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放尽之时,提起剑来要往马臀上一刺催其急走,总是不忍,
大叫:“马儿快走!”伸杆棒往马臀戳去。他战得脱力,杆棒
伸出去准头偏了,这一下竟戳在郭靖腿上。郭靖本已昏昏沉
沉,突然被杆棒一戳,睁开眼来,当即俯身拉住杨过胸口,将
他提上马背。黄马长声欢嘶,纵蹄疾驰。
但听得号角急鸣,此起彼落,郭靖纵声低啸,汗血宝马
跟着奔来,大队蒙古军马却也急冲追至。红马奔在黄马之旁,
不住往郭靖身上挨擦。杨过知道黄马虽是骏物,毕竟不如红
马远甚,当下猛吸一口气,抱住郭靖,一齐跃上红马。就在
此时,只听得背后呜呜声响,金轮急飞而至。杨过心中一痛:
“冯铁匠死在法王手下了。”心念甫动,金轮越响越近,杨过
低伏马背,只盼金轮从背上掠过,但听声音甚低,竟是来削
红马马足。
原来法王将冯默风打死,站起身来,见郭靖与杨过已纵
身上马,追之不及,当即掷出金轮,准头却定得甚低。他算
到若以金轮打死杨过,红马仍会负了郭靖逃走,只有削断马
足,方能建功。
杨过听得金轮渐渐追近,只得回剑去挡,明知自己气力
耗尽,这一剑绝难挡架得住,但实迫处此,也只得尽力而为,
眼见轮子距马足已不过两尺,呜呜之声,响得惊心动魄,他
垂剑护住马腿,岂知红马一发了性,越奔越快,过得瞬息,金
轮与马足相距仍有两尺,并未飞近。杨过大喜,知道金轮来
势只有渐渐减弱,果然一刹那间,轮子距马足已有三尺,接






着四尺、五尺,越离越远,终于当的一声,掉在地下。
杨过正自大喜,猛听得身后一声哀嘶,只见黄马肚腹中
箭,跪倒在地,双眼望着主人,不尽恋恋之意。杨过心中一
酸,不禁掉下泪来。
红马追风逐电、迅如流星,片刻间已将追兵远远抛在后
面。杨过抱住郭靖,问道:“郭伯伯,你怎样?”郭靖“嗯”了
一声。杨过探他的鼻息,只觉得呼吸粗重,知道一时无碍,心
头一宽,再也支持不住,便昏昏沉沉的伏在马背上,任由红
马奔驰。突见前面又有无数军马来擒郭靖,当即挥动长剑,大
叫:“莫伤了我郭伯伯!”左右乱刺乱削,眼前一团模糊,只
见东一张脸,西一个人,舞了一阵剑,终于撞下马来。他还
在大叫:“杀了我,杀了我,是我不好,别伤了郭伯伯。”蓦
地里天旋地转,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他大叫:“郭伯伯,
郭伯伯,你怎样?别伤了郭伯伯!”身旁一人柔声道:“过儿,
你放心,郭伯伯将养一会儿便好。”杨过回过头来,见是黄蓉,
脸上满是感激神色。她身后一人泪光莹莹,爱怜横溢的凝视
着他,却是小龙女。杨过惊叫:“姑姑,你怎么来了?你也给
蒙古人擒住了?快逃,快逃,别理我。”
小龙女低声道:“过儿,你回来啦,别怕。咱们都是平平
安安的在襄阳。”杨过叹了口长气,但觉四肢百骸软洋洋的一
无所依,当即又闭上了眼。
黄蓉道:“他已醒转,不碍事了,你在这儿陪着他。”小
龙女答应了,双眼始终望着杨过。黄蓉站起身来,正要走出






