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左右各有十橹,风帆高悬,铁甲上插满了密集的刀网和锥形铁签。
船头上站立着一个四十余岁的高丽将领。长长的脸,眉毛极浓,正双手荷在嘴边大声呼喊,华语甚是生硬。
“是高丽人的龟船!”石长生见多识广,急忙附在林晚荣耳边道:“这是高丽人的发明,他们在木质战船外面装上铁甲。既有一定的抵御能力,又轻便快捷。铁甲上挂的刀网和锥钎,能破开敌人的木船,极为锋利。那龟嘴中吐地黄烟也是有毒的,能让人头晕目眩,甚至昏迷。此次抗倭中,这龟船首次投入使用,便战果辉煌。”
好一个龟船!望着那船头的浓浓黄烟。林晚荣嘿嘿冷笑:“石大哥,接上水龙!”
说话间。龟船行的近了。与思念号相距不过五六丈,船头上的高丽将领傲然道:“你们可是大华水师?”
山东水师的战船上挂满了金黄地龙旗。那是最鲜明的身份象征,这高丽人睁大了眼睛明知故问,实在是无礼之极。
石长生暴跳着正要答话,却被林晚荣挥手止住了。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正是大华水师!这位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高丽国全罗左道水军节度使李舜尘,”高丽将领大声喝道:“你们是大华水师,却擅闯我高丽国境,意欲何为?”
“大华海师擅闯高丽国境?”林晚荣声音阴沉的重复了一遍,忽然放声大笑:“好一个擅闯国境!李舜尘将军,你敢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吗?”
“这个——”李舜尘脸色渐变,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改口道:“大华高丽本是一体,但是你们一声不吭闯入我海境——”
“何谓一声不吭?”林晚荣脸颊蓦地冰冷:“按照高丽王与大华签订的协议,两地一体,高丽驻防由我忠勇军接管,我大华水师挂着旗帜进入自己的地盘,还要向谁吭声?依律,高丽只应保留捕盗厅、义禁府等司,以维护治安,执掌刑律,其他兵曹一律撤销。李将军不仅违抗律例、公然聚兵,还带着龟船军士,耀武扬威,横阻我大华水师进驻,并率先向我军开炮!李将军,你很够胆啊!”
他语气阴沉,冷笑连连,一连串地质问让李舜尘招架不及。高丽将军脸孔涨的通红,大声道:“这是不平等条约,我们高丽人的事情,凭什么让大华来管?太过分了!”
“好一个不平等!”他仰天长笑,声音穿金碎石,划过苍茫的海面,在李舜尘耳边嗡嗡作响。
“你笑什么?”李舜尘道。
林晚荣声音抖地一冷:“总算你李将军还知道公平二字,好的很,想找我要公平,那就请你先还我一个公平!!”
“还你什么公平?”高丽人不解道。
“什么公平?!”林晚荣愤然一拍桌子:“在我边关告急、国将危难的关键时刻,大华百姓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数十万儿郎浴血奋战在你高丽的土地上,更有数万条生命长眠在这里。他们和你非亲非故,那一团团的鲜血白骨至今犹在,你们有没有给过他们公平?在你心惊胆颤、惧怕亡国而求助我大华地时候,怎么不来和我说公平?如今事过境迁,你一边享受着忠勇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果实,一边大喊着我要公平——不劳而获都成习惯了,真当我大华是打义工地?!公平?你有资格和我提这两个字吗?!”
他这劈头盖脸一阵痛骂,李将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腮帮子疾抖,却不知如何分辨。
林大人越说越来气,望着那不断喷烟地龟船。恼火地大手一挥:“喷什
么喷?忍者神龟啊?石大哥,水龙!”
石长生听他教训高丽人,心里那个舒坦劲就别提了,闻声哈哈大笑,提着水龙亲自上阵,对准龟船一阵猛扫。
龟嘴喷出地黄色浓烟看似吓人,实际就是烧着的硫黄和焰硝,遇水即溶,水龙一淋上去,黄雾立散。那龟船顿时偃旗息鼓,没了火气。
石长生却是得理不饶人,按住水龙不问青红皂白地横扫,那船上的高丽人躲避不及,顿被他淋了个湿透。
“你干什么——”李舜尘跺脚跳开,怒声急道。
石长生冷笑道:“李将军敢对我大华水师开炮。我请你洗回澡,那又算得了什么?”
