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东西来了啊?”我不得要领,蹦高跳脚,想弄个清楚。
人群中转过来一个中年女人的胖脸:“孩子他亲爹回来了,这人胆子可真大,就不怕老虎他妈一刀宰了他!”
老虎他妈?对头,就是这里了,我真恨不得亮出警徽:闪开闪开,大家都闪开,执行警务……可我的警徽手枪早就没了,何况在这种地方,警务人员是吃不开的。
情急之下,看到那边有几个人往窝棚上爬,我立即奔过去,跟在那几个人身后,爬到了棚子上。距离虽然有点远,但居高临下,一个正跪在棚屋前的男人背影,在我这个位置上能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的面前,一道长形的弧光在反射着阳光,多半是把杀猪刀。另有一个身材健壮的孩子,手里拿根木棍,站在男人身边,不知所措地看着男人。
我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人不耐烦地道:“你神经啊你,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吗?”
没办法,只好自己用眼睛看了。远距离观察,那男人身上的衣服不便宜,绝对是专卖店的品牌。这样的人应该是坐在豪华的私家车里,跪在这么个怪地方,太不是滋味了。心里想着,我左顾右盼,果然发现远处的公路边,停着一辆霸道的路虎,一个戴墨镜,穿牛仔裤、米黄色短衫的年轻女子,背倚豪车而立,单是她的身材,就让人不由得心动。
再转过来,就见棚屋的帘门一掀,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出现在门前,伸手拉着持木棍的男孩:“老虎进来,我让你进来你听见没有?”
那男孩肯定是老虎了,他答应了一声,放下木棍就往棚屋里走,跪着的男人却向前一蹿,一把抱住男孩的腿:“儿子,我的儿子,让亲爹带你去巴黎,去纽约,去哥本哈根,去芭堤雅海滩上度假……”
屋子里的壮女人破口大骂起来:“你神经啊你,不许抢我的儿子,信不信我杀了你?”一边说,一边抬起腿来,这女人的脚掌好巨大,就听哐哐哐几脚,明显感觉到那男人被踹扁了。
虽然被踹扁,男人却毫不泄气,大声叫嚷着:“武菲,单是你一个女人能生得了孩子?这孩子是我和你生下来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个被叫做武菲的女人,就是周若来班级里的小霸王老虎的亲妈了。只听她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这孩子明明就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关你什么事?”
那男人高声叫道:“你们大家听听,武菲这说的是人话吗?哦,孩子是她一个人生下来的,没有男人帮忙,你们想这可能吗?”
我心里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男人,他分明是有意地大放高声,让所有人都听到这番话。果然,就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许多声音在喊:“那你倒是说说呀,你又是怎么和老虎他妈那个的?”
“这个事啊,说起来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男人再次提高嗓门,他不是在喊叫给看热闹的人群听,分明是喊给一个虽然不在现场,但他知道对方在哪里的那么一个人,有意让对方听清楚。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听着男人大喊大叫,“这事啊,这事是这么一回事,那时候还没有孩子呢,我当时开着辆货车,去屠宰场装货,到了屠宰场啊,工人们往车上装,我就一个人溜溜达达,四处乱走。看前面有间屋子,趴窗户往里一看,嘿!屋子里有张床,有个女人正躺床上睡觉,我左看右看没人,一推门就进去了……”
男人说到这里,就听屋子里一声怒骂,老虎他妈疯子一样冲了出来,上前揪住男人的头发,拳头照男人的脸上砰砰砰打去。听众亢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齐声怪叫:“老虎他妈,别不好意思了,快点让他说完,他进去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啊?快说快说,全部说出来,说得越详细越好。”
唉,这些听众真是太没品位了,素质啊!
我正叹息着摇头,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只觉得身体猛然下坠,耳听着一个女人愤怒的尖声叫骂,眼见得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迎着棚顶升了上来。袅袅的蒸气升腾之际,是一片惊叫声。
原来是又有几个人爬到棚顶上,结果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小窝棚给压塌了。而且这时候棚屋里居然还有一个女人,正在淡定地烧火做饭,结果被倒塌的窝棚压在下面。可想而知,当时的场面有多么混乱。
我急忙把棚屋下面压着的女人扒出来,让她气急败坏地骂娘骂祖宗,我则离开人群,向着公路上那个臀倚豪车而立的漂亮女郎走了过去。
【老子杀了你】
女郎一直看着棚区这边,我走过去,当她把脸扭向一边时,我注意到了她眼角的泪痕。
我径直走到她面前,笑着说:“很难堪是不是?”她的表情有点诧异。我继续问,“那个男的,就是跪在老虎他妈棚屋门前的男的,是你的老板吗?”
