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是容若身份非凡,那陆道静要着正服盛装来表示尊敬。苍道盟真得罪这样的人,只怕讨不了好,我与柳清扬认识多年,彼此也都帮过不少忙,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吃亏。”
谢醒思点点头道:“只是柳清扬爱女受辱,岂甘罢休,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容若,只怕未必相信,还以为爷爷夸大其词呢?”
谢远之悠然一笑:“你以为柳清扬凭什么创出这偌大基业,多年来屹立不倒,他外表虽是个粗犷武人,心思其实比谁都细密谨慎,你放心就是。”
第二章 定居济州
谢远之祖孙二人一路对容若的身份多方探讨,做出种种设想,容若本人却在新家里,开始尝试做二十多个下人的新主人。
容若买的本来只是房子,不过,这么大的庄院,住他们几个人,打扫起来也嫌麻烦,谢远之便将下人全都留与他暂用,以后若有合心的再换也无妨,只需每月付工钱即可。
此时,下人们全在大厅里等着照规矩拜见新主人。
容若却没有端坐受礼,只是挥挥手,笑着说:“以后大家就要住在一起了,和和气气、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你们不是谁的奴才,你们干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你们尽心做好,就是尽职,就可以得到应有的报酬,没有人会为难你们,我也不允许有人作威作福……”
说着他斜眼瞄了萧远一下,这才接着道:“要有人任意欺凌你们,你们绝对有反抗的权力,也可以来告诉我。”
他的发言一结束,厅里厅外,一片沉静,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对下等的奴才说这样的话,一时全愣在那里。
容若见下面一片冷寂,每个下人脸上的表情不是感动,而是呆愣,自己也愣了一愣。不是所有小说里的主角只要对别人说几句人人平等的话,就可以把人家感动得痛哭流涕,忠心不二,以死相报吗?怎么好像全不是这么回事?
一片沉寂之后,一声冷笑打破了满厅寂静,是萧远挑高了眉,用看白痴的眼神睨着容若。
楚韵如也微微垂首,把一声低叹咽回肚里。
似她与萧远这种长年高人一等,必须统御许多手下的人上人,深知御下之道,绝非说几句好话,诚心相对那么简单。人心险恶,人性冷漠,一个人无条件地待人太好,有时反而惹来人欺。似容若这等主人,一露面就这般说话,下人不感动或者真感动,时日一长,眼中就没了主人,便是连分内的事,也懒于去做,支使也支使不动了。倒是恩威并施,以能服众才是长久之道。
只是这话却不便用来教训容若,楚韵如复又仰首,轻唤容若一声:“公子。”
容若应声,把大脑袋向她这边探过来。
“公子准备些银子。”
“啊?”
“既是拜见新主,总要有赏的,才好叫他们记着恩德。”
容若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反正从国库带出的银子一大堆,用完了也不怕,只要楚国还在,他就不会受穷,所以绝对不心疼。
楚韵如微笑着用目示意,一旁的凝香会意:“你们分批上来拜见夫人,每人自报姓名、执事。”
她是宫中高等女官,管理下人是做惯做熟的,一开口,自有一股威风,却是比容若这个正牌主人更像一回事。
下人果然分批上来拜见,一开始便是两名管事。
“水福、水禄,职司正副总管,拜见主人、主母、三老爷。”
萧远自喝自的茶,不加理会,楚韵如端坐不动,只微微一点头,就是说不出的威仪气度,令人衷心拜服。这两个人再加上端然发令的凝香,竟真营造出一种极为威严的气氛,霎时间把一干下人压得服服帖帖。
两名管事恭恭敬敬磕了头,才一站起,容若就迎了过来,也不经其他人的手,笑嘻嘻把什么塞进他们手里。
两人入手只觉轻飘飘,心中还道这位主人出手好小气,勉强称了谢,退下去,低头一看,发现是张银票,上面的数字差点让这两位跟从楚国首富,见多大场面、大手笔的人当场吓晕过去。
然后就是其他人一波一波上去施礼,楚韵如都不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而已,偏偏却又能给人威严中不失亲切的感觉。就是漠然不苟言笑的萧远,也无形中在人心中确立了主人的威严,叫人不敢小看。
容若虽然不够威风,可他笑嘻嘻塞过来的银票,却能给人最大震撼的力量。
不少人看过之后,脚麻手软,当场跌倒,跌下去了,也不起来,索性趴着,狠命给容若磕头,口口声声:“主子洪福齐天,恩义如海,奴才们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主子。”有人干脆趴在地上痛哭失声。
容若虽然是挑数目最小的银票递过去,可是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容若这种随便乱送银票的行为,自然也是挥金如土,过分奢侈。以前他是孤儿,一毛钱都要辛苦去赚,从不敢浪费,看小说、看电视,最羡慕那些江湖大豪,什么事不干,好像就坐在金山上,动辄几万两、几十万两地乱扔,私心羡慕无比。这次出门,搬空了大半个国库,拿出不知多少钱来。因钱来得省力,所以也不珍惜,肆意挥霍,心中颇有满足感。
本来高高兴兴逢人就递银票,开心地看大家震惊的表情,可是看他们痛哭失声,容若原本的高兴,忽然间一扫而空,心间莫名一阵郁结难舒。
明明是诚心诚意,以平等态度对人,明明是真心想把民主的思想带给他们,可是他们听的无动于衷,反而是一点银子,让他们感动至此,痛哭流涕,即刻献上忠心。
是谁错了,他还是他们?
