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昨夜?昨夜可是除夕之夜啊,会出什么事?”穆青跳起来问道。
   “皇帝陛下昨晚按惯例赐出年菜十二道,分赏各个重臣府第,这个事情小王爷是知道的吧?”
   “知道,我们收到一碗鸽子蛋……皇上也是,都不赐点好的……”
   “小青!”霓凰斥道,“你总是这样不认真没正经的样子,让魏洗马好好说。”
   穆青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开口。
   “这赐出的每道年菜,都由五名内监组成一队送出,”魏静庵继续道,“昨夜自然也就派出了十二队。可是一直到黎明,也只有十一队回来。禁军和巡卫营得报后一起出动,最后在宫城边上找到了这五人的尸体。”
   “尸体?被杀了?”霓凰柳眉一挑。
   “是,杀人手法十分利落,都是一剑封喉,死者面色安然,衣物完好洁净,毫无挣扎之象,就象是凭空被人索去了性命一样。”
   “这样的手法,定是江湖高手所为,”霓凰凝神想了想,又问道,“有没有什么追查的方向?现场难道没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吗?”(小说)
   她这两个问题刚刚问出口,就看见梅长苏神情肃然地向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苏先生……”
   “凶手的问题稍后再谈也不迟,”梅长苏的目光凝在魏静庵的脸上,“你先说说蒙大统领怎么样了?”
   魏静庵见这位苏哲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匆匆来报的最主要原因,面上不由浮起赞叹之色,“蒙大统领现在处境不好。除夕之夜,天子脚下,宫城墙边,诛杀御使内监,实在是对皇威的严重挑衅,陛下闻报后龙颜十分震怒。因为案发地还没有离开宫城护城河的内岸,应属于禁军的戒护范围,故而蒙大统领要负事件的主要责任。陛下责骂他怠忽职守,护卫不力,以至于在大年之夜发生如此不吉的血案,当场就命人廷杖二十……”
   “廷杖?”梅长苏的眉尖跳动了一下,“还是这样翻脸无情……然后呢?”
   “责令蒙大统领三十日内破解此案,缉拿凶手,否则……会再从重惩处。”
   “皇上在想什么啊?”穆青忍不住又跳了起来,“蒙大统领忠心耿耿,护卫宫城这些年功不可没,就算这桩案子他有责任,皇上也不能把火全都发在他身上啊,哪有这样昏……”
   “小青!”霓凰厉声喝道,“妄议君非,你说话过不过脑子?”
   “这里又没有外人……”穆青小声咕哝了一句,又缩了回去。
   霓凰定神想了想,回身看向梅长苏,见他默默坐着,以手抚额沉思不语,不敢惊扰,便转过身来,降低了音调吩咐道:“魏洗马,麻烦你继续追踪打探一下后续的消息,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小说)
   “是。”
   “各位将军先请退下吧,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但我不希望听到穆王府的人在任何场合肆意多言,讨论此事。这要靠各位约束部下了。”
   “遵命!”
   “小青,你马上给我回你自己的房间,面壁静思两个时辰。这个毛燥的性子,要说多少遍才会改?”
   “姐姐……”
   “快去!”
   “是……”
   转瞬之间,厅上众人已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霓凰这才缓步走到梅长苏身边,慢慢蹲在他膝前,低声问道:“林殊哥哥,蒙大统领和你交情很好是不是?”
   梅长苏轻轻抬了抬眼,点点头:“是。”
   “你可要霓凰进宫去为他求情?”(小说)
   梅长苏微微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暂时不用。我现在忧虑的,不是他目前的处境,而是日后整个事件的发展……”
   “日后?”
