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可能是他,安伯尘……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喃喃自语着,璃珠神色莫名,俯身拾起酒盅,打量片刻,将其藏入袖中。
  若没这破损的酒盅,璃珠不会在安伯尘身上多花半点心思,任由那个小仆僮重陷琉京之局,可现如今,即便素来果决的璃珠公主也不禁踟躇了起来。
  七十里琉京,好戏上演,紧锣密鼓,形形色色的角色粉墨登场,立于两方,却都怀揣各自的打算。
  左相有左相的打算,离公子有离公子的打算,游走两人之间如鱼得水的璃珠公主,何尝没有她自己的打算?否则,就算离公子有通天绝地之才,也无法强迫智慧超群的琉国第一公主入局。和其他人不同,璃珠是心甘情愿的身陷局中,至于那张素白面纱之后,倾国冰颜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恐怕连离公子和左相都不知。
  “变数一经成为变数,那便永远是变数。看来,所有人都低估你了,同样的错误在别人身上犯过,本宫自然不会再犯。”
  璃珠看向望君湖,轻声自语道。
  面纱落下,白裘加身,璃珠掀开门帘,缓步走出。
  下了十来日的秋雨终于止住,雨过天晴,晨光倾洒,铺上女子眸眼。
  许久未见太阳,乍一暴露在阳光下,璃珠蹙了蹙眉,略显不耐烦。
  ……
  “九辰君里面没有仙人秘籍,却关乎仙人的秘密……对她来说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安伯尘自言自语着,疾步行于空旷长街,满脑子都是璃珠、左相和离公子三人。
  琉京就仿佛一个大戏馆,馆里有两座戏台,一个是王宫,一个是墨云楼。这两座戏台的主角分别是左相和离公子,就连身为一国之君李鈺也被抢了风头,退避一旁。左相是蛇妖,离公子疑是长门中人,既然撕破脸皮,两人间的这一战势在必行。至于其他人,身处离公子一方的霍国公已被左相铲除,除了国公余党外,离公子所能用的只剩璃珠,而从璃珠的梦境看来,她对离公子和左相都心怀不满,非是离公子轻易能够使用。
  长门……是了,还有一个羽林军统领胡不非。
  想到那个虽然势利可也算耿直的长门中人,安伯尘心生疑惑。
  “胡不非由霍国公引荐为官,霍国公和离公子交好,三人又同为长门中人,按理说,胡不非应当属于离公子一方。既然属于离公子一方,那日为何还要招揽我?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离公子的布局……奇怪。”
  安伯尘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离公子高深莫测。
  布局一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若不淫浸个十几年几十年,又怎能深谙其道,更别说这一局是离公子所布。安伯尘学习谋略不过十来天,而且还是自学,纸上得来终觉浅,眼下的他即便绞尽脑汁,也无法看破离公子亦或左相的布局。
  不知不觉间,朱雀街已至。
  七层墨云楼就在眼前,安伯尘不再自寻烦恼,平复心情正欲入楼。
  柔和的晨风卷来,却携着一丝怒气。
  发怒的自然不是风,而是站在门口,冷眼盯着安伯尘的少女。
  糟了,我这大半宿没回,去把红拂给忘了。
  瞅向一脸冷漠的司马槿,安伯尘讪讪一笑,随后低下头向楼里走去。
  “等等,你昨夜去哪了?”
  司马槿盯着安伯尘道。
  “昨夜在望君湖边睡了一觉。”
  安伯尘老老实实答道。
  冷笑一声,司马槿伸出玉指轻弹向安伯尘的衣袖,叹气道;“这才没几日就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了。昨夜下了一宿雨,你这衣服都没湿,别告我你打着伞在湖边诗兴大发,念了一晚的诗。”
  安伯尘语塞,正欲解释,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总不能说昨晚和琉君的亲妹妹同船共枕了一夜,且不论司马槿信不信,虽然并没发生其他什么,可安伯尘心底深处仍觉有些愧疚。更何况,此中原委难以解释,若说出自己能神游入梦,恐怕她司马槿以后每晚入睡前,非得把自己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不可。
  “伯尘夜不归宿,又不是去寻欢作乐,你急个什么……”
  李小官的嘟囔声传来,还未说完,就见司马槿扭过头狠狠瞪向他,李小官立马捂住嘴巴,点头哈腰,不住陪笑,眼里却露出果真如此的神色。
  颊边浮起一抹红晕,司马槿冷哼一声,将安伯尘拉进楼里,数落道;“所有人都以为你重伤未愈,你却整个晚上在外面溜达,如果被有心人看见,传了出去,之前的一场辛苦可就全白费了。何况厉家连带琉京大半世家子都被你得罪,若被他们看到,你还能平安无事回来?算了,明天你就去白狐书院报道,免得整日无所事事,闲得……闲得慌。”
  “明日?这么快……那秘术何时学?”
