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在网吧里忙了一天,到吃晚饭的时候,网吧里玩家渐少,小满也趁这个机会跑出去,在网吧附近买了盒饭,打包回来。一进门他就呆住了,脱口喊了一声:“花猪,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花猪是一名女玩家的网名。她实际年龄还不到20岁,真实姓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但提到花猪的名字,都知道她是名资深的女玩家。小满做网管的时间不长,但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花猪,她好像就生活在网吧里,不是这家网吧,就是另一家网吧,就连吃饭睡觉也不肯离开。
花猪所结交的朋友,也都是网友,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没人知道那些网友的真实姓名,连网名他们都换来换去,有时候他们还会交换名字,甚至许多人共用一个网名。网络赋予了他们全新的生活方式,他们乐在其中,这也是小满所无法理解的。
小满已经观察花猪很长一段时间了,对花猪的观察记录将构成他毕业论文的主要部分。他感觉,只要再有一两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有个结论出来了。
总之,小满对花猪观察已久,已经习惯了花猪的生活方式,任何怪事发生在她身上,都不会让小满吃惊。话虽这样说,但当花猪呈现悬浮状态之时,小满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叫了起来。
当小满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花猪正悬于半空中,双臂和两手低垂着,涂了黑色指甲油的双脚呈芭蕾舞的优美姿势,足趾向下。还有就是她的脑袋,很古怪地堆在胸前,这导致她的肩部比头部更高,几乎要碰到了天花板上。
花猪死了。这是小满当时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却有点离谱,居然是:花猪死了,我的毕业论文不好写了。然后他的目光转向网吧的机器,看到所有的玩家正专注地在键盘上重力敲击,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带给他一种神经错乱的印象:我看到的,不会是真的吧?如果花猪被吊死了,这里的人怎么会表现得如此淡定?
然后花猪的尸体就砰的一声跌了下来,砸在一个玩家的身上,那玩家气恼地吼了一声:“搞什么搞?这是……啊!”玩家惊叫起来,大声喊叫,“网管,网管快来啊,这里有……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小满想走过去,可是,他的双腿却陷入了僵直麻痹的状态。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来来回回地翻覆:“花猪死了,可是我看不到杀死她的人。”
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死的呢?
小满的脑子陷入了混乱之中。
此后,这家网吧就仿佛成了一家疯人院,挤满了神情激动、探头探脑的闲人。只有警员迟迟不至,足足过了20多分钟,才见有5名警员满脸羞恼地赶到。
到场的警力不足,警方的态度也成问题,这些都成为日后警方遭受责难的因由。但只有警方知道,他们有苦难言,就在接到报警电话赶往网吧的路上,与这家网吧只隔了一条街道的地方,有家商务宾馆,那里也发生了一起同样离奇的命案。
连续的命案让警方措手不及、手忙脚乱,警力的配置必然会出现问题,所以才会授人以柄。
而附近那家商务宾馆,原本是一幢烂尾楼。地产开发商原是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眼见得地产热越来越火,就托了关系从银行拿到贷款,斥巨资买下了这块地皮,准备狠狠地在楼市上捞一票。
却不想初次试水,服装商不懂得地产业的规矩,他买的地皮原本价格就高,承建方又故意使坏,把不合格的建材报出离谱的高价,恶意加大运营成本。服装商发现对方居心不良,就据理力争,这一争麻烦可就大了,承建商趁机停止基建工程,和初次地产试水的服装商打起官司来。天底下最扯皮不过的,莫过于打官司了,服装商被承建商恶意拖过了两轮,银行的贷款期限就到了。
按楼市开发的顺序,地产商应该是先找合适的地皮,谈妥价格后,再从银行贷款拿地,同时以合同要求承建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楼盘完工,在银行贷款到期之前,将楼盘售出,这样就赚大了。可是新试水的服装商被承建商恶意设局,楼盘尚未盖好,银行还贷期限就到了,一下子就把服装商逼到了生死边缘。
这时候银行不停地催贷,服装商急得跳脚,知道自己被承建商给坑惨了。可这只能怪他自己,不懂地产业的规矩就一头扎了进来,活该倒霉。
失败的服装商只好将所有的产业悄悄转手,而后逃之夭夭,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债去了。
而这时候,承建商的阴险嘴脸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来,是承建公司的一名总裁看服装商懵懂,就布局引诱服装商入局,不停地制造麻烦拖延工期,目的就是霸占这幢楼盘。
【秃头杀人事件】
承建商的老总在将服装商逼得逃之夭夭之后,就任由这座废楼盘被银行收回了。然后他再从公开的拍卖市场上,以低廉的价格将废楼盘买到手,稍加改造之后,就成了现在这幢商务公寓。
原来,承建商的老总在对市场的长期调研之中,早就发现现在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在提高,休闲期越来越长,但是房产的价格却越来越离谱,让许多年轻的情侣望楼兴叹。
此外,承建商老总发现,许多婚外情、一夜情同样也受困于居住环境的限制,期待着廉价的钟点房出现,这就意味着廉租公寓会在一段时间内相当火爆。于是承建商就盯上了乙方正在承建的工程,巧取豪夺将楼盘据为己有,从此,正式进入廉租公寓市场,兴旺发达起来。
承建方之所以要霸占这幢楼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附近有一幢公务员办公大楼。承建方老总将此视为廉租公寓的热点市场,事实证明了他的眼力非凡,廉租公寓一开业,就有一个前额秃顶的中年男子,带着不同的年轻女子频繁入住。
这名秃头男子,是公务员办公大楼的一名处长,他利用职务之便,频繁地带女下属来开房,成为廉租公寓楼的主要客户之一。
就在女玩家花猪悬死于网吧的这天,下午3点钟左右,处长又带着一名年轻女下属来了。像往常一样,他只租2个钟头,办完事情洗个澡,再回到单位,准时正点下班,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处长将这种生活视为理所应当,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前台的服务员和服务生对秃头处长极为熟悉,连同他的姓名、职位甚至家庭住址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假装不知,甚至在把钥匙交给处长的时候,都不把头抬起来,目的只是避免尴尬。
但等处长带着年轻女下属进了房间之后,一旁的服务生凑了过来,相互议论了起来:“看到没有,这次又换了一个,比上次那个还漂亮。你说这家伙,他就不怕人家老公找上门来?”