望着林晚荣冷冷的面孔,李顺尘一时词穷,忙道:“我那是隔得太远没看清,才会有误射!”
大华的战船行的极慢,那桅杆上挂着的龙旗便是最显眼的标志。又怎会看不清?就算看不清,按照海上行船的惯例,也要先出声询问,哪有一言不发就贸然开炮的?这位李将军摆明了是故意示威的。
“误射?”林晚荣淡淡道:“好啊,石大哥,咱们也误射一回吧。这么多炮弹火药放在船上,实在太沉了!吩咐下去,大家一起打。要打准、打响!”
“什么?!”高丽将领目瞪口呆。这大华水师好几十条船,每条船上火炮多地数十。少的也有两门。要一起打起来,那就是万炮齐鸣。比一场大海战也差不了多少了。这般大事由此人口中说出来,却就跟玩似的,不知他是个什么来头。
石长生大喜,令旗一举,整个大华海师瞬间肃穆,黝黑的炮口泛着深邃的幽光,无声瞄准海面。
“射!”水师统领大喝一声,令旗打落。
“轰——”震耳欲聋的炮声似是晴空里骤然响起地惊雷,整个船队都在颤抖,李顺尘所乘龟船竟被水浪掀的飘了起来。
几百丈外的海平面升起无边无际的水柱,仿佛突然拔起的楼阁,直冲两丈来高,宽广的海面刹时就变成一簇蓬蓬烟雨,仿佛浩瀚无边滚动地云。
大华的火炮皆经过工匠的巧手改造,更汲取了西洋之长,那精度威力哪是高丽可比?这一番万炮齐鸣,整个海空嗡嗡作响,远处的陆地都在颤抖,海平面瞬间造出一波滔天的波浪,向四方奔涌。
这隆隆的炮声自然惊动了光州岛上的驻军,远远的一飙人马疾向海边驰来,金色地龙旗高高飞舞,那旗帜正中写着一个大大的“林”字。
“林帅,快看,是忠勇军地兄弟!”石长生大声道。
水雾渐渐散落,岸上地忠勇军将士望见这庞大的船队,先是一愣,然后便兴奋如狂地跳起来,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旗帜,齐声大唤:“林元帅,林元帅——”
这万炮齐鸣,事关高丽大局,非是一般人敢为。观眼前这人神情淡淡,举手抬足间却已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干净利落,又似浑没当回事情,那身份岂是寻常?
李顺尘心里一凛,急忙抬头望住他:“请问阁下是——”
望见那似笑非笑的脸容,他头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电光,顿时身子急抖,颤声道:“你,你是林三——”
没想到我在高丽也是名人啊!林晚荣哈哈大笑:“李将军,你眼光真不赖!”
李顺尘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人的名,树的影,林三的厉害,他今日才亲身体会到,难怪连生性强悍的突厥人都闻之色变。败在这样一个人手里,绝不冤枉!
思念号缓缓靠岸,驻守高丽的忠勇军将士蜂拥而来,将那舰首团团围住,兴奋的呼唤震彻云霄。
林晚荣心里有些汗颜,他虽挂名忠勇军统帅,却是头一次与这些将士见面,望见军士们崇敬的近乎膜拜的眼光,他倒难得的羞赧了一回。
登陆的这地方叫做木浦港,隶属于光州府,也是昔日东瀛抢滩的要地之一。那一战,高丽的八万壮丁损失了六成,已无再战之力,全国军务便由忠勇军接管了。
光州位于高丽最南端,离着京都汉城府还有好几日的行程。听说大华林元帅亲自莅临高丽,全罗道观察使、光州大都护府府尹二位地方最高长官匆匆赶来迎驾,大摆宴席,觥筹交错,哪敢有丝毫的怠慢。
行了好些天的海路,今日终于登陆,晚宴后便拉着玉若的手在海边漫步,心里说不出的快活。
望着那连天的海水,大小姐笑着白他几眼:“第一次漂洋过海,却是你开炮打进来的,回去说给巧巧她们听,定要惹她们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们要知道你在这里遍尝高丽美食,肯定羡慕坏了!”林晚荣嘿嘿道。
说起高丽美食,大小姐顿时无奈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荡徉在寂静的月下,忽见远处有个人影闪烁,躲躲藏藏的,似是不愿让他看见。
“李舜尘将军,你躲起来干什么?”他笑着唤道。
李舜尘从暗处行出,尴尬道:“请林元帅恕罪!我奉全罗道观察使大人之命,护卫您的安全,没想到却惊动了您!”
