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石秀衣服巾帻。”客店内有些行李包里,都教去取林杨雄家里安放了。说戴宗,杨林
自酒店里看见那夥做公的人来寻访石秀,闹闹里两个自走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
去寻问公孙胜。两日绝无人认得,又不知他下落住处。两个商量了且回去。当日收拾了行
李,便起身离了蓟州,自投饮马川来,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扮作官军,星夜望梁山
泊来。戴宗要见他功劳,纠合得许多人马上山,山上自做庆贺筵席,不在话下再说这杨雄的
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潘公道:“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有一间空房
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在里面,又好照管。”石秀见了,也喜端
的便益。潘公再寻了个旧时熟识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帐目。石秀应承了,叫了副手,便把大
青大绿点起肉案子,水盆,砧头;打磨了许多刀仗;整顿了肉案;打并人作坊猪圈;赶上十
数个肥猪;选个吉日开张肉。众邻舍亲戚都来挂红贺喜,了一两日酒。杨雄一家得石秀开了
店,都欢喜,自此无话。一向潘公,石秀自做买卖。不觉光阴迅速,又早过了两个月有余,
时值秋残冬到。石秀里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着。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
了,方回家来,只见店不开;到家里看时,肉店砧头也都收过了。刀仗家伙亦藏过了。石秀
是个精细的人,看在肚里,便省得了,自心忖道:“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
哥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
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
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石秀已把猪赶在圈里,去房中换了手,收拾了包里,行
李,细细写了一本清帐,从后面入来。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请石秀坐定酒。潘公道:
“叔叔,远出劳心,自赶猪来辛苦。”石秀道:“丈人,礼当。且收过了这本明白帐目。若
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个甚事。”石秀
道:“小离乡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还帐目。今晚辞了哥哥,明早便
行。”潘公听了,大笑起来,道:“叔叔,差矣。你且住,听老汉说。”那老子言无数句,
话不一席,有分教;报仇壮士提三尺,破戒沙门丧九泉。毕竟潘公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
分解。



第四十四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话说石秀回来,见收过店面,便要辞别出门。潘公说道:“叔叔且住。老汉已知叔叔的
意了:叔叔两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见收拾过了家伙什物,叔叔一定心里只道不开店了,
因此要去。休说恁地好买卖;便不开店时,也养叔叔在家。不瞒叔叔说,我这小女先嫁得本
府一个王押司,不幸没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与他,因此歇了两日买卖。明日请下报恩
寺僧人来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则个。老汉年纪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发和叔叔说
和。”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时,小人再纳定性过几时。”潘公道:“叔叔,今后并不要
疑心,只顾随分且过。”当时了几杯酒并些素食,收过不提。明早,果见道人挑将经担到
来,铺设坛场,摆放佛像供器,鼓钟磬,香花灯烛。厨下一面安排斋食。杨雄在外边回家
来,分付石秀道:“贤弟,我今夜恨当牢,不得前来,凡事央你支持则个。”石秀道:“哥
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杨雄去了。石秀自在门前管。此时甫得清清天亮,只见
一个年纪小的和尚揭起子入来,深深地与石秀打个问讯。石秀答礼道:“师父少坐。”随背
后一个道人挑两个盒子入来。石秀便叫:“丈人,有个师父在这里。”潘公听得,从里面出
来。那小和尚便道:“干爷,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开了这些店面,没工夫
出来。”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无甚罕物相送,些少挂,几包京枣。”老子道:“阿
也!甚么道理教师父坏钞?”教:“叔叔,收过了。”石秀自搬入去,叫点茶出来,门前请
和尚。只见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轻抹,便问:“叔叔,谁送物事
来?”石秀道:“一个和尚叫丈人做干爷的-送来。”那妇人便笑道:“是师兄海黎裴如