“多事!”服务员白了服务生一眼,“知道什么叫思维盲点吧?这个就是,人家掐准的就是你的思维盲点,你只知道他们都在单位正点上班,下班时准点回家,又怎么能想到他们会在上班时间出来干这种事?”
“说的也是。”服务生点头,“可是这个秃子太过分了,一天换一个,过去的皇帝恐怕也没他这么狠。他就这么搞下去,迟早也得出事。”
女服务员说:“出事也不能出在咱们这儿。老板吩咐过了,咱们开宾馆的,要讲究一个职业精神。什么叫职业精神?就是不打听客人的隐私,不过问客人的私事。你刚才那句话,要是让老板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服务生悻悻道:“你这人真没劲,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就有这么一大堆道理等着我。对了,电影院又有新片了,要不要去看?”
女服务员道:“少来,你忘了上一次电影院死人的事了。”
服务生又嘀咕起来:“这事可真是奇怪了,死的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你看楼上那个秃子,他怎么就不死?”
服务员嘘了一声:“要死啦,还不快点去拖地,当心老板又扣你奖金。”
“别吓唬我,我胆小。”服务生拿起拖把,卖力地拖地,一边拖地一边嘀嘀咕咕,对秃头处长的生活表示了极大的愤懑。正拖着地,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嘶哑的叫声,声音隔了几道门板,听不清晰,但依然能够感觉到丝丝惊恐的气息随风而至。
服务生大为警觉,急忙收起拖把:“听到了没有?好像是那个秃子在叫。”
服务员有点紧张,探头往楼上看了看,对服务生说:“要不,你上去看看,小心着点,听动静不对快点回来。”
“听动静不对,我还回来干什么?”服务生年轻,总有话要说。他挟着拖把,上了楼,小心翼翼地走到秃头处长的门前,侧耳听了听,可是门板的隔音效果良好,听不出里边有什么动静。犹豫了一下,他就拿着拖布走到角落里假装忙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秃头处长的房门。
过了几分钟,房门突然打开了,秃头处长衣服凌乱,倒退着出来,猛一下把房门关上了。服务生心里纳闷,这家伙在搞什么?怎么自己走了,却把那个女人留在屋子里了?他悄悄地踅到房门前,犹豫再三,还是敲了几下。
房间里悄寂无声,无人应答。
服务生心里诧异,屋子里的女人为什么不回声?再重重地敲击几下,房间里仍然是悄无声息。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可他仍然不敢确定,急忙冲到楼梯口,看秃头处长行色匆匆,正要离开,他喊叫了一声:“哎。”
秃头处长回头一看,脸色大变,撒腿就往外边逃。服务生已经确信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疾喊一声:“抓住他!”便急忙追了出去。
服务生冲出门,眼见得秃头处长神色惊慌地向马路另一边逃去,不提防这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突然驶过来,就听砰的一声,秃头处长的身体横飞上半空,落地之后,发出了骇人的惨嚎声。
服务生吓了一跳,急忙返回来,对前台说:“快点上楼去看看,秃子处长的房间里可能是出事了。”
听服务生详述了楼上的情况,前台先责怪了服务生几句:“谁让你乱敲客人的门呢?让老板知道了没你的好。”说着话,取下钥匙,上楼先敲门,不见回声,打开门一看,服务员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杀人啦!秃子处长杀人啦!”
