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不敢留恋长久,恐这们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只不要误约。”那淫妇连忙再整云
鬟,重匀粉面,开,开了楼门,便下楼来,教迎儿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来。轿夫了酒
面,已在寺门前伺候。那贼秃直送那淫妇到山门外。那淫妇作别了,上轿自和潘公,迎儿归
家,不在话下。说这贼秃自来寻报晓头陀。本房原有个胡道,今在寺后退居里小庵中过活,
诸人都叫他做胡头陀;每日只是起五更来敲木鱼报晓,劝人念佛;天明时收掠斋饭。贼秃唤
他来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锒子送与胡道。胡道起身说道:“弟子无功,
怎敢受禄?日常又承师父的恩惠。”贼秃道:“我自看你是个志诚的人,我早晚出些钱,贴
买道度牒剃你为僧。这些银子权且将去买衣服穿着。”原来这贼秃日常时只是教师哥不时送
些午斋与胡道;待节下又带挈他去诵经,得些斋衬钱。胡道感恩不浅,寻思道:“他今日又
与我银两,必有用我处;何必等他开口?*磕z胡道便道:“师父但有使令小道处,即当向
前。”贼秃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说时,我不瞒你:所有潘公的女儿要和我来往,约定
后门首但有香桌儿在外面时,便是教我来。我难去那里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无,我可去。
又要烦你五更起来,叫人念佛时,可就来那里后门头;看没人,便把木鱼大敲报晓,高听叫
佛,我便出来。”胡便道:“这个*ぞ钗v。”当时应允了。其日,先来潘公后门讨斋饭。
只见迎儿出来说道:“你这道人如何不来前门讨斋饭,在后门里来?”那胡道便念起佛来。
里面这淫妇听得了,便出来问道:“你这人莫不是五更报晓的头陀?”胡道应道:“小道便
是五更报晓的头陀,教人省睡,晚间宜烧些香,佛天欢喜。”那淫妇听了大喜,便叫迎儿去
楼上取一串铜钱来施他。这头陀张得迎儿转背便对淫妇说道:“小道便是海师父心腹之人,
特地使我先来探路。”淫妇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间你可来看,如有香桌儿在外,你可
便报与他则个。”胡道把头来点着。迎儿取将铜钱来与胡道去了。那淫妇来到楼上,把心腹
之事对迎儿说。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随顺了!说杨雄此日正该当牢,未到晚,先来取
了铺盖去监里上宿。这迎儿夜得了些小意儿,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儿,黄昏时掇在后
门外。那妇人闪在傍边伺候。初更左侧,一个人,戴顶头巾,闪将入来。迎儿一吓,道:
“谁?”那人也不答应。这淫妇在侧边伸手便扯去他头巾,露出光顶来,轻轻地骂一声:
“贼秃!倒好见识!”两个抱搂着上楼去了。迎儿自来掇过香桌儿,关上了后门,也自去睡
了。他两个当夜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似水,快活淫戏了一夜。正好睡哩,
只听得咯咯地木鱼响,高声念佛,贼秃和淫妇一齐惊觉。那贼秃披衣起来,道:“我去也。
今晚再相会。”淫妇道:“今后但有香桌儿在后门外,你便不可负约。如无香桌儿在后门,
你便切不可来。”贼秃下,淫妇替他戴上头巾。迎儿关了后门,去了。但是杨雄出去当牢上
宿,那贼秃便来。家中只有这个老儿,未晚先自要睡;迎儿这个丫头已自做了一了;只要瞒
着石秀一个。那淫妇淫发起来,那里管顾。这贼秃又知了妇人的滋味,便似摄了魂魄的一
般。这贼秃只待头陀报了,便离寺来。那淫妇专得迎儿做,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往来戏耍,
将近一月有余。且说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时,自在坊里歇宿,常有这件事挂心,每日委决不
下,又不曾见这贼秃往来。每日五更睡觉,不时跳将起来料度这件事。只听得报晓头陀直来
巷里敲木鱼,高声叫佛。石秀是乖觉的人,早瞧了九分,冷地里,思量道:“这条巷是条死
巷。如何有这头陀,连日来这里敲木鱼叫佛?*琗⑥野i疑!”当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
时分,石秀正睡不着,只听得木鱼敲响,头陀直敲入巷里来,到后门口高声叫道:“普度众
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石秀听得叫的跷蹊,便跳将起来去门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戴顶
头巾,从黑影里,闪将出来,和头陀去了;随后便是迎儿关门。石秀瞧到十分,恨道:“哥
哥如此豪杰,讨了这个淫妇!倒被这婆娘瞒过了,做成这等勾当!”巴得天明,把猪出去门
前挂了,卖个早市;饭罢,讨了一遭赊钱,日中前后,迳到州衙前来寻杨雄。好行至州桥
边,正迎见杨雄。杨雄便问道:“兄弟,那里去来?”石秀道:“因讨赊钱,就来寻哥
哥。”杨雄道:“我常为官事忙,并不曾和兄弟快活三杯,且来这里坐一坐。”杨雄把这石
秀引到州桥下一个楼上,拣一处僻静阁儿里,两个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来,安排盘馔海鲜
案酒。二人饮过三杯,杨雄见石秀只低头寻思。杨雄是个性急人,便问道:“兄弟心中有些
不乐,莫不家里有甚言语伤触你处?”石秀道:“家中也无有甚话。兄弟感承哥哥把做亲骨
肉一般看待,有句话,敢说么?”杨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见外?有的话,但说不妨。”石
秀道:“哥哥每日出来,只顾承当官府,不知背后之事。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里
多遍了,且未敢说。今日见得仔细,忍不住来寻哥哥,直言休怪。”杨雄道:“我自无背后
怪。你且说是谁?”石秀道:“前者,家里做道场,请那个贼秃海黎来,嫂嫂便和他眉来眼
去,兄弟都看见;第三日又去寺里还血盆忏愿心,两个都带酒归来。我近日只听得一个头陀
直来巷内敲木鱼叫佛,那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来张时,看见果然是个贼秃,戴顶头
巾,从家里出去。似这等淫妇,要他何用!”杨雄听了大怒道:“这贱人怎敢如此!”石秀
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再来敲门。那
必然从后门先走,兄弟一把拿来,从哥哥发落。”杨雄道:“兄弟见得是。”石秀又分付
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发说话。”杨雄道:“我明日约你便是。”两个再饮了几杯,算还
了酒钱,一同下楼来;出得酒肆,各散了。只见四五个虞候,叫杨雄道:“那里不寻节级!
