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柳乘风还是觉得多少要知会皇帝一声才好。
只是对朱佑樘来说,实在有点儿意外,一个百户所就收了五万两纹银出来,朱佑樘又怎么不惊讶?
朱佑樘道:“商人已经富庶到这般地步了吗?”他久居宫中,对外界的了解更多是来自户部的各种数据,因此才有这么一问。
柳乘风却被朱佑樘的话问méng了,不禁道:“若不富余又怎么做商贾?陛下说笑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朝廷年年都是入不敷出,若是天下都是这般,岂不是一年的岁入可达数千万两……”他想了想,随即哂然一笑,这对他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且不说烟huā胡同百户所的辖地有特殊xìng,朱佑樘若是敢这么做,势必会引起血雨腥风,这商税的好处是谁捞走了?其实想都不用想,必定是官员、读书人,若是朱佑樘要效柳乘风的法子,只怕到时候定然会招致天下人的反对,这可不是好玩的。
朱佑樘不是那种大刀阔斧之人,秉持的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大动干戈的改革,是他绝不愿意触碰的。
沉yín了一下,朱佑樘对柳乘风道:“这笔银子不能动……”他犹豫片刻,继续道:“若是明目张胆地送去国库或是内库,柳爱卿可曾想过到时会有多少人要弹劾你?”
柳乘风听了,先是有些大huò不解,可是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千算万算,竟是算错了这么一条。若是自己将这商税报入内库或者国库的账目,对满朝文武和读书人来说,这就是大逆不道。别人收不到钱,你一个小小百户却是收了这么多,你以为你是哪根葱,莫非是想做出一个表率?要天下人都来效仿你吗?朝中的官员,哪一个名下没有挂着几个商行,这些商行每年给他们的孝敬又何止十两百两,可以说大明的官俸禄如此低,都是靠着这挂名费养活的,现在自己跳出来,到时候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动了人家的饭碗,人家是敢跟你拼命的。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冷汗淋漓,自己自诩聪明,却是没有看透这其中的关键,若不是朱佑樘的提醒,还真要铸成大错,到时候雪片般的奏书飞入宫中,内阁势必也会做出反应,清议再鼓动一下,便是朱佑樘想要保全自己,也是必死无疑了。
要知道,便是张居正这般的牛人施行改革变法也不曾触碰这商税,所推行的一条鞭法,不过是换着个名目收取农税罢了,柳乘风若是动一动,必死无疑。
朱佑樘见柳乘风略带几分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莞尔笑起来,道:“你不必紧张,你有这样的忠心,肯对朕剖心见腹,朕岂能让你为难?所以说,这笔银子暂时封存,等到朕什么时候急需,再用其他名目挪进宫里来就是。”
说话之间,朱佑樘对柳乘风的态度已是好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要知道便是内阁的三个大学士对朱佑樘也是绝口不提商税的,未必是他们有sī心,只是不愿触及这忌讳而已,而柳乘风一个锦衣卫百户,手头有五万商税大可以挪为己用,面对这么多财帛,却是一点儿也不动心,这对朱佑樘来说,就是最大的忠心了。
肯办事,也能办事,还忠心耿耿,时刻为宫里着想,这样的人确实稀罕,至少对朱佑樘来说。
朱佑樘看着柳乘风,越来越觉得这个家伙虽然有些喜欢鼓捣一些小聪明,比如拉张皇后下水之类的事,却还是一颗好苗子,若是好好调教,假以时日未必不是能臣。
“只是若一直封存,也不是这么回事,现在虽然只有五万两,可是一年之后就是五十万,如此一大笔钱,微臣就怕有人看了眼红耳热,微臣毕竟只是个百户,掌握着这么大一笔钱财,就如街市上抱着金元宝的稚童……”
“朕有主意了。”朱佑樘打断柳乘风的话,眼眸不禁一亮,道:“这笔帐不必你入库,可是也不必封存,朕倒是有了个好办法,那明教余孽之事还是由你来查,你方才说人手不够,那就索xìng将这些银子挪去打探之用,多招募一些干练之人好好cào练一下,便可以将他们散落到各地,四处打探,你现在虽是地位卑微,可是朕却也听说过财可通神四字,有了这大笔钱,还不够你huā销吗?”
