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水桶的上来。任原的徒弟,都在献台边,一周遭都密密地立著
。且说任原先解了搭膊,除了巾帻,虚笼著蜀锦袄子,喝了一声
参神喏,受了两口神水,脱下锦袄,百十万人齐喝一声采。看那
任原时,怎生打扮:
头绾一窝穿心红角子,腰系一条绛罗翠袖三串带儿,拴
十二个玉蝴蝶牙子扣儿。主腰上排数对金鸳鸯踅褶衬衣
。护膝中有铜裆铜 ,缴□内有铁片铁环。扎腕牢拴,
踢鞋紧系。世间驾海擎天柱,岳下降魔斩将人。
那部署道:「教师两年在庙上不曾有对手,今年是第三番
了,教师有甚言语,安覆天下众香官?」任原道:「四百座军州
,七千余县治,好事香官,恭敬圣帝,都助将利物来,任原两年
白受了,今年辞了圣帝还乡,再也不上山来了。东至日出,西至
日没,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蛮,北济幽燕,敢有出来和
我争利物的麽?」说犹未了,燕青捺著两边人的肩臂,口中叫道
:「有有!」从人背上直飞抢到献台上来。众人齐发声喊。那部
署接著问道:「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你从何处来?」
燕青道:「我是山东张货郎,特地来和他争利物。」那部署道:
「汉子,性命只在眼前,你省得麽?你有保人也无?」燕青道:
「我就是保人,死了要谁偿命?」部署道:「你且脱膊下来看。
」燕青除了头巾,光光的梳著两个角儿,脱下草鞋,赤了双脚,
蹲在献台一边,解了腿 护膝,跳将起来,把布衫脱将下来,吐
个架子,则见庙里的看官如搅海翻江相似,迭头价喝采,众人都
呆了。
任原看了他这花绣,急健身材,心里到有五分怯他。殿门
外月台上本州太守坐在那里弹压,前後 衣公吏环立七八十对,
随即使人来叫燕青下献台,来到面前。太守见了他这身花绣,一
似玉亭柱上铺著软翠,心中大喜,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氏
?因何到此?」燕青道:「小人姓张,排行第一,山东莱州人氏
,听得任原招天下人相扑,特来和他争交。」知州道:「前面那
匹全副鞍马,是我出的利物,把与任原;山棚上应有物件,我主
张分一半与你,你两个分了罢,我自 举你在我身边。」燕青道
:「相公,这利物到不打紧,只要颠翻他,教众人取笑,图一声
喝采。」知州道:「他是一个金刚般一条大汉,你敢近他不得!
」燕青道:「死而无怨。」再上献台来,要与任原定对。
部署问他先要了文书,怀中取出相扑社条,读了一遍,对
燕青道:「你省得麽?不许暗算。」燕青冷笑道:「他身上都有
准备,我单单只这个水棍儿,暗算他甚麽?」知州又叫部署来吩
咐道:「这般一个汉子,俊俏後生,可惜了!你去与他分了这扑
。」部署随即上献台,又对燕青道:「汉子,你留了性命还乡去
罢!我与你分了这扑。」燕青道:「你好不晓事,知是我赢我输
!」众人都和起来,只见分开了数万香官,两边排得似鱼鳞一般
,廊庑屋脊上也都坐满,只怕遮著了这相扑。任原此时有心,恨
不得把燕青丢去九霄云外,跌死了他。部署道:「既然你两个要
相扑,今年且赛这对献圣,都要小心著,各各在意。」
净净地献台上只三个人。此时宿露尽收,旭日初起,部署
拿著竹批,两边吩咐已了,叫声「看扑。」这个相扑,一来一往
,最要说得分明。说时迟,那时疾,正如空中星移电掣相似,些
儿迟慢不得。当时燕青做一块儿蹲在右边,任原先在左边立个门
户,燕青只不动弹。初时献台上各占一半,中间心里合交。任原
见燕青不动弹,看看逼过右边来,燕青只 他下三面。任原暗忖
道:「这人必来弄我下三面。你看我不消动手,只一脚踢这厮下
献台去。」任原看著逼将入来,虚将左脚卖个破绽,燕青叫一声
「不要来。」任原却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胁下穿将过去。任
原性起,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跃一跃,又在右胁下钻过
去。大汉转身终是不便,三换换得脚步乱了。燕青却抢将入去。