  安伯尘抱歉的一笑,转眼后想到前些日子司马槿答应传授他秘术纲领,若是入学白狐书院,岂不是没有时间修炼秘术。
  “白天上学,晚上教你两手秘术,免得你又偷偷溜出去寻欢作乐。”
  司马槿没好气的瞪了安伯尘一眼,随后看向一旁瞪大双眼满头雾水的李小官,犹豫片刻道;“入学白狐书院的士子可带上两个伴当的,小胖,明日你和伯尘一块念书去。”
  闻言,李小官的脸色立马蔫了下来。
  他最讨厌的便是读书,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红拂女明显是对自己的“真话”怀恨在心,有意报复!
  想到往后再不能和平子、阿福提着鸟笼满大街的逛,李小官一阵沮丧,抬头看向安伯尘,就见他也是满脸无奈。
  白日念书,夜晚修习秘术,那岂不是要错过昼夜交替时分?自己总不能当着司马槿的面,两腿一蹬,全身僵硬的神游神仙府,若被她知道那个秘密,怕是又要责怪我为何隐瞒。
  轻叹口气,安伯尘缓步上楼。
  秘术他固然想学,青火他也想要,只可惜,这世上两全齐美之事毕竟太少,只能从长计议。


第082章 桃源王风
  上京郊外,官道边一座破败的小庙中,少年人猛地坐起身,四肢僵硬,目光发直。
  晨曦透过枯朽的窗棂洒落,青烟缭绕,瘦弱的女子盘膝而坐,指尖拂过檀香,口中念念有词,陡然间,凤眼暴睁。
  “时辰已到,魂兮归来,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九音齐喝,青烟升腾而起,由眼鼻耳目口蹿入少年体内,少年人身体一颤,双目渐渐恢复神采。
  长舒口气,少女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原本苍白的面容此时惨白如纸。
  看向神色莫名,似乎仍未回过神的少年,少女眸子微黯,叹了口气道;“小风,你怎么能在梦里施展秘术?此为入梦大忌,轻者被佑神所伤,重者沦陷梦中,再不得回转。”
  少女面容清秀,说不上太好看,却有种脱俗的隽雅,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她的身体却十分孱瘦,弱不经风般,隐隐中透着病态。
  被她换做“小风”的少年怔怔地转过头,怜惜的看了她一眼,莫名的开口问道;“青儿,你说这世上除了黄粱梦术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秘术能入梦?”
  青儿黛眉蹙起,思索半晌摇了摇头;“这黄粱梦术是你们王部中的不传之秘,修炼到七轮能驾御对方梦境,反手夺得梦境佑神为己用。依据历史考证,是你们王部中一前辈高人修炼出了岔子,误打误撞创出黄粱梦术,不属五行,不合阴阳,不列天地人神鬼,实属偏门,也只有修炼到四轮以上,转彼梦为己用方才有奇效,在此之前实乃鸡肋,顶多也只能窥探隐秘,一旦惊醒主人,或是被发觉便会前功尽弃。”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秘术,这世上也只有黄粱梦术了。”
  青儿总结道,一番话有条不紊的说来,足显她在秘术一道中造诣之深见识之广,绝不弱于当世任何一名大家。
  眼见少年面露疑色,她踟躇片刻,试探着问道;“难不成在那梦里你遇见了……”
  “正是。”
  少年点头,撕开贴于他四肢和前胸的道符,起身下床,走到少女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起初我以为是王司徒的梦境佑神,可后来一想,秘籍中记载,那梦境佑神只有在地品以上修行者梦中才会自行生出,王司徒不通修行,又怎会生出佑神。那人从另一人的梦中而来,和王司徒的梦境交叉,方才被我发现,可即便被我发现,我也难以辨别他的身份来历,甚至连年龄也无法分辨。”
  “这又是为何?”少女奇道。
  “因为他只是一条模糊的影子,能施雷术。”
  顿了顿,少年回想着梦里的情形,嘴角泛起苦涩:“他的入梦之术可比我高明太多,梦里的人无法察觉到他,因此不会惊动主人,他想呆多久便能呆多久,不像我只能呆上两柱香。而且,他还能召唤梦境佑神,纵横于梦境时光,不受约束,就仿佛别人的梦是他自己的领地。”
  闻言,少女神色淡漠,依旧没有动容;“听你这么一说,他这入梦之术已有黄粱梦术七轮的威力,喉轮、眉心轮、顶轮都已打通……七轮秘术大家,即便放在桃源村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听说尘世中最顶尖的人物是那些神师,也不过相当于四轮秘术大家,难不成夜莺带回来的消息有误?”
