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后来的几年过去,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早苗不能回忆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忍回忆。
她只想尽早赶回去,她要她自己的幸福,她要与他生活在一起。
她换上当年离开村子时穿的衣服,戴上了他亲手送给她的头饰,金灿灿,明晃晃。
早苗终于离开了这奢华的城府。
一路上,早苗不停的想着各种东西。
见了面,要说什么?
以后,两个人怎么生活?
打渔为生?不,不好,鱼腥味会影响孩子。
生几个孩子?两个?还是太少,三个吧。
两男一女……
早苗想着,笑着。
路上,她笑了九十九次。
但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一百次。
她停下了脚步,呆住了。
这是她生活过的村庄吗?
野草淹没了土道,甚至高过了屋顶,而屋顶也尽是野草。
她找不到他的屋子。
那原本祥和的村庄,如今一片狼藉。那村人引以为自豪的神社,如今千疮百孔。
这凄惨的景象让早苗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空气中回荡着她的哭声,没有人来关怀她,因为这里不再有人。
他不在了。
迎接早苗的,只有杂生的野草,还有树梢上一只面无表情的猫头鹰。
咕咕。它叫了。
……
藏太郎迷路了。
在这野外迷路实在是不好的预兆,而且,太阳即将落山。
他像一只离群的动物,在林间乱草中穿梭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这是一座废弃的神社,虽然千疮百孔,但至少是可以过夜的地方。
藏太郎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神社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炉台,没有佛像,没有钟。
但是不知道有没有鬼。
藏太郎环视一周,放下了包袱,倚着墙壁坐了下去。
正当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发现墙角处居然坐着一个人。
藏太郎一惊,想: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他?
那是一个女人,背对着藏太郎,头发很乱,很长,但却佩戴着很精美的头饰,金灿灿,明晃晃。
“你好,打扰了。”藏太郎招呼道,那个女人居然动也不动,不发出一点声音。
藏太郎的胆子紧了紧,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
“你好。”藏太郎又开口招呼,但那女人还是一动不动。
藏太郎走近了,他发现这个女人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走得更近了,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后。
他看到了镜子中映出了那女人的脸。
惨白!
藏太郎的心“咯噔”一声。
那脸没有一丝血色!
藏太郎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那女人突然转过头,两只没有光泽的眼睛盯着藏太郎。
藏太郎看着她惨白的脸,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塞住,说不出话。
突然,女人张大了嘴,用可怖的声音吼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藏太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惊恐的发现:那女人的牙齿,是铁一般的黑色!漆黑!
“你不是他!”
林中的野鸟被惊动,相继扑扇着翅膀窜了起来。
……
倒幕,维新,战争,和平。
战后,饥荒严重。
人们靠蝗虫充饥。
伍助离开家寻找食物已经四天了,他走进这所破神社,希望能找到些吃的。他饿坏了。
他没有注意到,神社旁的树梢上,一只猫头鹰正一声不响的看着他。
跨进神社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眼前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骷髅。
伍助虽然有些怕,但近来死人见得多了,也没有十分在意,于是跨过这堆遗骨,走进神社。
神社里的空气浑浊,乌烟瘴气,完全不像是神社,倒像是一座坟墓!
伍助一双眼睛不断巡视,像一匹饿狼,他不指望能在这破神社中找到什么贡品,他只希望能捉住一只老鼠,他真的要饿死了。
眼角一瞥,突然发现墙角处居然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伍助着实一惊,人迹罕至的野外,破败的神庙中,居然有人?
那女人背对着伍助,头发又长又乱,却插着一支头饰。
伍助看了看那个首饰,看起来很华贵,金灿灿,明晃晃。
于是,心生恶念。一步步走了过去。
“喂。”伍助唤道,恶狠狠的说:“不管你是谁,把头上的钗子拿下来给我。”
那女人居然一动不动,伍助有些奇怪,又走近一些,说:“快点,或者你想吃点苦头?”
