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萧景睿吃惊道,“那你的意思是……”
“别着急嘛,”梅长苏微微一笑,“要单靠这些孩子们去击倒百里奇当然有些痴人说梦,真正能发挥效力的其实只是这套步法和与之相称的剑阵。”
“可是……可是……”萧景睿更加着急,“可是再精妙的配合与步法,没有相符的实力也根本发挥不出来啊!百里奇内力雄厚,就算拼着一动不动挨上两剑,这些孩子们也扎不太动吧?”
“景睿,”梅长苏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你习武多年,不知道什么是借力打力么?”
“借力打力需要手法引导巧妙,可这些孩子根本都不谙武技啊!”
“手法一时间当然练不成,不过这套剑法配合起来,玄妙之处你到时看了就知。再说那百里奇越刚猛,他的弱点就越柔脆,我已经知道他的罩门在何处了,所以才敢在圣驾面前妄言。怎么,你信不过苏兄么?”
萧景睿愣了一下,忙道:“怎么会。苏兄学渊天下,景睿不敢不信,只是担心万一……”
“放心吧,这件事虽好玩,但若真有风险,我就不会玩了。”梅长苏淡淡道,“你再多耽搁我一点儿时间,把握就会少一分哦。”
萧景睿吓了一跳,赶紧道了一声:“苏兄忙你的,我这就出去。”说完立即退到了院外。
梅长苏眼见着他的身影远去,眸中方才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喃喃自语道:“果然心实的孩子不好欺瞒……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扎实平稳,不求捷径旁途,所以才知道越花哨、越玄妙的东西,其实越不可靠么?”
飞流听到他说话,立即闪身过来,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
“不是啦,不是在跟我们飞流说话,”梅长苏温柔地笑着,抚摸少年的额发,“飞流辛苦了哦,他们还必须要练得更熟,要让人眼花缭乱才行,这样苏哥哥才唬得住人哦。”
“太慢!快!”飞流重重地点头。‘
“没错,”梅长苏鼓励道,“现在还太慢了,要加快。”
飞流立即转身,又专心地投入到调教三个孩子身法的任务中去了。梅长苏放松腰身向后仰靠,目光虽然仍是看着场内,但心神已有些飘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飞流的一句话惊醒。
“大叔!”飞流站在院子中央,气呼呼地说。因为他突然停止而呆在原地不敢动的三个孩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怔怔地僵立着。
梅长苏刚刚回神,居然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飞流之意,忙道:“今天已经练得有些晚了,飞流带弟弟们到西厢房睡觉,不要再出来了哦。”
“睡觉?”
“对,睡觉,明天要早早起来练习,这才是好孩子呢。”
飞流瞧瞧正屋,又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当好孩子比较重要,便带着三个小徒弟进了西厢房,很快就关上了门窗。
梅长苏缓缓起身,进了自己的日常起居的正屋。正如飞流所说的,蒙挚已坐在桌前,一见他进门,立即站了起来。
“今天有些累,蒙大哥帮我关窗户。”梅长苏一面使唤着大梁第一高手,一面直接上了暖榻,盖上厚厚的毛毯。
“你倒还轻松,”蒙挚关好窗户后返身坐在他的榻沿旁,眸色深深地盯着他的脸,“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蒙大哥问的是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我问的是你昨儿揽的差事。虽然我一直在配合你,可百里奇的身手我观察得很仔细,过刚易折的确是他的毛病不假,不过要让三个稚子击倒他,就算是你也办不到吧?”
“蒙大哥不信?”梅长苏悠悠笑道,“再过一天就有结果了,你到时候再看吧。”
蒙挚的视线如同焊铸过的一般凝在他面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松懈了下来,沉声道:“果然,百里奇是你的人……”
梅长苏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口热气,“猜错了。百里奇不是我的人,只不过你们现在见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百里奇罢了。”
“到底怎么回事?”