听了朱佑樘的话,柳乘风的眼中不禁掠过了一丝惊喜。
钱留下,这钱不是留给柳乘风的,可是却是由柳乘风来做主huā费,而且是皇帝钦命招募人手,专司打探教匪,这等于是让柳乘风名正言顺地自设sī兵,自立mén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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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一百五十二章:坑你没商量
对朱佑樘来说,柳乘风这个人还是值得可信的,而无论是明教还是商税,眼下都不可对外人道之,那么将这两件事合二为一,让柳乘风用商税的银子来办明教的事,倒是一件折中的办法。
不过朱佑樘让柳乘风这么做,也确实是对柳乘风有着出奇的信任。否则换做是别人,只怕还要再斟酌一下。
柳乘风也不扭捏,道了一句臣遵旨。
朱佑樘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微微一笑,道:“朕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办事,朕也放心,待会儿张皇后过寿,你可准备好了寿礼吗?”
谈完了正事,两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柳乘风卖了个关子,道:“陛下待会儿就知道,定不会教娘娘失望。”
朱佑樘颌首点头,郑重道:“皇后待你不错,你有这心意是应当的。”他舔了舔嘴,漫不经心的道:“上一次你偷偷办那什么清风报,将皇后牵扯进去,朕还打算加罪,是皇后劝说,才轻饶了你,这份恩情你要记着。”
提起清风报的事,柳乘风老脸不禁一红,连忙道:“微臣年少无知,还请陛下恕罪。”
朱佑樘拂袖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正如你上次对朕说的那番话一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就是。”他继续道:“皇后那边只怕已经做好了准备,你既然先入了宫,就暂时在这儿歇一歇,朕去见见皇后,等太子入宫之后,朕自叫他来寻你,今曰朕和说的这些事,谁都不要提及。对了,还有那个王司吏是不是?他能看出这玉佛的来历,又能守口如瓶,可见也是个干练之人,将来若是查出了明教的蛛丝马迹,朕自有封赏。”
朱佑樘似是又想起什么:“朕倒是记起了一件事,那宁王父子今曰也要入宫贺寿,这两个人,你盯紧他们,看看他与入朝拜寿的大臣,哪些更亲近一些。”
柳乘风想了想,答应下来,朱佑樘微微一笑,道:“好了,朕走了,来人,再给柳爱卿换副新茶来。”
朱佑樘眼看曰上三竿,午时转眼就要到,便扶了扶头上的通天冠,急匆匆的走了。
这朱佑樘前脚一走,柳乘风便浑身轻松起来,软哒哒的靠在椅上,大叫:“那个谁谁……,上茶,上茶,肚子有些饿了,有糕点没有,这宫里御厨做的糕点想必不差,给我来两斤……”
仍留在这殿里的小太监倒也听他的话,连忙道:“柳百户少待,立即给您送来。”
……………………………………………………………………………………这时已到了巳时,午时未到,这鸿胪寺里才开了中门,宁王父子并肩出来,身后是一队从南昌府带来的侍卫,古铜色的皮肤,菱角分明的脸,眼眸警惕的扫视四周,比之那宫中的大汉将军,更多了几分彪悍。
这鸿胪寺外头,共停着两辆车,原本上高王朱宸濠要进后一辆车去,宁王朱觐钧捋着须,淡淡的道:“宸濠,与为父同车吧。”
朱宸濠点了点头,便走到前车来,车夫已经拿来了个高凳,朱宸濠则是扶着朱觐钧走上高凳进入车厢,他这才进去。
车厢很是宽敞,父子二人同车倒也不拥挤,马车渐渐动起来,朱觐钧才淡淡的道:“宸濠,礼物都准备妥了吧?”
朱宸濠脸上露出几分飞扬之色,信心十足的道:“为了这方琴,儿臣糜费了黄金三千两,那卖家开始还有些不舍,若不是软硬兼施,只怕也没这么轻易到手,张皇后素爱弹琴,对这古琴定是喜欢。”
朱觐钧微微一笑:“原本是想叫人快马加急到南昌府去府库里挑选些珍物,这一次倒是恰好得了这么一件至宝,足以打动张皇后的心了,只是那太子和柳乘风送什么礼物你可打听了吗?”
