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们胡思乱想,这一棒先打下去,他们晕还来不及,哪有力还手出击。其次,拉张打霍,拆散张霍联盟,减弱潜在威胁,好处多多。
  果然不久,刘病已就召张安世进宫谈话。没想到,话还没谈完,张安世犹如患了风寒感冒,直打哆嗦。说真的,他是怕了。
  二 暗算张安世?
  冥冥之中,张安世感觉到有人要打他主意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刘病已。刘病已封官,不就是想拉他吗?
  历史已经证明,主动送上门的大官,不是好东西。当初,刘彻罢石庆,任命公孙贺为丞相。公孙贺不见一丝兴奋,反而悲痛异常,伏地痛哭,就是不肯受印。
  公孙贺之所以不敢受印,不是丞相印不好,而是他没那个命受用。自刘彻登基以来,皇帝任命的丞相,除了老狐狸公孙弘好死,其他人几乎无一有好下场。如果公孙贺受命,那他就是下一个没好果子吃的人。果不其然,公孙贺当丞相没多久,被巫蛊牵连,满门抄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对于张安世来说,历史仿佛就要重演,如果不能拒绝,等于将自己往油锅里扔。可是,要他如何拒绝皇帝刘病已?
  当初,公孙贺死活不受印时,惹得刘彻很是不爽,简直都想拿印子砸人了。公孙贺都办不到的事,我张安世能办得到吗?两个字,难啊。
  像公孙贺了解刘彻一样,张安世当然知道,刘病已想要干什么。一直以来,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上天把他和霍光紧紧地拴在一起,成为霍光的坚定战友。
  今天,霍光走了。按道理,霍光的大将军位置,应该留给霍家。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霍家传统品牌势力。然而,刘病已却不按常规操作,拉张安世去坐霍光空出来的位。那不等于是给霍家难看吗?这一行为直接引发的后果就是,霍张联盟即可自然瓦解。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张安世是霍光的一面坚强的后墙,没有张安世这面墙挡风,霍氏全族可能都要得伤寒。刘病已这招拆墙之术,实在是高啊。
  一想到这,张安世仿佛置身腊月寒冬,又不由打了个寒战。突然,张安世缓过神来,现在已是夏天四月,春天刚刚过去,哪是什么腊月寒冬。
  打完寒战,张安世又突然想起,刘病已还在看着他,等他说话呢。
  张安世抬起头,看着刘病已的眼睛,犹如看着两个冷窟。冷气和杀气,从冷窟里,一阵阵冒出,朝他迎面扑来。张安世双脚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扑通一声,摘下帽子,趴在地上。
  接着,张安世像一只可怜的被拔光了毛的即将被送往火架上烤的老鸟,不禁失声悲叫了一句:“老臣诚自量不足以居大位,继大将军后,唯天子财哀,以全老臣之命。”
  上面的话翻译过来大约就是:“老臣我根本就不是做大将军的料,请皇上可怜可怜,放过我吧。”
  按官场规矩,如果某人即将登上某个位置,总要先辞谢三番,以表谦意。此中规矩,我们又叫政治秀。老实说,张安世不是假装秀一秀,而是发自内心地喊饶命。
  但是,刘病已却认为,张安世是在做秀。于是,刘病已对张安世非但不可怜,反而被弄得笑出声来。他笑着对张安世说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太谦虚了呢?如果您都做不了大将军,请问谁能做得了?”
