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健连忙记下,正色道:“微臣遵旨。”
其实这所谓的申饬奏书形同虚设,口里说是滔天大罪,可是最后的处罚却只是反思过错和罚俸三年。
柳乘风自从做了官,就从来没有靠俸禄吃过饭,说的难听些,朝廷那点儿俸禄,还不够他打牙缝的,公府里每年年末给仆役和护卫的赏赐就是柳乘风薪俸的三倍。
所以这所谓的罚俸,简直就不叫惩戒。
刘酵李东阳倒是都没有话说,在这件事上他们没有发言权,就算有,也不可能提出严惩。
朱佑樘随即又道:“不管怎么说,江西的叛乱平息总算是好事,朕有时候在想,朕在有生之年的时候,若是不能平息叛乱,这个烂摊子只怕要交给太子了,这也是天幸,总算朕没有对不住太子的地方,再拟一道旨意,所有有功的将士,驹要厚赏,廉国公柳乘风战功彪炳,又该赏赐什么为好?”
刘酵李东阳对视一眼,随即刘健道:“陛下,廉国公位极人臣,已是赐无可赐了。”
朱佑樘感叹了一句,道:“是啊,赐不了却也要赐,他的孩子据说马上要生了,暂时先赐个侯爵吧,敕为宜安侯。”
刘健心里有些感叹,这孩子还未出世爵位就先来了,而且还是**于廉国公之外的爵位,出世之后是侯爵,再过几年多半又是个公爵了,不过皇上的意思,倒有点像是在为未来打伏笔一样,柳乘风即将诞生的儿子乃是嫡长子,可又非太康公主所生,现在先敕了个侯爵,将来便是**于廉国公之外的侯爵,而既然嫡长子已经有了爵位,那么廉国公的爵位自然也就不必经过他来继承了,那么按照规矩,柳乘风的爵位是应当由次子继承。
刘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瞧皇上的意思,这廉国公的爵位非要太康公主的儿子来继承不可了,偏偏别人是一妻数妾,他柳乘风却是三个妻子,哪个生下来的也都算是嫡子,可要是次子又不是太康公主所生呢?
那么宫里肯定又会将这次子给予**的爵位,按理来说,这柳乘风的爵位就等于要过继给第三子,说的难听点,若是第三个儿子又和太康公主没关系呢?
真要这么下去,只怕这柳家一门天知道会有多少个爵位出来,这还了得?
可是皇上这么做,显然也没有违反祖制,说白了,这叫特事特办,钻了祖宗成法的空子,你就算想反对那也没有借口。
更不必说人家现在立了功,赏无可赏,难道还不准人家赏赐人家儿子。
李东阳却是安坐不动,说到底,刘焦是着相了,在气度上比之李东阳还是差了一些。
其实这也不怪刘健,刘健本来就不善蛰伏,为人也较为张扬,之所以如此是他这一辈子太过顺风顺水,几乎未遇过什么大的坎坷,从庶吉士到侍读侍讲再直接入阁,虽然经历过不少的风浪,可是此后又受朱佑樘青睐,委以全权,施政的手段虽然厉害,可是斗争方面却还尚需磨砺,可以说刘健绝对是历代内阁大臣里最为顺利的,皇上信任,阁僚们友爱,这样的际遇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朱佑樘虽然兴致勃勃,可是毕竟身体吃不消,说了一邪之后,语气便带着一股子疲倦,他随即道:“朕乏了,内阁那边尽量把赏赐的章程列出来,让东宫过目即可。赏赐能丰厚就丰厚,不要小气。”
他在这里顿了顿,语气又变得有些深沉起来,道:“是了,那些奏书,朕已经过目了,现在有些人哪,是生怕朝廷闲的无事,总要无事生非,这等人殊为可恨,朕广开言路,不是让人大放厥词的,好了,你们下去。”
朱佑樘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就足以让人好好的推敲了。
那些奏书是什么奏书?其实刘酵李东阳不用猜也能知道一些,所谓那些奏书就是弹劾柳乘风的奏书,而接下来这番话虽然像是拉家常一样,只是用了大放厥词四字来形容,可是这四个字已经足够了。
皇上这分明是提出了警告,而且这些上奏书的人里头,可没有刘酵李东阳,皇上为何要特意对他们二人意味深长的说这么一句话?
