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家都吃了一惊,待上马追击时,已被他跑出老远。那孩子虽不过十六七岁,但骑射之术极精,人在马上仅以双脚控马,一弓架三箭地往回射,竟是马不停蹄箭不虚发。飞云骑的兄弟中竟有十多人伤在那小儿箭下。”
  “我方自然也乱箭齐发,射倒了他的马。大家策马冲近,就要乱刀齐下,把他斩成肉酱……”
  萧逸神色不动地听他讲述,此时眼神微凝,心中暗忖,看来真正的变故,必是此时才发生的。
  而赵允文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间竟沙哑了起来:“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有一道剑光,忽然从对面的山崖经天而来,末将亲眼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兄弟,就在一剑之下,身首分离,从马上跌落下来……那一剑……那一剑……根本就是……”
  他说话的时候,开始时语气尚平稳,渐渐就颤抖起来,说到最后,竟是连身体也微微颤动。
  萧逸心中大是震惊,赵允文从来不是胆小怯懦之辈,随他征战多年,永远在战阵最前方冲杀。
  采石城一战,他身中三箭,仍奋勇冲上城头,夺旗而舞;黄沙滩一战,他领区区五百人,在四千敌军的围杀下,来回冲杀,竟反过头来追击敌人。
  如此勇将,只因提起那一剑,便已惊惧如此,可见那一剑之光辉,是何等惊人;那一剑之威力,又是何等恐怖。
  “然后,末将就只见到剑光,满天满地,满世界都是纵横的光芒,根本看不清持剑的人。那光芒……”赵允文汗如雨下,脸无人色地继续说下去:“那光芒所到之处,就只有惨叫悲鸣。”
  “飞云骑是王爷你一手训练的精锐,人人以一挡百,神勇无比。可是在那剑光之下,竟是全无抵抗之力,什么战阵奇谋都用不上,每个人都只能狂喊乱叫,拚命舞动兵刃保护自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嘶喊不断,什么都顾不得了。等到我们回过神来之时,剑光已敛,那个少年也不见了,可是,我们飞云骑的兄弟,死了整整二百四十七人。”
  赵允文也不知是痛苦还是痛恨,眼睛红了起来:“我们虽震惊之极,但还不敢忘王爷嘱托。虽那人可怕如神魔,飞云骑的将士还是毫无惧意,奋勇疾追……”
  萧逸在此时,忽然长叹了一声。
  赵允文心中悲苦,几乎落下泪来,哽咽着继续说下去:“我们一路上明刺暗杀、阴谋陷阱不知用了多少,可是每一次还不等接近他们,那剑光就已逼人而来。那样的剑……那样的剑,根本就不是人间所有,分明是来自魔界和地狱的力量。”
  “王爷……我们前前后后,共有十三次行动,每次连那人的长相都还没有看清,就已被满天的剑光所笼罩,十三次攻击下来……”他面色惨白若死,颤抖着唇,费力地说:“飞云骑三千将士,只剩下五百八十六人了。”
  说到这里,赵允文一个七尺大汉,终于忍不住落泪,伏拜于地:“王爷,这些弟兄都是末将带出去的,末将实在不忍再看他们送死,又不能明着调动地方官发大军围攻,我,我只得……只得回来向王爷请罪,求王爷只杀我一人,饶了弟兄们办事不力之罪。”
  萧逸垂眸,望着一直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的赵允文:“你确实有罪,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末将没能完成王爷交托的重任,耽误了王爷的大事,罪当万死。”
  萧逸摇头:“你错了,你的罪并不在此。你罪在发觉对方有你们不能应付的超凡高手在,却没及时退兵,反而做无谓的战斗,平白葬送了无数弟兄的性命。”
  “沙场征战,并没有不死之人。但我希望,每一个好男儿都死得其所,才不负昂藏七尺躯。我的命令固然重要,但当这命令难以完成时,保全你的兵士,保全那些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才是最优先的事啊!”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轻轻叹息,又俯身扶赵允文起来:“我要的是勇士,不是死士,我要你们为我战胜敌人,共享荣耀,而不是要你们为了我的荣耀,去白白送死。”
