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牢子,前後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梁山泊内,指望觅个小
富贵。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在半路上接著,都俯伏道傍迎接
。那张干办便问道:「你那宋江大似谁?皇帝诏'H到来,如何不
亲自来接?甚是欺君!你这夥本是该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
请太尉回去。」萧让,裴宣,吕方,郭盛俯伏在地,请罪道:「
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见真实。宋江与大小头领都在金沙滩
迎接,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恕免则个
。」李虞候便道:「不成全好事,也不愁你这夥贼飞上天去了。
」有诗为证:
贝锦生谗自古然,小人凡事不宜先。九天恩雨今宣布,
可惜招安未十全。
当时吕方,郭盛道:「是何言语!只如轻看人!」萧让,
裴宣只得恳请他捧去酒果,又不肯吃。众人相随来到水边,梁山
泊已摆著三只战船在彼,一装装载马匹,一只装裴宣等一干人,
一只请太尉下船,并随从一应人等,先把诏书御酒放在船头上。
那只船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监督。
当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拨二十余个军健棹船,一家带
一口腰刀。陈太尉初下船时,昂昂然傍若无人,坐在中间。阮小
七招呼众人,把船棹动,两边水手齐唱起歌来。李虞候便骂道:
「村驴,贵人在此,全无忌惮!」那水手那里睬他,只顾唱歌。
李虞候拿起藤条,来打两边水手,众人并无惧色。有几个为头的
回话道:「我们自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道:「杀不尽的反
贼,怎敢回我话?」便把藤条去打,两边水手都跳在水里去了。
阮小七在艄上说道:「直这般打我水手下水里去了,这船如何得
去?」只见上流头两只快船下来接。原来阮小七预先积下两舱水
,见後头来船相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栏子,叫一声「船漏了!」
水早滚上舱里来,急叫救时,船里有一尺多水。那两只船挈将拢
来,众人急救陈太尉过船去。各人且把船只顾摇开,那里来顾御
酒诏书。两只快船先行去了。
阮小七叫上水手来,舀了舱里水,把展布都拭抹了,却叫
水手道:「你且掇一瓶御酒过来,我先尝一尝滋味。」一个水手
便去担中取一瓶酒出来,解了封头,递与阮小七。阮小七接过来
,闻得喷鼻馨香,阮小七道:「只怕有毒,我且做个不著,先尝
些个。」也无碗瓢和瓶,便呷,一饮而尽。阮小七吃了一瓶道:
「有些滋味。」一瓶那里济事,再取一瓶来,又一饮而尽。吃得
口滑,一连吃了四瓶。阮小七道:「怎地好?」水手道:「船梢
头有一桶白酒在那里。」阮小七道:「与我取舀水的瓢来,我都
教你们到口。」将那六瓶御酒,都分与水手众人吃了,却装上十
瓶村醪水白酒,还把原封头缚了,再放在龙凤担内,飞也似摇著
船来,赶到金沙滩,却好上岸。宋江等都在那里迎接,香花灯烛
,鸣金擂鼓,并山寨里鼓乐,一齐都响,将御酒摆在桌子上,每
一桌令四个人 ;诏书也在一个桌子上 著。
陈太尉上岸,宋江等接著,纳头便拜。宋江道:「文面小
吏,罪恶弥天,屈辱贵人到此,接待不及,望乞恕罪。」李虞候
道:「太尉是朝廷大贵人大臣,来招安你们,非同小可!如何把
这等漏船,差那不晓事的村贼乘驾,险些儿误了大贵人性命!」
宋江道:「我这里有的是好船,怎敢把漏船来载贵人!」张干办
道:「太尉衣襟上兀自湿了,你如何耍赖!」宋江背後五虎将紧
随定,不离左右,又有八骠骑将簇拥前後,见这李虞候,张干办
在宋江面前指手划脚,你来我去,都有心要杀这厮,只是碍著宋
江一个,不敢下手。
当日宋江请太尉上轿,开读诏书,四五次谗请得上轿。牵
过两匹马来,与张干办,李虞候骑。这两个男女,不知身已多大
,装煞臭么,宋江央及得上马行了,令众人大吹大擂,迎上三关
来。宋江等一百余个头领,都跟在後面,直迎至忠义堂前,一齐
