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盯着他,抓着烧火棍的手慢慢握紧,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万人往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张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万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用着手中这根魔教邪物?”
   张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凛然,道:“这烧火棍或许是邪魔之物,但我用来斩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问心无愧,便如你所说的我门中古剑诛仙一般。”
   万人往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小凡,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人,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这一层,难得,难得,只是这份心思,便胜过了你们青云,不,是世间大多数人了!”
   张小凡不去理他,只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万人往却不答他,反而道:“你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么?”
   张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万人往微微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涨,近日在东海流波山上聚集,你们青云门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随即抬头,口中道:“那不关我事,我再问你一次……”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万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没了身影,甚至连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张小凡一个人。
   张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么,他却感觉到一阵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见他是一跺脚,走出这棵大树,往东去了。
   张小凡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两个人,当先一人是万人往,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让张小凡看见了必定大吃一惊的魔教少女——碧瑶。
   万人往看向东方,微微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少年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光,神态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来。”
   万人往对被人称为“宗主”处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与摄魂不知怎么,居然被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炼之物。如今这法宝除了这少年,是没有人可以再能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
   碧瑶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死灵渊下怎么看着这棒子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万人往转头看向碧瑶,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瑶,你看这少年怎样?”
   碧瑶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万人往呵呵一笑,道:“这少年还是不错的,只是自小受青云门门户之毒太深,要他入我们圣教,以他那份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碧瑶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万人往伸出手去,轻轻抚mo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碧瑶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万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期手掌大权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却似乎有着几分悲怆,只听他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碧瑶喜形于色,万人往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这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碧瑶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那个人皱着眉头,低声对万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门一个无名小子,我们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么?”
   万人往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碧瑶连连点头,道:“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万人往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从小又在青云长大,早对我们圣教深恶痛绝。只不过,嘿嘿,噬血珠与摄魂都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如今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两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噬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小施计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说罢哈哈大笑。
   碧瑶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身影。
   ※※※
   张小凡离开了那个茶摊,独自一人向东而去。
   这时正是午时,阳光普照大地,过了空桑山的山区,便是一片沃野,空旷而少有人烟。只有一条古道,不知曾经被多少古人今人踩过,在这片原野之上,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张小凡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刚才与万人往的对话,在内心中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虽然他面对着万人往说话时正义凛然,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对的么?
   黑色的烧火棍依然安静地偎依在他的腰间,若有若无地,从它棒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走着,走着,走着……
   苍穹下,古道上,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蓝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低低的,向着天空,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这一路上,张小凡风餐露宿,身上银两虽然不多,但他饿时在野外抓些野鸟野兔,困时就找个树下对付一宿,反正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因为做砍竹功课,身子也算强健,倒也不觉得辛苦。
   其实若是他御起烧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许多,但不知怎么,他却并无如此打算,总觉得心头烦闷,总有那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而行,希望把自己心头的疑问想个明白。
   不过若说到这里,张小凡此刻心头的问题,却又如何是他这样一个少年能够想的明白的,任他想破了头,总觉得师门过往的教导自然是神圣无比,天生就当如此,决然不会错的;但再一想那个万人往所说的话,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取舍不下,真个是困惑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比如说他的六师兄杜必书,便贼笑一声,抛开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门下,自然是听青云门的话;而若是他那大师兄宋大仁,性子严谨,从根本上就不信这所谓的邪魔外道,那是连想一想的念头也不会有的。
   偏偏只有张小凡,骨子里性子比谁倔强,碰到了这个几乎是对自己以往信念全盘挑战的问题,便欲好好思考,想出个明白来。
   如此,他埋头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张小凡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有一个小镇,看去规模虽然不大,但可能是在这古道之上,人却是不少。
   张小凡心中一阵欢喜,倒也暂时忘却了烦恼,这三日来路上都少有人烟,这时看到了这样一个小镇,倒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走到近处,只见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池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张小凡信步走了进去,只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这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真是一副世情画卷。
   张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渐渐露出些微笑,年幼时还在草庙村里生活的时候,依稀便记得也是这么一番模样,人间烟火,比起青云山上的修真岁月,仿佛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铛铛铛铛铛铛铛……”
   就在张小凡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忽然前方街道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敲锣声,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周围的镇民们纷纷加快脚步,向前头一处跑去,间中还听到有几个人边走边谈:“快走吧,镇长召集要讲话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听说昨晚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他们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商量个法子出来?”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下去了!”