   “虽然天威难测,但皇上也不是笨人,决不会单单以这么一桩案子就否认蒙挚掌管禁军、护卫宫城的能力。斥骂也好,廷杖也罢,不过是一个皇帝震怒之下的发泄,蒙大统领是可以承受过去的。可惜这顿打并不是结束,如果三十天内破不了案,更有甚者,如果以后不断有类似的新案发生,皇上对蒙挚的评价就会越来越低,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新案?”霓凰有些吃惊,“你是说还会有……”
   “这只是我的感觉。”梅长苏伸手将霓凰拉起来,让她坐到身旁,解释道,“你想,杀人都是有动机的,为什么会挑这五个内监下手呢?情杀当然最不可能,仇杀?宫中的普通内官会结下什么深仇大恨要挑大年夜在宫城外杀他们?劫财吗?他们身上不会有什么贵重银钱,衣物也是完好的……抛开这些常见的杀人动机,江湖上倒还有一个杀人理由,那就是高手相争,要夺个名头,可这五个内监默默无闻,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功,来练手都嫌弱……所以想来想去,杀他们的原因应该与他们本人无关,只是冲着他们的身份去的。”
   霓凰边听边颔首道:“也就是说,凶手想杀的就只是皇帝钦派出宫的内监,至于是哪几个内监,他不在乎。”
   “应该是这样。”梅长苏一面说着,一面修正着自己的思路,“可为什么要杀钦使呢?为了惹恼皇帝,向他示威?为了试探禁军的防卫,准备更进一步的行动?或者……根本就是冲着蒙大哥去的,想要动摇他在皇上面前受到的信任……无论是什么目的,都不是杀了五个内监就可以停手的。”
   “可是……单凭现有的资料,我们根本无法判断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
   “霓凰,你要记住,当你不知道敌人的箭究竟会射向何方时,一定要先护住自己最要害的部位。只要不被一招将死,其他的都可以徐而图之,慢慢修正。”梅长苏淡淡一笑,“就这个事件而言,我们应该先护住蒙大哥,有了更多的资料后,再考虑调整相应的对策。反正只要蒙大哥还掌管着禁军,宫城里就不会发生多大的意外。”
   霓凰想了想,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我明白了。先假设他们的目标就是蒙大统领,以此来确认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应对。”(小说)
   “不错,”梅长苏赞许的笑了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杀这五个内监对宫城的安全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影响,所以他们最可能的目的,就是想以此来减弱皇帝对禁军的信任。而削弱禁军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控制宫城,那么进一步推测,想要控制宫城的人,自然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人。”
   “太子和誉王……”霓凰喃喃道。
   “对,两者其一。不过誉王手里没什么军方的心腹人,就算拉下了蒙挚,他也找不到可信赖的继任者去补位,而太子……”梅长苏深深地看了霓凰一眼,“他手里是有人的……”
   “宁国侯谢玉!”霓凰将双掌一合,面色恍然,“谢玉是一品军侯,深得皇上宠信,手里的巡防营势力不容小瞧,也很有些部下可以调派,禁军一旦被打压,或者蒙大统领被免职,只有他可以顺利上手……”
   “这样推测,顺理成章。不过……皇上又不糊涂,他对蒙挚还是极为信任的,无论怎样发雷霆之怒,免职还远不至于……”梅长苏蹙起双眉,“所以我觉得,如果此事确是谢玉的手笔,他一定还有什么后手……”
   “会不会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不停地制造新案出来,日日杀人,使得皇上越来越不相信禁军的防卫能力?”
   “蒙挚自今日起一定会大力整顿,杀人就不容易了……”
   “但偌大一个宫城,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如果有谢玉这样的敌人恶意为之,只怕防不胜防。”
   “你说的也有道理……”梅长苏闭上双眼,将后脑仰放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道,“但若我是谢玉,当不只是杀人这一个简单的手法……想要皇上不再信任蒙挚,就必须要针对皇上的弱点……”
   说到这里,梅长苏的眼睛突然睁开,黑水晶般的瞳仁一凝,顿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小说)
   “林殊哥哥?”
   “陛下的弱点,就是多疑!”梅长苏深吸一口气,快速道,“他之所以信任蒙挚,是因为确认蒙挚一心只忠于他,与这两位小主子根本没有私下的交往。但如果现在这种关键时候,谢玉略施手腕,引逗誉王前去皇上面前为蒙挚求情的话,事态就会恶化了。”
   “誉王会这么容易被引逗入瓮?”