知县相公后花园里坐地,教寻节级来和我们使棒。快走!快走!”杨雄便分付石秀道:“大
官唤我,只得去应答。兄弟,你先回家去。”石秀当下自归来家里,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
里歇息。且说杨雄被知府唤去,到后花园中使了几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来,一连赏
了十大赏锺。杨雄了,都各散了。众人又请杨雄去酒。至晚,得大醉,扶将归来。那淫妇见
丈夫醉了,谢了众人,自和迎儿搀上楼梯去,明晃晃地点着灯盏。杨雄坐在上,迎儿去脱靴
鞋,淫妇与他除头巾,解巾帻。杨雄见他来除巾帻,一时蓦上心来,自古道:“醉发醒时
言。”指着那淫妇,骂道:“你这贱人!这贼妮子!好歹我要结果了你!”那淫妇了一惊,
不敢回话,且伏侍杨雄睡了。杨雄一头上睡,一头口里恨恨的骂道:“你这贱人!你这淫
妇!你这*磡A这*甧j虫口里倒涎!你这*磡A这*磡q不到得*援韪F你!”那淫妇那里敢
喘气,直待杨雄睡着。看看到五更,杨雄醉醒了,讨水。那淫妇起来舀碗水递与杨雄了,桌
上残灯尚明。杨雄了水,便问道:“大嫂,你夜来不曾脱衣裳睡?”那淫妇道:“你得烂醉
了,只怕你要吐,那里敢脱衣裳,只在后倒了一夜。”杨雄道:“我不曾说甚言语?”淫妇
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来只有些儿放不下。”杨雄又问道:“石秀兄弟这
几日不曾和他快活得三杯。你家里也自安排些请他。”那淫妇便不应,自坐在踏上,眼泪汪
汪,口里叹气。杨雄又说道:“大嫂,我夜来醉了,又不曾恼你,做甚么了烦恼?”那淫妇
掩着泪眼只不应。杨雄连问了几声,那淫妇掩着脸假哭。杨雄就踏上,扯起他在床上,务要
问他为何烦恼。那淫妇一头哭,一面口里说道:“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
竿打到底。’谁想半路相抛!今日只为你十分豪杰,嫁得个好汉,谁想你不与我做主!”杨
雄道:“又作怪!谁敢欺负你,我不做主?”那淫妇道:“我本待不说,又怕你看他道儿;
欲待说来,又怕你忍气。”杨雄听了,便道:“你且说怎么地来?”那淫妇道:“我说与
你,你不要气苦。自从你认义了这个石秀家来,初时也好,向后看看放出剌来,见你不归
时,时常看了我,说道:‘哥哥今日又不来,嫂嫂自睡,也好冷落。’我只不睬他,不是一
日了。这个且休说。昨日早晨,我在厨房洗项,这厮从后走出来,看见没人,从背伸只手来
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无?’被我打脱了手。本待要声张起来,又怕邻舍得知,
笑话装你的幌子;巴得你归来,又滥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说,我恨不得了他!你兀自来问石
秀兄弟怎的!”杨雄听了,心中火起,便骂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厮倒来我面前,又说海许多事,说得个‘没巴鼻!’眼见得那慌了,便先来说破,使个见
识!”口里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杨雄到天明,下楼来对潘公
说道:“牢了的牲口腌了罢,从今日便休要买卖!”一霎时,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
明正将了肉出来门前开店,只见肉案并柜子都拆翻了。石秀是个乖觉的人,如何不省得,笑
道:“是了;因杨雄醉后出言,走透了消息,倒这婆娘使个见识撺掇,定反说我无礼,教他
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辩,教杨雄出丑。我且退一步了,别作计较。”石秀便去作坊里
收拾了包里。杨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石秀提了包里,跨了解腕尖刀,来辞潘公,道:
“小人在宅上打搅了许多时;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铺面,小人告回。帐目已自明明白白,并无
分文来去。如有毫昧心,天诛地灭!”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由他自去了。这石
秀只在近巷内寻个客店安歇,赁了一间房住下。石自寻思道:“杨雄与我结义,我若不明白
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虽一时听信了这妇人说,心中恨我,我也分别不得,务要与他
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听他几时当牢上宿,起个四更,便见分晓。”在店里住了两
日,去杨雄门前探听,当晚只见小牢子取了铺盖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当牢,我且做些
工夫看便了。”当晚回店里,睡到四更起来,跨了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开了店门,径
踅到杨雄后门头巷内;伏在黑影里张时,好交五更时候;只见那个头陀挟着木鱼,来巷口探
头探脑。石秀闪在头陀背后,一只手扯住头陀,一只手把刀去子上阁着,低声喝道:“你不
要挣扎!若高做声便杀了你!你好好实说;海和尚叫你来怎地?”那头陀道:“好汉!你饶
我便说!”石秀道:“你快说!我不杀你!”头陀道:“海黎和潘公女儿有染,每夜来往,
教我只看后门头有香桌儿为号,唤他‘入;’五更里教我来敲木鱼叫佛,唤他‘出。’”石
秀道:“他如今在那里?”头陀道:“他还在他家里睡觉;我如今敲得木鱼响,他便出
来。”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鱼与我。”头陀手里先夺了木鱼。头陀把衣服正脱下来,
被石秀将刀就颈下一勒,杀倒在地,头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护膝,一边插了尖刀,把木
鱼直敲入巷里来。那贼秃在上,好听得木鱼咯咯地响,连忙起来披衣下楼。迎儿先来开门,
贼秃随后从门里闪将出来。石秀兀自把木鱼敲响。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顾敲做甚么!”石
