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的方向只有一个,鬼王要召见她。
   又经过了一个路口,面前甬道分作了左右两条,金瓶儿停住了脚步,向着左手边那条通道望了一眼,眼中似乎掠过几分异彩,随即消失,迈步向着右边的通道走去了。
   下久之前那忽然其来的古怪地震,给鬼王宗造成的损失仍然随处可见,山岩石壁之上,多了许多不时可见、或大或小的裂痕,而在这四通八达、通风良好的甬道之中,依然还飘浮着几分淡淡的血腥气息,挥之不去。
   这股淡淡血腥味道,金瓶儿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她心中诧异,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她此刻在鬼王宗里地位不比往日合欢派,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她心中对此暗暗吃惊,以她的见识阅历,自然可以感觉到这血腥之气大有古怪。
   这思绪之间,她已顺着通道走到了鬼王所在的屋子之外,她停住了脚步,正待开口叫人通报,忽然面前石门隆隆打开,从屋内传出鬼王笑声,道:“是瓶儿吗,快些进来吧。”
   金瓶儿暗吃了一惊,但面上却堆起笑容,道:“是。”说着走了进去。
   只见石室之中宽敞明亮,摆设虽不奢华,却也端庄大气,鬼王正坐在一张桌子之后,面前摆放着一大张白纸,旁边放着文房四宝,看来正在练字。
   金瓶儿向鬼王那里看了一眼,嫣然笑道:“宗主今日好兴致啊,怎么会想起写字了?”
   鬼王抬头向金瓶儿看来,微微一笑,金瓶入突然面上笑容一僵,竟是感觉鬼王的目光隐隐如两道利刃刺来一般,与之对望,双目竟隐有刺痛之感。
   不过好在鬼王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仍看着自己手下之白纸,同时招手道:“你过来看看,我这一手字写得如何?”
   金瓶儿心下暗暗吃惊,往日里她与鬼王相处时,从未有如此感觉,怎么不过短短时日,鬼王的道行功力,竟似乎一日千里般精进了?
   不过她毕竟不是那种粗浅之人,心中暗自思索,脸上却堆起了笑容,走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香风,笑道:“我可是个对写字一窍不通的俗人,宗王要我来看,当真是难为了我啊。”
   鬼王嘿嘿一笑,也不答话,让开了身子,金瓶儿站在桌旁,向桌上白纸看去,只见映入眼帘的,偌大一张白纸之上,赫然写了一个大字:杀!
   这个字每一笔皆如铁画银钩,用力极重,似要透纸而出,决无楷书之端正气象,也不似草书轻重自若,意态自由,一股杀绝之气,滚滚而来。
   金瓶儿心中一震,似乎感觉到身边有道冰冷的目光,但耳边却传来鬼王和蔼的笑声,道:“瓶儿,你看这字写得如何?”
   金瓶儿满面笑容,如春风拂过,满室皆春,微笑道:“宗王这个字写得真好看啊,我便是练上十年,也写下出这般字来最新章节道破九天。”
   鬼王淡淡地看看金瓶儿,金瓶儿在他目光之下,心中隐隐有股寒意渗了出来,但脸上笑意仍是不减,直到她自己都觉得脸上肌肉因为保持笑容而有些酸疼的时候,鬼王忽地移开了目光。
   金瓶儿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暗自惊骇,此番回来,鬼王竟是与往日气度截然不同,—身杀伐之气直如巨涛狂潮一般,生生逼迫过来,而且看着鬼王模样,他自己也似乎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
   这与他平日里的作风迥异,难道这些日子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金瓶儿心下暗自回想,那边鬼王已经开口说道:“道长,不如你也来看看,老夫写的这一字如何?”
   金瓶儿心头又是一震,愕然转身看去,原来这石室角落之中,竟然还站着一人,做道家衣袍打扮,面目肃然。金瓶儿心念急转,更有几分惊疑,自己进入这石室之后,虽然一时被鬼王诡异杀气所震,神为之夺,但此人收敛全身气息站在一旁而不为自己发现,看来也是不可小觑。
   那道人应声缓步走了上来,向那桌上白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半晌之后,道:“好字。”
   鬼王目光中寒意依旧,但面上仍笑道:“好在何处?”