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裆,用肩胛顶住他胸脯,把
任原直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献台边,叫
一声「下去!」把任原头在下脚在上,直撺下献台来。这一扑,
名唤做「鹁鸽旋」,数万的香官看了,齐声喝采。那任原的徒弟
们见颠翻了他师父,先把山棚拽倒,乱抢了利物。众人乱喝打时
,那二三十徒弟抢入献台来。知州那里治押得住,不想傍边恼犯
了这个太岁,却是「黑旋风」李逵看见了,睁圆怪眼,倒竖虎须
,面前别无器械,便把杉刺子□ 般拔断,拿两条杉木在手,直
打将来。
香官数内有人认得李逵的,说将出名姓来,外面做公人的
齐入庙里大叫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风』!」那知府听得
这话,从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 失了七魄,便望後殿走了
。四下里的人涌并围将来,庙里香官,各自奔走。李逵看任原时
,跌得昏晕,倒在献台边口内只有些游气。李逵揭块石板,把任
原头打得粉碎。两个从庙里打将出来,门外弓箭乱射入来,燕青
,李逵只得爬上屋去,揭瓦乱打。
不多时,只听得庙门前喊声大举,有人杀将入来。当头一
个,头戴白范阳毡笠儿,身穿白段子袄,跨口腰刀,挺条朴刀,
那汉是北京「玉麒麟」卢俊义。後面带著史进,穆弘,鲁智深,
武松,解珍,解宝七筹好汉,引一千余人,杀开庙门,入来策应
。燕青,李逵见了,便从屋上跳将下来,跟著大队便走。李逵便
去客店里拿了双斧,赶来厮杀。这府里整点得官军来时,那夥好
汉,已自去得远了。官兵已知梁山泊人众难敌,不敢来追赶。却
说卢俊义便叫收拾李逵回去,行了半日,路上又不见了李逵。卢
俊义又笑道:「正是招灾惹祸,必须使人寻他上山。」穆弘道:
「我去寻他回寨。」卢俊义道:「最好。」
且不说卢俊义引众还山,却说李逵手持双斧,直到寿张县
。当日午衙方散,李逵来到县衙门口,大叫入来:「梁山泊『黑
旋风』爹爹在此!」吓得县中人手足都麻木了,动弹不得。原来
这寿张县贴著梁山泊最近,若听得「黑旋风」李逵五个字,端的
医得小儿夜啼惊哭,今日亲身到来,如何不怕!当时李逵迳去知
县椅子上坐了,口中叫道:「著两个出来说话,不来时,便放火
。」廊下房内众人商量:「只得著几个出去答应;不然,怎地得
他去?」数内两个吏员出来厅上拜了四拜,跪著道:「头领到此
,必有指使。」李逵道:「我不来打搅你县里人,因往这里经过
,闲耍一遭,请出你知县来,我和他厮见。」
两个去了,出来回话道:「知县相公却才见头领来,开了
後门,不知走往那里去了。」李逵不信,自转入後堂房里来寻。
「头领看,那 头衣衫匣子在那里放著。」李逵扭开锁,取出
头,领上展角,将来戴了,把绿袍公服穿上,把角带系了,再寻
靴,换了麻鞋,拿著槐简,走出厅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
来参见。」众人没奈何,只得上去答应。李逵道:「我这般打扮
也好麽?」众人道:「十分相称。」李逵道:「你们令史只候都
与我到衙了,便去;若不依我,这县都翻做白地。」众人怕他,
只得聚集些公吏人来,擎著牙杖骨朵,打了三通擂鼓,向前声喏
。李逵呵呵大笑,又道:「你众人内也著两个来告状。」吏人道
:「头领坐在此地,谁敢来告状?」李逵道:「可知人不来告状
,你这里自著两个装做告状的来告。我又不伤他,只是取一回笑
耍。」
公吏人等商量了一会,只得著两个牢子装做厮打的来告状
,县门外百姓都放来看。两个跪在厅前,这个告道:「相公可怜
见,他打了小人。」那个告:「他骂了小人,我才打他。」李逵
道:「那个是吃打的?」原告道:「小人是吃打的。」又问道:
「那个是打了他的?」被告道:「他先骂了,小人是打他来。」
李逵道:「这个打了人的是好汉,先放了他去。这个不长进的,
怎地吃人打了,与我枷号在衙门前示众。」李逵起身,把绿袍抓
扎起,槐简揣在腰里,掣出大斧,直看著枷了那个原告人,号令
在县门前,方才大踏步去了,也不脱那衣靴。县门前看的百姓,
那里忍得住笑。正在寿张县前走过东,走过西,忽听得一处学堂
