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进了正心殿,才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除了皇上之外,榻下端坐的还有张皇后,张皇后冷若寒霜,眼眸看刘健时显得很是冷漠,侧立在一旁的萧敬,萧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刘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坦然到了塌下,跪下行礼道:“臣刘禁过皇上、娘娘,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病榻上的朱佑樘虽然是靠在枕上却没有说话,或许是身体太过疲惫。已经奄奄一息,因此让刘健平身的是张皇后,张皇后慵懒的抬抬眼,在看了刘健一眼之后语气平淡的道:“平身吧。刘卿近来神色也不是很好啊,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刘健深深看了病榻上的皇上一眼,头皮有孝麻。恭恭敬敬的对张皇后道:“娘娘说的是。”
张皇后便道:“来人,给刘卿赐坐吧。”
萧敬亲自去搬了个锦墩来,刘健大大方方的坐下去,这屁股一挨到锦墩,张皇后便开口了,幽幽叹道:“现在皇上病成了这个样子,虽然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是呢却……”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皇后便开始眼中闪烁泪花,虽然是拼命忍住,刘健却是捕捉到了,刘健这种糟老头子最怕的就是女人哭,更何况哭的人还是皇后娘娘,于是连忙道:“皇上龙体染了微寒,不妨什么事的,娘娘节哀。”
张皇后这才抬起头,细声细语的道:“皇上的病如何,本宫心里清楚,不过这也多亏了刘卿这些时日为皇上分担了不少的事,也是辛苦刘卿了。”
刘健忙道:“娘娘客气,这是微臣的本份。”
张皇后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是啊,为君分忧是臣子的本份,刘卿这句话说的真是好,若是人人都能像刘卿这般想,皇上就不会这般心急如焚了。”
张皇后似乎终于要开始直奔主题了,只不过直奔主题的口吻似乎不太好。
刘健当然听出了张皇后的弦外之音,忙道:“娘娘何出此言?”
刘健这自然是以退为进,且先等张皇后把事情摊开来再说,其实一开始刘健是没有想到张皇后会亲自出面的,毕竟妇人不干政是祖训,虽然当今皇上对皇后娘娘宠爱有加,而张皇后似乎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对外朝的事不闻不问,可是今日,这一向慈和的张皇后遍布着寒霜,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这让刘健感觉事情有鞋出了自己预料之外。
张皇后在寒暄了一阵之后,显然已经没有了耐性,她一向不理外朝的事这没有错,可是现在事情弄到了柳乘风头上,甚至还有大臣扬言,要么缩小柳乘风的封地,要嘛革除柳乘风的官职将其废为庶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皇后知道自己不能不闻不问了。
若是以往,有皇上出面就可以,可是现在皇上这个样子,她不出面谁出面?
革掉了柳乘风的官职,剥掉柳乘风的封地,这既是对付柳乘风,同时也是对付太康公主,而且张皇后一直都在谋划,这廉国公的爵位无论如何也必须落在将来太康公主的子嗣上头,所以皇上才急不可耐的对柳乘风的嫡长子赐予爵位,所以对张皇后来说,柳乘风的封地,柳乘风的爵位还有这荣华富贵,是将来给自己外孙的,现在有人想打自家外孙的主意,这还了得?