女郎不吭声,不点头也不摇头,表情很冷淡。
我摊了摊手:“要是早两天的话,我亮出警徽出来,就很容易和你对话了。可是现在不行,我和你的老板一样,遇到了麻烦,就是为了查清楚这桩麻烦,我才来到这么个怪地方。”
女郎还是不说话,我只好继续说下去:“我刚才听你老板说,老虎是他的儿子,这事是真是假,恐怕要做一下DNA亲子鉴定才行。有没有这件事另当别论,但你老板偏偏在这时候突然来到这里,大肆张扬这件事,恐怕是事出有因吧?”
女郎终于说话了:“真的有老虎这么个人吗?”
“有!”我肯定地道,“那孩子都12岁了,还在上小学呢。”
女郎道:“12岁了,怎么还上小学?应该是初中了吧?”
我拿手指指前面的棚区:“你瞧好了,这种地方出来的孩子,他们有未来吗?”
女郎回了一句话:“那又怎样?谁不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
我被女郎噎住了,“哦”了一声,讪讪地把手插进兜里:“跟你介绍一下吧,我说我是警员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确是,只不过现在被停职了。导致我停职的原因,大概跟你的老板来这里的原因相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吧!”
女郎说:“他不是我老板。”
不是老板?我看了看她:“那他是你的……”
女郎道:“他是我父亲。”
我照自己的脑门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对不起,我的脑子现在真是不够用了。不过我很好奇,那个叫老虎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弟弟吗?”
“不可能!”女郎摇头,“我父亲和母亲,他们两个大学时是同班同学,一起毕业,一起打拼,从未分开过。他这辈子也没开过卡车,更没有去过屠宰场,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
“那这事可就奇怪了,刚才我在那里,亲耳听到你父亲大声喊叫,说他是老虎的亲生父亲的。如果像你说的这样,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他是……”女郎把脸扭过去,“他是为了我母亲,迫不得已。”
我心里更加狐疑:“为了你母亲?为了你母亲他就应该……而不应该……你说是不是?”
女郎看着我:“这种事,跟你说有用吗?”
我急忙道:“你是怀疑我的警员身份吗?没错,我是应该出示警徽的,可是我对你解释过,我已经被停职了。”
女郎道:“我不是怀疑你不是警员,我只是怀疑,警员恐怕不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合适人选。”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说道:“那什么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合适人选呢?巫师吗?”
女郎猛地一下扭过头来。看她略显惊讶的表情,我知道自己说到了她的心事上,就补充道:“告诉你吧,我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找那个叫老虎的孩子,这么说,应该能打消你的顾虑了吧?”
“这事,我不是不想说,是说了怕你不信。唉,不要说你,连我到现在都无法接受,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唉!”
女郎带着极度复杂的表情,缓慢地说了起来。正像她起初告诉过我的,她的父亲和母亲,读大学时是电子科学系的同班同学,因而相恋。毕业后两人商量共同创业,于是胼手胝足开始搞电子研究,接连申请了几项专利,其中有一项被企业买去,小情侣俩赚到了事业成功的第一桶金,于是结了婚,生下个女儿,起名叫艾米,也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郎。
此后,艾米的父亲开了一家小工厂,专门生产拥有自己专利的新型产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产品很快打开了市场,艾米的父亲也成了电子行业的领军人物,被誉为新一代的智慧型企业家。而艾米的母亲,则做了专职太太,把全部心思用在教育女儿身上。
这一段叙述,强调的是艾米父亲是位正统而严谨的学者型商业家,他没有开过卡车,更不可能去屠宰场与老虎的妈妈搞什么暧昧,真的没那个必要。再说了,把艾米父亲那个业界成功典范,与老虎妈妈那五大三粗的形象联系在一起,想想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总而言之,艾米的家庭,完美到了让所有人都羡慕的程度:父亲温和而富有智慧,母亲美丽而娴静,艾米则打小就聪明伶俐,性格开朗。现在她正在大学读信息工程,每周末回家陪父母吃晚饭。
这天,又到了周末,艾米蹬着单车回了家,进屋后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母亲正在给父亲盛汤,父亲的表情却有点不对。事后艾米想起来,父亲当时的表情充满了疑虑,不停地看着母亲,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敢说出来一样。
艾米的母亲是个很敏感的女人,早在艾米之前就感觉到了丈夫的异常,虽然那种异常很是细微,但却逃不过她的眼睛。于是,她先招呼女儿坐下,问丈夫:“是不是公司遇到了什么麻烦?”
“公司?没、没有麻烦。”艾米父亲低头往嘴里扒饭,接着忽然说了句,“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艾米母亲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是不是我的脸色很难看?看来我是老了哦。”
艾米父亲又说了句:“等吃完了饭,我带你去医院看一看吧。”
母亲假装生气的样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想到了送我去医院?”
艾米父亲不说话了,眼睛却不时地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艾米顺着父亲的视线,也看了看挂钟,发现还差几分钟就是晚8时了。这时候艾米的母亲站起来,要去厨房,父亲却满脸惊恐地跳起来,大喊道:“不,不要离开我,就在这里坐着,让我看着你!”
艾米母亲诧异地看着丈夫:“你到底怎么了?”