   ……
   张小凡听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来,便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只见周围人流纷纷聚集,过不多时,便有两、三百人在镇中心的一块石台边上围了起来。
   张小凡站在人群中,向那中间看去,只见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还算平滑,上边站着三人,两老一少,想来便是刚才听说的那个镇长和李保长、范秀才这三个人了。
   看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站了出来,向下边的镇民们招了招手,镇民们随之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完全安静了,那老人环顾四周,语气沉重,道:“诸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何事。自从三个月前,那妖孽在镇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从此便不停骚扰本镇,到了最近这一月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夜夜俱来,掠去牛羊家禽无数,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为了家中最后一只牛而与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围镇民中一阵叹息,少数人更有破口骂出声的。张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还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只听镇长又道:“老夫身为镇长,却不能保一镇平安,实在惭愧。昨晚与李保长和范秀才商量之后,以为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则非我等寻常人所能抵挡,不如张贴告示,请一些修道高人回来收妖,至于费用嘛,还要请诸位鼎力支持。”
   他话一说完,台下镇民们便纷纷道:“镇长说的有理,是当请高人回来抓妖。”
   “再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还在乎那一点钱么?”
   “对,对……”
   那台上三人见镇民们大都同意,镇长也似乎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请范秀才写了篇告示,那就张贴出来了。”说完向那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秀才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上边有些字迹,走下石台,走到立在旁边一面砖墙上,贴了上去。
   镇民们立刻拥了过去,张小凡也跟过去看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张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镇镇民,耳里听着周围居民纷纷表示赞同。他犹豫了一下,本有心做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刚才那镇民和镇长的话,这妖孽怕是厉害的紧,自己法力低微,打不过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更丢了师门脸面,那可是自己担待不起的。
   他这厢正在迟疑,忽然听见周围镇民中突然发出一阵哗然,忙抬头看去,登时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巨汉从外边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只用手轻拨,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边分开了去。
   待那巨汉走到近处,张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见这人看去年纪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浓眉大眼,方脸阔耳,配合了他那惊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气迎面而来。
   人群之中,最高个的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当真便是有鹤立鸡群之势。
   只见他大步走到那面墙边,仔细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话不说,居然就扯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那巨汉转过身来,向周围人横扫一眼,镇民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只听那巨汉瓮声瓮气地道:“我是‘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唯一传人石头,奉师命出来修行,今日到此,就为诸位做这一件功德事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脑海,也从没听说过这个金刚门什么的修真门派。
   周围人都盯着他看,这时镇长等人也赶了过来,走到这个自称叫做石头的巨汉面前,镇长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壮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厉害的,并非、咳咳,并非力气大就可以了,搞不好还有性命危险,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汉点了点头,看了镇长一眼,瓮声道:“你可是不相信我么?”
   镇长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觉有些发毛,当下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巨汉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贴告示的那面砖墙上。
   “这堵墙你们有用么?”
   镇长愣了一下,讶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张贴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头的巨汉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声:“让开。”
   声如惊雷,张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响,更不用说其他镇民了,个个脸上失色,不消片刻,场中就让开了一大快空地,只有那巨汉站在中间。
   只见他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
   “起!”
   “呼”,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身发出,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几令人站不住脚,众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金光泛起,那巨汉赫然祭出了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几分庄严。
   众人立时欢呼,张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却皱起了眉头,他当年得普智传过“大梵般若”真法,这些年来虽然无人教导,但自己暗中修习不缀,对佛门的修真法门倒也了解一些。眼前这叫石头的巨汉祭出的这根狼牙棒,金光庄严,再看他施法手势,和当年普智倒有几分相象,只怕多半和佛门修真一系有些渊源。
   这件金光灿灿的金色狼牙棒,巨大无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石头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见石头圆睁双目,法诀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砸下。
   众人惊呼!
   “轰隆”,巨响声中,尘土飞扬,原本好好的一面砖墙,片刻之间,在他法力之下,化为滋粉。
   “哇……”在场镇民无不看得目瞪口呆,继而个个眉开眼笑,这巨汉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轻而易举。镇长首先走了出来,呵呵笑个不停,道:“石头壮士好本事,那就拜托你了。”
   石头点了点头。
   镇长顿了一下,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过有一件事,还希望石头壮士能够谅解。”
   这个叫石头的壮汉可能说话的语气就是瓮声瓮气的,此刻依然还是如此道:“老人家请说。”
   镇长道:“至于那些酬劳,因为都是镇民的血汗钱,所以希望能够等壮士把妖孽除去之后,再……”
   不料石头听到这里,一摆手道:“不打紧的,我出门之前,师傅就叮嘱我说,我们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凶,便当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当做是磨练自己的修行。至于什么钱不钱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只要管我一顿饱饭,我吃饱了有力气去除妖就可以了。”
   镇长听了大喜,还有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过。当下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壮士请跟我来,一定让壮士满意。”
   张小凡在一旁听了那石头的话,胸中不知怎么,一阵激荡,当下好生惭愧,只觉得往日里师傅师娘也曾经这般教导同门师兄弟,怎地事到临头,自己竟怕事起来,真是丢尽了师父的脸。
   想到这里,他热血上涌,只觉得自己乃是名门正派,岂能不管这档子事,想着便要踏出一步,开口表明身份,与那石头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脚才提起三分,刚刚离地的那一刻,忽只听身边有个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急切,道:“啊,这位小哥,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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