谁太愚蠢,他还是他们?
厅里厅外,一团混乱,哭的声音、磕头的声音、颂恩的声音响做一片。
混乱中,萧远凝眸,冷冷望向楚韵如。
他小看了这个女子,以为不过是个深宫女流,却忘了楚家女儿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以前不过是明珠蒙尘,如今拭尽灰尘,即刻光芒万丈。一方面以皇后统御六宫的威仪镇压众人;一方面又顾虑到容若立不起威风,必会被下人轻忽,所以刻意提醒他赠银赏红包的规矩。料准了容若会亲自送银子,料准了容若的大手笔,这一下恩威并施,不仅确立了她的威严,也让所有人铭记了容若的恩德。
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里,这些下人会如何尽心服侍容若,而他自己要想在这些人中选人才为己用,暗中和容若过不去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适逢楚韵如也美目深凝地迎视萧远,眼神里,竟是从未有过的锋芒和锐气。她要保护他,用她的方式,她的做法。当他善待旁人,而忽视自己时,她为他想到;当他为着逗她欢笑,而忘记珍爱自己时,她须珍如性命。
她这个坚定到不可动摇,骄傲得几似挑衅的眼神,让萧远悄悄在茶几下握紧了拳。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困在深宫的女流,整个世界也不过一座宫廷,所管辖的亦只是宫中女子。那个无聊皇帝为她打开锁链,让她显出无比的风采、锐利的锋芒,如今居然要和他暗中斗起力来了。
容若哪里知道这两个一来一往的眼神,已是过了一招,下了战书。在他心中,萧远不过是个像苏良、赵仪一样,常惹麻烦的混蛋;楚韵如永远是个纤美纯真,因困在深宫,所以不知世事的美丽女子而已。
所以一回首间,也只见楚韵如含笑立起对他说:“不如我们现在就先挑选各自的房间,该怎么安排,怎么摆设,都是要你拿主意的,马车里的东西,也该一一卸下来了。”
容若连连点头,即时把刚才的沮丧忘去,干劲十足地投入到布置新家的工作里,拉着大家出来东看西看,左瞧右瞧。
原本大家的确是等着这个一家之主做决定的,奈何容若,一会儿贪这边残荷听雨意境佳,一会儿爱那里潇潇翠竹自清奇,一会儿又喜此处柳叶青青水盈盈,一会儿又恋彼方依湖楼台景色奇。那家私用具,一会儿叫人搬到东,一会儿令人搬到西。他是这也爱,那也爱,双眼忙成十二分,指指点点,看得人眼晕。
好不容易挑中一处,又对房中摆设诸多意见,偏又品味不够高,只顾着指手画脚,全不知身后,楚韵如在暗笑,萧远在冷哂。
等到房中摆设全定了,他却因偶尔隔窗一望,见前方一处角落,游廊回转,树木如荫中一角黛色小楼,霎时又改变主意,喝令大家收拾起刚放好的家具,重又跟他找过去。
这一来二去,仆役被支使得团团转,人人头晕眼花,脚软身疲,心中暗叹,这位爷的银子果真不好拿。
苏良、赵仪、凝香、侍月都还只是袖手旁观,也觉得脚累身累头累心累。
唯有性德全然不为所动,全程漠然而视。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性德一样,完全不会有情绪波动。
纵然是楚韵如,一忍二忍三忍,忍无可忍,吸口气咬牙再忍,还是忍不下去,直接把容若往花园里推:“你太累了,先歇歇吧!剩下的事我来做。”
话虽说的客气,语气却强硬得很。
容若还想争辩,忽看到除性德外所有人嫌弃的眼神,自尊心大受打击,摸摸鼻子,灰溜溜退回花园中去了,就在遍地繁花中席地一坐,信手抱起像雪球一般在花园里滚来滚去的小叮当:“让他们忙他们的,我来陪你们。”
语气明显是在自欺,充满了落寞之意。
