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始!"他喊道。
  说着他把手枪举到头部,把手一松。手枪被石头下降的重量一下子就拖跑了,啪的一声撞在石栏上,然后就越过石栏沉入水中去了。福尔摩斯紧跟着就跑过去跪在石栏旁。他欢呼了一声,这说明他找到了他期待的东西。
  “还有比这更确切的证明吗?"他喊道,“快来瞧,华生,你的手枪解决了全部问题!"他用手指着第二块凿痕,其形状大小与第一块凿痕一模一样。
  “今晚我们住在旅店,"他站起身来对惊讶不止的警官说。
  “你可以找一具打捞绳钩,你可以不费力平地捞起我朋友的手枪。你还可以在近旁捞到那位志在报复的女士所使用的手枪和绳子、石头,这都是她用来掩盖她的罪过并把谋杀罪嫁祸于无辜者的用具。请你告诉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以便办理释放邓巴小姐的事宜。”
  那天夜里,当我们在本村旅店里吸着烟斗的时候,福尔摩斯简短地回顾了事情的经过。
  “华生呵,"他说道,“我看你把这个雷神桥案件记录到你的故事里,恐怕也增加不了我的名誉。我的脑子有点迟缓,我缺乏那种把想象力和现实感综合起来的能力,这种综合是我的艺术的基础。我承认,石栏上的凿痕已经是解决问题所需的足够线索,但我没有能更快地找到答案。
  “咱们得承认,这个不幸女人的思考力是很深沉很精细的,所以揭示她的阴谋不那么容易。我看,在咱们办过的案子里还没有比这更奇特的例子来表明变态的爱是多么可怕。在她眼里,不管邓巴小姐究竟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是她的情敌,都是同样不可饶恕的。显然她把她丈夫用来斥退她表现感情的那些粗暴的举动言词都归咎于那个无辜的女士了。她下的第一个决心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第二个决心是想方设法使她的对手遭到比立刻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咱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所采取的各个步骤,这表明一个相当精细的头脑。她很聪明地从邓巴小姐那儿弄到一个条子,使人看来仿佛是后者选择了犯罪的地点。由于急于使人容易发现条子,她做得过分了,到死手里还拿着条子。单这一点就应该更早地引起我的怀疑。
  “然后她拿了她丈夫的一支手枪——在宅子里是有个武器陈列室的——留给自己用,而把相同的一支手枪在当天早上放掉一颗子弹之后塞进邓巴小姐的衣橱,在树林里放一枪是不会引起注意的。然后她到桥头,设计好这个极其精巧的消灭武器的办法。当邓巴小姐来赴约时,她就竭尽最后的力气把对她的仇恨倾腔喷出,等邓巴走远之后她就完成了这个可怕的任务。现在每一个环节都清楚了,锁链是完整的,报纸也许会问为什么开头不去到湖里打捞,但是事后讲漂亮话总是容易的,再说这么大的苇塘也无从打捞,除非你明确地知道要打捞什么和在哪里打捞。得了,华生,咱们总算帮了一个不平凡的女人的忙,也帮助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要是将来他们联合起来,看来这并非不可能的,那么金融界会发现,吉布森先生是在那个教授人间经验的伤心课堂里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六座拿破仑半身像






  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晚上到我们这儿来坐坐,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福尔摩斯欢迎他的到来,因为这能使福尔摩斯了解到警察总部在做些什么。福尔摩斯总是用心地倾听这位先生讲述办案的细节,同时他根据自己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也不时地向对方提出一些建议和意见。
  一天晚上雷斯垂德谈过天气和报纸后,便沉默不语,不停地抽着雪茄。福尔摩斯急切地望着他,问道:“手头有什么不寻常的案子吗?”
  “啊,福尔摩斯先生,没有——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事。”
  “那么对我说说。”
  雷斯垂德笑了。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没有必要否认我心里确实有事。可是它是那样荒诞,所以我不太想麻烦你。从另一方面说来,事情虽小,但是奇怪得很。我当然知道你对于一切不寻常的事都有兴趣。不过我认为这件事和华生大夫的关系比和我们的关系更大。”
  我说:“疾病?”