女人还是不动,伍助走得更近了。
“我说你……”伍助还待继续威胁她,却看见那女人正端着一面镜子。
“还有那面镜子也一并给我!”伍助想,这年头,什么都可以用来换钱。
那女人突然回头,伍助吓了一跳。
她的脸真白!白得恐怖!
伍助看了看她,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壮了壮胆,伸出手,大声说:“头钗,镜子,给我。”
她还是一动不动。
伍助有些急了,大喊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把你的……”
“你不是他!”女人突然大吼。
伍助被吓得哆嗦。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女人尖锐的声音恐怖万分!
伍助的头皮一阵发麻,他看到了:那女人的牙齿是漆黑色的!
“你……你是……”伍助已经说不出话来。
女人还在尖叫,惊起草丛中无数的飞鸟。
……
安田雄志是不动产开发商,今天他独自一人驾车来到这块尚未开发的野外。
他计划买下这片国有土地。
“这座破庙需要拆除。”安田雄志暗想,但看了看破庙的外观,像是多年前的建筑,于是大步走了进去。
然后,他惊恐的看到两具白森森的骷髅……
不远处的墙角,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头上的发饰金灿灿,明晃晃……
【完】
青女房
日文名称:あおにょうぼう(青女房)
在江户时代的妖怪画集中经常出现的女妖。
在鸟山石燕的《今昔画图续百鬼》中,把青女房描绘成“长眉毛,黑牙齿”的女妖。
青女房又作青女坊,在这里“女房”也可等于“女坊”,尽管各自的字面意思相差很大,但在这个关于青女房的传说上,这两个词却是一致的。“女房”的本意就是妻子,而“女坊”是女和尚,也可以说是尼姑,而“青女房”指的是侍奉达官贵人的女性,也指年轻未成熟的女子。而这个传说中的这位女性她本身曾是皇宫中,被给予的较高权位的女官,地位高于一般的宫女。其在入宫前就已与人订亲为妻,但因为不得已的情况下而被招人宫中,但与对方共同承诺,将来出来后二人还要继续在一起,其未婚夫也答应会一直等着她。
后来入宫后,她从最低层的宫女奋斗到了女官的位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尽早地能离开然后再嫁给自己一直朝思慕想的那个他,成为其真正的妻子。终于,离开皇宫的时候盼到了,她欢喜地跑回那个他们未来的家,却发现这里早已成为无人居住的破落的旧房,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会回来,于是就一直坐在那里等,哪怕是永远,她也愿意等下去。一直坐在那里的她,不仅头发变得蓬乱,而且牙齿也被染黑,每逢有人到访时,她就会对着镜子精心地梳妆而实际上却是在窥视着对方是不是以前与自己订了婚的旧情人,倘若不是的话,她便会加害对方并将其杀掉,渐渐地,随着等待恋人归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她心中的怨念也越积越多,最后终成妖怪“青女房”,
因其平时的孤单等待的生活也如同守活寡一般,与尼姑无异,故也作“青女坊”。所以后来的日本人就觉得因为京都是当时的都城,因此这里那些本身已为人妻但又在宫廷中服侍皇族的宫女,她们在离开或逃出皇宫后,都有可能成为恐怖的专躲在暗屋中吃人的女妖青女房。
而另外在《百鬼夜行绘卷》中,青女房被描绘成双眼充血,手持团扇的女子。这幅图画暗示因为过度劳动而精力衰弱的女性,后来室町时代流传的“女官青女房”,大概就是以这幅图作为原本而描绘的。
第七夜 河童
这是战后初期的日本。
虽然,居住在都市里的市民因受战争恶果的牵连而民不聊生,但在远离都市的农村里,普通的农民凭借自家的几亩薄田糊口,姑且过着温饱的生活。