对张皇后来说,有人已经触及到了她的根本利益了,平时的时候,张皇后能够和颜悦色,可是现在一旦有人惹到她的头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示人。
张皇后冷冷一笑:“朝廷出了疑案,百官尽都束手无策,是谁为朝廷效命?宁王谋反,又是谁挺身而出?柳乘风在外头为朝廷奔波,有些人倒是好,倒是过河拆桥起来了。本宫就是想来问问,那些弹劾奏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声势,这么多的人参与,本宫就不信,这背后没有人主使和挑唆,皇上现在在病榻上,正需养病的时候,却有人借机滋事,这是什么为君分忧?刘卿……”张皇后的脸色又缓和起来:“你是内阁大学士,皇上对你多有依赖,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内阁为何不出面挡一挡?有些人实在太胡闹了,依本宫看,应当严惩几个才好。”
刘健想不到张皇后竟是这般回护那柳乘风,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了,而且今日这事还真有点和后宫干政沾的上一点边,不过他看了一眼病榻上一直抿嘴不语的皇上,心里只怕也明白,别看皇上不说话,可是张皇后所说的话多半也正是皇上要说的。
刘健这时候自然也不敢表现出不满来,只得道:“娘娘,吾皇圣明,岂可因言治罪,若当真如此,那么对皇上、对娘娘的声誉只怕也……”
张皇后脸色又不太好看了,语气冷淡的打断刘健道:“你不要拿这些来搪塞本宫,皇上广开言路是一回事,可是有人造谣生非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本宫也就说句准话吧,柳乘风的爵位和封地是一刀一枪自己挣来的,理所应当,至于什么侵吞土地,那更是子虚乌有,现在有人想打廉州的主意,莫说是他柳乘风不答应,皇上和本宫也不答应。可要是还有人继续闹,那么对宫里不会有好处,对这些闹事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张皇后说完,脸上的怒气才消散,她当然清楚,一味的说狠话是不成的,刘健这种人不可能被一两句恫吓的话吓住,随即她的语气又柔和起来:“你是做臣子的,方才也说要为君分忧,现在皇上在病榻上还在为这件事烦心,皇上于你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你作为内阁大学士,自该平息这星议才算是为君分忧是不是?本宫素来敬重刘卿,说句诛心的话,皇上可以没有本宫,却不能没有刘卿哪,望刘卿好好思量,以国事为重,更该为皇上想一想,无论是用什么手段,把这件事压下去,如何?”
先是来硬的,随即又放低姿态给刘健戴上高帽子,这自然也是张皇后的手腕,不过张皇后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刘健若是再说个不字,只怕也敷衍不过去了。
刘健深吸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自己也该图穷匕见了,他沉吟片刻道:“老臣惶恐,当不得娘娘谬赞,话说回来,现在那些人这般的闹也确实有些不像话,可是老臣以为,人言可畏,压是压不住的,所以想要平息此事,廉州的事必须得有个名分。”
“名分?什么名分?”张皇后以为刘健在讨价还价,面露不悦之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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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7|第八百四十五章:称藩
刘健不疾不徐,慢吞吞的道:“所谓名分,便是廉州的封地,娘娘想必也是知道,廉州有六成以上的封地并没有经过朝廷的认可,朝廷既不认可,那么即是无主之地……”
张皇后打断他道:“无主之地?不是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这倒是奇了,天下竟还会有无主的土地?”
刘健不由愣了一下,这张皇后的思维倒是够敏捷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噎死,刘健心里苦笑,却是道:“娘娘错了,说是这么说,可是那些土地原本属于藩王,我大明天朝,恩泽四方,岂可将藩国的土地纳入名下?事情棘手的地方就在这里,百官们并非针对廉国公,而是害怕廉州这般肆无忌惮的侵吞藩国的土地,会影响到各藩对天朝产生疑惧心理,长此以往,天朝数十年的恩泽就毁于一旦了。娘娘,官员们的心思是好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
张皇后见刘健这般回护那些上书的官员,心里已是很不高兴了,又是出言打断刘健道:“这么说来,事情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刘卿,皇上和本宫都仰仗于你,你就是这样回话的?本宫的意思是,如何让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消停下来,至于什么削减廉州府的封地,此事不容商量。”
刘健苦笑,道:“办法只有一个,不承认柳乘风是我大明的子民。”
张皇后大怒:“刘卿说的这是什么话?”
刘健道:“娘娘息怒,老臣的意思是。既然柳乘风的封地是在无主之地上,那么宫里索性就将计就计,向百官承认这个事实,比如说不承认柳乘风是我大明的子民,可虽然不承认,他毕竟还占着这么多封地是不是?那么不妨效仿安南、朝鲜国的先例,以廉州建藩国。敕封其为藩王,而柳乘风再不是皇上的臣子,却又是我大明的藩臣。这么做对柳乘风并没有什么损失,恰恰相反,他从一个国公一跃成了藩王。在廉州的一亩三分地上说一不二,岂不是最好?”