艾米看到,父亲的脸上淌下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分明是有什么事情,让他陷入恐惧之中。就在这时,时钟突然开始报时。
“当、当”,伴随着钟声的响起,就见母亲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身体向后一仰,幸好父亲早有防备,冲上前拦腰抱住母亲。而父亲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父亲呆了一下,一手扶住母亲,另一只手把手机拿到耳边。
艾米听到,父亲的手机中,似乎传来滴水的声音:“嗒、嗒……”然后是父亲一声粗口怒骂:“他妈的,老子要杀了你!”
这是艾米生平第一次听到父亲骂脏话。
【父亲的谎言】
挂断电话,父亲抱着母亲,和艾米一起冲出了屋门。门口,就停着父亲的轿车,发动机没有熄火,车门敞开着。
一瞬间,艾米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父亲,他似乎早就知道,母亲会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突然发病。所以他连车子都准备好了。
可父亲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有,如果父亲早就知道母亲会突然病倒,他怎么不早点带母亲去医院呢?
带着满腹疑问,艾米和父亲匆匆把母亲送到了医院。一名医师拿手触了触母亲的鼻翼,立即高声叫道:“快送急救室,护士,准备0.5毫升肾上腺激素注射液,再打电话叫韩主任来……”立即,成群的医生护士冲了过来,将艾米母亲送进了急救室中。
看着相濡以沫的妻子被推入急救室,艾米的父亲发出一声呜咽,双手掩脸,差点跌坐到地上。艾米急忙上前搀住父亲,心里更担忧母亲的病情。她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就在刚才,母亲还娴静一如往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和家人有说有笑。眨眼工夫,无缘无故就突然病危被送入急救室,其间的转折太大了,让她无法接受。
过了半个多小时,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护士鱼贯而出,艾米搀着父亲急忙迎上去。就听一名医师对父亲说:“患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丧失了生理机能反应,这就需要你们家属的耐心来配合我们的治疗。”
丧失了生理机能反应?艾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听懂了医生的话,医生是在说:母亲的病情比想象的更严重,已经成了植物人。
父亲的表情非常奇怪,只见他两只眼球暴凸,突然大声尖叫了起来:“不!不不不!不要这个样子!”
医生无动于衷地看着父亲:“请你冷静一下,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患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说完,医生护士脚步匆匆地走开,去医治别的病人了。这时候,父亲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父亲看着艾米,慢慢地把手机拿到耳朵边上。艾米搀着父亲的手臂,凑近父亲的手机倾听,可是她只听到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那怪异的节奏,刺激着人的神经,有着一种让人发疯的冲动。
但是,父亲却一直接听着电话,艾米能够看到有两道蚯蚓似的青筋在父亲的额头上弹跃着。突然之间父亲吼叫一声:“不!不不不!”就见他的手猛地一甩,那只昂贵的手机重重砸在墙壁上,哗啦啦散落一地碎片。
艾米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未如此失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疑惑之际,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取出手机,正要看来电显示,父亲却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冷不丁把她的手机夺走了。然后父亲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艾米听到他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哀求声:“求求你,等明天,求你了,就让我这一夜再陪陪她吧,她毕竟是我20多年的结发妻子啊,求你了,等明天天亮我就过去,这还不行吗?”
是什么人打来的这个电话?父亲又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实际上是找他的?还有,为什么父亲说话时语气如此悲凉、如此无奈呢?
如此多的问题,没有答案,不停地盘旋在艾米的脑子里,让她感觉到有些晕眩。正想问问父亲,父亲却突然抱住了她:“艾米,我的女儿,爸爸要对你说几句话,你一定要仔细听,不许发问,听清楚了没有?”
艾米呆呆地望着父亲:“爸,你说吧,我听着呢。”
父亲双手抚胸,明显是忍受着剧烈的痛楚,慢慢地说道:“艾米,你妈的病,虽然来得……有点突然,但实际上并不严重,我估计到明天就会没事了。等你妈病好后,你带妈妈回家,以后替爸爸好好照顾妈妈,爸爸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以后不会回来了。”
艾米伸手,扳着父亲那张老泪纵横的脸:“爸,看着我的眼睛,我是你的女儿,是你生命的延续,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的目光躲闪着女儿的逼视:“爸爸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出一趟远门……”
艾米尖叫道:“爸,我不要听你跟我撒谎!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权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妈妈会突然生病?你又怎么知道,妈妈的病情会好转?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是有人威胁你吗?爸爸,你是女儿最敬佩的男人,是女儿心目中永远的男子汉,任何时候我都相信你的智慧,爸,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够威胁得了你。”
父亲慢慢推开艾米,抹了一把泪水,说道:“艾米、艾米,你听爸爸跟你说,爸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爸爸也是个普通的男人,嗯,普普通通。爸爸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嗯,品德也是靠不住的……爸爸的意思是说,爸爸也是有缺陷的人。”
艾米说:“人是具有缺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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