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的便是天、地两品修士,分别修炼出白火和青火,天品修士虽不如神师,可也算稀罕,天地二品下还有个不入品的炎火修行者。至于各种火的妙处……罢了,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懂。”
安伯尘是听得模模糊糊,可心底却有些兴奋,至少公子从没这么详细的和他们说起过,更多时候则是避而不谈。少女这番话仿佛醍醐灌顶般,为安伯尘打开了通往另一个如梦如戏的世界,可他却只能站在门边巴望着。
能遇上这个提点自己的少女,已算是好运气,他可不指望再走一段路再遇上个道人负手而立,转过头说着少年人你骨骼清奇神慧通天可习吾道之类的戏文,用少女先前的话来说,这么狗血的桥段连戏里也少见。
可是,刚才临云御风,翱翔于琉京上空的感觉,仿佛圆井村的夜般,不知何时已钻入安伯尘心头,不是他想便能轻而易举忘记。
就在安伯尘失望之际,耳边传入少女莫名的声音。
“不过,倒有个法子,既能让你拥有千金家资,也能让你踏足修行路途,就看你敢不敢了。”
“我……”
“停!先别急着应下,你先告诉我,你一个仆僮,想要花不完的黄金和修行秘籍做什么?”
闻言,安伯尘低下头,有些局促的挪了挪脚尖,半晌抬起头,望向京城夜色深处。
“有了钱我和我爹娘就不用再为生计犯愁,也不用整日辛勤劳作。而我若是能学会那些……我也不用只能去看着戏了。”
安伯尘说得有些含糊不清,目光落向少女,却见她既没嘲讽,更没露出感动之色,只是点了点头,好似真的听懂了般。
“就这些……不过也勉强够用了,好吧,你且附耳来。”
少女煞有介事的摆了摆手,安伯尘略一犹豫,走到少女身旁。
“什么!”
刚听到一半,安伯尘便忍不住叫出声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色平静的少女,半晌抚定狂跳不已的心,嘴角浮起苦涩。
“你还真是……”
“胆大包天是吧?本姑娘从小跳龙椅,揭春闱,一路就这么过来,这事你听来胆大包天,可本姑娘却得心应手。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看着犹豫不决的小仆僮,少女故作轻松道,可她的手心却已沁满汗水。
她出生吴国贵胄,世袭罔替,代代为国主近臣,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按理说,她身份尊贵,自小便是美人胎,注定了会在三四年后成为吴国世家子争相追逐的对象,本不应该抛下金枝玉叶的身份,来到暗流渐涌的琉国。她和安伯尘说得轻巧,可也不过是想让他应下,即便她有寻常少女难及的智慧和近百张道符,可孤身来到琉国,再行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也无异于九死一生。
王家人爱险中求富贵,可和她适才那番言语比起来,连皮毛都不算。轻则身死异国他乡,重则两国开战、而她的家族也会将她除名,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不过……
看向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的安伯尘,少女心头微黯,可脸上却依旧挂着轻松的笑意。
“喂,你想好没有。”
“俺应了。”
浓浓的紧张和兴奋充斥在心头,双拳紧握,面红耳赤,亦让安伯尘下意识的吐出乡音,引得对面的少女噗哧一笑,樱花般的惊艳乍现于京华夜色下,随后被她抿嘴收回。
“你,确定?”
“确定。”
深吸口气,安伯尘笃定的说道,额上泛起庄家人惯常的细密汗珠。
疯了,疯了,自己一定是疯了,今晚这些遭遇可要比自己所看的任何一场戏还要惊心动魄……马旁边的这个少年还真是圆井村的安娃子?
或许之前的安娃子已经死在梦中那场血夜下了。
没来由的,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深奥”得令安伯尘有些自得。
“别傻笑了,你这三天可要吃苦头,走啦走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安……伯尘,你呢?”
琉京西城,少女拉着少年的袖子,少年牵着骏马,好奇地开口问道。
“我嘛……”
看向一旁擦着额上汗水,一脸老实的少年,目光有意无意落到腰间摇曳舞动的长发上,少女抿嘴一笑道。
“我叫红拂女。”
“红佛女?听起来好像戏里的名字。”
“本来就是啊,本姑娘的芳名岂能轻易道人。你没看过吴国戏?”