这倒是好笑,派一个跟我有过节的将军来保护我?他无奈摇头。
这一次,他却是错怪了全罗道的观察使大人。李舜尘本就是高丽最杰出的将军,何况经此大战之后,高丽人才凋零,能拿出手的也仅此一人了。
“李将军,我那会儿说过的话,对事不对人。”他拍着李舜尘肩膀,不紧不慢道:“希望你明白,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有得到就必须有付出!对高丽如此,对大华同样如此!”
李顺尘无奈叹了口气,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李将军,我想跟你打一个人,一位名震高丽的奇人!”
正文 第六八七章 高丽王
“奇人?”李舜尘忙道:“请问林元帅问的是哪一位?
“我朝帝师顾顺章先生游历高丽之时,曾遇到一位奇人。传说此人博古通今,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就连顾先生这种读书破万卷的当世大家,在他面前,也占不到一丝便宜。”
林晚荣笑着望他几眼:“不知李将军可有听过此人?”
李舜尘想了半天,无奈摇头道:“我高丽还有这等人才?请元帅见谅,舜尘并未听过此人名号。”
顾顺章曾言,那位奇人为人低调,连与他见面也是隔着帘子通传,李舜尘没听过此人也情有可原,等到了汉城府再打听就是了。
林晚荣默默点头:“那我再问一人,高丽王宫有一位叫做徐长今的小宫女,李将军可曾听过?”
李舜尘脸色一变,犹豫了良久,才小心翼翼道:“您说的,可是徐医女?”
“对的,对的,就是她,还会做药膳的!”林晚荣大喜:“李将军可知道,哪里能找到这位徐小姐?”
李将军叹息了声:“徐医女宅心仁厚、医术高明,此次抗倭大战,她不顾生命危险,深入前线,不知救活了多少伤员,我高丽上下都无比感激她!您要找她,就只有去汉城府!”
这倒不出乎意料,林晚荣嗯了声,双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个圆圆的模样:“李将军,你上次见到这位徐医女时,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舜尘不解的看着他:“何谓特别的地方?”
大小姐便在一边站着,林晚荣也不好意思说地太白,只得又在肚子上比划了几下。冲李舜尘眨眼。
萧玉若见他支支吾吾扭捏不安的样子,忍不住哼了声,笑着道:“他的意思是。这位徐小姐。是否有了身孕?”
“哦——”李舜尘恍然大悟,细细回想了下。又缓缓摇头:“那时激战正酣。不断有伤员送来救治。末将也只是远远地看了徐医女几眼,至于她是否有了身孕,我并不知情!再说。也没听过徐医女成亲地消息啊!”
没成亲就不能怀有身孕么?大小姐似笑非笑的白了夫婿几眼。
林晚荣嘿嘿干笑几声,老脸有些发热。他活了两辈子,被人倒采花地事情,也只有徐长今干过一次。
李舜尘望着他,犹豫了会。小声道:“请问大人打听徐医女地事情。是要去看她么?”
这倒不用否认,林晚荣点头嗯了声:“李将军。若我所料不错,这位徐小姐在高丽地身份。恐怕不止是个宫女那么简单吧!”
李舜尘脸色疾变,低头道:“您在说什么?舜尘听不明白!”
林晚荣笑着拍拍他肩膀:“高丽就这么大块地方,有什么事情能瞒的了人?徐医女的真实身份,在高丽知道地人也不在少数。我身为忠勇军统帅。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
他脸色平淡。眼神高深莫测,仿佛早已洞彻了一切。
李舜尘惊恐的望着他,良久才无奈低下头去:“此事乃是我高丽的一段秘史。既然大人都已经知晓。还望您勿要外传!大人所料不错,徐医女确是我高丽王上的嫡亲血脉!”