这一天,村民久保信一郎忙完了田里的劳作,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悠闲地躺在了榻榻米上,伸手在枕下摸索一番,取出了半包褐色的香烟,端详着烟盒,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支烟,却又迟疑了,呆了片刻,不舍地把烟塞回盒子里,又把烟盒夹到枕下,轻轻地拍了拍枕头,微叹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半盒香烟,吸完的话,便没有钱马上再买。他掐着指头盘算,只需再等两个星期,待田里的黄瓜完全成熟了,拿出一部分到集市上去卖,赚了钱,买上一盒,到那时再一口气吸掉旧盒子里剩下的香烟,岂不痛快。
想到这里,信一郎有些得意了,于是眯上了眼睛,让午后温暖的日光盖在身上,睡了一觉。
林间草丛中,蝉叫,蛙鸣,铃虫的歌声悦耳。这本是多么平静的一个午后。
然而在不远处的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偷偷摸摸的,干着不吉的勾当。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信一郎。
“是谁?”信一郎只手撑起身体,有些不满地向门口问道。
“久保先生,是我,邻家的福田。”一个女声应道,声音显得有点着急。
信一郎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走过去开了门,看见福田幸子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外。
“请问,我家的川之助在府上吗?”福田幸子劈头便问。
信一郎一愣,摇头道:“不,我今天还没见过他。”
幸子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神色愈加惊慌,嘴唇哆嗦着道:“是吗、是吗……”
信一郎见状问道:“恕我冒昧,请问川之助这孩子走失了吗?”
幸子点头,回答道:“昨晚不见的,我以为那孩子贪玩,想必是去哪里玩耍忘了回家,这是以前常有的事,通常,第二天早晨都会睡在自己的被窝里,但今天早晨……”幸子说道这里,声音哽咽了。
信一郎慌张的劝道:“请千万不要难过,相信川之助不会有事的。”
信一郎平素并不喜欢川之助,应该说全村的人都不喜欢他,那孩子淘气顽皮,时不时偷偷在别人家的田地里偷偷的摘走尚未成熟的果实。信一郎的黄瓜也不免遭殃,隔三差五便发现少了几根。而幸子溺爱自己的儿子,对川之助的种种行为却不责骂,这让信一郎对幸子也颇有意见。
但,如今见幸子爱子心切,心生怜悯,当即决定帮助幸子去找孩子。
出了门,见村中已有些人走出了自家,其中既有好心人帮助寻找孩子,也有好事者打算看幸子家的热闹。
一时间,川之助走失的消息传遍了全村,十几个妇女熙熙攘攘,拉着一张严肃的表情围着幸子问这问那,实际上她们并非真正关心川之助,只不过是想要消遣无所事事的午后罢了。真正想要帮忙的人早就在村中转了几个来回,这其中包括信一郎。
此时信一郎站在河边发呆,愣愣的望着村中唯一一条河流,不祥的感觉在心中顿生,这河水虽然并非湍急,但却有一定的深度,川之助那孩子会不会……
怎么,这河之岸上,今天看起来静谧得有些怕人。
河面上,水波粼粼,缓流无声,信一郎俯身看脚下的江水,清澈的水面映出了他的倒影,他看到自己的两个鼻孔,漆黑黑的。
“喂,你。”愣神间,一个老人在身后对信一郎唤道。
信一郎回身,一个渔夫打扮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提着鱼叉和竹篓,信一郎冲着老人微微点头致意,见这老人是陌生的面孔,并不是村中的住民。
“不要在河边站着。”老人用鱼叉指着信一郎道。
“为什么?”信一郎不明所以。
老人眯起眼睛,看着江水喃喃道:“河童。”
信一郎没有听清,又问:“什么?”
老人瞪圆了眼睛,大声道:“是河童!从南方水域渡到这里的河童!现在正潜伏在这一带的水中,不想被它杀掉的话,就要离河水远一点!”
信一郎重新打量老人一番,说道:“请问……您是什么人?”