刘健心里打了个哆嗦,他心里明白了,皇上认为这些事都是他搞的鬼,不过碍于没有证据,又碍于他的身份,所以并没有揭穿,只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来一句,用言语敲打一下。
这意思是说,若是识相,现在就收手,若是还要闹,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了。
刘健心里虽然有些惊诧,可是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道:“是,皇上多注意身体,臣等告退。”
说罢,和李东阳二人退了出来,出了正心殿,刘健不由叹了口气,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李东阳与刘界并着肩,眼睛瞥了刘健一眼,随即道:“怎么?刘公还在想皇上的那句话吗?”
刘健驻足,眼睛眯了起来,抬着眯起来的眼睛,似乎是在看远处的殿宇,他负着手沉默良久,随即道:“有时候老夫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老夫错了吗?”
李东阳沉默了,似乎是在斟酌该如何回答,走了几步之后,李东阳道:“刘公没有错,甚至是那柳乘风其实也没有过错,错的不是人心,而是天下社稷,国器之重犹如万钧,可是能手持国器的唯有一人而已,柳乘风窥视神器之心已经表露,你瞧他过问新军,你瞧他修筑道路,你瞧他设立商行……天下自然是皇上的,可是治理天下之人却非刘公不可,柳乘风有妄想,那么就打消掉他的妄想,他若是心生欲念,那么就斩断他伸向欲念的手足,这……”李东阳目光炯炯,道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这才以社稷为重。至于其他,如柳乘风是好是坏,如刘公是否不择手段,如是否对皇上带着欺瞒,都不足道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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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5|第八百四十三章:不敢奉诏
李东阳一番话,既是表露自己的心迹,其实也是道出了一句古今不变的道理。[]
斗争没有对错,斗争的双方没有好人和坏人,道德不过是装饰品,李东阳之所以站在柳乘风的对立面,也并非是柳乘风的道德有什么瑕疵,又或者他如何十恶不赦。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的问题是,李东阳只信仰内阁,这就是他的立场。
刘健听了李东阳的话也是精神一振:“不错,宾之这番话令人发聩,老夫受教。”
他把受教两个字咬的很重,一般情况之下,受教二字有些时候带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不过刘健郑重其事的说出口,则是告诉李东阳,李东阳这句话很有用。
刘健随即脸色凝重:“陛下发出警告,其实只是试探而已,他虽然怀疑你我是这件事的怂恿者,却又没有把握,现在柳乘风随时便可能回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一旦柳乘风回京,就是满盘皆输,宾之,你吩咐下去,再加紧一下,时间耽误不得。”
李东阳正色道:“这事情好办,我待会儿就去打个招呼。”
十一月的京师,寒风刺骨,不过刺骨的寒风倒是没有吹灭京师里头言论的热情。
江西大捷,廉国公一举平灭宁王,宁王及宁王相关的宗室人等一百七十余口尽皆伏诛,其余叛军骨干总计七百余人正在押来京师的路上。
至此之后,宁王的事终于落下了帷幕,这个野心勃勃的藩王,已经随着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而彻底的消停下来。
人总是要死的,不过宁王死的颇有几分震慑宵小的意味,柳乘风那家伙也是够狠。(看小说就到叶 子·悠~悠 www.YZuU.CoM)一百多个宗室说杀就杀。其中也是敬告这天下那些怀有野心的人,谋反是没有出路的,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必须承担这后果。
当然,也有人质疑柳乘风杀孽太重,再加上廉州的事推波助澜。有人在幕后点拨,似乎指责的人也是不少。
其实柳乘风的所作所为的确实吓坏了不少人,因为他们发觉,这个家伙是不守规矩的,对于不少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不守规矩的人。
纵是燕王靖难,当时的皇帝朱允文还说,切莫伤了燕王。而燕王定鼎天下,也绝没有对任何一个宗室子弟下手。便是英宗朱祁镇的皇权之争,也不过是软禁而已,像这种成规模屠杀宗室的事。可以算是闻所未闻。