   那道人道:“此字好在其字笔画走势与字意相辅相成,字有杀意,透字而出,难得,难得!”
   鬼王盯看那道人,道人神色不变,慢慢退后,站在了金瓶儿身旁三尺之出。鬼王忽然大笑了出来,道:“说得好,说得好,道长所言深得我心。”那道人微微垂首,算是谢过了。
   金瓶儿不禁向那道人多看了一眼,只听鬼王道:“瓶儿,我来为你介绍,这位乃是我宗的供奉强助,苍松道长。”
   全瓶儿双眉一挑,眼神中锐利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微笑地看着苍松,笑道:“久仰,久仰了——”
   苍松道人对着金瓶儿点了点头,这时鬼王又道:“瓶儿,这次唤你回来,是因力我们圣教将有一件千年难见的大事,要你来相助一臂之力。”金瓶儿微笑道:“宗主只管吩咐就是,瓶儿定然全力以赴。”
   鬼王笑道:“具体事宣,大致我都与苍松道长交代过了,你稍后向他询问便知,此事虽然并不急在一时,但仍需抓紧,你们便先下去好好商量吧。”金瓶儿点了点头,与苍松道人同时向鬼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石门缓缓关上,二人在通道中并肩而行,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路经刚才那个三岔路口的时候,金瓶儿情不自禁又向左边那条道路看了一眼。
   也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苍松道人的声音:“鬼厉副宗主已经离开狐歧山多日了,仍末回来。”
   金瓶儿眉斗一皱,目光也寒了下来,转透向苍松道人看去,但苍松道人视若无睹,只说完这句话后,自顾自向前走了去。
   片刻之后,全瓶儿缓缓又浮现出了几分神秘的笑意,冷笑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过去。
233|第四章 悲哀
  与中土各大门阀暗流汹涌不同,千里之外的南疆,在那场兽妖浩劫过后,各族百姓无言地重建家园。尽管这里是受害最为惨重的地方,但天下之大,似乎也无人记得此处。反正南疆荒地,也不入中土富庶之人的眼界。
   在金族聚居的七里峒,兽妖带来的伤痕仍是处处可见,不过在一片片废墟之上,已经有很多崭新的房子被搭建了起来。在七里峒的后山山腰,那个神秘的祭坛入口,仍然有不少祭祀出入着,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刻,祖先的庇佑对于金人来说,显得特别重要。
   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就这般一日一日地过去,眼看着这一日日头西下,夜幕降临,众多的金人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放松了疲倦的身子,用过晚饭之后,在繁星洒下的星光中,渐渐沉眠而去。
   夜深人静的之时,这七里峒出现了一条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如一道淡淡的幽光,在静谧的山谷中几个起伏,已然悄悄接近了后山祭坛的山脚之下。
   通入山上的入口上,仍有两个金人兵卒守护着,夜风忽地一阵刮了过来,他们只觉得忽地眼前一道快如闪电般的白光掠过,淡淡幽香似夜晚花儿轻放,竟是不由自主都一阵恍惚起来。
   在他们的深厚,一条如鬼魅般的白色窈窕身影,如从黑暗之中缓缓渗出,在那个祭坛的入口的平台上现身出来,一身白衣,娇媚无限,似乎满天的星光都被她所吸引,却不是小白又是何人?