秀也不应他,让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做声!高做声便杀了你!只
等我剥了衣服便罢!”那贼秃知道是石秀,那里敢挣扎做声;被石秀都剥了衣裳,赤条条不
着不丝。悄悄去屈膝边拔出刀来,三四搠死了,把刀来放在头陀身边;将了两个衣服,卷做
一捆包了,再回客房里,轻轻地开了门进去,悄悄地关上了,自去睡,不在话下。说本处城
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着担糕粥,点着个灯笼,一个小猴子跟着,出来赶早
市。正来到死边过,被绊一交,把那老子一担糕粥倾泼在地下。只见小猴子叫道:“苦也!
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老子摸得起来,摸了两手腥血,叫声苦,不知高低。几家邻舍听
得,都开了门出来,点火照时,只见遍地都是血粥,两个尸首躺在地上。众邻舍一把拖住老
子,要去官司陈告。正是:祸从天降,灾向地生。毕竟王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病关索大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升厅。一行人跪下告道:“这老子
挑着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有两个死在粥里: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俱各身上
无一丝。头陀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汉每日常卖糕粥糜营生,只是五更出来赶
趁。今朝得起早了些个,和这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下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
可怜!只见血渌渌的两个死,又一惊!叫起邻舍来,倒被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镜办察!”知
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忤作公人,押了邻舍王公一干公等,下来简验
尸首,明白回报。众人登场看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被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黎裴如海。
傍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
把。只见顶上有勒死伤痕一道,系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惧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
僧,鞫问缘故,俱各不知情繇。知府也没个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这和尚裸形赤
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么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
首着仰本寺住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说
得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前头巷里那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只曲儿,唱道:
堪笑报恩和尚,撞着前生障;将善男瞒了,信女勾来,要他喜舍肉身,慈悲欢畅。怎极乐观
音方接引,蚤血盆地狱塑来出相?想‘色空空色,空色色空,’他全不记多心经上。到如
今,徒弟度生回,连长老盘街巷。若容得头陀,头陀容得,和合多僧,同房共住,未到得无
常勾帐。只道目莲救母上西天,从不见这贼秃为娘身丧!后头巷里也有几个好事的子弟,听
得前头巷里唱着,不服气,便也做只临江仙唱出来赛他,道:淫戒破时招杀报,因缘不爽分
毫。本来面目忒蹊跷:一丝真不挂,立地放屠刀!大和尚今朝圆寂了,小和尚昨夜狂骚。头
陀刎颈见相交,为争同穴死,誓愿不相饶。两只曲,条条巷都唱动了。那妇人听得,目瞪口
呆,不敢说,只是肚里暗暗地叫苦。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陀,心里早知了
些个,寻思:“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的。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了他。我今日闲些,且去寻
他,问他个真实。”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里去?”杨雄回过头
来,见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且来我下处,和你说
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小房内,说道:“哥哥,兄弟不说谎么?”杨雄道:“兄弟,你休
怪我。是我一时之愚蠢,酒后失言,反被那婆娘猜破了,说兄弟许多不是。我今特来寻贤
弟,负荆请罪。”石秀道:“哥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别
样之事?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将出和尚头陀的衣裳。
“尽剥在此!”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
气!”石秀笑道:“你又来了!你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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