刘健这么一说,张皇后顿时思量起来,不得不说刘健的建议并不算坏,张皇后不过是维护柳乘风的利益而已,在她看来,维护了柳乘风就是维护自家的女儿,维护未来的外孙。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可以敕柳乘风为王,不管怎么说。这藩王比一个公爵总是好,而且廉州也不算是蛮荒之地,在那儿建藩为王,足以保柳家世代富贵了。
况且公爵只是依附在皇室身上,现在柳家自然得宠。可是三四世之后呢?说不准哪天就获罪了,若是长远的来打算,让他建国称藩显然更有利子嗣。
这么一想,张皇后的脸色好了不少,原先对刘健冷言冷语,现在却被一股子慈和替代。她犹豫道:“这么做,是不是会坏了规矩,祖宗的成法里头可有这一条吗?”
刘健道:“若是不称藩那才是坏了规矩,称藩的话倒是可以效仿安南的先例。当年安南也曾属我大明的辖下,后来朝廷念他们思念故国,因而下旨令他们建藩,这廉州效仿安南国例,也算不上什么坏规矩。”
所谓安南例,其实就是安南国发生了叛乱,文皇帝便命成国公率军攻入安南,处死了叛乱的大臣,可是后来又有兼并安南的意图,于是索性在安南设立了郡县由朝廷进行直接的管辖,安南人不服,于是叛乱不断,明军身陷其中,最后终于决心撤军,扶立安南王室建国称藩。
这个过程也没有刘健说的那般轻松惬意,可是按理说,这确实也算是有个先例在。
张皇后此时怦然心动了,眼眸便落在了病榻上的皇上一眼,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刘健的对话皇上一定也在听,只是不知皇上是什么个意思。
想必皇上和自己所想的也是相同吧,毕竟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子女们日子好过些,太子将来要做皇帝,唯有这个女儿只是个国公夫人,虽说也算不错,可是毕竟身份还是差了一些,若是能做个王妃,况且这廉州现在也不算穷乡僻岭,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刘禁张皇后并不反对,心里却在感叹李东阳这家伙的手段老辣,若不是他想出这个法子,而单纯去打压柳乘风,只怕就算这事儿办成了内阁也要和他两败俱伤,单看张皇后对柳乘风这般的维护,这事情就没这么容易。反而是这个建藩的法子好,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那柳乘风虽然滚蛋,可是毕竟能做个藩王,还不算亏本,也不至于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至于皇上和张皇后对这个法子也不会有什么抵触。内阁呢?只要柳乘风滚蛋,内阁才不管这个家伙去了哪里,姓柳的只要远离京师,内阁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这件事,还容皇上仔细斟酌一二,不过刘卿的法儿也是不错,本宫没有看错你,你暂且下去吧。”
张皇后现在自然也不敢拍板,这事儿还得和皇上商议一二才成,所以便想着先把刘健打发走再说。
刘健也不愿意再多逗留,忙起身道:“老臣告辞。”
寝卧里只剩下了朱佑樘、张皇后和萧敬三人,朱佑樘才睁开了眼,陷入沉思。
张皇后靠着床榻边沿坐下,凝视着朱佑樘道:“皇上,方才刘健的法儿似乎不错,臣妾前些时日做梦,梦到柳家的那个麟儿将来是要封王的,现在回想起来岂不正应了那个梦吗?现在朝廷那边不肯依,若是不这么办,难道还真削了柳乘风的封地?皇上,便是为了朵朵,这事儿也得答应。”
张皇后此时被说动了心,竟是满心谋划起这件事来,她早就听说,廉州那边可比苏杭,让柳家在那儿建国称藩那也没什么坏处,毕竟建国的藩王比宗室的藩王还更体面一些,宗室的藩王只是个名义,表面上是藩,其实封地里的官员都是朝廷任命的,连增加一肖卫都需要请求朝廷恩准,虽然身份尊贵,可是比起真正的国王来还差的远了,柳乘风现在是藩王,将来宫里呢想办法让太康公主的子嗣继承王位,这正是张皇后梦寐以求的事。
朱佑樘却显得有些郁郁不乐,道:“刘健的建言倒也没什么不好,廉州不是个坏地方,柳乘风对朝廷也有大功,朕也希望他柳家能王侯万代,可是一灯藩就必须就藩,到时他远离京师,离北厩千山万水,太康也必须跟着他去廉州那边,哎……朕有些舍不得啊,更何况,朕若是真出了事,还打算将太子托庇给柳乘风,让柳乘风来辅政,若是令其称藩,只怕……”
朱佑樘说出了弊端,张皇后也变得有些踟躇起来,她方才总是想着柳乘风进爵,却没有想到这上头去,想到太康要远走,也是有些依依不舍,面带犹豫的道:“这么说,称藩的事还是罢了?”