   她向着周围看了几眼,又向着那黑漆漆的洞穴之中看了看,虽然那里依然是漆黑一片,但小白的目光缓缓流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即似有所感,默默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这里的防卫比她料想得还要差了很多,全无当日她与鬼厉来此求见大巫师时候的气象。山下那些粗壮的兵丁目不去说,这处祭坛中本该有许多身负巫术的祭祀看护才是,哪像眼前这般几如毫不设防,看来兽妖一劫对金族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其实又何止是面前的金族,放眼天下,为了那兽神一人,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其中是非,也当真难说得很。
   小白微微摇套,不再多想,身子掠起,化身一道白色微光径直向那山洞之中掠去。这洞穴之中大部分倒还和过去一样,路径不曾变化,隔上一段距离,石壁上便有一个火把,也仍如往日。只是小白感知之下,发现这远近洞穴之中,人却是极少,便是有那么少数几人,也是呼吸缓
   慢平稳,想来是睡着了。
   小白也懒得理会,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在洞穴中悄无声息地飞掠着,以她千年道行,莫说是这些本领低微的金族祭祀,便是修行深厚的有道之士,也未必能发觉到她了。不过一会,她便来到了那个曾经是大巫师起居的宽敞洞穴之外。
   到了此处,小白停下了身子,眉头微皱,向洞内看去,虽然隔了老远,但她已经感觉到这里面还有一人,而此人似乎与刚才自己感觉到的其他人不一样,至少他没有在睡觉。
   洞穴之中,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依旧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在光亮的阴影处,那座石雕的狗神雕像在光影明灭中若隐若现。小白的目光向那座雕像上的狗头处凝视了片刻,随即收了回来,落在了火堆前面。
   一个年轻的身影端坐在火堆前,背对着洞口,小白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大致看出那是个年轻的男子。只见他面对着炽热的火焰,不时在身前虚画出以个个神秘诡异的图案,同时低声虔诚地用金族诵读着什么。
   小白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个男子的身后,火光渐渐照在了她的身上,并在她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她侧耳聆听着那个男子低沉的似歌似吟的声音,那声音回荡在这个古老的洞穴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那低沉的声音似乎永无止境,从侧面看去,那个年轻的金族祭祀满面虔诚,多半已经完全融入了那虚幻的世界。
   小白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惘然,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这异样的声音立刻惊动了那个年轻的金族祭祀,他身子一震,便要转过身子看个究竟,只是他身子还未动弹之际,一只秀气白皙的手掌却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随后落在了他的脑门之上,轻轻拍了一下。
   年轻的金族祭祀忽地双眼一翻,身子颤抖了,片刻之间便失去了意识,倾倒在一旁的地上。
   洞穴之中那神秘的吟唱之声,连同那回音那悄悄的平静了下来,小白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忽地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到底有没有那狗神,还有那狗神会不会护佑你们族人,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有你这么虔诚的人在,想必大巫师也可以放心了吧。”
   说完,她微微摇了摇头,绕开了年轻祭祀的身子和火堆,径直向着那座狗神雕像走了过去。一直以来,金人们信奉狗神,认为狗神赐予了他们的新生,护佑这一族繁衍下去,是以就算是这洞中的祭祀,也是不敢轻易接近这座神像的。
   而此刻,小白便站在了这座黑石雕刻而成的狗神神像面前。
   神像遗体用南疆特产的黑石雕刻而成,色泽黑中发亮,隐隐还有淡淡的银色的光芒,从中散发出来。小白对南疆了解颇深,自然知道这并非许多金人深信的狗神神迹,而不过是黑石之中极罕有的异种,其中含着微亮银屑而成此神秘美丽的微光。
   不过她此行的目的自然并非观赏这座金族狗神神像,片刻之后,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狗头之上,这座神像不知是多么久远前传下的,雕刻功力纯熟,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没有丝毫含糊之处,若非眼前这石材明显,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一直微张这嘴巴的黑狗了。
   而在狗神雕像的头上,最显眼之处,便是一双眼牟之中,恍惚中竟似有神,也默默凝视着小白一般。