轻眸眨闪,少女看向有些泄气的少年,嘴角咧开一道动人的弧线道。
“在吴国戏里,红拂女乃是一女中豪杰,可她平生却只做过一件事。”
“什么事?”
“慧眼识得蒙尘珠,就比如……”
眨着眼睛,少女意味深长的看向面庞微红的安伯尘,随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逗你玩的。不过有时说个笑话,倒能让人不再想那紧张的事。”
少女的倩影不时晃过眼眸,安伯尘虽仍有些尴尬,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果真轻松了起来,那个令他难免有些紧张的计划也渐渐被丢到夜色深处。
月影婆娑,将少年少女的身影映得斑驳陆离,离昏暗的城门也越来越远。
此时的安伯尘只不过想能过上好日子,顺便学两手道法,仅此而已。却不想,从他重新踏足琉京的这一刻起,隐伏了十数载的暗流便已缓缓浮出水面,繁华渐落,琉京原本即将拉开的那场混乱却因一个微不足道的仆僮,而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戏里道,龙隐九天,蛇伏百壤,一星突降,杀机引发,从此往后,群魔乱舞,血流成河,王不臣君。
如此这般,老生常谈。
第008章 蛐蛐皇帝
“离公子死了?”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子又重复了一遍。
“当真死了?”
“当真。”
“尸首何在?”
“连带他的那些手下一同弃于荒郊野,明日之后,布衣离公子便只会剩下被豺狗啃光的白骨,却再无法用铜马运走。”
王馨儿幽幽说道,轻摇着茶盏,细细瞧向对首一身素衣的女子。
六年未见,她也六年未变,白衣轻颜,出尘如羽。在那层薄薄的面纱之下,藏着的是怎样的容颜,恐怕就算再过个七年八年,大匡世家子们也不会忘记。
二八之龄,代兄朝觐,款款莲落于匡朝大殿。三步成辞,七步成章,不慌不忙,应答如流,诸侯震惊,群臣皆服。可当她摘下面纱后,那个原先只顾着斗蛐蛐的匡帝竟一骨碌,从金銮殿上滚了下来。诸侯目不斜视,朝臣一本正经,唯独立于殿中的琉国公主抿嘴而笑,却笑得花枝乱颤,让民间戏称“蛐蛐皇帝”的少年看傻了眼。
所谓蛐蛐皇帝,却因一件不传于史的趣闻。匡帝年少,不喜政事,独号斗蛐蛐,那年陈国内乱,有西山人揭竿而起,常与人道曰,梦见西山神君传天书与他,相授世人,庶民亦可学道。不出两月,投奔者已过三万,突袭陈国重镇,竟斩获藏于此镇的七品道符一张,借此威势,半月内连下五城,生灵涂炭。陈君闻之,寝食难安,恐祭出神符,祸及百姓,遂请匡帝派神师相助。十万火急,可当使者到达大匡皇宫,却被告知匡帝正在逗蛐蛐,使者叩首顿足,内侍无一侧目,到后来,那使者只得自戮右脖相逼,内侍变色,领其见匡帝。得知陈国之事,匡帝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的看向陈使,挠了挠头,指向金罐中的两只蟋蟀道,寡人有神威大将军和通天大将军,不知爱卿相中了哪知。见着一脸和煦笑意的匡帝,陈使当场气绝,口喷鲜血而亡。
陈国上下四百多载,却毁于蛐蛐身上,其余十二国诸侯敢怒而不敢言,只因大匡皇室中尚有一人在,当年远征海外的天下四大元帅中仅存者,也是匡朝为数不多的神师。
琉国公主在天京滞留了一个多月,来往于诸侯重臣的别院深宅,当她最后一日从皇宫中走出后,送行之时,她嘴角那抹得胜般的笑容王馨儿至今记忆犹新。又过了十来天,王馨儿陪驾国主回吴,迎接她的却是王家结党私营罚金三两,虽只是三两,可吴世家见着王家失了王眷,纷纷落井下石,不到一年元气大伤。
反观她,带着匡帝的特赦回到琉国,与琉君并驾,百姓欢呼千岁,远在千里之外的王馨儿说是不嫉妒却是自欺欺人,可出身便不同,怎得它求。
时隔六年,再度相见,依旧白衣轻颜,可眼前琉国公主却仿佛换了个人般,从她露于面纱外的眸子中,再见不到那抹令王馨儿微微吃味的骄傲。
“啪!”