  “夜莺不过是异禽,飞入尘世听人言而记忆,并不会分辨真伪,桃源村每晚都会飞回八千只夜莺,由各部长老统计尘世音讯……”
  少年还想继续说下去,就见青儿面色微黯,连忙打住。
  笑了笑,少女倚入少年怀中。她看护少年的肉身,一宿未眠,此时满脸疲态。
  “小风,多说无益,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王部和我风部的夜莺此时正在到处找寻我俩,从前看着尘世里的故事只觉有趣,现如今,我们也成了村里人赏玩的故事。”
  “青儿别担心,等我们从大匡皇叔手中借得出海的大船,逃出大匡,逃出东界,逃出天涯海角,就算村里的七轮大家抽出空子前来寻我们,也是白费力气。”
  少年安慰着道,他的相貌原本很普通,却有一双泛白的眸子,妖冶得仿佛皓月星辰,也将他的容颜点缀,变得妖邪俊美。他和少女一般,也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虽小,却拥有一种难以道明的沉稳气质,非是颠沛流离饱经风霜个两三载难以获得。
  惬意的躺在少年怀中,拨弄着他修长的十指,青儿眉头微蹙;“计划虽是如此,可若不得到六年前王司徒的那个秘密,又如何换取出海的船。你这黄粱梦术才修炼到两轮,还需等上半月才能再次入梦……对了小风,被七轮秘术大家入梦的是谁?”
  诧异的看了眼怀中少女,“小风”皱了皱眉:“你不会是想……”
  “也只有如此了,请那人帮忙,助我们入梦探秘。”青儿点头道。
  “可他是七轮秘术大家,即便找到他,又怎会轻易相助。”
  “夜莺带回来的消息中,都说尘世之人贪得无厌,喜好名利。他既然是尘世中人,应当也难脱此理,先找到他,自可用想办法做交易。”
  “也是。”
  少年点了点头,目光所及,青儿已经拾起树枝。
  柔柔一笑,少年附在少女耳边,描述起璃珠公主的相貌,等他描述完毕,树枝下俨然出现了一个身形窈窕美貌动人的少女,和十六岁时的璃珠如出一辙。
  将树枝放在一旁,少女起身,唱着古老的歌谣,绕着璃珠的画像翩翩起舞。
  一曲歌罢,少女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青烟缭绕,漫过地上的画像,那画像竟渐渐飘起,仿佛一张卷纸般,显露在少女眼前。
  “卷纸”中,璃珠公主坐着轻舟,翩翩游于望君湖,向半岛而去。
  “临!”