  “起码可以说是疯病,而且是奇怪的疯病。你能想到有这样的事吗?生活在今天的人却非常仇恨拿破仑,看到他的像就要打碎。”
  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子上。
  他说:“这不是我的事。”
  “是的,我已经说过这不是我们的事。但是,当这个人破门而入去打碎别人的拿破仑像的时候,那就不是要把他送到大夫那儿,而是要送到警察这儿来了。”
  福尔摩斯又坐直了身子。
  “抢劫?这倒很有意思。请你讲讲详细情况。”
  雷斯垂德拿出他的工作日志,打开看看,以免讲时有什么遗漏。
  他说:“四天以前有人来报了第一个案子。事情发生在冒斯·贺得逊的商店,他在康宁顿街有个分店出售图片和塑像。店员刚刚离开柜台一会儿,他就听到什么东西互相撞击的声音,便立刻跑到店铺的前面,发现一座和其他艺术品一起摆在柜台上的拿破仑像已经被打得粉碎。他冲到街上,虽然有几个过路人说他们看到有一个人跑出商店,但是他没有找到这个人,而且也没认出这个流氓。这象是件时常发生的毫无意义的流氓行为。事情如实地报告了巡警。石膏像最多值几个先令,而全部事情又很小,不值得专门调查。
  “但是,第二个案子更严重更特殊。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在康宁顿街离冒斯·贺得逊的商店二三百码远的地方,住着一位著名的巴尔尼柯大夫,泰晤士河南岸一带有很多人常去找他看病。他的住宅和主要诊疗所是在康宁顿街,但是在两英里外的下布列克斯顿街还有一个分诊所和药房。这位巴尔尼柯大夫由衷地崇拜拿破仑,他的家里满是有关这位法国皇帝的书籍、绘画以及遗物。不久以前他从贺得逊的商店买了两座拿破仑半身像的复制品,这个头像很有名,是法国著名的雕刻家笛万的作品。一座他放在康宁顿街住宅的大厅里,一座放在下布列克斯顿街诊所的壁炉架上。好,今天早晨巴尔尼柯大夫一下楼,他大吃一惊,发现夜里曾有人闯入他的住宅,不过除去大厅里的石膏头像外,并没有拿走什么别的东西。那座石膏头像被拿到外面花园的墙下,已经撞成了碎片。”
  福尔摩斯揉搓着他的手。
  他说:“这确实很新奇。”
  “我想这会使你感兴趣的。但是,我还没有说完。巴尔尼柯大夫十二点来到他的诊所,他一到马上发现窗户已被打开了,屋内满地是另一个拿破仑半身像的碎片,你可以想见他是多么吃惊。半身像的底座也打成细小的碎块。两处全没有任何迹象可以使我们查到制造这个恶作剧的罪犯,或者说是疯子。福尔摩斯先生,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福尔摩斯说:“事情是很奇怪,当然也很荒诞。请问在巴尔尼柯大夫的家里和诊所里打碎的两个半身像和在贺得逊商店打碎的那个,是不是全是同一模型的复制品?”
  “全是用一个模型做的。”
  “这个事实否定了这样的说法,即认为这个人打碎半身像是因为痛恨拿破仑的缘故。我们知道,整个伦敦市内有几万个这位皇帝的塑像,那些反对偶像崇拜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只从这三个复制品入手表示反对。因此这种看法是不合适的。”
  雷斯垂德说:“我曾经象你这样想过。可是,冒斯·贺得逊是伦敦那一个区唯一的塑像供应者,这三座像在他的商店里放了很长时间。所以,尽管象你所说的在伦敦有几万个塑像,不过很有可能这三个是那一区仅有的。所以,这个地区的疯子就从这三个着手。华生大夫,你怎样想的呢?”