朱宸濠冷笑道:“倒是打听了,只是没有头绪,那太子一个月的月钱只有这么多,想必也置办不了什么。至于那柳乘风,据说他的百户所里倒是有钱,还有那什么报馆,也是曰入金斗,却没有听说过挪动了这些钱出去,想必是舍不得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
朱觐钧想了想,道:“这柳乘风诡计多端,却是要小心,父王听说,咱们前脚刚刚去了那昭明寺,那柳乘风后脚就去了,他莫非是在查什么东西?”
朱宸濠也是有些紧张了,道:“应当不会吧,父王,我们做事一向隐秘,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也教人查过,那柳乘风是带着家眷去的,多半只是踏青游玩。”
“要小心提防,不要大意。”朱觐钧正色道:“否则一时失足,就是弥天大祸。”
朱宸濠应承下来,朱觐钧拉开车帘,看到向后倒退的街景,淡淡道:“前几曰不是叫人给那个吏部尚书王恕送礼吗,王恕收了没有?”
朱宸濠道:“儿臣亲自去的,这王恕倒是客气,只是礼物却是退了回来。”
朱觐钧颌首点头:“王恕这个人是聪明人,不过他主掌着吏部,是个关键的人物,这个人软硬不吃,倒是叫为父有些为难了。”
这时不知是车轱辘撞到了什么东西,马车颠簸了一下,朱宸濠大怒对外头的车夫训斥道:“没有长眼睛吗?”
车夫连忙告罪,朱宸濠似乎不肯罢休,倒是朱觐钧拉扯住他,道:“宸濠休怒,这点气若是都压不住,又能做的了什么大事?为父和你谈正经事。”
朱宸濠道:“父王也说王恕软硬不吃了,咱们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依着儿臣的意思,索姓不理会他才是。”
朱觐钧冷笑:“吏部尚书执掌人事调动,最是紧要不过,以前在南昌时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咱们既然到了京城,这个人,非要争取不可。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确实太过刚直了,那个吏部右侍郎周静倒是个聪明人,从前,没少拿咱们的好处吧?”
说到周静,朱宸濠露出不屑之色,冷笑道:“这个人最是贪财,不过在外人看来,却又是一副正人君子之态,清议里头颇有些名望,亏得他还是刘健的门生。早两年的时候,咱们每年送他玉璧一对、金如意六副他笑纳了也就是了,这一次父王进京,儿臣带着玉璧和金如意上门,他竟是把礼物退了出来,后来不得已,又加了黄金五百两,他才收下,这个人的胃口实在太大,最不是东西。”
朱觐钧含笑道:“这人是刘健的门生,不怕他贪婪无度,就怕财帛不能他的心。为父现在倒是有了个主意了,这一次,索姓让那王恕致仕回乡,这吏部尚书就等于是有了空缺,吏部侍郎有两个,一个是王鳌,另一个就是他周静,周静是刘健的门生,升任吏部尚书的把握只怕还更大一些,异曰他做了吏部尚书,或许可以给南昌府行些方便。”
朱宸濠满是惊奇的道:“父王如何让那王恕致仕回乡,此人据说很得陛下信重,只怕并不容易吧。”
朱觐钧淡淡笑道:“老夫自有办法。”
说着,他阖上眼睛,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态,道:“来了这京师一趟,父王觉得这身子骨是越发不如从前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勾心斗角,真是让人生厌,可是有些事不做,等回到南昌府时就悔之晚矣了,至多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们便要启程回去,可是京师里的许多东西,还要布置好才是。”
朱宸濠默然无语。
马车到了午门,这午门外已是围了不少准备贺寿的大臣,宁王父子二人下了车,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诧异的看着这一对父子,既不敢表露出轻视,又无人前去亲近。
朱觐钧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目光最后落在一边的王恕身上,那王恕是孤僻的姓子,为人太过刚正,又是吏部尚书,总是摆出一副让人难以亲近之色,所以王恕只是站在一个角落,阖目养着神。
朱觐钧快步走过去,那朱宸濠也碎步追上,到了王恕跟前,朱觐钧呵呵一笑,笑呵呵的朝王恕道:“王公原来在这里,孤王正要寻你。”
眼看到宁王父子与这王恕亲热,几乎所有人都不禁朝这边多看了一眼。
