯疯癫癫的在江湖上混了数年,时日渐久,疯病倒
也慢慢痊愈了。泗水渔隐参与大胜关英雄大会之后回山,与
几个武林朋友结伴同行,闲谈中听他们说起有这样一个人物,
模样似与师弟武三通相像,转辗寻访,终于和他相遇。
武三通听得两个爱子已然长成,大喜之下,便来襄阳探
视,到达之时,适逢金轮法王大闹襄阳,郭靖负伤,黄蓉新
产。他与朱子柳及郭芙晤面之后,得知两个儿子竟尔阋墙而
斗,想起妻子临死时的遗言,伤心无已,急忙追出城来,经
过一座破庙时听到庙中有兵刃相交之声,进去一看,正是武
敦儒与武修文在持剑相斗。他与二子相别已久,二子长大成
人,原已不识,但眼见二人右手使剑,左手各以一阳指指法
互点,当即上前喝止。
武氏兄弟重逢父亲,喜极而泣,然一提到郭芙,兄弟俩
却谁也不肯退让。武三通不论怒骂斥责,或是温言劝谕,要
他二人息了对郭芙的爱念,却始终难以成功。武氏兄弟在父
亲面前不敢相互露出敌意,但只要他走开数步,便又争吵起
来。当晚两兄弟悄悄约定,半夜里到这荒山中来决一胜败。武
三通偷听到了二人言语,悲愤无已,抢先赶到二人约定之处,
要阻止二子相斗。他越想越是难过,不由得在荒野中放声悲
号。
武三通正当心神激荡之际,突见一个少年从山洞中走了
出来,不禁大生敌意,喝道:“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杨
过听他自承,说道:“武老伯,小侄杨过,从前与敦儒、修文
二兄曾同在桃花岛郭大侠府上寄居,对老伯威名一直仰慕得
紧。”
武三通点了点头,道:“你在这儿干么?啊,是了,敦儒
与修文要在此处比武,你是作公证人来着。哼哼,你既是他
们知交,怎不设法劝阻?反而推波助澜,好瞧瞧热闹,那算
得是甚么朋友?”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将满腔怒火发泄
在杨过身上,口中喝骂,脚下踏步上前,举起巨掌,便要教
训这大亏友道的小子。
杨过见他虬髯戟张,神威凛凛,心想没来由的何必和他
动手,退开两步,陪笑道:“小侄不知二位武兄要来比武,老
伯不可错怪了人。”武三通喝道:“还要花言巧语?你若事先
不知,何以到了这里?世界这么大,却偏偏来到这荒山穷谷?”
杨过心想此人不可理喻,何况与他在这荒僻之地相遇,确也
甚是凑巧,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武三通见他迟疑,料定这小子不是好人,他年轻时情场
失意,每见到俊秀的少年便觉厌憎,心念一动:“这小子未必
便识得我两个孩儿,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定是另有诡计。”
狂怒下更不多想,提起右掌便往杨过肩头拍下。杨过身子一
闪,武三通右掌落空,当即弯过左臂,一记肘锤撞了过去。杨
过见他出招劲力沉厚,不敢怠慢,斜身移步,又避过一招。武
三通叫道:“好小子,轻功倒是了得,亮剑动手罢!”
就在此时,洞中婴儿忽然醒来,哭了几声。杨过心念一
动:“他与李莫愁有杀妻大仇,只要一照面,非拚个你死我活
不可。两人动上手便是绝招杀着,我未必能护得住婴儿。”于
是笑道:“武老伯,小侄是晚辈,怎敢和你动手?但你定要疑
心我不是好人,那也无法。这样罢,我让你再发三招。你若
打我不死,便请立时离开此地如何?”