“哦?”虽早有预感,如今听李舜尘亲口说来。他仍是止不住的吃惊。
“徐医女地母亲,昔年乃是宫中最年轻地尚宫娘娘,她温柔大方、贤淑美丽,与王上终日相处。渐渐生出了情愫。后此事被王后知晓。王后雷霆大怒,便趁王上外出巡视的机会,将身怀有孕地尚宫娘娘赶出了宫廷,并命人加以谋害。同时对王上谎称,尚宫娘娘已坠河而亡。”
大小姐听得神色一紧,忙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李舜尘摇头叹道:“幸有民间义士相救,王后的计谋才未得逞,只是尚宫娘娘为防王后迫害。不得不隐姓埋名藏匿山中。王上曾派人寻她多年,却始终未能访到。而尚宫娘娘思念成疾。生下徐医女两年后。便郁郁而终,留下这一个不到三岁地幼女。”
没想到长今妹还有如此悲惨的身世。林晚荣无声一叹:“那这事又是怎么传出来的呢?”
“说来也是天意,徐医女天资聪颖,才四岁就能阅书背诗、识别药草,远近闻名。此事传到专门选小宫女的尚宫耳中,她亲自赶来考察甄别,确认无误,就把徐医女作为小宫女,选进了高丽王宫。”
“徐医女和她母亲一样,美丽温柔,勤奋好学,学问和容貌,在所有地小宫女中都是最出色地。终是天意来到,她进宫地第十年,王上偶尔巡视后花园,见到了她的样子,竟与逝去的尚宫娘娘一模一样。王上震惊之下,拉住她询问,又亲自去她家乡考察,终于见到了尚宫娘娘地坟墓和他们定情地信物!王上这才明白,原来徐医女就是他的嫡亲骨肉,而尚宫娘娘之死,也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徐小姐身世如此的坎坷!”萧玉若摇头感慨着:“她本应是高丽地公主,可高丽宗亲名册中,却为何没看到她的名字?”
“这便是我们高丽人为何如此崇敬徐医女的原因了!”李舜尘扬起头道:“王上得知内情后,心中愧疚不已,对这个自幼漂泊的女儿无比地宠爱,超越了所有子女,他曾数次要将徐医女划入宗亲府列为尊崇公主,却被徐医女拒绝了!”
“拒绝?”这次连林晚荣也忍不住地惊奇了:“为什么?”
“徐宫女说,她和死去的尚宫娘娘都是来自民间,永远不会忘记是高丽百姓救了她、养了她。她只愿做一个普通民众,将终生所学,都奉献给高丽子民,她是高
丽的女儿!”
原来如此!难怪徐长今在大华求援时。为了拯救高丽,什么都愿意牺牲!这个女子的性格,确实极为坚强!
而顾顺章昔日所言。大华与高丽和亲之举,所指也是徐长今了!难怪那老头一个劲向我眨眼,叫我不要后悔呢!林晚荣苦笑无语,对徐长今的看法也大为改观。
从李舜尘言中得知小宫女安然无恙,他心里地石头也终于放下,竟隐隐有些期盼快些赶到汉城府了。
第二日一早便开拔,自光州往北,经全州、清州、天安数郡,向汉城府进发。
高丽初经大战,壮丁损失极多。一路所经诸郡,百业萧条、困苦不堪,大小姐本还想推销些萧家的布匹香水,见状也不得不暂时放下了。
这般情景,直到过了天安、渐近水原,才慢慢的有了改善。人口渐渐密集,城墙越来越高,喧闹地集市也多了起来,隐隐露出些繁华模样。
诸人在水原暂时停下,萧玉若将带来的货品拨出一部分,在闹市中免费发放。
战后的高丽。物资极为匮乏,萧家带来的上乘的丝绸布匹,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奢侈品,何况还是免费发放!这一下整个水原都轰动了,集市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头,里三层外三层被挤的水泄不通,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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