茶盏倾打,三沸的茶香混着茶水散布开去,素衣女子冷冷的看向王馨儿,轻启朱唇。
“大胆王馨儿,你私入我国境且不谈,竟还行凶杀人,该当何罪!”
闻言,王馨儿眉头轻微,却不动声色,漫不经心的饮着茶,开口道。
“馨儿非但无罪,且有大功。据馨儿所知,殿下所助的是当朝左相,左相以貌悦君,和……那个人素来不和,可那人在野之助却是离公子。不日皇妃便要生诞,若是小公主倒还好,可若生了位小皇子,恐怕朝堂上的那些人便要坐不住了。”
顿了顿,看向面色平静的琉国公主,王馨儿低声道。
“我在这时杀了离公子,非但无过,还有大功,除去霍国公一臂,而殿下和左相日后行事起来可要方便许多。”
话音落下,琉国公主依旧如不波古井,丝毫没有动容半分。
深吸口气,王馨儿挣扎着,起身,跪地,向素衣女子叩首道。
“馨儿犯了大错,如今陷于琉国进退两难,还望殿护佑。”
沉默,陡然间,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却是白衣女子玩味地打量着王馨儿,伸手将她扶起,指间不经意间滑过香肩,轻轻一捏。
“这才是,你邀我前来本是有求于本宫,岂能反客为主。”
站起身,琉国公主看了眼面色紧张的王馨儿,幽幽道。
“先前有人祭道符查探此地,你的行踪已暴露,明日本宫便重新帮你安置住处,等三日后陪本宫前往墨云楼。不过在此之前,约束好你的手下,没有本宫手令,严禁外出……还有你,馨儿。”
闻言,王馨儿面色一怔,随即转喜,朝向琉国公主重重磕了个响头。
再抬头时,一身素衣的女子已不见了踪影,轻揉着被女子掐了一把的肩膀,王馨儿眸中浮起厌恶之色,转瞬即逝,先前有意装出的惊喜也随之烟消云散。
说是帮自己安置住处,可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想将我软禁起来。这女人向来谨慎,非要亲眼见着离公子不现身墨云楼方才相信,如此,就等三日后再见分晓吧。利益的交换无非是互抓把柄,她知道我杀了离公子,却按下不发,她的把柄自然也到手了。
嘴角浮起缱绻的笑容,面纱飘落于地,将王馨儿的容颜暴露在点点烛影下。
如雪般冰清玉洁的面容上挂着清冷的黛眉,一双弯眸如水澄澈,颊边微红,顾盼生姿,尤显妩媚,即便放在整个大匡朝她王馨儿也算是一等一的尤物。奈何家道中落,门可罗雀,往日追逐她的世家子们连半个影儿也没,而她也不得不委身于年过半百的柳师,以求家族平安。
“今晚真可谓是一波三折,幸好还有个琉国公主可以用上一番。”
王馨儿幽幽一叹,看向摇曳的火烛,眼前没来由的浮起一个矮小的身影。
“伯尘,安伯尘……倒是一个好名字。不过,至今这世上还没有一个让我王家人吃亏而不付出代价的人,你当真没了离公子庇护,你可以活得过明天?”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王馨儿口中念念有词,眸子深处映出一条火红的蜈蚣,起初小如米粒,却越变越大。
“呼!”
窗棂打开,冷风扑来,掀动烛火不安的晃动着,一条三丈长的飞天蜈蚣“嗖”地飞入里堂。窗棂合上,而那条全身赤红背生八翅的蜈蚣也渐渐变小,乖觉的落于女子手臂上。
手指点中飞蜈双目,王馨儿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她猛地睁开双眼,美目中浮起淡淡的惊诧。
“竟消失了?”