  老实说,刘病已说的也是大实话。当初,汉朝众卿废掉混账刘贺时,霍光居首功,张安世居次功,霍家那帮子弟,全都是打杂的多。如果张安世都当不了大将军,难道让霍家那帮打杂的出来撑场面?什么逻辑嘛。
  张安世突然发现,他被算计了。算计他的,不止刘病已,还有命运。一不小心,他就被命运推进历史的泥潭中。前进是危险的,退后更是危险的。站着一动不动,不是被风吹成干尸,就是被雨打成落汤鸡,一样是危险的。
  一时间,张安世仿佛被人拿泥巴堵住大嘴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公元前68年,四月十七日。张安世被任命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主管宫廷机要(领尚书事)。
  谢天谢地,终于搞定张安世了。接着,魏相的下一步棋,就是夺权。怎么夺,从哪里夺,魏相胸有成竹。很快的,他秘密给刘病已上书,陈述他的设想。
  在汉朝,向皇帝递交文书,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一般文书,都用开口封套。另一种是重要文书,加密封,由皇帝亲自拆封。此加密封书,古称“封事”。两种文书,一律由领尚书事向皇帝转交。
  魏相给刘病已呈交的文书,属于加密型。但是,为防止万一,他没有把文书交给领尚书事,而是托一个可靠的人,直接转交皇帝。而那个可靠的人,则是刘病已的岳父许广汉。
  魏相要整的人是霍家,许广汉则十分乐意替魏相跑上跑下。究其原因,许广汉跟霍家也是有过节的。
  当初,刘病已封许平君为皇后,也想做个顺水人情,封岳父许广汉为侯。但是,这事马上就被霍光否决了。霍光认为,许广汉不具备封侯资格,不过呢,封君是可以的。于是,刘病已只好将许广汉封为昌成君。
  侯与君有什么区别?这个区别可大了。如果在战国,“君”比“侯”大。时过境迁,两者倒过来了。汉代的“侯”比“君”大,君只有封邑,侯有爵位。而让许广汉郁闷的是,“君”多封给女士,霍光允许封他为“君”,似乎有点讽刺的意思。
  讽刺又怎样?只能将就将就,忍着点吧。这笔账,留着将来再一起算。然而,魏相之所以要弃领尚书事,走许广汉这边路线,原因不仅是许广汉乐意替魏相跑腿,更重要的是,霍家也有一个子弟是领尚书事。那个人,就是霍光侄孙霍山。
  到目前为止,魏相总共给刘病已交过两次加密型文书。第一次就是建议刘病已封张安世为大司马。这一次,他之所以要避开霍山,是因为他上书告诉刘病已的内容是,要想铲平霍家势力,第一个要办的事,就是架空霍山的权力。因为,霍山盘踞的这个职位,太过重要了。
  汉朝每天有多少文书经过领尚书事,而那些状告霍家的文书,有多少是转交到皇帝那里的?只要霍山在那里待着,就别想让皇帝听到不利于霍家的消息。长此以往,皇帝无法收集不利于霍家的文书,又如何跟霍家博弈。
  那么,怎样才能架空霍山的领尚书权力呢?魏相提出两种建议:另开特别道通,这是一种;允许人人都可以给皇帝上加密型文书,这是另外一种。
  够了吗?当然不够。
  按惯例,凡是上奏章给皇帝的,要同时写两份。奏章送到宫廷秘书署(尚书),先行审查副本。如果认为不合适,连同正本,一齐搁置。所以,魏相又认为,为防止秘书署作弊,最好废除副本。这样的好处就是,加密型的文书内容,领尚书事霍山想知道的话,门儿都没有。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相这一招,实在太高了。很快的,刘病已批准了魏相的建议。同时,任命魏相为给事中,参加国家大事决策。
  到此,因为有魏相做幕后推手,刘病已才大胆做了几件大事。那就是前面说过的,封太子,任命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同时,许广汉也顺利升级,被他的皇帝女婿封为平恩侯。
  至此,魏相认为,事情已经成功大半。他更加相信,他已胜券在握。
  事实上,魏相在动,霍显也在动。霍显已经认识到,刘病已封许平君的儿子为太子,那就决定了自己的女儿霍成君将来生的儿子,只能封为亲王。要想让霍成君将来的儿子封为太子,一个字,杀。
  不杀,就不可能有机会。过去是毒杀皇后,霍成君才能当上皇后。现在只有杀了太子,霍成君将来的儿子,才会有机会当太子。这是霍显的逻辑。这个逻辑,无论怎么证明,都是成立的。
  霍显行动了。
  凡成大事者,必找代理商。这是阴谋家的理论。伟大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艺术。艺术是崇高的,来不得半点糊涂。然而,蹩脚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抱佛脚。然而,不是所有的佛脚都能抱的,平时不烧香,想要抱佛脚,佛都会甩你两脚。
  佛已经甩了霍显一脚了。现在,佛还想再甩霍显一脚。因为毒杀皇太子的设想,很快就提上日程。谁能做这个事呢?霍显认为,非霍成君莫属。怎么个谋杀法?霍显又想效仿一个人。
  霍显想到的那个人,就是汉朝第一毒妇吕雉。还记得当年吕雉是怎么毒杀戚姬儿子刘如意的吗?吕雉有天派人送去一杯毒酒,硬是把刘如意从床上拉下来灌,把心头大患解决了。
  霍显认为,吕雉能用毒酒,她为什么不能用?使用毒酒,成本低,收效快,可谓药到病除,怎一个爽字了得。
  但是,霍显错了。
  伟大的《孙子兵法》曾经警告兵家,完美的阴谋,总是变化多端的。如果重复使用,马脚一旦露出,敌人就会察觉,危险就会降临。
  我认为,孙子先生的话只对了一半。他只讲阴谋,却没讲前提。敌我双方对弈,如果我方占有绝对优势,不求变也未尝不可。这就好像当年的吕雉,她视刘邦诸子如被关在铁笼里的小鸡,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杀了还会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你想怎么样?
