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和隽不疑是什么关系?不知道。但是,不难想象,刘成和隽不疑应该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不然,刘成也不会在关键时刻想着要救他。
刘成要救隽不疑,是因为刘泽要杀他。按刘旦和刘泽等人的计划,刘泽负责刺杀青州刺史,发动兵变。而这个青州刺史,就是隽不疑。
公元前86年,八月。隽不疑先动手了。初,隽不疑袭击刘泽,将他逮捕;再,隽不疑派人向中央报告。最后,刘泽要造反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霍光那里。
该走的没走,不该来的,却偏偏来了。霍光心里仿佛被什么蜇了一样,狠狠地揪紧了起来。
是什么拨动了刘泽那颗驿动的心?是八月的秋风?是无休的欲望?还是复仇的魔鬼?哦,霍光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刘将闾。
刘泽的爷爷,就是刘将闾。我们可能不熟悉刘将闾,但我们肯定认识他的父亲——刘肥。刘肥,刘邦长子,当年可曾是天下诸侯王中最肥最富的一个。因为他肥,他富,搞得吕雉总想对他下手。最后,刘肥忍痛割地,将一块肥地送给吕雉的女儿鲁元公主,吕雉才放过了他。
后来,吕雉崩,刘氏宗族奋起夺权。在夺权斗争中,刘肥的儿子们是出过力的。特别要指名表扬的是,刘肥的长子刘襄,次子刘章,老三刘兴居。三人里应外合,和周勃、陈平等人一道摆平了吕禄等人,夺权成功。
可那时,没想到的是,抢来的成果,却被陈平这帮玩阴谋的人,送给了代王刘恒。刘襄和刘章在郁闷中伸腿登天了,搞得那个刘兴居喊着要造反,结果反没造成,被逼得只好自杀。文帝刘恒可怜兄弟刘肥后继无人,便将齐国一分为六,封给刘肥六子。其中,刘将闾捡了一块大的,被封为齐王,又称他为齐孝王。
七国之乱,刘濞纠结一帮诸侯要干中央。那时,刘将闾六兄弟,除了济北王外,五人报名参加造反。可是当刘濞喊冲锋时,刘将闾却狐疑不定,守城不出。刘将闾这招,搞得他的几个弟弟们很不爽,联合起来要打他。最后,汉将栾布发兵赶来救火。刘将闾总算暂时逃过一劫。
但是,刘将闾还是没逃过死劫。最后,他被查出有造反企图,心里害怕就自杀了。
说了那么多,总结一条:刘泽的爷爷刘将闾,是被刘弗陵的爷爷刘启弄死的。造刘弗陵的反,就是造刘启的反。造刘启的反,就是要替爷爷刘将闾复仇。
原来,这一切都是复仇惹的祸。
既然是复仇,问题就简单多了,因为这样就可以排除阶级矛盾,定义为家族内部矛盾。不过,排除刘泽脑袋进水,或者发热短路的可能,他不是一个人在造反。在他的背后,肯定站着一帮撑腰的高手和啦啦队。
一定要顺藤摸瓜,将这帮人一个个揪出来。这个摸瓜的任务,霍光交给了大鸿胪。
很快的,就有消息传回来,说刘泽果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准备和他一起战斗的,还有中山哀王的儿子刘长,以及向来牛哄哄、目空一切的刘旦。
霍光一下子醒悟。归根到底,原来是刘旦惹的祸。刘泽,不过是刘旦手中的一把杀人的刀。
现在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霍光的回答是,必须杀。杀两个,留一个。
杀的是刘泽和刘长,留下的是刘旦。为什么不杀刘旦?很简单,霍光不是吕雉,不能下手太狠。按刘氏祖宗的规矩,对待阶级敌人,能狠则狠;对待自家兄弟,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认为,这不是假象,但也不是问题的本质。究根问底,霍光是在实践他的政治理念——稳定,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但是,刘旦天生不是为霍光的稳定而活着的。俩人梁子总算是结下了,好戏不过是刚刚拉开了序幕。
第八章 后刘彻时代
一 诡异事件
公元前82年,春天。这年长安的正月,历史的空气有些诡异。