  我回答:“偏执狂的表现是各种各样没有限度的。有这样的情况,也就是被当代法国心理学家们称作为'偏执的意念'的,意思是只在一件细微的事上固执,而在其他各个方面却完全清醒。一个人拿破仑的事迹读得太多了,印象太深了,或是他的家庭遗传给他当时战争所造成的某种心理缺陷,便完全可以形成一种'偏执的意念',在这一意念的影响下,他能够因幻想而狂怒。”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我亲爱的华生,不能这样解释。因为不管'偏执的意念'产生怎样的影响也不会使你所感兴趣的偏执狂患者去找出这些头像分布在什么地方。”
  “那么,你怎样解释呢?”
  “我不想解释。我只是观察到这位绅士采取这些怪癖行动时是遵循一定方法的。例如,在巴尔尼柯大夫的大厅里,一点声音可以惊醒全家,半身像是先拿到外面再打碎的,而在诊疗所,没有惊动别人的危险,半身像在原地就打碎了。这象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经验告诉我不该把任何事情轻易看成是琐碎无关的。华生,你还记得阿巴涅特家的那件烦人的事情是怎样引起我注意的吗?不过是由于看出在热天放到黄油里的芹菜会沉多深罢了。雷斯垂德,所以我不能对于你的三个破碎的半身像一笑置之,要是你让我知道这一连串奇异事件的新发展,我会深深感谢你的。”
  我的朋友想要了解的事情发展得比他想象得更快,更悲惨。第二天清晨我正在卧室穿衣服,刚听到敲门声,福尔摩斯便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电报。他大声读给我听:


   "立刻到肯辛顿彼特街131号来。
                      雷斯垂德"


  我问:“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过我猜想是半身像故事的继续。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这位打塑像的朋友已经在伦敦的其它区开始活动了。桌子上有咖啡,华生,我已经叫来了一辆马车,快些!”
  过了半小时我们到达彼特街,这是一条死气沉沉的小巷,位于伦敦一个最繁华地区的附近。131号是一排整齐漂亮的房屋中的一座,这些房屋也很实用。我们的马车刚到,便看见房子前的栅栏外挤满了好奇的人们。福尔摩斯口里发出嘘嘘声才穿过人群。"天啊!少说这也是谋杀。这下子伦敦的报童可要被团团围住了。瞧,死者蜷缩着肩膀,伸长了脖子,不是暴力行为又是什么呢?华生,这是怎么一回事?上面的台阶冲洗过,而其它的台阶是干的?哦,脚印倒是不少!喏,雷斯垂德就在前面窗口那儿。我们马上便会知道一切。”
  这位警官神色庄严地迎接了我们,并带我们走进一间起居室。只见一位衣着邋遢的长者,身穿法兰绒晨衣,正在颤巍巍地来回踱步。雷斯垂德给我们介绍说,他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中央报刊辛迪加的贺拉斯·哈克先生。
  雷斯垂德说:“又是拿破仑半身像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昨天晚上你好象对它很感兴趣,所以我想你来这儿会高兴的。现在事情发展得严重多了。”
  “到什么程度呢?”