  这几句话,萧逸说来话语虽淡,其意却诚。赵允文心中激动,哪里肯起来,复又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这七尺男儿,此时心绪激荡,感动至深,哭得只如个孩子一般。
  萧逸知道他的情绪需要发泄,也不勉强他起来,只低声叮咛:“对于死难的弟兄,要厚加抚恤,他们为国而死,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妻儿家小吃不饱穿不暖。叫军部记册,说他们是为剿灭流匪而死,为他们追记军功。”
  “对于回来的弟兄,也要有相应赏赐,他们不惧生死连番苦战,忠义之心,我全都明白。这次的失败,非战之罪,是我事先查敌不明,才害他们枉死,其罪在本王。”
  赵允文拚命擦眼泪,却擦都擦不尽,想说“谢王爷”,又觉得如此厚爱之情,纵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又岂是一个谢字说得完的。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赵允文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一事,竟是全身凛然,立刻连哭都忘了,急道:“王爷,他们有如此神魔般的高手,实在不能不防。王爷你需多多调集侍卫,保卫王府的安全……”
  萧逸微微一笑:“允文你不必担心,此人掌中一剑虽利,却也未必撼得动我。治理天下,靠的不是剑器,匹夫之勇再高,也不过是个笑傲王侯的游侠。我若为一逞匹夫勇,惊疑畏惧,整日如临大敌,调集京师人马团团守护,恐把我大楚的脸面一起丢尽了。”
  他笑意从容,负手仰头,看空中白云悠悠,遥想那一剑纵横,让天地失色的光华,一时竟是神往起来。
  赵允文急得面红耳赤,大叫:“王爷!”
  萧逸低头冲他一笑:“除了那绝世高手,还有那个少年,却不知是何来历?”
  “那孩子不过十六七岁,未必能有什么本事吧?”
  “秦王诛权臣、定朝堂、乾坤独断之时,也仅仅十六岁啊!”萧逸微微摇头:“他们那群人,受秦王密令而来,为什么会带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年纪如此幼小,为什么骑射之术竟比你们这些百战勇士还要精湛?为什么那绝世高手不和那一行人在一起,却在你们攻击那孩子时,忽然出手相救……”
  他每发一问,都切中要害,反是亲身经历那些杀伐的赵允文本人,从没想过这些问题,此时听萧逸一说,只觉头大如斗。
  好在他知道,萧逸问出这些问题,倒也没指望他来回答,所以也就不辛苦去思考,只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劝得王爷加强护卫。
  正思索间,忽听外头一阵喧哗。赵允文心头一惊,一跃而起,想也不想,就拦在萧逸身旁。
  萧逸笑笑推开他,扬声问:“是天护吗?进来吧!”
  大内侍卫总统领王天护,是他放在皇宫中的几名重要心腹之一。今天竟会不经通报直闯进府,可见必是宫中发生了大事。
  只是他心中虽疑虑重重,声音却还淡然安定、自然而然,就连旁人的心,也会因这样沉稳的语气安宁下来。
  王天护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管理禁宫多年,性格一向沉稳,绝不是容易受惊的人。但此时,他满头大汗,脸色惶恐,闻召快步走进园来,对着萧逸,远远就屈膝拜倒。
  “王爷,卑职无能,有负王爷所托,没看住皇上。皇上现在下落不明,如今卑职正发动所有侍卫搜寻。”
  “皇上不见了?”以萧逸的镇定,也不由动容:“怎么回事?”
  “皇上今日向皇太后请求出宫散心,皇太后答应了,并派了秦福、高寿在旁随侍。就在京城中,卑职的属下被秦、高二人施计甩掉,后来,皇上连秦、高二奴也甩掉了,如今皇上的下落无人知晓……”
  在王天护叙述之时,恰好有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袭来,吹面生寒,霎时间满园花落叶动,煞是惊人。
  萧逸抬头,刚刚还旭日蓝天,白云悠悠,转眼却已阴云密布,天地昏暗。这繁华京师,不知要面临怎样的急风暴雨。
  忽然之间,他记了起来。
  还有两个月,皇上就满十六岁了。这正是西方强国──大秦国皇帝诛杀权臣、亲掌大权的年纪。


第五章 抱打不平
  “这里就是摄政王府?”容若望着街对面的王府,瞪大眼睛:“也太简陋了一点吧!”