武三通大怒,喝道:“小子狂妄,适才我掌底留情,未下
杀手,你便敢轻视于我么?”右手食指倏地伸出,使的竟然便
是“一阳指”。他数十年苦练,功力深厚。杨过只见他食指晃
动,来势虽缓,自己上半身正面大穴却已全在他一指笼罩之
下,竟不知他要点的是哪一处穴道,正因不知他点向何处,九
处大穴皆有中指之虞,当即伸出中指往他食指上一弹,使的
正是黄药师所授“弹指神通”功夫。
“弹指神通”与“一阳指”齐名数十年,原是各擅胜场,
但杨过功力既浅,所学为时极暂,学后又未尽心钻研苦练,哪
及得上武三通数十年的专心一致?两指相触,杨过只觉右臂
一震,全身发热,腾腾腾退出五六步,才勉强拿住桩子,不
致摔倒。
武三通“咦”的一声,道:“小子果然在桃花岛住过。”一
来碍着黄药师的面子,二来见他小小年纪,居然挡住了自己
生平绝技,心起爱才之意,喝道:“第二指又来了,挡不住便
不用挡,莫要震坏内脏,我不伤你性命便是。”说着抢上数步,
又是一指点出,这次却是指向杨过小腹。
这一指所盖罩的要穴更广,肚腹间冲脉十二大穴,自幽
门、通谷,下至中注、四满,直抵横骨、会阴,尽处于这一
指威力之下。杨过见来势甚疾,如再以“弹指神通”功夫抵
挡,只怕不但手指断折,还得如他所云内脏也得震伤,当下
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声轻响,君子剑出鞘,护在肚
腹之前二寸。武三通手指将及剑刃,急忙缩回,跟着第三指
又出。这一指迅如闪电,直指杨过眉心,料想他决计不及抽
剑回护。杨过见来指奇速,绝难化解,危急中使出“九阴真
经”中的功夫,飕的一声,倏地矮身从武三通胯下钻了过去。
这一招虽然迅捷,毕竟姿式狼狈,抑且大失身份,好在他是
小辈,在长辈胯下钻下也没甚么。
武三通“啊哟”一声也来不及呼出,只觉对方手掌在自
己左肩轻轻一拍,跟着听得杨过笑道:“武老伯,你第三指好
厉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开,惨然道:“嘿嘿,当真英雄
出少年,老头儿不中用啦。”
杨过忙还剑入鞘,躬身道:“小侄这一招避得太也难看,
倘若当真比武,小侄已然输了。”武三通心中略感舒畅,叹道:
“那也不然,你刚才如在我背后一剑,我这条老命便不在了。
你这招当真机伶,似我这种老粗,原斗不过聪明伶俐的娃儿
们……”他话未说完,忽听远处足步声响,有两人并肩而来。
杨过一拉武三通的袖子,隐身在一片树丛之后。只听脚步声
渐近,来的果然是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
武修文停住脚步,四下一望,道:“大哥,此处地势空旷,
便在这儿罢。”武敦儒道:“好!”他不喜多言,刷的一声,抽
出了长剑。武修文却不抽剑,说道:“大哥,今日相斗,我若
不敌,你便不杀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那手报母
仇、奉养老父、爱护芙妹这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儿挑
了。”武三通听到此处,心中一酸,落下了两滴眼泪。
武敦儒道:“彼此心照,何必多言?你如胜我,也是一样。”
说着举剑立个门户。武修文仍不拔剑,走上几步说道:“大哥,
你我自幼丧母,老父远离,哥儿俩相依为命,从未争吵半句,
今日到这地步,大哥你不怪兄弟罢?”武敦儒说道:“兄弟,这
是天数使然,你我都做不了主。”武修文道:“不论谁死谁活,
终身决不能泄漏半点风声,以免爹爹和芙妹难过。”武敦儒点
点头。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兄弟俩黯然相对,良久无语。
武三通见兄弟二人言语间友爱深笃,心下大慰,正要跃
将出去,喝斥决不可做这胡涂蠢事,忽听两兄弟同时叫道:
“好,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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