这就是规矩。这个规矩就好像士大夫们提出的刑不上大夫、后世的商贾们提出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一样,都是既得利益者们制定的金科玉律。金科玉律自然是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谁坏了这个规矩,都是一件影响很坏的事。
今日柳乘风坏了规矩,连宗室都说杀就杀,那么明日是不是也要坏了士大夫们的规矩,要对士大夫行辱身之刑了?今天有人坏了宗室的规矩,明天也自然就有人要坏士大夫们的规矩,朝廷里有这么一个人,自然就引发不少人的担忧了。
于是这京师里头的舆论争斗又是激烈起来,有人骂的,有人叫好的,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在朝堂上,事关着廉州的事显然还未结束,一份份奏书接连不断,大臣们以请辞为威胁,渐渐加入的越来越多,以至于连一些实权人物也都粉墨登场。
与此同时,从江西的奏书已经传来,针对皇上的密旨,柳乘风终于有了回音。
皇上希望息事宁人,用商量的口吻让柳乘风索性退回那些无主的土地,而柳乘风的回音很简单——决不妥协。【叶*子】【悠*悠】
在奏书里,柳乘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廉州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廉州,若是从前的穷乡僻壤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的廉州,那些所谓侵占的土地上,已经有人口上百万之众,其中大部分都是汉人,大量的商贾都在那里购置了土地进行了投资,无数人的生计都维系在这片土地上,一旦将这些土地还给安南,那么安南人则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其国力至少要翻上一翻,而且廉州那边朝令夕改,先是吸引商贾进行投资,现在又闹出这么一件事,商贾们赔的倾家荡产不说,大量的商贾破产之后,甚至会引发全天下的危机。
柳乘风描述的是这么一番场景。廉州的大量商贾破产,上百万的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么这些人势必要涌入各地,乡村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那么唯一的流向就是各座城市,再加上这不利好的消息也极有可能让商贾们失去了投资的信心,各个工坊会接二连三的倒闭,大量的工匠和学徒都将成为流民,在这种情况之下,事情就不是廉州的问题了,势必会祸及天下。
奏书的背后,柳乘风很狡猾的给皇帝戴了顶高帽子,说是皇上圣明仁德,爱百姓自己的子女,岂可眼见他们颠沛流离,因为一些腐儒之见而让百姓们失去生计。
自然,柳乘风不免说一说税收了,一旦动荡,无论是廉州是聚宝楼还是商行,每年的盈利都将持续下降,也就是说,给朝廷的分红也将暴跌,皇上应以大局为重,切莫听信腐儒之言,而遗祸后世。
现在的朝廷花钱已经有大手大脚的苗头了,其实这也是很正经的事,从前没钱的时候开销也小,现在有了钱花销的地方其实也多,从前朝廷是不管修筑道路,河堤能维持的就维持,至于学堂那全凭地方官府能否挤出一点钱来,随便找个破城隍庙将就一下。
可是现在不同了,有了钱之后,朝廷的开支已经越来越大,比如重修各地的河堤,比如修筑道路,比如建设学堂,比如给予一些穷困书生的补助,甚至是军饷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眼下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持续投入的,而一旦花红被腰斩,这些所谓的道路、河堤、学堂、新军都成了空中楼阁。
皇上对这些影响所知不多,可是柳乘风毕竟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说会有影响,皇上也是深信。
也就是说,想要让柳乘风退还土地,宫里就要做好过严冬的准备,不但眼下的繁荣局面没了,还很有可能导致动荡。
其实柳乘风并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只要他们的立场坚定,宫里就不可能强令他退还土地,毕竟他是有功之臣。
于是接下来的事就开始为难了,朝廷那边闹的太厉害,一点退让的苗头都没有,一副宫里或者是柳乘风不退步那么他们就要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而柳乘风那边,也是警示,绝不能退让,一旦退让后果很严重。
宫里如今成了小媳妇,被人夹在中间似乎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在这种形势之下,病榻之中的朱佑樘显然也意识到,若是不立即解决这个问题,极有可能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与此同时,宫里显得很不友好起来,这已经有些苗头,比如在十一月初二的时候宫里就下了一道旨意,大谈今年京察的许多注意事项。