读书之声,李逵揭起帘子,走将入去,吓得那先生跳窗走了,众
学生们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躲的躲,李逵大笑。出门来,
正撞著穆弘。穆弘叫道:「众人忧得你苦,你却在这里疯!快上
山去!」那里由他,拖著便走。李逵只得离了寿张县,迳奔梁山
泊来,有诗为证:
牧民县令每猖狂,自幼先生教不良。应遣铁牛巡历到,
琴堂闹了闹书堂。
二人渡过金沙滩,来到寨里,众人见了李逵这般打扮都笑
。到得忠义堂上,宋江正与燕青庆喜,只见李逵放下绿 袍,去
了双斧,摇摇摆摆,直至堂前,执著槐简,来拜宋江。拜不得两
拜,把这绿 袍踏裂,绊倒在地,众人都笑。宋江骂道:「你这
厮忒大胆!不曾著我知道,私走下山,这是该死的罪过!但到处
便惹起事端,今日对众弟兄说过,再不饶你!」李逵喏喏连声而
退。梁山泊自此人马平安,都无甚事,每日在山寨中教演武艺,
操练人马,令会水者上船习学。各寨中添造军器,衣袍,铠甲,
枪刀,弓箭,牌弩,旗帜,不在话下。
且说泰安州备将前事申奏东京,进奏院中,又有收得各处
州县申奏表文,皆为宋江等反乱,骚扰地方。此时道君皇帝有一
个月不曾临朝视事,当日早朝,正是三下静鞭鸣御阙,两班文武
列金阶,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进奏
院卿出班奏曰:「臣院中收得各处州县累次表文,皆为宋江等部
领贼寇,公然直进府州,劫掠库藏,抢掳仓廒,杀害军民,贪厌
无足,所到之处,无人可敌。若不早为剿捕,日後必成大患。」
天子乃云:「上元夜此寇闹了京国,今又往各处骚扰,何况那里
附近州郡?」朕已累次差遣枢密院进兵,至今不见回奏。
傍有御史大夫崔靖出班奏曰:「臣闻梁山泊上立一面大旗
,上书『替天行道』四字,此是曜民之术。民心既服,不可加兵
。即目辽兵犯境,各处军马遮掩不及,若要起兵征伐,深为不便
。以臣愚意,此等山间亡命之徒,皆犯官刑,无路可避,遂乃啸
聚山林,恣为不道。若降一封丹诏,光禄寺颁给御酒珍羞,差一
员大臣,直到梁山泊,好言抚谕,招安来降,假此以敌辽兵,公
私两便。伏乞陛下圣鉴。」天子云:「卿言甚当,正合朕意。」
便差殿前太尉陈宗善为使, 擎丹诏御酒,前去招安梁山泊大小
人。是日朝中陈太尉领了诏'H,回家收拾。不争陈太尉奉诏招安
,有分教,香醪翻做烧身药,丹诏应为引战书。毕竟陈太尉怎地
来招安宋江,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骂钦差
话说陈宗善领了诏书,回到府中,收拾起身,多有人来作
贺:「太尉此行,一为国家干事,二为百姓分忧,军民除患。梁
山泊以忠义为主,只待朝廷招安,太尉可著些甜言美语,加意抚
恤。」正话间,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说道:「太师相邀太尉说话
。」陈宗善上轿,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干人直引进节
堂内书院中,见了太师,侧边坐下。茶汤已罢,蔡太师问道:「
听得天子差你去梁山泊招安,特请你来说知:到那里不要失了朝
廷纲纪,乱了国家法度。你曾闻《论语》有云:『行己有耻,使
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使矣。』」陈太尉道:「宗善尽知,承
太师指教。」蔡京又道:「我叫这个干人跟你去。他多省得法度
,怕你见不到处,就与你提拨。」陈太尉道:「深谢恩相厚意。
」辞了太师,引著干人,离了相府,上轿回家。
方才歇定,门吏来报,高殿帅下马。陈太尉慌忙出来迎接
,请到厅上坐定,叙问寒温已毕,高太尉道:「今日朝廷商量招
安宋江一事,若是高俅在内,必然阻住。此贼累辱朝廷,罪恶滔
天,今更赦宥罪犯,引入京城,必成後患。欲待回奏,玉音已出
,且看大意如何。若还此贼仍昧良心,怠慢圣旨,太尉早早回京
,不才奏过天子,整点大军,亲身到彼,剪草除根,是吾之愿。
太尉此去,下官手下有个虞候,能言快语,问一答十,好与太尉
提拨事情。」陈太尉谢道:「感蒙殿帅忧心。」高俅起身,陈太
尉送至府前,上马去了。