房门,突听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脸色微变,左掌一挥,灭
了烛火。
杨过眼见蓦地一黑,一惊坐起。他受的只是外伤,只因
流血多了,兼之恶战脱力,是以晕去,但此刻已将养了半日,
黄蓉给他服了桃花岛秘制的疗伤灵药九花玉露丸,他年轻体
健,已是好了大半,惊觉屋顶有警,立时振奋,便要起身御
敌。小龙女挡在他的身前,抽出悬在床头的君子剑,低声道:
“过儿别动,我在这儿守着。”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可前来下书,
岂难道南朝礼节是暗中接见宾客么?倘若有何见不得人之事,
小可少待再来如何?”听口音却是法王的弟子霍都王子。黄蓉
道:“南朝礼节,因人而施,于光天化日之时,接待光明正大
之贵客;于烛灭星沉之夜,会晤鬼鬼祟祟之恶客。”霍都登时
语塞,轻轻跃下庭中,说道:“书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侠。”
黄蓉打开房门,说道:“请进来罢。”
霍都见房内黑沉沉地,不敢举步便进,站在房门外道:
“书信在此,便请取去。”黄蓉道:“自称宾客,何不进屋?”霍
都冷笑道:“君子不处危地,须防暗箭伤人。”黄蓉道:“世间
岂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霍都脸上一热,心想这黄帮主
口齿好生厉害,与她舌战定难得占上风,不如藏拙,当下一
言不发,双目凝视房门,双手递出书信。
黄蓉挥出竹棒,倏地点向他的面门。霍都吓了一跳,忙
向后跃开数尺,但觉手中已空,那通书信不知去向。原来黄
蓉将棒端在信上一搭,乘他后跃之时,已使粘劲将信粘了过
来。她分娩在即,肚腹隆起,不愿再见外客,是以始终不与






敌人朝相。霍都一惊之下,大为气馁,入城的一番锐气登时
消折了八九分,大声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见罢!”
黄蓉心想:“这襄阳城由得你直进直出,岂非轻视我城中
无人?”顺手拿起桌上茶壶,向外一抖,一壶新泡的热茶自壶
嘴中如一条线般射了出去。
霍都早自全神戒备,只怕房中发出暗器,但这茶水射出
去时无声无息,不似一般暗器先有风声,待得警觉,颈中、胸
口、右手都已溅到茶水,只觉热辣辣的烫人,一惊之下,“啊
哟”一声叫了出来,急忙向旁闪避。黄蓉站在门边,乘他立
足未定,竹棒伸出,施展打狗棒法的“绊”字诀,腾的一下,
将他绊了一交。霍都纵身上跃,但那“绊”字棒法乃是一棒
快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过,立时躲开,方能设法挡架第二
棒,现下一棒即被绊倒,爬起身来想要挡过第二棒,真是谈
何容易?但觉得脚下犹如陷入了泥沼,又似缠在无数藤枝之
中,一交摔倒,爬起来又是一交摔倒。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若与黄蓉正式动手,虽然终须输
她一筹,但亦不致一上手便给摔得如此狼狈,只因身上斗然
被泼热茶,只道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药水,料想此番性命难
保,稍停毒水发作起来,不知肌肤将烂得如何惨法,正当惊
魂不定之际,黄蓉突然袭击,第一棒既已受挫,第二棒更无
还手余地,黑暗中只摔得鼻青目肿。
这时武氏兄弟已闻声赶至。黄蓉喝道:“将这小贼擒下
了!”
霍都情急智生,知道只要纵身站起,定是接着又被绊倒,
当下“哎哟”一声大叫,假装摔得甚重,躺在地下,不再爬






起。武氏兄弟双双扑下,去按他身子。霍都的铁骨折扇忽地
伸出,哒哒两下,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将二人身子同时推
出,挡住黄蓉竹棒,飞身跃起,已自上了墙头,双手一拱,叫
道:“黄帮主,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
黄蓉笑道:“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岂能再伸手触你了?”
霍都一听,只吓得心胆俱裂:“这毒水烫人肌肤,又带着一股
茶叶之气,不知是何等厉害古怪的药物?”黄蓉猜度他的心意,
说道:“你中了剧毒,可是连毒水的名儿也不知道,死得不明
不白,谅来难以瞑目。好罢,说给你听那也不妨,这毒水叫
作子午见骨茶。”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见骨茶?”黄蓉道:“不错,只要肌
肤上中了一滴,全身溃烂见骨,子不过午,午不过子,你还
有六个时辰可活,快快回去罢。”
霍都素知丐帮黄帮主武功既强、智谋计策更是人所难测,
她父亲黄药师所学渊博之极,名字都叫作“药师”,自是精于
药理,以她聪明才智与家传之学,调制这子午见骨药茶自是
易如反掌,一时呆在墙头,不知该当回去挨命,还是低头求
她赐予解药。
黄蓉知道霍都实非蠢人,毒水之说,只能愚他一时,时
刻长了,必被瞧出破绽,说道:“我与你本来无冤无仇,你若
非言语无礼,也不致枉自送了性命。”霍都从这几句话中听出
一线生机,当下再也顾不得甚么身份骨气,跃下墙头,一躬
到地,说道:“小人无礼,求黄帮主怨罪。”黄蓉隐身门后,手
指轻弹,弹出一颗九花玉露丸,说道:“急速服下罢。”霍都
伸手接过,这是救命的仙丹,哪敢怠慢,急忙送入口中,只