  深吸口气,少女口吐咒语,紧闭双眸,眼角蜷起,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看得一旁的少年心急如焚。
  少时,青儿长舒口气,青烟落尽,她也重新睁开双目。
  “那人是江南琉国王室中人,琉君亲妹妹,璃珠公主。小风,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去江南走一遭了,夜莺们都说那里风光秀美,景致迷人,这回可以大饱眼福了。”
  青儿强作镇定的笑道,娇躯微晃,被少年抱住。
  “小风别担心,这病从小到大都这样,一施法便会发晕,你又不是不知道。”
  趴在少年怀中,少女呢喃着道,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等逃出大匡,我就帮你找大夫,找不到好大夫便去找那些奇人异士,无论如何等我都会帮你治好。”
  少年笃定的说道,满脸疼惜和不忍。
  “又犯傻了,连我风部大祭祀都说这病没得治……只要小风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直到那一天。”
  少女的声音渐渐变低,却是缩在少年怀中昏睡了过去,看了眼弱不经风的少女,少年没再争辩,泛白的眸子中浮起一丝决然。
  “我第一王风会一直守护着青儿,穷尽我一生也要找到神药。”
  戏文里山盟海誓多了去,大多发生在成年男女之间,此时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口中说出,很是荒诞可笑。
  然而,在十岁定亲,十三岁成婚的桃源村里,如他们这样山盟海誓的恋人并不罕见。
  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并不代表就能天长地久,桃源三氏十五部虽有联姻通婚,可也是在相好的部族间,若遇上死敌,就算部中子女再相爱,也会被毫不留情的拆散。而在十岁前,十五部子弟都会在一起修炼,日久生情在所难免,自然也少不了生离死别。
  虽无明文规定,可也是约定俗成,自古以来桃源村的子弟们无人敢反抗,只除了他们。
  来自第一氏王部的第三代最强弟子,第一王风,以及月氏最神秘的风部族长之女,生来携带怪疾的月青青。
  就在这时,一只夜莺从天而降,落入神像上,直勾勾的盯着庙中的少年少女。
  眉宇间暴绽出一丝杀意,第一王风冷眼看向夜莺,泛白的双目中流转出两重轮涡,夜莺还未来得及逃命便已被无形之手按在神像上。渐渐的,夜莺身体变得僵硬,仿若泥雕般,和神像融为一体,再无法飞回神秘而奇异的桃源村。
  ……
  “白狐书院有许多大儒,知识渊博,很多见识道理都是书本中学不到的。所以,记得上课要听讲,不懂要问,和同……同窗要相处和睦,该让的要让,该忍的要忍……”
  墨云楼前,司马槿看向哭笑不得的安伯尘,苦口婆心的说道。
  只是去念书而已,本无需如此操心。可司马槿却知道,白狐书院中的学子大多是琉国世家子,安伯尘虽被擢为士子,可在世家中人眼里依旧是草民。更何况,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安伯尘修行被废,无法动武,而那日演武场上,安伯尘胜了厉霖却不异于一个巴掌重重扇在世家子弟们脸上。


第083章 龙泉坊立白狐
  此去白狐书院,虽非龙潭虎穴,可也不会那么好应付,偏偏安伯尘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气得司马槿牙痒痒。
  “总之,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显露道行。”
  “知道。”
  安伯尘应道,转目看向楼里,面露古怪,就见一个穿着锦绣宽袍,冠上插着一朵梅花的小胖子哼着小曲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鸟笼,笼中拴着只小麻雀。
  司马槿一愣,劈手夺下鸟笼,怒目而视向李小官;“小胖子,你们是去念书,又不是去调戏姑娘。更何况,你一个伴读小书童整成个花花大少模样,成何体统?”
  一见到司马槿,李小官顿时矮下了三分,陪着笑道:“都说白狐书院是世家公子的地盘,里面的学子非富即贵,小官我不好生打扮下,岂不是要弱了伯尘的威风。”
  闻言,司马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下瞅着李小官,冷笑连连道:“你头上插朵花,提个破鸟笼便能壮声势?”
  讪笑两声,李小官摸了摸鼻子,半晌,神色微黯:“你们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和阿福他们去看戏,一旁的富家子都在打赌,赌伯尘能在白狐书院呆几天。要不是平子拦着,小官我早一拳上去。”
  看了眼唉声叹气的李小官,司马槿没有半点意外,世家子们若是不对付小安子,她才会觉得惊讶。
  转头看向安伯尘,司马槿一脸无奈。
  即便听了李小官这番话,安伯尘依旧好整以暇的骑在马上,神色轻松,眸里依稀浮现出几丝期待。
  罢了罢了,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念他的书去,被欺负了也是自找的,我在这操什么心。
  司马槿无奈的撇了撇嘴巴,心中道,随后扯去李小官帽上那朵梅花,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这便去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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