“要想在这帝都之内翻云覆雨,达到我想要的那个目的,当然自己要先成为一个重要的人才行。太子和誉王再看重我,也比不上皇帝陛下的青眼相加。所以当初布这个局,原本只是想自己出马,大大地出一个风头的。”梅长苏的视线移向西窗方向,仿佛是想穿透那窗纸,看到西厢房那个小小的孩童似的,“如今为了庭生,稍稍变更了一下计划,反倒感觉更好,更自然。也算是上天助我吧。”
“这么说,在北燕使团过江左盟境内时,你们就已经掳走了真正的百里奇,然后李代桃僵?”
“是。其实再好的易容术,久了都会有破绽的。只不过百里奇一向深居于皇子府中,不常被人看见,且性情粗蛮,面目丑陋,使团中大家都不愿意仔细直视他。再加上假扮他的人心思极是细腻,所以这些时日丝毫未露破绽。”
“那北燕此次先抑后扬的策略……”
“他们出发时就是这样定的。先让那百里奇隐藏实力,之后再奇兵突起。我们的人不过顺水推舟,完全照他们的计划行事,这才不会招人疑心。”梅长苏淡然道,“我才跟一个人说过借力打力的话,对方要是完全不出招,我们反而不好出手呢。”
蒙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以他的武功修为,加之观察的是授业过程中的初练,当然能立即看出这套步法和剑招的攻击力都不强。但是同时,等它们练熟后,却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功能,那就是使人产生视觉上的误差与混乱。当一个人的身形移动及出招过程让你看不清楚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本能地认为那一定是极为精妙、威力惊人的武功。而那三个孩子到时候要做的就是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身法和出手,这样当百里奇倒下来的时候,大家才会觉得他一定是被那奇巧到无法辩识的武功击倒的。
“不过让孩子们来,实在还是有些冒险,毕竟金雕柴明和郡主都是超一流的高手,眼力一定不差。可是为了庭生,似乎也只能这么做。”蒙挚叹道,“我明晚再来看看,如果他们的身法练得纯熟倒也罢了,要是仍有瑕疵,就得要再想想办法了。”
“那就拜托蒙大哥了。”梅长苏一面笑道,一面第二次将手指放在嘴边呵气。
“盖着毯子还冷么?”蒙挚握住他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忙摩挲着为他取暖,心中一阵疼痛,“还没到冬至**就这样……以前你根本不怕冷的,我还曾经听到过靖王为这个开你的玩笑,说赤焰军的少帅就象个小火人,能够雪夜薄甲,单骑逐敌上百里,擒回营后丝毫不见瑟缩之态……可你现在,身子伤损得如此严重……”
“好啦,”梅长苏抽回双手,将毛毯拉高,口气十分的清淡,仿若刚刚出唇,就融化在了风中一般,“所以我才不喜欢常跟你见面的。我和过去早已不是同一个人,你总是这样比,不过徒增伤感而已。我现在不想有任何软弱的情绪,请你以后……能不说这些就不说吧……”
蒙挚凝视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铁打的汉子竟眼眶发红,忍了又忍,方低声道:“你说的是,倒是我婆婆妈妈了,跟个娘儿们似的!”
“谁敢说我们大梁第一高手象个娘儿们?”梅长苏露出微笑,舒缓他的情绪,“不过象霓凰郡主那样的,虽是女子之身,又比哪个男人差么?”
蒙挚也朗声一笑,长身而起道:“可不是。我们也要时刻在意,不能被郡主比了下去啊。”
“蒙大哥要走了么?”