朱佑樘苦笑,道:“你还不知道吗?京师里不少人巴不得柳乘风走的越远越好呢,若是朕不答应,他们是不肯罢休的,到时候真闹起来,朕就怕耽误了社稷,现在威胁要请辞的官员已经超过了百人之数,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件事就是内阁捣的鬼,他们这么做就是想将柳乘风赶走,若是朕今日不答应,到时候这些人真要请辞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少不了这些人,若是这些人和宫里离心离德,朕倒不怕什么,可是换做是太子呢?”
朱佑樘脸色苍白的可怕,脸上写满了焦灼,沉默了片刻道:“所以说朕为难的很,答应不是,不答应又不是,其实你方才说的好,柳乘风现在位极人臣了,让他称藩建国对太康有好处,对他也有好处,太子和他关系莫逆,自然也没什么,可是换做是其他的皇帝,未必容得下柳乘风,朕确实该为他、为太康公主好好打算。”
朱佑樘的话自相矛盾地很,既说了称藩的好处,又说了称藩的坏处,也是一副踟躇不决的样子。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萧敬……”
“奴婢在。”萧敬笑吟吟的回话道。
方才刘健和张皇后的对话萧敬可都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萧敬当然明白内阁在做什么,其实柳乘风若是真的称藩,何止是对内阁有好处,对东厂来说也是利大于弊,萧敬心里头佩服内阁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是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此时听到皇上唤他,他连忙应了一声,心里暗暗的想,皇上多半是想问杂家的意思了,杂家该如何回话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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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第八百四十六章:秘密遗诏
“方才大学士刘健的建言你可听到了?”
朱佑樘在榻上问道。
萧敬忙道:“奴婢都听见了。”
“那么……”朱佑樘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道:“那么你来说说吧,朕和张皇后都是当局者迷,你这局外人或许看的更清楚一些。”
萧敬道:“奴婢是阉人只知侍奉陛下也没什么见识。若是奴婢说的不好,陛下可不要见怪。”
他舔了舔嘴,慢悠悠的道:“其实这事儿获益最大还是柳乘风,柳乘风现在位极人臣,说句实在话,他年轻这么轻,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可是奴婢从未听说过位极人臣的臣子能长久的,当然,奴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陛下莫怪。奴婢忍不住还想再说一句,就算退一万步,他柳乘风一辈子还可无忧无虑,可是毕竟现在头已经顶到了房梁上,再想往上是不成了,陛下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在京师做个公爵,若是长远来看,建国称藩是陛下和娘娘体恤他。”
别看萧敬的话颇为中肯,其实萧敬巴不得柳乘风滚的越远越好,这个时候自然是和刘健一个筒里出气。
朱佑樘不禁点头,慢悠悠的道:“可是太子怎么办?太子无人辅佐,朕总是觉得,这朝廷缺不得柳乘风。”
萧敬眯着眼,道:“朝廷非缺廉国公不可,陛下,从文皇帝到现在。都是内阁辅国,奴婢还没听说过锦衣卫辅国的。柳乘风驻留京师,那便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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