下马,请太尉上堂,正面放著御酒诏匣,陈太尉,张干办,李虞
候立在左边,萧让,裴宣立在右边。宋江叫点众头领时,一百七
人,於内单只不见了李逵。此时是四月间天气,都穿夹罗战袄,
跪在堂上,拱听开读。陈太尉於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萧让。
裴宣赞礼。众将拜罢,萧让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疆封,三
皇用杀伐而定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
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为尔宋
江等啸聚山林,劫据郡邑,本欲用彰天讨,诚恐劳我生
民。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
粮,军器,马匹,船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率领赴
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
龆龀不留。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 日诏示
萧让却才读罢,宋江以下皆有怒色;只见「黑旋风」李逵
从梁上跳将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扯的粉碎,便来揪住陈
太尉,拽拳便打。此时宋江,卢俊义皆横身抱住,那里肯放他下
手。恰才解拆得开,李虞候喝道:「这厮是甚麽人,敢如此大胆
!」李逵正没寻人打处,劈头揪住李虞候便打,喝道:「写来的
诏书,是谁说的话?」张干办道:「这……是……皇帝圣旨。」
李逵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们,倒
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
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著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
尽都杀了!」众人都来劝解,把「黑旋风」推下堂去。
宋江道:「太尉且宽心,休想有半星儿差池。且取御酒,
教众人沾恩。」随即取过一副嵌宝金花锺,令裴宣取一瓶御洒,
倾在银酒海内,看时,却是村醪白酒;再将九瓶都打开,倾在酒
海内,却是一般的淡薄村醪。众人见了,尽都骇然,一个个都走
下堂去。鲁智提著铁禅杖,高声叫骂:「入娘撮鸟!忒煞是欺负
人!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赤发鬼」刘唐也挺著朴刀杀
上来,「行者」武松掣出双戒刀,「没遮拦」穆弘,「九纹龙」
史进,一齐发作。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宋江见不是话,
横身在里面拦挡,急传将令,叫轿马护送太尉下山,休教伤犯。
此时四下大小头领,一大半闹将起来,宋江,卢俊义只得亲身上
马,将太尉并开诏一干人数护送下三关,再拜伏罪:「非宋江等
无心归降,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的弯曲。若以数句善言
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无怨。太尉若回到朝廷,善言则个。
」急急送过渡口,这一干人吓得屁滚尿流,飞奔济州去了。
却说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聚众头领筵席,宋江道:「虽
是朝廷诏旨不明,你们众人也忒性躁。」吴用道:「哥哥,你休
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兄弟们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
念!如今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