她没办法不尖叫,因为她看到房间里的女人,裸身折叠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就好像一堆被拆散了的人偶,冷青色的胳膊和大腿都折向不可能的方向。服务员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人被秃子处长拆碎了,实际上并没有,死者只是颈部被勒断了。
这实际上是缢鬼杀人事件中的第二桩,第三桩才是网吧女玩家花猪被杀案。但由于秃头处长精神紧张,在逃走时被车撞折了大腿,所以当时警方将其视为疑凶,认为是他将房间里的女下属勒死的。至于行凶理由,无非是变态性行为失手杀人,又或是女下属进了房间之后不从,被秃头处长在欲火攻心的情况下勒死。
直到事后始终找不到行凶的线索,人们才意识到此案与前两桩是同样性质。
【公共盲区杀人】
秃头处长的供词是最后补述进来的。他因为交通事故,在医院躺了许久,起初陷入一种明显虚假的谵妄状态之中,语无伦次,神志不清。直到两个星期之后,他突发奇想,起床去起诉撞了他的车主,想捞一笔外快。警方这才意识到这家伙的精神状态比任何人都正常。
秃头处长始终坚持说他带女下属去商务宾馆开房,只是为了谈工作。当他和那名女下属进了房间之后,他就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打开电视看体育频道。而女下属则进了浴室,没有关浴室的门就冲洗起来。过了两分钟,秃头处长下了床,进浴室和女下属一起冲洗。处长有一个肥肚腩,并莫名其妙地引以为豪,他让女下属抚摸着他的肥肚腩,两人裸拥着,心急火燎地从浴室里出来。
出来后,秃头处长迅速仰躺在床上,等待女下属骑坐在他的肥肚腩上。但是他却不无惊讶地发现,女下属那赤裸的身体升到了天花板的高度,头部折叠起来,并对他发出极尽阴诡的怪笑。
秃头处长说,他当时一下子坐了起来,喊了声:“别爬这么高,快点下来。”
他解释这样说的原因是,她还年轻,不知道深浅,他担心她伤害到自己。
女下属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地转了个圈,好像是想让秃头处长从更全面的角度,看清楚她那骄人的身材。可是那雪白的身体由于缺乏活力,让人毛发倒竖。
此后女人的身体重重地跌下,摔在地毯上,再也无法动弹了。秃头处长说,当时他脑子里一片惊惧后的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来来回回地盘旋:我被人骗了,有人嫉妒我的工作能力,嫉妒我的职位,想陷害我。
我有什么错?秃头处长悲愤地想:我不过就是叫来同事谈论一下工作,工作过程中爆发出点浪漫的小火花而已,凭什么别人老是和我过不去?这事一定是刚刚调来的那个家伙干的,他觊觎我的职位!
然后秃头处长想: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房间,这里太危险了。只要回到我的单位,就不会有人拿我怎么样。这里的服务员、服务生可能对我有点印象,但像我这种形貌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是我。就算是想到了,只要我不承认,他们也拿我没办法。还有,我单位里有许多下属,我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得说什么,他们都会作证说,我今天根本就没离开过单位,一直在办公室里认真地工作。所以,只要我快点离开,就没我的事了。
他的心智模式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何种不愉快的事情,都认为是有人故意找他的麻烦。如果在工作中出了纰漏,他总是习惯性地归因于有人暗算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
秃头处长的思维,是一种最典型不过的思维:遇到问题的时候,不是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第一个想法就是推卸责任。只要事情没他的责任,任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相反,如果遇到好事情,肯定少不了他的成绩。一个人如果只有成绩而没有错误,他理所当然地会一帆风顺、升官发财的。
于是,秃头处长立即逃离这可怕的商务宾馆,自始至终也没想过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命的是,他在逃走时被服务生追赶,又因为心慌被车撞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后,他故态萌发,又以为只要自己假装神志不清,警员就拿他没办法,等到过些日子,大家把这事给忘了,他仍然可以回去做他的处长。
鸵鸟一样的秃头处长,假装神志不清两个星期。等到他想拿到车祸赔偿,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他对商务宾馆房间里所发生的事已经记不清楚了,所以警方的笔录含糊不清,导致了这个案子始终作另案处理。
就在秃头处长试图蒙混过关的时候,第四起、第五起乃至第六起缢鬼杀人案件应时爆发。
第四起案子,发生在网吧花猪悬死案之后的第四天,时间也是下午,具体的地点是一个人流密集的开放式公园。
这个公园之所以人流密集,是因为公园有一个广场,每天都有商家在广场上搞促销活动,免费试用或是赠送产品,许多老年人拥挤在这里,家庭主妇也成群结队地来碰运气。还有人选择在这里跳健身舞,有人报名学习,更多的人拥来观看,每天直到夜晚广场上始终都是人头攒动。
这次事件又被视为一次典型的公共盲区杀人事件。所谓公共盲区,就是选择在人流最密集的场合,公开杀人。这里虽然人流如织,但因为往来的人群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所以无异于荒野地带,杀人往往也不会引起注意。
公共盲区杀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点,就是盲目从众式的淡定。具体来说就是一个人被杀了,但站在死者身边的人想不到凶案发生在自己身边,仍然若无其事。所有人相互感染,都认为没有事情发生,即使是尸体摆在面前也无动于衷。
这起事件就是这样。当时有厂家在广场上搭了个台子,铺上红地毯,请了主持人和歌手,与围观的人群互动,有奖竞猜赠送礼物。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人聚集在那里健身。这时候,一个女人突然身体悬空,脑袋垂下,并在空中缓慢地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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