  “谋杀。哈克先生,请你把发生的事准确地告诉这二位先生。”
  哈克先生说:“这件事很不寻常。我的一生全是在收集别人的新闻,而现在却在我的身上发生一件真正的新闻,于是我糊涂了,心情不安,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如果我是以记者身份来到这里的话,那么我就得自己会见自己,还要在晚报上写出两栏报道。事实上,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也确实对许多不同的人都做过重要的报道,可是今天我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到过你的名字,要是你能解释这件怪事,我讲给你听就不是徒劳了。”
  福尔摩斯坐下来静静地听着。
  “事情的起因,好象是为了那座拿破仑半身像。那是我四个月以前从高地街驿站旁边的第二家商店,也就是哈定兄弟商店买来的,价钱很便宜,买来后就一直把它放在这间屋子里。我一般是在夜里写稿常常要写到清晨,今天也是这样。大约三点左右我正在楼上我的书房里,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什么声音。我就注意地听着,可是,声音又没有了。于是我想声音一定是从外面传来的。然后,又过了五分钟,突然传来一声非常凄惨的吼叫,福尔摩斯先生,声音可怕极了,只要我活着,它就会永远萦绕在我耳边。我当时吓呆了,直愣愣地坐了一两分钟,后来就拿普通条走下楼去。我走进这间屋子,一眼就看到窗户大开着,壁炉架上的半身像不见了。我真弄不懂强盗为什么要拿这样的东西,不过是个石膏塑像罢了,并不值多少钱。
  “您一定看到了,不管是谁,从这扇开着的窗户那里迈一大步,便可以跨到门前的台阶上。这个强盗显然是这样做的,所以我就打开门,摸黑走出去,不料差一点被一个死人绊倒,尸体就横在那儿。我赶忙回来拿灯,这才看到那个可怜的人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个大洞,周围是一大滩血。他脸朝天躺着,膝盖弯曲,嘴大张着,样子实在吓人。呵,我一定还会梦见他的。后来,我赶忙吹了一下警哨,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想我一定是晕倒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大厅里,这位警察站在我身边看着我。”
  福尔摩斯问,"被害者是谁呢?”
  雷斯垂德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表明他的身分。你要看尸体可以到殡仪馆去,可是直到目前我们没有从尸体上查出任何线索。他身高体壮,脸色晒得发黑,年龄超不过三十岁,穿得很不象样子,不过又不象是工人。有一把牛角柄的折刀扔在他身旁的一滩血里。我不知道这把刀究竟是杀人犯的凶器,还是死者的遗物。死者的衣服上没有名字,他的口袋里只有一个苹果,一根绳子,一张值一先令的伦敦地图,还有一张照片。这是照片。”
  照片显然是用小照相机快速拍摄的。照片上的人神情机智,眉毛很浓,口鼻都很凸出,而且凸出得很特别,象是狒狒的面孔。
  福尔摩斯仔细地看过照片以后问:“那座半身像怎么样了?”
  “就在你来之前我们得到一个消息。塑像在堪姆顿街一所空房子的花园里找到了,已经被打得粉碎。我要去看看,你去吗?”
  “是的,我要去看一下。"福尔摩斯检查了地毯和窗户,他说:“这个人不是腿很长,便是动作很灵活。窗下地势很低,跳上窗台并且开开窗户要很灵巧才行。可是跳出去是相当容易的。哈克先生,您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去看那半身像的残迹呢?”
  这位新闻界人士情绪低沉地坐到写字台旁。
  他说:“虽然我相信今天的第一批晚报已经发行了,上面会有这事的详情,但是我还是要尽力把这件事写一下。我的命运就是这样!你还记得顿卡斯特的看台坍倒的事吗?我是①那个看台上唯一的记者,我的报纸也是没有登载此事的唯一一家报纸,因为我受的震动太大,不能写了。现在动笔写发生在我家门前的这件凶杀案是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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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英国约克郡的一个小城市。——译者注
  我们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听到他的笔在稿纸上刷刷地写着。
  打碎半身像的地方离这所房子仅仅二三百码远。半身像已经被打得粉碎,细小的碎片散落在草地上。可想而知砸像人心中的仇恨是多么强烈和难以控制。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伟大皇帝落到这种地步。福尔摩斯捡起几块碎片仔细检查。从他专心致志的面容和自信的神态来看,我确信他找到了线索。
  雷斯垂德问:“怎么样?”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他说:“我们要做的事虽然还很多,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事实,可以做为行动的依据。对于这个犯人说来,半身像比人的生命值钱得多。这是一点。还有,要是说此人弄到半身像只是为了打碎,而他又不在屋内或是屋子附近打碎,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也许当时他遇到这个人便慌乱起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便拿出了刀子。”
  “很可能是这样的。不过我要请你特别注意这栋房子的位置,塑像是在这栋房子的花园里被打碎的。”
  雷斯垂德向四周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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