排军器,水军整顿船只,早晚必有大军前来征讨。一两阵杀得他
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著也怕,那时却再商量。」众人道:「
军师言之极当。」是日散席,各归本帐。
且说陈太尉回到济州,把梁山泊开诏一事,诉与张叔夜。
张叔夜道:「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陈太尉道:「我几曾敢
发一言!」张叔夜道:「既是如此,枉费了心力,坏了事情,太
尉急急回京,奏知圣上,事不宜迟。」
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一行人从星夜回京来,见了蔡太
师,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毁谤一节。蔡京听了大怒道:「这夥草
寇,安敢如此无礼!堂堂宋朝,如何教你这夥横行!」陈太尉哭
道:「若不是太师福荫,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今日死里逃生
,再见恩相!」太师随即叫请童枢密,高杨二太尉,都来相府,
商议军情重事。无片时,都请到太师府白虎堂内,众官坐下,蔡
太师教唤过张干办,李虞候,备说梁山泊扯诏毁谤一事。杨太尉
道:「这夥贼徒如何主张招安他?当初是那一个官奏来?」高太
尉道:「那日我若在朝内,必然阻住,如何肯行此事!」童枢密
道:「鼠窃狗偷之徒,何足虑哉!区区不才,亲引一支军马,'*
时定日,扫清水泊而回。」众官道:「来日奏闻。」当下都散。
次日早朝,众官三呼万岁,君臣礼毕,蔡太师出班,将此
事上奏天子。天子大怒,问道:「当日谁奏寡人主张招安?」侍
臣给事中奏道:「此日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天子教拿崔靖送
大理寺问罪。天子又问蔡京道:「此贼为害多时,差何人可以收
剿?」蔡太师奏道:「非以重兵,不能收伏。以臣愚意,必得枢
密院官亲率大军,前去剿扫,可以刻日取胜。」天子教宣枢密使
童贯问道:「卿肯领兵收捕梁山泊草蔻麽?」童贯跪下奏曰:「
古人有云:『孝当竭力,忠则尽命』,臣愿效犬马之劳,以除心
腹之患。」高俅,杨戬亦皆保举。天子随即降下圣旨,赐与金印
兵符,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任从各处选调军马,前去剿
捕梁山泊贼寇,择日出师起行。正是登坛攘臂称元帅,败阵攒眉
似小儿。毕竟童枢密怎地出师,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
话说枢密使童贯受了天子统军大元帅之职,径到枢密院中
,便发调兵符验,要拨东京管下八路军州各起军一万,就差本处
兵马都监统率;又於京师御林军内选点二万,守护中军。枢密院
下一应事务,尽委副枢密使掌管。御营中选两员良将,为左羽右
翼。号令已定,不旬日间,诸事完备。一应接续军粮,并是高太
尉差人趱运。那八路军马:
睢州兵马都监'鼹P举
郑州兵马都监陈 翥
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
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
许州兵马都监李 明
邓州兵马都监王 义
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
嵩州兵马都监周 信
御营中选到左羽右翼良将二员为中军,那二人:
御前飞龙大将酆 美
御前飞虎大将毕 胜
童贯掌握中军为主帅,号令大小三军齐备,武库拨降军器
,选定吉日出师,高杨二太尉设筵饯行,朝廷著仰中书省一面赏
军。且说童贯已领众将,次日先驱军马出城,然後拜辞天子,飞
身上马,出这新曹门,来五里短亭,只见高杨二太尉率领众官,
先在那里等候。童贯下马,高太尉执盏擎杯,与童贯道:「枢密
相公此行,与朝廷必建大功,早奏凯歌。此寇潜伏水洼,只须先
截四边粮草,坚固寨栅,诱此贼下山,然後进兵。那时一个个生
擒活捉,庶不负朝廷委用。」童贯道:「重蒙教诲,不敢有忘。
」各饮罢酒,杨太尉也来执盏与童贯道:「枢相素读兵书,深知
韬略,剿擒此寇,易如反掌;争奈此贼潜伏水泊,地利未便,枢
相到彼,必有良策。」童贯道:「下官到彼,见机而作,自有法