海。一个老实的和尚。他是裴家绒线铺里小官人,出家在报恩寺中。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
结拜我父做干爷,长奴两岁,因此上,叫他做师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间你只听他
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石秀道:“原来恁地。”自肚里已瞧科一分了。那妇人便下楼
来见和尚。石秀背叉着手,随后跟出来,布里张看。只见妇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
来,合掌深深的打个问讯。那妇人便道:“甚么道理教师兄坏钞?”和尚道:“贤妹,些少
微物,不足挂齿。”那妇人道:“师兄何故这般说?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
道:“敝寺新造水陆堂了,要来请贤妹随喜,只恐节级见怪。”那妇人道:“家下拙夫也不
恁地计较。我娘死时,亦曾许下血盆愿心,早晚也要来寺里相烦还了。”和尚道:“这是自
家的事,如何恁地说。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办来。”那妇人道:“师兄多与我娘念
几经便好。”只见里面丫捧出茶来。那妇人拿起一盏茶来,把袖子去茶锺口边抹一杯,双手
递与和尚。那和尚连手接茶,两只眼涎瞪瞪的只顾那妇人的眼。这妇人一双眼也笑迷迷的只
顾这和尚的眼。人道“色胆如天。”不防石秀在布里一眼张见,早瞧科了二分,道:“‘莫
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几番见那婆娘常常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我只以亲嫂嫂一般相
待。原来这婆娘倒不是个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里,敢替杨雄做个出场也不见得!”石秀一
想,一发有三分瞧科了,便揭起布,撞将出来。那贼秃连忙放茶,便道:“大郎请坐。”这
淫妇便插口道:“这个叔叔便是拙夫新认义的兄弟。”那贼秃虚心冷气,连忙问道:“大
郎,贵乡何处?高姓大名?”石秀道:“我么?姓石,名秀!金陵人氏!为要闲管替人出
力,又叫拚命三郎!我是个卤汉子,礼教不到,和尚休怪!”贼秃连忙道:“不敢,不敢。
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连忙出门去了。那淫妇道:“师兄,早来些个。”那贼秃连忙
走,更不答应。淫妇送了贼秃出门,自入里面去了。石秀在门前低了头只顾寻思,其实心中
已瞧科四分。多时,方见行者来点烛烧香,少刻。这贼秃引领众僧都来赴道场。潘公央石秀
接着。相待茶汤已罢,打动鼓,歌咏赞扬。只见这海黎同一个一般年纪小和尚做黎,摇动铃
杵,发牒请佛,献斋赞,供诸天护法,监坛主盟,追荐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见那淫妇乔
素梳,来到法坛上,手捉香炉拈香礼佛。那贼秃越逞精神,摇着铃杵,唱动真言。那一堂和
尚见他两个并肩摩椅,这等模样,也都七颠八倒。证盟已毕,请众和尚里面斋。那贼秃让在
众僧背后,转过头来看着这淫妇笑。那淫妇也掩着口笑。两个处处眉来眼去,以目送情。石
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来不快意。众僧都坐了斋。先饮了几杯素酒,搬出斋来,都下了衬
钱。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少刻,众僧斋罢,都起身行食去了。转过一遭,再入道
场。石秀不快,此时真到六分,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后了。那淫妇一点情动,那里顾得
防备人看见,便自去支持众僧,又打了一回鼓友动事,把些茶食果品煎点。那贼秃着众僧用
心看经,请天王拜忏,设浴召亡,参礼三宝。追荐到三更时分,众僧困倦,那贼秃越逞精
神,高声念诵。那淫妇在布下久立,欲炽盛,不觉情动,便教丫环请海师兄说话。那贼一头
念经,一头趋到淫妇前面。这淫妇扯住贼秃袖子,说道:“师兄,明日来取功德钱时就对爹
爹说血盆愿心一事,不要忘了。”贼秃道:“做哥哥的记得。只说‘要还愿也还了好’。”
贼秃又道:“你家这个叔叔好生利害!”淫妇把头一摇,道:“这个睬他则甚!并不是亲骨
肉!”贼秃道:“恁地,小僧放心。”一头说,一头就袖子里捏那淫妇的手。淫妇假意把布
来隔。那贼秃笑了一声,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在板壁后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
了。当夜五更道场满散,送佛化纸已了,众僧作谢回去。那淫妇自上楼去睡了。石秀自寻思
了,气道:“哥哥恁的豪杰,恨撞了这个淫妇!”忍了一肚皮鸟气,自去作坊里睡了。次
日,杨雄回家,俱各不提。饭后,杨雄又出去了,只见那贼秃又换了一套整整齐齐的僧衣,
迳到潘公家来。那淫妇听得是和尚来了,慌忙下楼,出来迎接着,邀入里面坐地,便叫点茶
来。淫妇谢道:“夜来多教师兄劳神,功德钱未曾拜纳。”贼秃道:“不足挂齿;小僧夜来
所说血盆忏愿心这一事,特禀知贤妹:要还时,小僧寺里见在念经,只要写疏一道就是。”
淫妇便道:“好,好。”忙叫丫请父请出来商量。潘公便出来谢道:“老汉打熬不得,夜来
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无人管待。是休怪,休怪。”贼秃道:“干爷正当
自在。”淫妇便道:“我要替娘还了血忏旧愿;师兄说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还了。
先教师兄去寺里念经,我和你明日饭罢去寺里,只要证盟忏疏,也是了当一头事。”潘公
道:“也好。明日只怕买卖紧,柜上无人。”淫妇道:“放着石叔叔在家照管,怕怎的?”