   小白忽地心头一震,退后了一步,登时周身压力一松,神志立刻清醒过来,她微微皱眉,重新向那神像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居然还有这样惑人心志的禁制。”随即她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仍有一丝迷惑,轻轻道,“可是这分明是中土的道法,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默然想了片刻,变轻甩了甩头,抛开了这无聊的念头。此刻对她来说,这自然并非她所欲探究的。她重新端详这座神像,最后目光还是落在神像那栩栩如生的一双眼牟,她似迟疑一下,在那双黑得纯净深邃的眼睛上轻轻一按。
   古老的洞穴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轰鸣,那声音不大,却似乎令这座宽敞的洞穴都在颤抖。古老的狗神神像就在小白的面前,在那阵低鸣声中,缓缓降了下去,沉入了地底,直到大半个身子都被遮盖,只有神像的头部还留在地面之上。
   在神像的背后,出现了一片光滑的石壁,与周围的石壁不同,那上面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黑气,让人看不真切。不过这已难不倒小白了,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走上前去,绣袍一挥,一阵轻风随即从她手底席卷而至,在那石壁之上扫过,登时将那股黑气吹开了去。
   石壁上突然浮现出一点金色的光芒,片刻之后,只见又是一点,点点金光如突然降临这俗世的神迹,纷纷在石壁之上如泉涌一般现了出来,组成了一幕幕神奇的图画与文字,甚至连站在不远处的小白,脸庞上也被金光折射得微微发亮。
   小白凝视着面前这依次呈现、光华流装的神秘图文,眼波流转,一行一行看了过去。在她面前的,便是传承了无数古老巫族最后的秘密所在,她的目光跳跃着,时而凝固,时而欢喜,最后,她看到了那狂啸向天、桀骜不驯的巨大火龙图案。
   小白深深吸了口气,嘴角露处了笑意,随后,她再次确认了一遍,然后微合上眼,似在默默记忆,将这些图文记在心间。
   等到她再次张开眼牟的时候,那盈盈如水跟波扫过石壁,自言自语道:“想不到那些家伙居然还留了这一手,莫非他们早知道巫族要毁了吗?”
   说着,她淡淡一笑,似乎也懒得去理会那不知多少年前古人的麻烦。便待转身时,忽地她眉头皱起,目光猛然一凝,却是落在了那片金光闪闪的图文最后,在那只猖狂桀骜的巨大火龙图案之下,似乎还有一小片黑气与周围不同,依旧附在石壁之上。
   小白微感讶异,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不愿轻易放过,正待查看,忽然间她心底一动,霍地猛转过身子,目光瞬间冰冷,冷冷望去。
   偌大的洞穴之中,空空荡荡,只有燃烧的火堆不时发出木材迸裂的噼啪声,除了倒在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那个年轻祭祀,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白目光在那个年轻祭祀身上飘过,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洞穴,确定没有异样之后,她微微皱了皱眉,缓缓转过了身子。
   难道是身在这异族诡异的地方太久,自己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小白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定了定神,随后手一抬,轻风吹出,但力道却比刚才大了些,片刻之后,那残余的一片黑气终于散了开去。
   石壁之上,果然还有数行文字.
   小白精神一振,仔细看去,片刻之后,她脸上突然浮现惊喜交集之色,脱口而出道:“原来,原来招魂之术在此…”
   只是随着她目光移动,那喜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沉重合迷惑的神情。末了,看完了全部文字,她缓缓退后了一步,如有灵性一般,那片小小黑气突然围了过来,将那神秘的数行字迹再度遮盖住了。
   小白微微垂首,半晌无言,许久才轻轻叹息一声,轻声道:“原来如此,古巫一族竟是如此毁灭的,这…这又却是如何是好,我该不该把这些告诉她那?”
   她心中似乎突然遇到了极大的困惑,一时踌躇不定。
   被风吹散的黑气缓缓再度凝聚过来,原本散发处灿烂金光的文字图案,也再度缓缓被掩盖,小白缓缓转身,在她身后低沉的轰鸣声再度响起,狗神神像升回了原位,遮盖住了那个秘密。
   古老的洞穴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小白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她走得很慢,看出去心事重重,但片刻之后,她的身影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这个洞穴里。
   寂静,又重新降临了这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座古老的狗神神像默默凝视着这洞穴中的一切,她的眼牟中折射着光芒,显得那么深邃。
   忽地,一直倒在地上的那个身躯动了一下,年轻的金族祭祀小心翼翼地爬起,向着那洞穴入口张望。那里一片静谧,毫无动静,显然刚才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已经离开。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好险啊,若非有我族自闭神术,六识俱灭,还真瞒不过她…”
   随后,他的目光忽地变得炽热起来,猛然转身,向着那座狗神雕像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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