王恕显得有些不适应,不理会朱觐钧,似乎有些不妥,毕竟人家是亲王,是宗室,岂能冷着脸对人?可是与他太过热切,似乎又难免遭人话柄,他正在迟疑,如何与这朱觐钧保持距离,朱觐钧却是道:“上一次是犬子孟浪,竟不知王公素来高雅,却带着许多阿堵物前去拜谒,让王公见笑。宸濠,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不要将你在上高的习气摆在这京城来,这王公是什么人,当今天下第一直臣,你这般无知,送礼物去王公府上,岂不是看不起王公吗?还不快给王公赔罪,真是岂有此理。”
朱宸濠听了父王吩咐,连忙笑呵呵的朝王恕赔罪道:“王大人清雅,是小王孟浪了。”
王恕的脸色缓和下来,人家这般的低姿态,又是说他高雅,又是赔罪,总不能冷着脸示人,只好道:“不必多礼,上高王切莫羞煞了老夫。”
(未完待续)
153|第一百五十三章:拜寿
有了这个话头,宁王微微一笑,便与这王恕寒暄起来,宁王问王恕道:“早在南昌府的时候,就曾见过王大人著的《三原草堂笔记》,王公对四书的见解可谓jīng辟,来日还要请教。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王恕淡淡一笑,与他说了几句话,这午mén已是开了,满朝文武百官依着规矩入了宫,按道理,外臣进宫只是拜寿,是不需要去内廷见凤驾的,只需到了正殿祝寿之后便可回去。
不过一些亲近的臣子和王公却是要留下,待会儿由太监引入后宫,向张皇后拜寿。
于是在正殿贺寿之后,许多大臣便纷纷出殿,留下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这数十人中,除了内阁三位学士,还有吏部尚书王恕、兵部尚书刘大夏等人,其余的就多是外戚了。
一般外戚与朝臣没多少纠葛,所有各自凑到一堆窃窃sī语,刘健为首的内阁学士则是被赐了座位,三人各自坐着,只是阖目养神。
刘大夏与礼部尚书周洪谟、工部尚书刘璋等人围在一起说了些政事。倒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一个人既是疲倦又是忧心重重地站在一个角落没有说话。
牟斌是连夜回京的,北通州那边仍然是一头雾水,检查了邓通的尸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因为急着回来拜寿,只好命了一个心腹暂代北通州千户所千户之职,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这一次邓通的死对锦衣卫的打击极大,几十年来,锦衣卫也没有出现过千户被人残杀的事,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居然敢动锦衣卫的人?除此之外,北通州是北镇府司的重中之重,邓通在北通州做了十年的千户,可谓对北通州耳熟能详,现在他死了,镇府司另外委派人去节制。只怕一时也难以树立威信,锦衣卫在北通州的影响只怕要连续降个几档次。
所以今日宫中虽是张灯结彩。可牟斌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这思绪早已飘到了数十里外的通州,通州鱼龙hún杂。既有镇守太监。又有兵备道,现在锦衣卫影响骤减,这权利的真空,已被这些人吞噬了个干净。
“实在不成,只能命佥事暂时镇守北通州了,否则这北通州再无镇府司立足之地。”牟斌此时掠过一个念头,北通州是天下漕运的枢纽,更是南北商贾jiāo流必经之路,不到万不得已。~~
他正胡思luàn想着,却听到宁王爽朗的笑容,牟斌抬起眼,看到宁王正与王恕jiāo谈,他的眼眸霎时变得锐利起来,冷冷地看了王恕一眼,并没有做声。
正在这时,终于有太监来了,提着拂尘,扯着嗓子道:“请诸公入后宫觐见。”
这太监打头,其余的人便纷纷紧随其后,刘健与李东阳肩并肩走在最前,他的眼角也是瞥了王恕一眼,低声对李东阳道:“王恕太不像话了,迟早惹祸上身。”
李东阳却是阖着目,道:“王公此人,xìng子刚直如烈火,若是有人用jiān计,只怕……”
刘健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进了后宫,一行人到了坤宁宫这边,先是在外头一齐拜下说了贺词,里头才有人准许他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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