那时,风呼呼地刮过苍凉的城墙。城墙边,狗夹着尾巴躲在角落,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仿佛与己无关的蹉跎世界。疏朗的天空下,悠远的长安街头,行人稀落。我仿佛看见,长安的小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吊诡神情,正在等待着一场迟到的演出。
即将登场的,是一位来自远方的演员。此时,他正坐在一辆小黄牛车上,晃悠晃悠地进了城。牛车上插着黄旗,那个端坐在小黄牛车上的男子,黄袍短衣,黄帽。他神态从容,目光如炬,远远注视着未央宫。他遥望未央官的样子,仿佛是在遥望着一个遥远的情人。
这个男子,不像是赶市的小商贩,因为他身无分文;亦不像投亲问友而来,他行踪轨道清晰可见,仿佛是离开了长安多年的游子。那么,此人是谁,从何而来,为谁而来?没人知道。
于是,这个没人知道、也无法知道的男子,坐着小黄牛车继续前行,熟门熟路般地来到了未央宫北门。未央宫正门向南,北门是汉朝中央官员请求面见皇帝,或者呈递奏章的地方。那个陌生男子,跳下黄牛车,突然朝北门喊了一声。
他那一声吼,犹如旱地惊雷,长安一下子就被雷到了。
因为,这个神秘过客喊出的声音是:我太子刘据,终于活着回来了。
曾经的太子刘据回来了?真是活见鬼了。守门的人,听到太子两字,不知所措。他们报告长官,长官更是不知所措,于是再往上报,一直报到霍光处。此时,霍光慌了。
如果真是太子死不瞑目、咸鱼翻身,那问题可就大了。大就大在,他迟不回、早不回,偏偏在刘彻封了刘弗陵当接班人之后才回来。迎他进城,让大家手忙脚乱地陪着他玩?那是一点都不好玩的,坚决不行。如果不迎他进城,于情于理,都不妥当。因为刘彻死前,可是替刘据平过反的。
那现在怎么办?
老实说,霍光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霍光马上将长安城内,所有部长级以上的高官都召来。召来干吗?霍光告诉他们,大家先来验货,然后再做决定。
我认为,验货是假,如果没有猜错,他是另有谋算。
在我看来,天下的政治高手,跟天下的炼剑高手或者炼丹高手都是一回事。那就是,丹剑炼好,总要找人试剑。剑拿来砍人,看利不利;丹则生吞,看是否有效。当年,秦朝高手赵高,练得一手葵花宝典政治神功。于是当着秦二世胡亥的面,整出一个指鹿为马的事。
结果是,秦朝上下,多数顺着赵高的说法,搞得胡亥自己都糊涂了。超牛的赵高,以史无前例的政治实验证明了只要你力量足够强大,你是完全可以使所有人都能在大白天睁眼说胡话的。而那些不说胡话的,只有一个下场,提前到阎罗王那报到。
所以,霍光叫汉朝高官集中跑到城外验货。目的只有一个,货品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们嘴里说出了什么。
那时,未央宫北门,已经是汪洋一片、人山人海。聚集在未央宫北门的,是长安市民。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发挥中国人爱凑热闹的优良传统,跑来凑一份热闹的。
要知道,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更没有网络。所谓太子刘据,长安市民几人识得?既然不识得,跑来这么多人,当然就是来凑热闹的。当然,这个热闹,不是热着闹的。霍光命令军队全副武装,在宫外戒备,以防不测。
市民认不得刘据,部长先生们应该还是可以的。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帮人在城上溜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敢发表意见。他们不敢吭声,并非真的认不出刘据。而是他们摸不清霍光的底,更不知道下一步霍光要玩弄什么把戏。既然如此,当然没人想当冤大头了。
最好的表态是闭嘴不说。不说,等于什么错都没有。无错,用官场生存哲学来说,那叫明哲保身。通俗一点说,那叫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众卿不说,霍光也不说,大家都在干耗着。突然,霍光的心里,冒出了一个不祥的念头。马上的,让霍光庆幸的是,这股不祥之气,马上就被一阵旋风刮走了。