“是,你也早些休息,明天我再来,如果没什么要紧的,我就不现身了。”
梅长苏嗯了一声,准备起来相送,却被蒙挚强力按住。他不是拘泥礼节之人,笑笑也就没再坚持。
次日蒙挚果然未再现身,可见三个孩子练习的状况令人满意。晚饭后梅长苏又略略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安抚他们第二天不要紧张,便让这些孩子提早回房了。
不过雪庐却并没有就这样宁静下去。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有一个意外的访客深夜到来。
26|第二十六章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个人还不能称之为访客,因为梅长苏现在所居的雪庐,原本就在她的家里。只不过这么长一段时间,她还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
梅长苏心中的意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和缓地安抚闻声出来的飞流回房后,他向莅阳长公主微微一笑,躬身施礼。
“外面已经起风了,听说苏先生身体不好,我们到房内去谈吧。”长公主表情冷淡,但辞气还算温和,见梅长苏侧身让路,她也并未谦让,当先步入室内,在扑面而来的融融暖气中解开金丝披风的带子。
她这次是独自悄然前来,身边自然没有侍女,梅长苏便上前接住了她脱下的披风,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又从熏笼上取了茶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莅阳公主捧起茶杯,但并未送到口边,只是暖手般地将掌心贴在杯壁上,半晌后方道:“这么晚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可若是早来,我又怕……”
见她话到一半又咽住,梅长苏浅笑着接过了那吞下去的后半句,“公主怕来早了景睿还在这里么?这么说,是有些什么话想要单独吩咐苏某了?”
莅阳长公主抬头看了他一眼。若论苏哲此人本是平民,与皇妹之间位阶相差如云泥,这“吩咐”二字却也不是谦辞,可是罩在此人身人的诸多光环又颇耀人眼目,令人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定位他的身份。
执掌天下第一大帮,是京都排名数一数二的贵公子们尊敬的好友,手下有个足以与大梁第一高手比拼的护卫,太子与誉王双双正在拼命延揽,又深得霓凰郡主青睐两人关系暧昧不明,这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就算是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莅阳长公主也不可能将他视为一个普通的平民。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他决不是一个普通人,知道他一定有着常人无法估算的实力,深居简出的长公主殿下才会在更深夜静之时,独自来到这座小小的客院。
“无论是什么样的话,既然已经来了,总归是要说的,请公主不必再多犹疑,”梅长苏视线轻扫间已将来客的表情尽收眼底,当下缓缓道,“殿下吩咐的事如在苏哲的能力范围内,自当领命,如是苏哲无能为力的事,也不会多加口舌,对外宣扬,请您放心。”
莅阳长公主目光微凝,似是已暗下决心,心中的茶杯也不知不觉放到了桌上,抬起头来直视着梅长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苏先生,请您救救霓凰。”
听到这样一个请求,饶是梅长苏这般心志坚稳,脸上也不由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讶:“长公主殿下此言何意?”
“听说霓凰对先生极为看重,想来你们之间也是有情义的,”莅阳长公主挥手止住仿佛想要澄清此言的梅长苏,示意他听自己说完,“霓凰虽然聪明,但终究常在藩领,不明白这京城的水有多深多浑。她自恃云南藩位贵重,自己又是高手中的高手,对这次选婿持有游戏心态,总觉得一切都会控制在她的掌握之中,未免大意了一些。”
“听殿下此意,莫非有人还敢设计郡主不成?”
“这京城中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有什么不敢做的?”莅阳长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微露痛苦之色,“霓凰一个人就代表了云南王府的全部立场,代表了南境十万铁骑的军力,这个分量难道不值得有人冒险施计么?”
梅长苏双眉轻挑,慢慢点了点头。霓凰郡主的分量他当然是再三掂量过的,所以才会一直想找到如何让她彻底支持靖王的方法,其他人当然更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不过……依霓凰郡主目前的实力和她刚毅的性格,谁敢轻攫其锋,谁又真的能通过阴谋诡计达到目的?