潘公道:“我儿出口为愿,明日只得要去。”淫妇就取些银子做功果钱与贼秃去,“有劳师
兄,莫责轻微。明日准来上刹讨素面。”贼秃道:“谨候拈香。”收了银子,便起身谢道:
“多承布施,小僧将去分表众僧。来日专等贤妹来证盟。”那妇人直送和尚到门外去了。石
秀自在作坊里安歇,起来宰猪赶趁。是日,杨雄至晚方回,妇人待他了晚饭,洗了手,教潘
公对杨雄说道:“我的阿婆临死时,孩儿许下血盆经忏愿心在这报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儿去
那里证盟了便回,说与你知道。”杨雄道:“大嫂,你便自说与我,何妨?”那妇人道:
“我对你说,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与你说。”当晚无话,各自歇了。次自歇了。次日五
更,杨雄起来,自去画卯,承应官府。石秀起来自理会做买卖。只见淫妇起来梳头,里,薰
衣裳;洗项,迎儿起来寻香盒,催早饭,潘公起来买纸烛,讨轿子。石秀自一早晨顾买卖,
也不来管他。饭罢,把丫环迎儿也打扮了。已牌时候,潘公换了一身衣裳,来对石秀道:
“相烦叔叔照管门前。老汉和拙女同去还些愿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当照管。丈人
但照管嫂嫂,多烧些好香,早早来。”石秀自瞧科八分了。且说潘公和迎儿跟着轿子,一迳
望报恩寺里来。说海黎这贼秃单为这妇人,结拜潘公做干爷,只吃杨雄阻滞碍眼,因此不能
彀上手,自从和这妇人结拜起,只是眉来眼去送情,示见真实的事。因这一夜道场里,见他
十分照有意。期日约定了,那贼秃磨备剑,整顿精神。已先在山门下伺候;看见轿子到来,
喜不自胜,向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劳和尚。”那淫妇人轿来,谢道:‘多多有劳师
兄。’贼秃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众僧都在水陆堂上。从五更起来诵经,到如今未曾
住歇,只等贤妹来证贤妹来证盟。是多有功德。”把这妇人和老子引到水陆堂上,已自先安
排下香花灯烛之类,有十数个僧人在彼看经。那淫妇都道了万礼,参礼了三宝。贼秃引到地
藏菩萨面前,证盟忏悔。通罢疏头,便化了纸,请众僧自去斋,着徒弟陪侍。那贼秃请,干
爷和贤妹去小僧房里拜茶。一引把这淫妇引到僧房里深处,-预先都准备下了-叫声“师
哥,茶来。”只见两个侍者捧出茶来,白雪锭器盏内,朱红托子,绝细好茶。罢,放下盏
子,“请贤妹里面坐一坐。”又引到一个小小阁儿里。琴光黑漆春台,挂几幅名人书画,小
桌儿上焚一炉妙香。潘公和女儿一台坐了,贼秃对席,迎儿立在侧边。那淫妇道:“师兄,
端的是好个出家人去处,清、幽、静、乐。”贼秃道:“妹子休笑话;怎生比得贵宅上!”