刮走霍光心头阴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躲过刘泽一刀的隽不疑。
隽不疑,字曼倩,勃海人(今河北沧县东)。如果你眼睛没花,那么你应该看出,似乎有人跟隽不疑同名不同姓。那个人,就是老好人直不疑。
想当年,老好人直不疑,凭借极佳人品,经历文景之治,从郎官一直混到御史大夫。然而,刘彻一上台,一扫西汉向来安静守柔之风,将丞相卫绾和御史大夫双双拉下马。
如果你眼睛足够好,你还应该看出,隽不疑应该和另外一个人同字。那个人,当然是东方朔。东方朔,字曼倩,人又称东方曼倩。因为其本人会玩脑袋急转弯,被民间越传越神,于是乎最后又捞了一个美名——智圣。
以上两人,尽管隽不疑与他们名字有些牵扯,但没有沾他们半点光。让他沾光的,是一个曾经很牛的人。那个人,就叫暴胜之。
武帝末年,汉朝经济不景气,一夜之间,全国冒出不少以打家劫舍为业的土匪。于是乎,武帝刘彻将整治地方治安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暴胜之。暴胜之工作一点都不含糊,一到地方,亲自坐阵指挥。
如前所述他留给地方最闪亮、最深刻的一幕,就是穿着华丽的服装,手握利斧,像狼逐兔般地追赶盗贼。于是一时间,暴胜之威名远播,劫匪每听说暴胜之来了,两脚总是要抽筋。彼情彼景,决不亚于当年鬼子进村。
和暴胜之一样,隽不疑也是一个穿着极其讲究排场的人。头顶冠,腰佩剑,吊佩环,华衣博带。人只要在清风中一站,风度翩翩之势,即可随风而起。赶潮流还不是隽不疑的优点,更重要的是,人还相当有才。他长年研究《春秋》,在地方文学圈中,无人不知。此等风流才子,只要往长安大街一摆,恐怕会迷倒一片文学粉丝。
隽不疑在遇见暴胜之之前,他仅仅是个文学青年。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人攀贤人而居。正当暴胜之扬名州郡时,隽不疑认为,他很有必要见暴胜之一面。
于是,隽不疑真的去了。他在暴胜之门口递了名片。所谓名片,就是谒。守门人看了他名片,二话不说,就要解下他腰间之剑。不说规矩也知道,一个陌生人,佩一把剑来见人,换成是谁都没安全感的。
然而,隽不疑却大声对门卫喝道:“剑者,君子武备,佩之卫身,不可解。”当然,最后他还加了一句,如果你强行解剑,那好,我走人。
隽不疑那一喝,唬住了门卫。门卫只好跑去报告长官,长官觉得来客架子实在大,也拿不好主意,于是跑去报告暴胜之。暴胜之奇之,唤他进来。
隽不疑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座,那华服,那步态,那举止,那架式,看得暴胜之心里啧啧不已。坐毕,隽不疑就开始和暴胜之高谈阔论。怕人的是,隽不疑一开口,犹如江河泛滥不可收拾,从白天谈到深夜。
事实上,当时隽不疑喷了一天一夜的口水,只说一件事:为官之道,太刚则折,太柔则废。最好的办法就是折中。也就是,威行天下,并施以恩。用今天的话来说,那就是软硬兼施,胡萝卜大棒一起来。
隽不疑那番高论,彻底征服了包括暴胜之在内的所有听客。当晚罢席,第二天暴胜之就给武帝刘彻写了一封推荐书。不久,隽不疑就被拜为青州刺史。没想到,上任后就来了个想造反的刘泽。幸好有人告密,隽不疑对准备搞死他的刘泽先发制人,抓起来交付中央审。
最后案子结了,刘泽谋反罪成立,死刑。隽不疑果断出击,有功,被拜为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
说了这么多,让我们总结一下隽不疑的为人处事风格:装帅,是必须的;能力,不用怀疑的;做事,更是不含糊的。可谓是一个反应迅速、出手果断的官场老手。
隽不疑才大胆大,社会消息却不怎么灵通。他是较晚才知道长安外来了个不知真假的太子刘据。于是,他火速赶往现场,发现包括霍光在内的数万长安人,像围观恐龙般地对着那个黄袍短衣男子手足无措。
此情此景,隽不疑连个招呼都不跟霍光打,带了几个人直接冲向黄牛车,将自称为刘据的冒牌货拿下了。
隽不疑强出风头的举动,引来一片不满。最不满的是长安市民,因为他们的热闹还没凑够,隽不疑就将人拿下了,太没趣了。陪着长安市民不满的,还有那些一直狐疑不定、猜鬼猜神的汉朝高官。
他们有人对隽不疑说道:“你还没把人认准,就乱抓人。你是不是先将人弄明白了再说?”