度。」高杨二太尉一齐进酒贺道:「都门之外,悬望凯旋。」
相别之後,各自上马。有各衙门合属官员送路的,不知其
数:或近送,或远送,次第回京,皆不必说。大小三军,一齐进
发,各随队伍,甚是严整。前军四队,先锋总领行军;後军四队
,合後将军监督;左右八路军马,羽翼旗牌催督;童贯镇握中军
,总统马步,御林军二万,都是御营选拣的人。童贯执鞭,指点
军兵进发。怎见得军容整肃,但见:
兵分九队,旗列五方。绿沉枪,点钢枪,鸦角枪,布遍
野光芒;青龙刀,偃月刀, 翎刀,生满天杀气。雀画
弓,铁胎弓,宝雕弓,对插飞鱼袋内;射虎箭,狼牙箭
,柳叶箭,齐攒狮子壶中。桦车弩,漆抹弩,脚登弩,
排满前军;开山斧,偃月斧,宣花斧,紧随中队。竹节
鞭,虎眼鞭,水磨鞭,齐悬在肘上;流星 , 心 ,
飞抓 ,各带在身边。方天戟,豹尾翩翻;丈八矛,珠
缠错落。龙文剑掣一汪秋水,虎头牌画几缕春云。先锋
猛勇,领拔山开路之精兵;元帅英雄,统喝水断桥之壮
士。左统军,右统军,恢弘胆略;远哨马,近哨马,驰
骋威风。震天鼙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当日童贯离了东京,迤逦前进,不一二日,已到济州界分
。太守张叔夜出城迎接,大军屯住城外。只见童贯引轻骑入城,
至州衙前下马。张叔夜邀请至堂上,拜罢起居已了,侍立在面前
。童枢密道:「水洼草贼,杀害良民,邀劫商旅,造恶非止一端
,往往剿捕,盖为不得其人,致容滋蔓。吾今统率大军十万,战
将百员,刻日要扫清山寨,擒拿众贼,以安兆民。」张叔夜答道
:「枢相在上,此寇潜伏水泊,虽然是山林狂寇,中间多有智谋
勇烈之士,枢相勿以怒气自激,引军长驱,必用良谋,可成功绩
。」童贯听了大怒,骂道:「都似你这等懦弱匹夫,畏刀避剑,
贪生怕死,误了国家大事,以致养成贼势。吾今到此,有何惧哉
!」张叔夜那里再敢言语,且备酒食供送。童枢密随即出城,次
日驱领大军,近梁山泊下寨。
且说宋江等已有细作人探知多日了。宋江与吴用已自铁桶
般商量下计策,只等大军到来,告示诸将,各要遵依,毋得差错。
再说童枢密调拨军兵,点差睢州兵马都监'鼹P举为正先锋
,郑州都监陈翥为副先锋,陈州都监吴秉彝为正合後,许州都监
李明为副合後,唐州都监韩天麟,邓州都监王义二人为左哨,洳
州都监马万里,嵩州都监周信二人为右哨,龙虎二将酆美,毕胜
为中军羽翼,童贯为元帅,总领大军,全身披挂,亲自监督。战
鼓三通,诸军尽起。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敌军哨路
,来的渐近,鸾铃响处,约有三十余骑哨马,都戴青包巾,各穿
绿战袄,马上尽系著红缨,每边拴挂数十个铜铃,後插一把雉尾
,都是钏银细杆长枪,轻弓短箭。为头的战将是谁?怎生打扮?
但见:
枪横鸦角,刀插蛇皮,销金的巾帻佛头青,挑绣的战袍
鹦哥绿。腰系绒□真紫色,足穿气 软香皮。雕鞍後对
悬锦袋,内藏打将的石头;战马边紧挂铜铃,後插招风
的雉尾。骠骑将军「没羽箭」,张清哨路最当先。
马上来的将军,号旗上写得分明:「巡哨都头领『没羽箭
』张清。」左有龚旺,右有丁得孙,直哨到童贯军前,相离不远
,只隔百十步,勒马便回。前军先锋二将,不得军令,不敢乱动
,报至中军,主帅童贯亲到军前,观犹未尽,张清又哨将来。童
贯欲待遣人追战,左右说道:「此人鞍後锦袋中都是石子,丢不
放空,不可追赶。」张清连哨了三遭,不见童贯进兵,返回,行
不到五里,只见山背後锣声响动,早转出五百步军来,当先四个
步军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
叱」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直奔前来,但见:
人人虎体,个个彪形。当先两座恶星神,随後二员真杀
曜。李逵手持双斧,樊瑞腰掣龙泉,项充牌画玉爪狻猊
,李衮牌描金睛獬豸。五百人绛衣赤袄,一部从红旆朱
缨。青山中走出一群魔,绿林内迸开三昧火。
那五百步军就山坡下一字儿摆开,两边团牌齐齐扎住。童
贯领军在前见了,便将玉尘尾一招,大队军马冲击前去。李逵,
樊瑞引步军分开两路,都倒提著蛮牌,踅过山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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