潘公道:“生受了师兄一日,我们回去。”那贼秃那里肯,便道:“难得干爷在此,又不是
外人。今日斋食已是贤妹做施主,如何不筋面了去?师哥,快搬来!”说言未了,却早托两
盘进来,都是日常里藏下的希奇果子,异样菜蔬并诸般素馔之物,排一春台。淫妇便道:
“师兄,何必治酒?反来打搅。”贼秃笑道:“不成礼教,微表薄情而已。”师哥将酒来斟
在杯中。贼秃道:“干爷多时不来,试尝这酒。”老儿饮罢道:“好酒!端的味重!”贼秃
道。“前日一个施主家传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几瓶来与令婿。”老儿道:“甚么
道理!”贼秃又劝道:“无物相酬,贤妹娘子,胡乱告饮一杯。”两个小师哥儿轮番筛酒。
迎儿也劝了几杯。那淫妇道:“酒住,不去了。”贼秃道:“难得娘子到此,再告饮一
杯。”潘公叫轿夫入来,各人与他一杯酒。贼秃道:“干爷不必记挂,小僧都分付了,已着
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处酒面。干爷放心,且请开怀多饮几杯,”原来这贼秃为这个妇人,
特地对付这等有力气的好酒。潘公央不过,多了两杯,当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干爷
去上睡一睡。”和尚叫两个师哥,只一扶,把这老儿搀在一个冷净房里去睡了。这里和尚自
劝道:“娘子,开怀再饮一杯。”那淫妇一者有心,二来酒入情怀,不觉有些朦朦胧胧上
来,口里嘈道:“师兄,你只顾央我酒做甚么?”贼秃低低告道:“只是敬重娘子。”淫妇
便道:“我酒是罢了贼秃道:“请娘子去小僧房里看佛牙。”淫妇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
来。”这贼秃把那淫妇一引,引到一处楼上,是那贼秃的卧房,设得十分整齐。淫妇看了先
自五分欢喜,便道:“你端的好个卧房,干干净净!”贼秃笑道:“只是少一个娘子。”那
淫妇也笑道:“你便讨一个不得?”贼秃道:“那里得这般施主?”淫妇道:“你且教我看
佛牙则个。”贼秃道:“你叫迎儿下去了,我便取出来。”淫妇便道:“迎儿,你且下去,
看老爷醒也未。”迎儿自下得楼来,去看潘公。贼秃把楼门关上。淫妇笑道:“师兄,你关
我在这里怎的?”这贼秃淫心荡漾,向前搂住那淫妇,道:“我把娘子十分爱慕,我为你下
了两年心路;今日难得娘子到此,这个机会作成小僧则个!”淫妇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
的,你要骗我。倘若他得知,不饶你!”贼秃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怜见小僧则个!”那淫
妇张着手,说道:“和尚家,倒会缠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贼秃嘻嘻的笑着,说道:
“任从娘子打,只怕娘子闪了手。”那淫妇淫心飞动,便搂起贼秃,道:“我终不成当真打
你?”贼秃便抱住这淫妇,向前卸衣解带,了其心愿。好半日,两个云雨方罢。那贼秃搂住
这淫妇,说道:“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无怨;只是今日虽然亏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时
的恩爱快活,不能彀终夜欢娱,久后必然害杀小僧。”那淫妇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寻
思一条计了;我家的老公个月到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我自买了迎儿,教他每日在后门里伺
候,若是夜晚,他一不在家时,便掇一个香桌儿出来,烧夜香为号,你便入来不妨。只怕五
更睡着了,不知省觉,那里寻得一个报晓的头陀,买他来后门头大敲木鱼,高声叫佛,便好
出去。若买得这等一个时,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晓。”贼秃听了这话,大喜
道:“妙哉!你只顾如此行。我这里自有个头陀胡道人。我自分付他来策望便了。”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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