隽不疑冷笑,说道:“还要怎么弄才算明白?太子刘据得罪先帝,逃亡在外。就算回来,也是自首而来的。这,难道不应该逮捕他吗?”
紧接着,隽不疑将这冒版货先押在监狱。紧接着,他派人报告霍光。最后,霍光公开说了一句话:“隽不疑这人很会做事,也很懂大道理。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接下来,就没隽不疑什么事了。霍光派人立案调查此事,结果发现,那个自称刘据的男子,果然是个冒牌货。他真实资料是,名唤成方遂,夏阳(今陕西省韩城市)人。出事之前,他不过是湖县的一个算命先生。
这个不做算命先生,却要当冒牌货的人,能将长安搞得沸沸扬扬,过程大约如下:先是刘据一舍人,曾请他算卦,无意给他说了一句话,话的意思是,他跟前太子刘据长得简直太像了。后来,这算命先生,不是脑袋被驴踩了,就是被石头砸了,突然想去长安当神棍玩忽悠,以博取富贵。
现在,没想到富贵没博得,却博丢了一条命。不久,那冒牌货被拉到长安街,腰斩。到此,闹剧结束。
二 假太子事件分析报告
以上发生在那个春天长安里的那场戏,似乎很刺激。我也认为有趣,然则其中之味,很不寻常。仅凭以上结论,就将算命先生冒死求富贵,换来人生腰斩一场,似乎很是牵强。
我认为,这有可能不是历史的真相。透过历史的尘雾,我们有必要对这场历史事件做一个理性分析推理。在这里,就那个算命先生为何冒死也要将冒牌货进行到底的问题,我提出以下几个假设。
的确是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在刘据门下当过舍人,湖县(今河南省灵宝县西)无意认识了算命先生成方遂。要知道,刘据逃亡时,就躲在湖县。刘据舍人在湖县出现,并不奇怪。刘据舍人和算命先生成方遂,无事闲聊,无意透露说,算命的跟曾经太子刘据很像。
那话有可能是恭维之话。既然彼此闲聊,算命先生的职业是胡扯,刘据舍人当然也不能放过胡扯的机会。然而,无意的一句话,却被算命的听进心里去了。
在算命先生看来,多少年来,眼前晃过多少匆匆过客。富贵贫贱,眼前无数。然而,多年以来他算男算女、算老算少,却总无法算出自己何去何从。
或许,他早在湖县这小地方呆腻了,早该离开这破地方了。他缺的不是胆量,而是机会。机会在哪里呢?我长得像太子刘据,或者说太子刘据长得像我,这个算不算一个千年不遇的机会呢?
算命先生成方遂动心了。他想,要不要去长安碰碰运气呢?经过一番挣扎,最后他得出一结论,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如去跑一趟。一旦成功,全家升天,如果失败,大不了二十年后,老子再操旧业,做回算命老本行。
于是,算命的就用多年积蓄买了一辆小黄牛车,插上龙蛇像的黄旗,穿上黄袍短衣,出发了。
这是假设一。
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在刘据门下当过舍人。然而刘据逃亡,他的饭碗也保不住了。于是乎,有幸逃出长安,躲到湖县。苦闷的生活,让他心有不甘。要知道,以前跟刘据混时,不说顿顿吃香喝辣,大鱼大肉总是有的。然而今天为了保命,东躲西藏,比下水道的老鼠还惨。
有果必有因,是谁让他过上这苦不堪言的日子?难道不就是长安城里那个刘弗陵吗?小小年纪,生来就是皇帝命,却不知道苦了多少我辈成年叔叔。怎么说,你虐待叔叔,俺这叔叔级人物也不能白让你将皇帝位坐得那么舒服吧。既然这样,那找点事整整吧。
那天,刘据舍人在街上闲逛。突然,他眼睛一亮,心里就有了主意。所谓天才的算计,从来都是有如神助,灵感突现。他之所以眼睛一亮,那是因为他发现了街上有个算命先生长得酷似太子刘据。
天下百姓最怕的事莫过于天上太阳太多,于是世间发明了后羿射日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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