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去。他一呆之下,当真是死里逃生,急步奔出古墓。但见
阳光耀目,微风拂衣,花香扑面,好鸟在树,哪里还是墓中
阴沉惨淡的光景?
他惊魂略定,当即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下山的路子
越跑越快,只中午时分,已到了山脚。他见小龙女不曾追来,
稍稍放心,才放慢脚步而行。走了一阵,腹中饿得咕咕直响。
他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着实了得,四下张望,见
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玉米,于是过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
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拾了一些枯柴,正想设法生火烧
烤来吃,忽听树后脚步声细碎,有人走近。
他侧身先挡住了玉米,以免给乡农捉贼捉赃,再斜眼看
时,却见是个妙龄道姑,身穿杏黄道袍,脚步轻盈,缓缓走
近。她背插双剑,剑柄上血红丝襟在风中猎猎作响,显是会
武。杨过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阳宫里的,多半是清净散人孙
不二的弟子。他心悸之余,不敢多生事端,低了头自管在地
下掇拾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问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杨
过暗道:“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识上山路径?定是不
怀好意。”当下也不转头,随手向山一指,道:“顺大路上去
便是。”那道姑见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条裤子甚是敝旧,蹲在
道旁执拾柴草,料想是个寻常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
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
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
“这些蠢牛笨马一般的乡下人又懂得甚么?”说道:“你站起来,
我有话问你。”
杨过对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尽数恨上了,当下装聋作哑,
只作没听见。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杨
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么说,不
禁嗤的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
句话声音娇媚,又甜又腻。杨过心中一凛:“怎么她说话这等
怪法?”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
的斜睨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拾
柴。
那道姑见他满脸稚气,虽然瞧了自己第二眼,仍是毫不
动心,不怒反笑,心想:“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从怀里
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
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杨过原不想招惹她,但听她说话奇怪,倒要试试她有何
用意,于是索性装痴乔呆,怔怔的望着银子,道:“这亮晶晶
的是甚么啊?”那道姑一笑,说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
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装出一
股茫然不解的神情,道:“你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
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么名字?”杨过道:
“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么?你叫甚么名字?”那道姑笑
道:“傻蛋,你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妈呢?”杨过道:“我妈
刚才臭骂了我一顿,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嗯,我
要用一把斧头,你去家里拿来,借给我使使。”杨过心中大奇,
双眼发直,口角流涎,傻相却装得越加像了,不住摇头,道:
“那使不得,我家斧头不能借人的。要是爹爹知道我借给你,
定要用扁担揍我。”那道姑笑道:“你爹妈见了银子,欢喜还
来不及啦,一定不会揍你。”说着扬手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撞在肩头,落
下来时,又碰上了右脚,他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
“嗳哟,嗳哟,你打我!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银
子也不要了,向前急奔。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
过的右足挥出。杨过听到风声,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
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
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
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只是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
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
比,心念已决,纵然死在她的手里,也要再去看看她。这念
头在他脑海中兜了几转,那道姑已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
满脸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
可惜绣花枕头,肚子里却是一包乱草。”听他兀自大叫大嚷,
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说着拔出
长剑,抵在他胸口。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
下更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
定然不怀好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颇为
了得,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于是满脸惶恐,求
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
“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我听,
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拍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
飘逸,甚是洒脱。杨过暗赞一声:“好!”脸上却仍是一股茫
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这
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杨过依言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
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
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所农
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里耕作,当下在
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
破衣披在身上,傻里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那道姑,心中总是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
上不禁深有忧色。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么?快给我笑
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
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
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
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
“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
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
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迟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
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
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我怎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
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
过只是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踹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么?”但见他气息
粗重,实在累得厉害,当下伸出左臂托在他腰里,喝一声:
“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
奔出数里。
杨过被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
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索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
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只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是舒服,
不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在地上,嗔道:“你好开心么?”
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唉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么这生傻?”杨过道:
“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嘛。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
你可是姓仙么?”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
么呢。”原来她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便是当
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被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杨过想探听她
的姓名,哪知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被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
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美了,只是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
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你
尽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么干不
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么希罕?”洪凌波噗
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从怀里摸出
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着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
甚么?”杨过道:“就是不大白。”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
肌理晶莹,听他这么说,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来喝道:“傻
蛋,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
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杨过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
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心
中转过一个念头,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杨
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洪凌波转怒为笑,道:
“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去罢。”挽着他臂膀,快步
上山。
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
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
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路径。杨过道:“仙姑,
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里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杨
过道:“林子里有个大坟,坟里有恶鬼,谁也不敢走近。”洪
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处。”
原来洪凌波近年得师父传授,武功颇有进益,在山西助
师打败武林群豪,更得李莫愁的欢心。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
诸子较量之事,说道若是练成了“玉女心经”,便不用畏惧全
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只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书册留在终南
山古墓之中。洪凌波问她为甚么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李
莫愁含糊而答,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
大和睦,向来就没来往。她极其好胜,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
人墓、锻羽被创、狼狈逃走之事,自不肯对徒儿说起,反说
那小师妹年纪幼小,武功平平,做师姊可不便以大欺小。当
下洪凌波极力怂恿师父去占墓夺经。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
忘,但对墓中机关始终参详不透,是以迟迟不敢动手,听徒
儿说得热切,只是微笑不答。
洪凌波提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当下暗自留
了心,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却
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
一个仇家,事成之后,便径自上终南山来,不意却与杨过相
遇;当下命杨过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路入墓。
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
墓,当下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闹了大半时辰,天色全
黑,还行不到里许路,离古墓仍极遥远。他记挂小龙女之心
越来越是热切,暗想不如带这道姑进去,瞧她能有甚么古怪,
当下举斧乱劈几下,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火星四溅,斧
口登时卷了。他大声叫道:“嗳哟,嗳哟,这儿有一块大石头。
斧头坏啦,回头爹爹准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这等走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
入墓,口中只骂:“傻蛋,不许回去!”杨过道:“仙姑,你怕
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剑就将恶鬼劈成两
半。”杨过喜道:“你不骗我么?”洪凌波道:“我骗你干么?”