恰此时,小精灵又飞到头顶,转着圈子喊:“我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古今中外盖世无双古往今来空前绝后聪明绝顶俊逸绝伦文武双全英雄无敌风流倜傥情场杀手鬼见愁玉面郎君美男儿容若公子是也。”
平时这话自是奉承,这时听了,却如讽刺一般。容若抬起头,对着小精灵大吼一声,吓得小精灵远远飞开,可怜的鹦鹉脑子里说不定还在奇怪,为什么平时一说这话,主人就高兴无比,鸟食漫天乱洒随它吃,现在却忽然变了性子。
容若继而又闷闷坐下来,开始还偶尔看看一干下人在楚韵如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行动,但眼前时而有大雄汪汪叫,时而有杀手到处窜,还有小白兔乖乖不断在他膝下滚来滚去要和小叮当争宠,小精灵又在头顶飞来飞去,不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容若渐渐也把烦恼忘去,开始和他的小宠物们玩成一团。
别人忙前忙后,累死累活,他却好整以暇,在万花丛中,追猫逗狗捉兔子,笑声肆意地飞扬在天地之中,看得人眼热心妒。
每个人无论手上在忙着什么事,都会时不时偷眼去看他,看他肆意地大笑,飞扬的眉眼,看他笨手笨脚捉不到猫咪,而又跺足长叹的懊恼,看他被小狗扑到身上,没站稳脚跟,仰面朝天跌到草地上,却还哈哈大笑。
于是,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管是王爷还是皇后,仆役还是下人,是否另有使命,是否暗怀杀机,都在自己并不自觉时,偶尔地,无意识地,悄悄地让唇角略勾,让笑声在最不设防的时候,轻轻响起。
等到众人的房间全安置妥当时,容若也玩出满身大汗,坐在花丛里休息,一听楚韵如说,让他看房间满不满意,即时高高兴兴跳起来。
楚韵如为容若选的房间在水榭之旁的闲云居。前方亭榭与游廊相接,后方窗外便是月影湖。房门一开,便见一处极宽大的空间,却又有一种别开生面的精致。室内陈设并不华丽,简洁异常,却并不觉简陋,每一个最易为人所忽略的角落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墙上悬着几幅字画,四尺高的锦漆花樽里插着几株不知名却异常美丽的鲜花。壁上什锦格上放着古玩、美玉等各式样式古雅的摆设,全是容若自宫中带出的珍物。地上铺着从遥远异国传进大楚皇宫,传说用美人长发编就的地毯,果然柔软如发,履之无声。
靠北墙之处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长案,桌上整齐地堆着一卷一卷的书籍纸笺,笔筒里插着大大小小的笔,很容易让不知底细的人一看,还当主人真个才华盖世呢!
案前是紫檀木软底精雕花纹的椅子,铺着柔软椅垫。一侧放着式样如鹤的香炉,宫中秘藏的宝物绮罗香已然点起,满室盈香,鹤嘴里徐徐吐出烟雾,在空中,竟能形成楼阁殿台的图案,看得一干原先的下人目瞪口呆。
整个房间用一幅绣屏隔出前后,转过绣屏,才是安放床榻,以供休息的内室。
容若只看了外间,已是连连点头,声声称好了。
楚韵如嫣然一笑:“你喜欢就好,我的住处在左侧园角,竹林深处,我爱那满地翠竹的清越,原想着你若不爱这里,便把那处让出来给你。”
“你的住处?”容若一愣。
“是啊!”楚韵如笑而点头。
容若摸摸鼻子,垂头丧气,没说话。
萧远冷笑一声,苏良拉拉赵仪,做个不屑的表情,侍月掩口窃笑,凝香回首对她扮个鬼脸。
容若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咱们去瞧瞧你的房间。”
楚韵如点头,回身带路,凝香抢前过去,扶着她往前走,凑得极近,低声问:“夫人,你说公子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啊?”