京察是对京师官员的一种考核,以前的时候是三年一次,弘治皇帝登基之后改为了一年一次,一般情况之下,主导京察的是吏部,有时也会有大学士参与,京察这东西有些时候是排除异己的利器,可有些时候,却又是一个过场。
毕竟大家若是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愿意把人得罪死,所以多少都会顾忌一点别人的颜面,大家都是在这圈子里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是给人家穿小鞋,人家若是丢了官或者是降了职,那肯定会记恨你一辈子的,谁都有亲友,有关系,到时候人家鱼死网破,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京察就是个过场,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就糊弄过去了。
上一次皇上突然过问京察,是因为大学士刘吉的事,是专门用来打击刘吉党羽的。可是这一次又突然过问,分明是来意不善,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这意思是告诉大家,事情别闹的太过,否则宫里也是会收拾人的。
可惜这个威胁似乎不太管用,因为这道旨意下去,吏部尚书马文升立即上了一道奏书,说皇上重视京察是好事,京师之中近来有些官员确实有一些横行不法的,吏部一定尽职尽责云云。
看上去这份奏书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可是有心人却看明白了,这份奏书里只是提了一句皇上,只是说重视京察是好事,可是其余的全部都是说吏部会如何展开京察,根本就没有说一定为皇上分忧的意思。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马文升告诉皇上,皇上要重视京察,微臣自然殚精竭力,可是皇上要借京察来剪除一些不听话的大臣,微臣不敢奉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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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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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第八百四十四章:博弈
吏部的举动显然助长了百官的气焰,不过宫里也拿马文升无可奈何,其实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事从文皇帝之后就一直都有,便是封驳圣旨的事也时有发生,宫里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大发雷霆。
这件原本在别人眼里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居然有了引发政治危机的迹象,一开始谁也没有预料,等到看出了苗头之后现在就算是想和稀泥也不成了。
内阁里头一切照旧,就在这旋窝的中心,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刘健身体确实比以前差了,一到冬天就畏寒,李东阳和刘健体恤他,让他到隔间的暖房里办公。
那儿还在弘治三年的时候,皇上特意修葺的一处暖房,里头铺了地龙暖哄哄的,大学士们办完了手头的事就可以去那里歇一歇,今日清早的时候,刘健就索性在这里拟票了。
不过刘健从当值到现在似乎都没什么心情,案头上虽然是一沓沓的奏书,可是整个人却是呆呆盘膝坐在火榻上纹丝不动。
进出的书吏进来看他这个样子不敢打扰,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这异于平时的表现让值房那边的谢迁觉得奇怪,他起身要过去问,李东阳却制止道:“刘公在等候召见,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吧。”
刘酵李东阳一起弄的这件事,谢迁其实是知道一点的,不过没有纠缠太多进去,此时才恍然大悟。道:“怎么?宫里打算召见刘公?”
李东阳脸色淡漠,将一份拟好了的票拟摆到案头上,道:“今日就会有旨意出来,你等着瞧吧。”
果然过不了多久,便有太监到了,传了宫里的话,让刘金速入宫觐见。
刘健倒也不觉得惊诧。正了正衣冠,随即便从暖房中出来,向李东阳交代了几句话。无非是有几份奏书如何票拟之类,随即便随着太监入正心殿去了。
其实关于今日的奏对,刘健在心里早已进行了数十次模拟的交谈。皇上会说什么,自己如何答,皇上怎么问,自己又该用什么用词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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