杨过道:“恶鬼既然怕你,我就带你到大坟去。那恶鬼出来,
你可要赶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识得到大坟去的路?快
带我去。”杨过怕她疑心,唠唠叨叨的再三要她答应,定要杀
了恶鬼。洪凌波连声安慰,叫他放心,说道便有十个恶鬼也
都杀了。
杨过道:“早几年,我到大纹边放羊,睡了一觉,醒来时
已半夜啦。我瞧见坟里出来一个白衣女鬼,吓得我没命的逃
走,路上摔了一交,头也跌破了,你瞧,这儿还有一个疤儿。”
说着凑近身去,要她来摸。他一路上给她揽着之时,但觉她
吹气如兰,挨近她身子很是舒畅,这时乘机使诈,将脑袋凑
近她脸边。洪凌波笑着叫了一声:“傻蛋!”随手一摸,并不
觉得有甚么疤痕,也不以为意,只道:“快领我过去。”
杨过牵着她手,走出花木丛来,转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
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杨过拉着她手,只觉温腻软滑,心
中暗暗奇怪:“姑姑与她都是女子,怎么姑姑的手冰冰冷的,
她却这么温暖。”不自禁手上用劲,捏了几捏。若是武林中有
人对洪凌波这般无礼,她早已拔剑杀却,但她只道杨过是个
傻瓜,此时又有求于他,再者见他俊美,心中也有几分喜欢,
竟未动怒,暗道:“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却也知道我生
得好看。”
不到一顿饭功夫,杨过已将洪凌波领到墓前。他出来时
心慌意乱,未将墓门关上,但见那块作为墓门的大石碑仍是
倒在一边。他心中怦怦乱跳,暗暗祷告:“但愿姑姑没死,让
我得能再见她一面。”这时再也没心绪和洪凌波捣鬼,只道:
“仙姑,我带你进去,可是恶鬼倘若吃了我,我变了鬼,那就
永远缠住你不放啦。”当即举步入内。
洪凌波心想:“这傻蛋忽然大胆,倒也奇怪。”当下不暇
多想,在黑暗中紧紧跟随,她听师父说活死人墓中道路迂回
曲折,只要走错一步,立时迷路,却见杨过毫不迟疑的快步
而前,东一转,西一绕,这边推开一扇门,那边拉开一块大
石,竟是熟悉异常。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么难走?
难道师父骗我,她是怕我私自进入么?”片刻之间,杨过已带
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龙女卧室。
他轻轻推开了门,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待要叫唤:
“姑姑!”想起洪凌波在侧,急忙忍往,低声道:“到啦!”
洪凌波此时深入古墓,虽然艺高人胆大,毕竟也是惴惴
不安,听了杨过之言,忙取出火折,打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她早料到会在墓中遇到师叔小
龙女,却想不到她竟是这般泰然高卧,不知是睡梦正酣,还
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当下平剑当胸,说道:“弟子洪凌波,
拜见师叔。”
杨过张大了口,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全神注
视小龙女的动静,只见她一动不动,隔了良久,才轻轻
“嗯”了一声。从洪凌波说话到小龙女答应,杨过等得焦急异
常,恨不得扑上前去,抱住师父放声大哭,待听她出声,心
头有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悦之下,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
声,哭了出来。洪凌波问道:“傻蛋,你干甚么?”杨过呜咽
道:“我……我好怕。”
小龙女缓缓转过身来,低声道:“你不用怕,刚才我死过
一次,一点也不难受。”洪凌波斗然间见到她秀丽绝俗的容颜,
大吃一惊:“世上居然有这等绝色美女!”不由得自惭形秽,又
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小龙女轻轻的道:“我师姊呢?
她也来了么?”洪凌波道:“我师父命弟子先来,请问师叔安
好。”小龙女道:“你出去罢,这个地方莫说是你,连你师父
也是不许来的。”
洪凌波见她满脸病容,胸前一滩滩的都是血渍,说话中
气短促,显是身受重伤,当下将提防之心去了一半,问道:
“孙婆婆呢?”小龙女道:“她早死啦,你快出去罢。”洪凌波
更是放心,暗想:“当真是天缘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这
活死人墓的传人。”眼见小龙女命在顷刻,只怕她忽然死去,
无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经”的所在,忙道:“师叔,师父命弟
子来取玉女心经。你交了给我,弟子立时给你治伤。”
小龙女长期修练,七情六欲本来皆已压制得若有若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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