“我明白苏先生在想什么,”察言观色当然不是江左独有的秘技,从小生活在云诡风谲中的长公主也会,她眼波轻动间,唇边已勾起一丝清冷的笑容,“霓凰确实很强,强到似乎没必要去保护她……可是苏先生你不明白,再强的女人,终究只是女人,有些事情对男人来说无所谓,但对于女人,却会是足以摧毁她心志的打击。如果霓凰已经有心上人的话,这个打击会更沉重,会让她觉得嫁给谁,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莅阳长公主的神情极为平静,口气也很淡然,可那双渐渐发红的眼睛,和按在桌面上僵直苍白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沸腾激动的心情。
梅长苏转过头去,掩住眸中升起的同情之色。
对于此前那个利落爽朗、性烈如火,每次出狩巡猎时都与诸皇子争锋的莅阳公主,他并没有记忆,他只记得向母亲抱怨莅阳小姨太过冷漠、不好亲近时,母亲喃喃自语的那些感叹。
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实在是太过隐秘,太过久远,就算这几年刻意的调查,也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也许真相,只隐藏在那几个人的心里,谁都不会说出来。
“长公主殿下,”梅长苏沉吟了片刻,方徐徐道,“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具体的方法,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莅阳公主的唇角微微**了一下,似乎根本不愿意再详细解说下去,但她心里又非常明白,不多透露一些的话,只没有办法取信于人的。
“这次入围的人候选者中,有两个是圣上暗中很满意,想要配给郡主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梅长苏自然立刻摇了摇头。
“太尉公子司马雷,和忠肃侯家的廖廷杰。”
“嗯。”对这个答案,梅长苏并不意外。这两人中恰好司马家支持太子,而忠肃侯支持誉王,倒也平衡,不知道是皇帝有意为之,还是凑巧了。
“可是按现在的赛制,除非郡主放水,否则他们两人都不可能有胜算。”
“嗯。”梅长苏再次颔首。何止他们两个,这十个都不行。
“所以有人着急了。因为云南穆府的支持实在太诱人,可如果不能乘着郡主留在京城的日子把这件事情敲定,等她回到云南后就难免要事倍功半。”莅阳公主突然冷笑了一下,“这个时候,霓凰本人的心意,早已不在他们这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宫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不择手段,有些知道陈年往事的人,不免就妄想要再模仿一遍当年太后的手法……”
提起太后,穆长苏心中又是一动。没错,现在想来,在印象中莅阳长公主极少归宁,更是从来没见过她跟太后说过一句话。只不过那时自己的生活里有太多丰富多姿的事情,根本没有放半点心思在这个异常状况上。
莅阳长公主闭了闭眼睛,仿佛是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因为接下来要讲到的,是整个手法中最核心的部分。
“宫里有一种酒,名唤‘情丝绕’,只饮一杯,便有致幻催情之效。如果女子饮用,会将身边的那个男人,误认做是自己心里最思念恋慕的那个人,从而被药力催动,主动上前求欢。由于她并不知道世上有这种酒存在,所以纵然事后清醒,也会以为是自己的心志不坚,醉后失德,再加上是自己主动的,更不能迁怒于那个男子,羞愧绝望之下,心中真是生不如死。可是千古艰难,唯有一死,死在此时,更是死无名目。心里藏着再多没有说过的话,从此也不可能说出口了。茫然无措时若有信任的人出面相劝,哪里还可能有丝毫挣扎抗拒之力,唯有受人摆布而已……”莅阳公主说到后来,语气已渐渐变了,那种凄楚悲洌之情,就连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她所说的就是自己内心最刻骨的感受。
梅长苏站起来,缓缓走到屋子的另一头,背转身不去看她,默默地等待她自己恢复平静。
大约一盅茶的功夫后,莅阳公主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苏先生见笑了。当年被陷害的女子,是我的至亲姐妹,所以一时有些激动,请先生不要介意。”
“公主何出此言?这种事确是令人发指,纵然不是公主的姐妹,也不免要愤懑同情。只是苏某不明白,公主……的姐妹到底恋慕何人,会令太后如此反对,甚至不惜……”
莅阳长公主目光悠悠,似乎穿透了茫茫时光,落在那遥远的一点上,“他是……南楚送来大梁的……一个质子……”
梅长苏顿时心中了然,更是不忍再问。
“霓凰虽然不是我的血亲,但她那种炫目神采,常令我想起过去,心中爱羡。”莅阳公主却仿佛终于翻越了疼痛的极致,神情渐转安然,“若有人想对她使出这般卑鄙手段,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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