“看来你在这琉京也有藏身之地,不过没了离公子,你一个小仆僮又能躲到哪去。等我稳住那位公主殿下,你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仙家秘籍……”
笑靥绽放,明媚如春花,忍辱负重的王家女儿起身走到窗前,遥望琉京秋月,只觉心情大好。
王家没落四载,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寻着转机,只要抓住那个自作聪明的少年便行,顺便将琉京这趟水再搅浑几分。
连区区小仆僮也欺负到自己头上来,当真是奇耻大辱,若不将他碎尸万段,怎能消得心头之恨。
烛火熄灭,堂内幽寂一片,而那条怪异的飞天蜈蚣也钻入王馨儿手臂,化作淡淡的火纹,悄无声息。
……
“女人若是笨了,再美丽也无用。”
离王馨儿府邸相去不远的茶楼上,夜深人静,楼栏清冷,只有一个素衣蒙面的高挑女子孑孓而立。
“在我眼前使手段,吴国那些男人也真够没用的,四年了都没将你调教好。”
露于面纱外的面颊浮起一抹玩味,转瞬消散,琉国公主沉默半晌,低声喃喃着。
“若你当真杀了离公子,只那能有两策,上策便是立马逃回吴国,下策才是来寻我庇护。这琉京中若没个让你惦记的东西,你王馨儿又怎会忍辱负重寄我篱下。”
玉指张舒间,一张崖山飞鸦符从她袖中飞出,在半空变作一只铁嘴乌鸦,拍着翅膀向西郊飞去。思索半晌,琉国公主又弹出两张飞鸦符,一只飞向匍匐在琉京中央的庞大皇宫,另一只则飞出琉京,向北而去。
崖山飞鸦符是五品道符,所化的神鸦不惧水火,且能飞天遁地,极通灵性,价值不菲,却有一个缺点只能用一次。可在琉国公主手中,这些价值近千金的道符就和寻常纸片般,随手祭出毫不可惜。
半柱香后,飞向西郊的神鸦扑棱着翅膀回转,朝向琉国公主摇了摇头,随后化作一团黑火,自焚成灰烬。
“毁尸灭迹的本事倒没丢下,如此,且等上三日。”
未寻着离公子一行的尸身,琉国公主不恼不惊,挽出一个手印,身形渐渐消失在楼阁高处。
崖山铁鸦符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可放眼琉国满朝文武,京城两大世家,又有谁会轻易动用一张五品道符。神鸦自焚化作灰烬,气息传出,却让未眠的琉京修行中人闻风而动,或是祭出道符,或是射出文武火前来探查。
第009章 胆大包天
距离王妃生产约莫还有两三月,琉京上下稍有权势者皆蠢蠢欲动起来,若是其余妃子倒也罢,可王妃却不同。自古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王妃产下的是小公主那另作它论,倘若产下的是位小王子,不出意外,琉国国祚从此定下传人。然而,这位赵王妃却不是寻常世家女儿,论起血统,比琉君还要高贵几分,只因她是大匡先帝的小女儿,当今陛下亲妹妹,蓝月公主。
琉君将大统传于蓝月之子,那无异于在他百年后把东琉拱手让于匡皇室,从此国将不国,和寻常行省又有何区别?
因此王妃尚未生产,朝中便出现左右两派,左派以左相为首,支持立嫡,右派则以右相霍国公为表率,坚持立长不立幼。霍国公虽然年事已高,却是琉国三代股肱重臣,即便在左相权倾朝野的开平年间,也得到不少军中将领支持。这两派势成水火,明争暗斗无数,左相得宠于琉君,更有璃珠公主撑腰,可霍国公门生无数,又得离公子暗中相援,争斗了这么久也算不分上下。
先前璃珠公主祭出神鸦道符,声势虽不大,可两派耳目遍布京城,不多时便有修行者推算出神鸦先前所探方位,飞报回自家长者,未及半个时辰,琉京世家重臣皆知道了这个消息璃珠公主不惜耗费五品崖山飞鸦符查探西郊,众所周知,离公子日间刚刚出城游玩,前往之地正是西郊。
当他们再祭出道符或是武火前往探查,却发现,漫山遍野竟找不到昔日铜马载金银的布衣公子。
秋夜的天空幽紫而深邃,星光璀璨,可坠向西郊密林深处,亦无法驱散令人压抑的荒芜寂寥。
离公子不见了。
王妃生产前夕,离公子竟在众人眼皮下消失不见,好似那年他突然出现在琉京一般,轻描淡写,却在第二天便名动京城。
左派中人自然是欣喜若狂,无论离公子是遭遇不测还是不辞而别,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事,没了离公子在野相助,霍国公定再难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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