觉一股清香直透入丹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当下又是
一躬,说道:“谢黄帮主赐药!”这时他气焰全消,缓缓倒退,
直至墙边,这才翻墙而出,急速出城去了。
黄蓉见他远离,微微叹息,解开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
霍都那两句话:“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虽然以计
挫敌,心中殊无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绊跌霍都,使的固
是巧劲,但也已牵得腹中隐隐作痛,当下坐在椅上,调息半
晌。
小龙女点亮烛火。黄蓉打开来信,只见信上写道:
“蒙古第一护国法师金轮法王致候郭大侠足下:适才枉
顾,得仰风采,实慰平生。原期秉烛夜谈,岂料青眼难屈,何
老衲之不足承教若斯,竟来去之匆匆也?古人言有白头如新,
倾盖如故,悠悠我心,思君良深。明日回拜,祈勿拒人于千
里之外也。”
黄蓉吃了一惊,将信交给杨过与小龙女看了,说道:“襄
阳城墙虽坚,却挡不住武林高手,你郭伯伯身受重伤,我又
使不出力气,眼见敌人大举来袭,这便如何是好?”
杨过道:“郭伯伯……”小龙女向他横了一眼,目光中大
有责备之意。杨过知道她怪自己不顾性命相救郭靖,登时住
口不言。黄蓉心中起疑,又问:“龙姑娘,过儿身子亦未痊愈,
咱们只能依靠你与朱子柳大哥拒敌了。”
小龙女自来不会作伪,想到甚么,便说甚么,淡淡的道:
“我只护着过儿一人,旁人死活可不和我相干。”
黄蓉更感奇怪,不便多说甚么,向杨过道:“郭伯伯言道,
此番全仗你出力。”杨过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要害郭靖,心中惭






愧,道:“小侄无能,致累郭伯伯重伤。”黄蓉道:“你好好休
息罢,敌人来攻之时,咱们若是不能力敌,即用智取。”转头
向小龙女说道:“龙姑娘,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小龙女踌躇道:“他……”自杨过回进襄阳之后,小龙女
守在他床前一直寸步不离,听黄蓉叫她出去,生怕杨过又受
损伤。黄蓉道:“敌人既说明日来攻,今晚定然无事。我跟你
说的话,与过儿有关。”小龙女点点头,低声嘱咐杨过小心提
防,才跟黄蓉出房。
黄蓉带她到自己卧室,掩上了门,说道:“龙姑娘,你想
杀我夫妇,是不是?”
小龙女虽然生性真纯,却绝非傻子,她立意要杀郭靖夫
妇以救杨过性命,黄蓉若用言语盘套,她焉能吐露实情,但
黄蓉摸准了她的性格,竟尔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小龙女一
怔,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干么
……干么要杀你们?”黄蓉见她脸生红晕,更料得准了,说道:
“你不用瞒我,我早知道啦。过儿说我夫妇害死了他爹爹,要
杀我夫妇二人报仇。你心爱过儿,便要助他完成这番心愿。”
小龙女给她说中,无法谎言欺骗,又道杨过已露了口风,
半晌不语,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不懂。”黄蓉道:“不懂甚么?”
小龙女道:“过儿今日却又何以舍命救助郭大爷回来?他和金
轮法王他们约好,是要一齐下手杀死郭大爷的。”
黄蓉一听之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虽猜到杨过心
存歹念,却绝未料到他竟致与蒙古人勾结,当下不动声色,装
作早已明白一切,道:“想是他见郭大爷对他推心置腹,义气
深重,到得临头,却又不忍下手。”