楚韵如但笑不语。
自出宫以后,没了那严格的规矩,一路行来,凝香已对着主人可以言笑无忌,复又用极低的声音问:“公子真是奇怪,明明是想,偏不对夫人说明白,晚上竟连侍月也不留在身旁服侍,莫不是皇帝不做,要做和尚了?”
这话玩笑的成份居多,楚韵如也觉有趣好笑。一开始是惶恐害怕,对未知的一切感到无措,对容若可能会做的事感到紧张,可是随着容若一次次有色心无色胆地尝试失败,随着容若一次次意图不轨却说不出口,做不出手,明显得天下皆知,还自以为掩饰得极为到位的傻事做出来,原有的紧张不安早就消失,除了期待之外,倒更觉有趣,闲了无事,悄悄与凝香打赌,容若到底会忍到何时,到底什么时候原形毕露,更是乐事了。
容若哪里知道她这一番心思,只是觉得这次楚韵如主动安排两人分房,住处还一左一右,隔出老远,那生分的意思,不问可知,果然眼界大了,心也大了,见的人多了,心也就活泛了。心里酸溜溜不是滋味,一路低头疾走,全不知那酸水冒得满世界人都闻着了,个个在暗中偷笑。
楚韵如的房间在潇湘深处,阳光透过森森翠竹,映得地上明明暗暗,照得墙上乍阴乍阳,风摇竹动,风声竹声入耳,让人只觉悠然已出万丈红尘,墙上竹影微动,恰似碧波荡漾。
房门上悬着绦纱珠帘,三面的窗子都敞开着,淡绿色的窗帘被风卷得飞了起来,可以看到房间里宽敞舒适,南首一架紫檀多宝格式书橱,垒得满满的书册,悬着几管玉箫。西首一张花梨双翘云边小几,上置瑶琴,琴侧的墙上挂着棋盘,旁边有一个雨过天晴的花瓶,插着数株不知名闲花,疏疏的已放未放,淡雅宜人。
房内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却已叫人觉得主人的高华。
容若点头称好,又见门外匾上并未题字,不由笑说:“看来这一处倒清幽,连名字也没有,你倒给它取个好名字。”
“你说要取什么名字才好?”
“我听过一个传说,有两个美丽的女子,一个叫潇,一个叫湘,嫁给了同一个男子。可是因为不幸,使她们失去了丈夫,于是她们在竹林中痛哭失声,血泪溅在竹上,化作点点斑痕。我看,这里既在翠竹之间,不如就叫潇湘馆吧!”容若心中暗道:“黛玉的香居,也不算委屈韵如了。”
楚韵如点头称是:“这果然是个极美的故事,也是个极好的名字,这里,就叫潇湘馆吧!”
容若又问:“性德住哪里?”
“就住你那闲云居旁边。”
“是吗?那我们先去看看。”容若即刻又兴致勃勃拖了性德去看他的房间。
进门一看,四面白墙一张床,连桌椅都欠奉,容若当场怔住:“这是怎么回事?”
“这本来就是一处闲置的房间,里头什么也没有。性德只说这里离你那边近,就选了这处,除了床,他什么也不要。”楚韵如在一旁说明。
容若狠狠瞪了若无其事的性德一眼,口里说:“韵如,你不用理这个怪物,人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他的房间我亲自来安排。”
他说到做到,即刻开始下令,指手画脚安排起来,什么珍贵,什么华丽,什么大红大绿,颜色艳丽,显眼奢华,他就拿什么往性德房里放,也不管实用不实用,合适不合适。
一阵子指挥下来,性德的房间被摆设得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外加红红绿绿,颜色乱得让人眼花。东一张桌子,西一个花瓶,处处是摆设,到处有珍宝,一不小心,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要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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