  今昔相比,霍显明显不具备吕雉的能量。所以,如果霍显照搬吕雉毒杀术,后果是很严重的。事实也很快证明,霍显这招已经不灵了。
  那时,霍显认为,霍成君要杀皇太子很简单。只要召唤皇太子到后宫,赐吃糖果,即可趁机杀之。很快的,霍成君就按照老妈说的去做。可是,太子召来了,糖果也赐了,皇太子却活得好好的。
  事情就坏在某个环节上。当时,皇太子刘奭才八岁,皇后许平君又被毒死。所以,刘奭被当做重点保护对象,他的一切饮食,必先由乳母等侍从尝吃,才可入口。于是,霍成君做了几个尝试,均告失败。
  霍显真是急死了。急了也没用,只有干瞪眼,流眼泪。事实上,这还不算什么。根据可靠消息,刘病已开始以攻代守了。
  这个,才是让霍显和霍家最为恐怖的事。
  于是,霍显召集了一个家族会议,寻找应对策略。参加会议的有霍光的儿子霍禹,霍光侄孙霍山等大腕级人物。在会上,霍显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有一天,霍家倒了,那个挖我们霍家墙基的,肯定就是他。”
  霍禹和霍山都紧张地看着霍显,问道:“他,就是指皇帝吗?”
  霍显摇摇头,说道:“不,他就是御史大夫魏相。魏相动作频频,又被皇帝召入宫中参加议事。只要他进宫一搅和,霍家什么好事都被他搅黄了。”
  霍山恍然大悟。原来,他的领尚书事权力被架空,全都是魏相搞的鬼。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是很靠谱的。公元前67年,六月七日。刘病已封魏相为丞相。消息一传出,后知后觉的霍山等人,如遭五雷轰顶。一时间,他们仿佛听到了一阵巨石滚落山下的轰鸣的声音。
  死神!未日的死神来了?!
  三 磨刀霍霍
  在汉朝历史上,霍显这个女人,玩阴谋耍权术,其技术含量是出奇地次。然而与此相反的是,她的政治嗅觉,却是相当灵敏。如果吕雉再世,估计还要叫她一声师姐。
  一直以来,霍显超灵的鼻子,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魏相的跟踪。魏相在家吹个风,她就能知道是哪个草在动。事实上,在魏相没有被拜为丞相前,霍家与魏家发生了一个小磨擦。正是这个小磨擦,霍显更加坚定地认为,替霍家挖好坟墓的,肯定就是魏相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霍魏两家的家奴在路上相遇,不知是路窄,还是有人想找碴,双方人马都立在路上,彼此不让。最后,霍家家奴倍觉不爽,大打出手。霍家家奴打了还不过瘾,又冲到魏相的办公地点御史大夫府,然后就在府前大声辱骂。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想趁机踢魏相府门,要追究魏相的责任。
  当时,正在御史大夫府值班的是侍御史大夫。打狗要看主人,侍御史知道,霍家那帮小混混之所以嚣张踢馆,那是因为霍家有几个老混混在撑腰,惹不起啊。可是,当前事急,对方人多势众,把侍御史搞得如火烧眉,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慌忙之下,侍御史面子也不要了,当即给霍家那帮闹事的家奴下跪磕头。看着侍御史那熊样,霍家家奴好像出了压在心里几百年的晦气,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大摇大摆地走人了。
  本来是个小小的事,竟然搞成这么大。这到底纯属误会,还是有所预谋?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更耐人寻味的是,此事过后,魏相仿佛没发生过事似的。他不主动要求霍家给个理由,更没有派人向霍家道歉什么的。魏相如此,霍家也没动静。
  平静,可怕的平静。霍显心头再起不祥的兆头。