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事到如今,也没甚么可说的。
他既然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只由得他罢啦。我早知道他是
世上最好的好人,甘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伤害仇人。”
黄蓉于倏忽之间,脑中转了几个念头,却推详不出她这
几句话是何用意,但见她神色之间甚是凄苦,顺口慰道:“过
儿的杀父之仇,中间另有曲折,咱们日后慢慢跟他说明。他
受伤不重,将养几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难过。”
小龙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突然两串眼泪如珍珠断
线般滚下来,哽咽道:“他……他只有七日之命了,还……还
说甚么将养几日?”黄蓉一惊,忙问:“甚么七日之命?你快
说,咱们定有救他之法。”
小龙女缓缓摇头,但终于将绝情谷中之事说了出来,杨
过怎样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地给他只服半枚绝情丹,怎
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杀了他夫妇二人回报才给他服另半枚,又
说那情花剧毒发作时如何痛楚,世间又如何只有那半枚绝情
丹才能救得杨过性命。
黄蓉越听越是惊奇,万想不到裂千丈、裘千仞兄弟竟还
有一个妹子裘千尺,以致酿成了这等祸端。
小龙女述毕原委,说道:“他尚有七日之命,便是今晚杀
了你夫妇,也未必能赶回绝情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妇作甚?我
只是要救过儿,至于他父仇甚么的,全不放在心上。”
黄蓉初时只道杨过心藏祸胎,纯是为报父仇,岂知中间
尚有这许多曲折,如此说来,他力护郭靖,实如自戕,这般
舍己为人的仁侠之心当真万分难得。她缓缓站起,在室中彷
徨来去,饶是她智计绝伦,处此困境,苦无善策,想到再过






几个时辰,敌方高手便大举来袭,自己虽安慰杨过说:“不能
力敌,便当智取。”可是如何智取?如何智取?
小龙女全心全意只是深爱杨过。黄蓉的心儿却分作了两
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女儿,只想:“如何能教靖哥哥
与芙儿平安。”斗地转念:“过儿能舍身为人,我岂便不能?”
当下转身慨然说道:“龙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过儿性命,你
可肯依从么?”小龙女大喜之下,全身发颤,道:“我……我
……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甚么,便是比死再难十倍
……我……我都……”黄蓉道:“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
千万不能泄漏,连过儿也不能说给他知道,否则便不灵了。”
小龙女连声答应。黄蓉道:“明日你和过儿联手保护郭大爷,
待危机一过,我便将我首级给你,让过儿骑了汗血宝马,赶
去换那绝情丹便是。”
小龙女一怔,问道:“你说甚么?”黄蓉柔声道:“你爱过
儿,胜于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只要他平安无恙,你自己便
死了也是快乐的,是不是?”小龙女点头道:“是啊,你怎知
道?”黄蓉淡淡一笑,道:“只因我爱自己丈夫也是如你这般。
你没孩儿,不知做母亲的心爱子女,不逊于夫妻情义。我只
求你保护我丈夫女儿平安,别的我还希罕甚么?”
小龙女沉吟不答。黄蓉又道:“若非你与过儿联手,便不
能打退金轮法王。过儿曾数次舍命救我夫妇,我便一次也救
他不得?那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到三日,便能赶到绝情谷。
我跟你说,那裘千丈与过儿的父亲全是我一人所伤,跟郭大
爷绝无干系。袭千尺见了我的首级,纵然心犹未足,也不能
不将解药给了过儿。此后二人如能为国出力,为民御敌,那






自然最好,否则便在深山幽谷中避世隐居,我也是一般感激。”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确无第二条路可走。小
龙女近日来一直在想如何杀了郭靖、黄蓉,好救杨过的性命,
但此时听黄蓉亲口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觉万分过意不去,只
是不住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
黄蓉还待解释,忽听郭芙在门外叫道:“妈,妈,你在哪
儿?”语声甚是惶急。黄蓉吃了一惊,问道:“芙儿,甚么事?”
郭芙推门而进,也不理小龙女便在旁边,当即扑在母亲怀里,
叫道:“妈,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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