“我是来捕杀它的。”老人沉着嗓子说,“我来自河的上游,追着河童的踪迹来到这里。”
信一郎心中一惊,自语道:“难道川之助他……”
老人闻言,向村中方向看了看,问道:“听起来村中似乎走失了孩子?”
“正是如此,是我邻家的小孩。”信一郎说道。
“必是被河童吃掉了,它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岂有不美餐一顿的道理,况且幼小的孩子正是河童喜好的美食……”老人沉吟道。
信一郎顿时觉得腹中翻滚,张口欲呕,老人突然大吼:“不要在江边呕吐!弄脏了河水,河童发起怒来可不得了!”
信一郎强忍住恶心,问老人:“请问,我们该怎么办,或者您需要帮手吗,我们大家一起来制服它们!。”
老人摇摇头:“不可以,河童很危险,人多反而会增大伤亡的可能性。”老人说罢顿了顿,斜着眼看了看信一郎,说:“不过,河童很喜欢吃黄瓜,如果村里有种植黄瓜的话,每天都投几根黄瓜进这河水之中,河童就不吃人了,不过……这饥荒年代,谁又肯把黄瓜投进河里呢。”
信一郎一愣,微微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什么。
老人看了他一眼,说:“你快回村中去吧,如果哪里都找不到孩子,那就不要抱希望了,我一路追来的途中,每个村子都免不了有村人丧身河童之口,你去警告村民们,不要接近河水。”
信一郎点了点头,对老头说了句“请保重”,又惊恐地看了眼河水,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回到村中,信一郎把河边的遭遇对村人们添油加醋地宣传了一番,但却隐瞒了河童喜食黄瓜这一事。
村里,顿时人心惶惶,想看热闹的人也收敛了起来,纷纷回到家中闭门不出,帮忙找川之助的人们也都犹豫了起来,大家踌躇地看着幸子。幸子脸色惨白,惊得一时忘记了哭泣,终于,缓缓地跪倒在地上,掩面呜咽。
次日,事实证明川之助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个老人提着一只染血的小凉鞋,扔在了村中,别人问他话,他也不答,径自离开村中向河边走去了。
片刻后,幸子赶来,抱着那只染红的凉鞋,痛不欲生。
信一郎远远望着,心中悲痛,突然想把黄瓜一事告诉村人们,但还是忍住了冲动,摇了摇头回到了家里。
那之后的几天里,村中寂静的怕人,特别是夜深后,谁也不敢出门,都因那河童的传说而惶恐不安。
这之中以信一郎为甚,他不仅惧怕河童,更惧怕别人盯上他的黄瓜,偏偏这几日,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在注意他的黄瓜。
昨天,渔夫荒木因为不敢去河中捕鱼,便在村里闲逛,经过信一郎的田地旁,对信一郎说了一句:“辛苦了。”信一郎直起身刚要答话,却见荒木并没看着自己,而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地里的黄瓜,信一郎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不止如此,佐藤家的两兄弟也跑到他的田边,看着自己田里的黄瓜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时而偷偷的看着劳作中的信一郎,这也让信一郎惶恐。
难道说,那老人把河童喜欢黄瓜一事也告诉了其他村民?
日子在惶惶中度过,转眼两周过去,信一郎终于要松一口气了,因为明天就可以把黄瓜收获下来,拿到集市上去卖,然后买香烟,和其他生活的必需品。
想到这里,信一郎终于宽心,于是安稳的睡了。
时至夜半时分,信一郎被吵醒了。
是谁在唤我?信一郎疑惑,冥冥中听到有人在呼唤:“久保先生……久保先生……”
信一郎心中惊奇,坐起身,想这村中只有自己一人姓久保,这声音应该是在呼唤自己。
“谁?”信一郎大声问道,却不见有人回答,片刻后,哪个声音继续唤道:“久保先生……久保先生……”
信一郎自己辨认,突然心惊,这声音自己熟悉,正是邻家那个孩子川之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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