  很快的,霍显的预感又被证明是可靠的。不久,刘病已又做了一件大事。刘病已做这大事时,出手很快,而且特狠,完全超出霍显及霍家任何一个人的想象。因为,刘病已那个大动作,等于替霍家敲响了丧钟。
  刘病已的行动,就是削权。是削权,还不是夺权。所谓削权,就是把霍家主要骨干,从主要岗位调到一些闲职上。为了让读者体验一下刘病已的冲击力,我把他做出的具体安排,公布如下:
  范明友,霍光女婿,时任渡辽将军和未央卫尉,被调任宫廷禁卫军司令(光禄勋)。
  任胜,霍光次女婿,时任中郎将和羽林军警卫总监(羽林监),被调任安定郡郡长。
  张朔,霍光姐夫,时任光禄大夫,被调任蜀郡郡长。
  王汉,霍光孙女婿,时任中郎将,被调任武威郡郡长。
  邓广汉,霍光长女婿,时任长乐卫尉,被调任宫廷供应部长(少府)。
  霍禹,霍光的儿子,亦被潜规则。刘病已免张安世之大司马,改封为卫将军。接着,拜霍禹为大司马。
  所谓大司马,霍禹只享其名,却不能享受霍光生前之同等待遇,表现在大司马要有印信,他没有;大司马要有军权,他也没有。换句话说,刘病已抬他上去,就是挂个名,摆个样子罢了。
  除以上重要人物外,凡是在军队中有霍氏家族人员担职的,全被拿下,通通换上许家子弟和史家子弟。
  刘病已这招,就叫刮骨疗伤。谁也不知道,刘病已之所以下手之快和狠,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伤心的消息。那个消息就是,先前许平君是被霍家派人拿药毒死的。
  完了,霍家就要完了。当事实真相浮现出来,他们就只好排队,等着挨刀了。
  霍家危机重重,却见不到一个救世主。要说,霍家当中,数霍禹辈份最大,官职最高,能量也应该是最强的,霍家的救世主就看他的了。事实上,他也是没办法的。于是,他只有消极反抗,称病不去上班。
  霍禹有个老部下,听说霍禹病了,上门探望。他问霍禹:“您得的什么病?”霍禹告诉他:“俺得的是大心病,除了皇帝,谁的药都不管用。”霍禹那老部下一听,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你呀,还是放宽心点。”
  霍禹满腹牢骚,不禁一下子全抖了出来。他滔滔不绝地说道:“你叫我怎么放宽心?如果不是我老爹,陛下会有今天这位置吗?现在好了,人一阔就变脸,把我霍家的人全调往外郡,许家和史良子弟全安插到中央来。这摆明不是想搞我们霍家吗?如果让你碰上这事,你就能安得下心来?”
  霍禹那老部下叹息一声,说道:“霍兄,别怨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过去,那是霍大将军的时代,想杀谁就杀谁,想让谁发达,就让谁发达。现在,是陛下的时代,人家想挪谁,想安插谁,不也挺正常的吗?你就认了吧。”
  以上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淋下来,霍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所谓,好花不常开,好事不常在。霍光走了,霍家就是过气家族了。在这个实力决定生存状态的发展长河中,任何伟大的势力,都会有一定的生命周期。霍家像那曾经盛开的一朵鲜花,注定于风中凋零。
  于是,想通了许多的霍禹,只好打起精神去上班。然而,霍禹只是想通许多,并没完全想明白。他不明白的是,刘病已为何出手如此之狠。所谓人走茶凉,老爹霍光还没走多久,这个茶怎么就凉得如此快?
  事实上,以上那个问题,不仅让霍禹郁闷,霍山和霍云一样郁闷。于是,霍禹、霍山及霍云三个霍家大腕,每聚到一起说起这个事,总不禁伤心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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