   “誉王现在太需要一柄剑了。庆国公倒台后,他手下完全没有一丝的军方兵力。就算大家认为靖王现在与他交好,那也只不过是象征性的支待,如果能得到禁军大统领的偏向,他一定会做梦都笑醒。”梅长苏的眉头越拧越紧,“要引逗他,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想办法传个风声给他,说是蒙大统领仅仅因为护城河内侧发生命案就被皇上斥骂廷杖,而太子殿下已经私下赶过去为大统领讲情鸣不平去了,你想誉王怎么肯落于人后,把这个人情让给太子一个人领了去?他一定会立即进宫见驾,在皇上面前尽其所能替蒙挚说话,就算不能让大统领感恩投入己方,至少也不能让他被太子拉拢了去……”
   霓凰听着,脸色渐渐发白,“陛下生性多疑,现在又在气头上,一旦见到誉王如此卖力地护卫蒙大统领,一定会怀疑他们之间交情非浅。护卫宫城的禁军大统领,如果跟可能争得嫡位的皇子亲王有联系,那绝对是皇上不能容忍的一件事。”
   “这是一步狠棋,棋子将的是帝王之心,”梅长苏微微咬了咬牙,“谢玉是下得出这种棋的……霓凰,你关注一下情势,我必须马上去一趟誉王府。”
   “是。”霓凰知道以梅长苏的口才,事先不着痕迹地让誉王免于上当并不是难事,便也不再多问,起身陪他到了二门,目送他匆匆上轿而去,这才回身到小书房,召来魏静庵细细商议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探查。
   可是此时的霓凰和梅长苏都没有想到,尽管他们得到的消息已经算是非常得快,分析局势和制定的行动策略也非常正确,但却终究在速度上慢了一步。
   誉王在梅长苏到来前一刻钟,刚刚离开王府,入宫去了。
68|第六十八章
  按梅长苏原本的打算,是先劝服誉王不要插手去为蒙挚讲情,然后再到悬镜司府走一趟,问问夏冬皇帝是否有意让悬镜使协查此案。可现在来迟一步,誉王多半已经上当,到宫里火上浇油去了。此时自己再有任何举动,只怕都会被视为按誉王的意思在替蒙挚活动,所以竟只能先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才是上策。
   在回苏宅的途中,梅长苏坐在轿里闭目重新思考了一下整个事件目前的局势。誉王入宫维护蒙挚,必然会引起梁帝对这位禁军大统领的疑心,虽然现阶段这份疑心还不会在行动上表露出来,但最起码,梁帝不会再放心让蒙挚单独调查内监被杀案,而一定会派出悬镜使同时查办。谢玉在明知悬镜使迟早会介入的情况下,仍然走出了这步棋,想来很自信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证据。他身为一品军侯,皇帝的宠臣,夏冬就算是再怀疑他,也不能无凭无据就向皇帝汇报。更何况在现在微妙的夺嫡局面中,任何没有证据的指控,都会被对方辩称为“有意构陷”,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必须找到证据,可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了。杀人手法干净,没有任何指向性的线索,自然拿不到物证;而案发时是除夕,宫墙边的大道上根本没有行人,因此也找不到目击人证。除了在假定谢玉为幕后真凶的前提下,可以深入调查调查卓鼎风以外,整个案件几乎寸步难行。
   梅长苏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伸手掀开了侧边的轿帘,想要透一口气。
   时已近午,街面上的行人更多,大部分都穿着新衣,步履匆匆,手里拿着礼物,面上带着喜气,好似因为是大年初一,所有的烦恼都可以被忽略掉一般。
   梅长苏感慨地笑了笑,正要放下轿帘时,视线突然无意中扫到了一个身着灰袍的少年。
   那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身材中等,穿着普通,本来引不起梅长苏的特别注意。可他与周围行人不同的一点是,他一看到迎面而来的这顶青布小轿,便立即闪身避到路旁,垂手躬身,很恭敬地向轿子行礼。
   “停一下。”梅长苏忙吩咐了充当他轿夫的两名护卫一声,命他们将轿子停靠在路边,自己掀开前面的门帘,探出半个身子,向少年招手。
   少年只怔了怔,便立即半走半跑地过来,朝梅长苏叩了个头,低声道:“给苏先生拜年,恭祝先生来年大吉,身体大安。”
   “是舒鸿啊,你一个人出来吗?”