次日,蔡太师府张干办,高殿帅府李虞候,二人都到了。
陈太尉拴束马匹,整点人数,将十瓶御酒,装在龙凤担内挑了,
前插黄旗。陈太尉上马,亲随五六人,张干办,李虞候都乘马匹
,丹诏背在前面,引一行人出新宋门。--以下官员,亦有送路
的,都回去了。--迤逦来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接著,请到府中
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
张叔夜道:「论某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太尉
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
要成全大事。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
了他,便坏了大事。」张干办,李虞候道:「放著我两个跟著太
尉,定不致差迟。太守,你只管教小心和气,须坏了朝廷纲纪,
小辈人常压著,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张叔夜道
:「这两个是甚麽人?」陈太尉道:「这一个人是蔡太师府内干
办,这一个是高太尉府里虞候。」张叔夜道:「只好教这两位干
办不去罢!」陈太尉道:「他是蔡府高府心腹人,不带他去,必
然疑心。」张叔夜道:「下官这话,只是要好,恐怕劳而无功。
」张干办道:「放著我两个,万丈水无涓滴漏。」张叔夜再不敢
言语。一面安排 宴管待,送至馆驿内安歇。次日,济州先使人
去梁山泊报知。
却说宋江每日在忠义堂上聚众相会,商议军情,早有细作
人报知此事,未见真实,心中甚喜。当日小喽罗领著济州报信的
直到忠义堂上,说道:「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 到十瓶御
酒,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济州城内,这里准备迎接。」宋江
大喜,遂取酒食,并彩缎二疋,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
宋江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
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吴用笑道:「论吴某的意,这
番必然招安不成;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等这厮引将大
军来到,教他著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梦里也怕,那时方受
招安,才有些气度。」宋江道:「你们若如此说时,须坏了『忠
义』二字。」林冲道:「朝廷中贵官来时,有多少装么,中间未
必是好事。」关胜便道:「诏书上必然写著些 吓的言语,来惊
我们。」徐宁又道:「来的人必然是高太尉门下。」宋江道:「
你们都休要疑心,且只顾安排接诏。」先令宋清,曹正准备 席
,委柴进都管提调,务要十分齐整,铺设下太尉 次,列五色绢
缎,堂上堂下,搭彩悬花。先使裴宣,萧让,吕方,郭盛预前下
山,离二十里伏道迎接。水军头领准备大船傍岸。吴用传令:「
你们尽依我行,不如此,行不得。」
且说萧让引著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著酒
果,在二十里外迎接。陈太尉当日在途中,张干办,李虞候不乘
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後从人,何只二三百,济州的军官约有十
数骑,前面摆列导引人马。龙凤担内挑著御酒,骑马的背著诏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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