   “是。”
   舒鸿是当初与庭生一起被救出宫掖庭的两个小罪奴之一。当初教这三人与百里奇相斗的步法时,大部分是飞流在陪练,梅长苏的精力又多半放在庭生的身上,没怎么注意到另两个孩子。加上舒鸿性格沉静,不爱说话,进了靖王府后生活规律,衣食饱暖,又长高长壮了好些,故而梅长苏在看前几眼时,竟没有马上认出他来。
   “听说庭生病了,好些了吗?”
   “大夫说,风寒已经散了,再吃两剂药,就能下床了。”
   梅长苏点了点头。除夕夜他本来计划接这三个孩子一起来苏宅的,就因为庭生感染了时气不能起床,所以才作罢。不过他深知靖王一定会精心照看庭生,所以也没怎么过分担心过,此时听舒鸿的说法,应该就只是一场普通的病症罢。
   “你是出来给庭生买药的吗?”梅长苏看着舒鸿手里提的药包,又问道。
   “是。”
   “你们三个是一起在宫里共过患难的,一定要互相照顾,互相扶持,”梅长苏伸手摸了摸舒鸿的头顶,柔声道,“你要比他们大一两岁,更要有大哥的担当哦。
   “嗯!”舒鸿重重地点头,看向梅长苏的目光中充满了孺慕之情,“苏先生,我有好好念书练武,将来上战场挣功名,不会让苏先生失望的。”
   “好,男儿就该有豪气有抱负,将来匡扶社稷、报效国家,就全靠你们了。”梅长苏鼓励了一句,又道,“天冷,你快些回去吧。记得好好照顾庭生。”
   “是!”舒鸿一面应着,一面退到一边,仍是垂手而立。梅长苏见这孩子如此知礼仪,明白自己不走他是不会走的,便向他微笑了一下,命人起轿继续前行。
   到了苏宅内院落轿,黎纲一面迎上来搀扶,一面问道:“宗主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誉王还没有来过……”
   “我知道,他今天不会来了。”梅长苏匆匆走进室内,边走边解下披风。虽然刚才屋内无人,但炉火一直烧得很旺,暖意融融,以备主人随时回来。梅长苏刚在软椅上坐下,黎纲已命人拧来了热毛巾,端来了熬好的参汤。
   “今天童路来过了吗?”
   “来过了。本来他想等宗主的,可我不知道您会这么早回来,就让他走了……宗主要见他吗?”
   “没关系。你通知盟内天机堂,尽快查清卓鼎风近来跟哪些高手来往过,这些高手有谁已经到了京城,另外再通知十三先生,目前留在京城的剑术好手,无论是何门派,都必须严密监察他们的行踪。谢府周边要重点布控,卓鼎风和他的长子卓青遥的所有行动,必须即时报到我这里来。明白吗?”
   “属下明白。”黎纲记性甚好,流畅地复述了一遍后,立即起身出去传令。
   梅长苏仰靠在椅背上,顺手拿起手边小茶几上压着的几张拜帖来翻了翻,大约都是誉王派系里一些交往不深的贵族或官员,派人来尽礼节应景的。大约黎纲也觉得没必要汇报,所以只是压在一旁,随梅长苏什么时候爱看就看看。
   飞流无声无息地走进房内,手臂上托着一只雪白雪白的信鸽,俊秀的小脸板得紧紧的,来到梅长苏面前把白鸽递给他,随后便朝地毯上一坐,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苏哥哥的腿上。
   梅长苏笑着揉了揉他的后颈,从白鸽腿上的信筒里抽出一个纸卷展开来看了,眸中闪过一抹光亮,但只是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幽深和宁静,随手将纸卷丢进火盆中烧了。
   小白鸽被窜起的火苗惊吓了一下,偏着头“咕咕”叫了两声。梅长苏用指尖拍着它的小脑袋低声道:“别叫,飞流一看见你们就不高兴,再叫他会拔你的毛哦。”
   “没有啦!”飞流一下子抬起了头,抗议道。
   “可是我们飞流很想拔啊,只是不敢而已,”梅长苏拧了拧他的脸颊,“上次你被关黑屋子,不就是因为藏了蔺晨哥哥一只信鸽吗?”
   “不会啦!”飞流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我知道你以后不会了,”梅长苏笑着夸奖他,“你今天就很乖啊,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带它来见我了,没有象上次一样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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