  “萧逸其人,素来不好奢华,起居简朴,理政掌国,更极尽心。最难得是他身居高位,但极谦和礼敬,无论长少,皆持之以礼,即便做了摄政王,也并不骄人。王府来访客人众多,哪怕是布衣小吏,也以礼相待,必待人语尽,方执礼而送,直到旁人上马而去,方才回转。如此行事,一向在京城中传为美谈,诸王公府第纷纷仿效。以往,王侯相府门槛高,看门人也七品官的骄傲风气,也因此为之一扫而空。”
  容若双手抱拳对着性德,打躬作揖道:“麻烦你说点轻松易懂的大白话,用不着这么之乎者也吧!”
  性德只淡淡看他一眼,如寒冰美玉铸成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平静地改口:“萧逸治军理政,都极公正自律,经他所推荐任用的官员,如果犯了错误,不管于他有无关系,他首先扣自己的俸禄若干。到后来,所有经他提拔的官员,办事无不小心认真,唯恐连累了他。”
  “而在军务上,他只注意大节,制定计划,在细节上从不追究计较,放手让将领们自由发挥。他对手下将士也极少严辞厉色,更不用死规矩来束缚。他的大军一向是出了名的松散,就连主营扎下时,给人的感觉都松松垮垮,可无论多险恶的战斗,从来没有人可以杀进他的中军。军中将军们都认为,哪怕在摄政王帐中当个小游击将军,也比在别的大将身边做副将要快活。举国之军,几乎人人都愿为他效死。”
  容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向往之色:“如此人物,真叫人神往啊!他得军心是肯定了,那民心是否也向着他呢?”
  “有一次他出府闲游,街上行人奔走相告,百姓争相来睹摄政王英姿,竟使京师市集为之一空。你说他得不得民心呢?”
  容若啪地一拍掌:“如此人物,我也要见一见才好。”他说到做到,抬脚就往王府大门走去。
  相比于别的高官府第守卫众多,摄政王府门前,只有两个军士。但他们的尽职尽责,却又绝不是其他王府的下人所能相比的。
  一看到这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走近,两名军士已经一齐拦了过来,问道:“请问公子有何贵干?”
  容若暗中点头,心道:“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真难得他们身为摄政王府的守卫,竟然一点王府的骄气都没有。”
  他心中赞许,脸上带笑,口里流畅地说:“在下容若,本是济州人氏,世代经营盐茶,也算小有资产。因深敬摄政王爷的功勋,所以聊备小礼,希望能有幸一睹王爷天颜。”
  济州盐商茶商,富甲天下,就是所谓聊备小礼,其价值怕也惊人得很。容若这个口,开得不可谓不大。
  更难得的是,这两名军士,居然全不动容,一齐施礼:“王爷公务繁忙,不能接见所有客人,公子若要求见,请留下名帖和住处,王爷若愿相见,自会派人相请。只是王爷从不收受贵重礼物,公子若有诚意,倒不如备办些便宜土产,既有情份,也不逾矩。”
  容若笑着拉起其中一个军士的手:“我这里有两颗小珠子,不成敬意,就麻烦两位先帮我通报一下吧!”
  这明珠,可是他从自己平常戴的帽子上摘下来的,绝对是珍贵的贡珠,随便拿一颗出来,都能晃花珠宝商们的眼睛。
  可这名军士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又往容若手中塞回去:“为公子通报是我的本分,请公子不必如此。”
  容若笑嘻嘻说:“这各府里头求见的规矩我都懂,这是情份,是礼数,不算犯规矩。我来得太急,并没有多少时间可耽误,只求两位通报一声,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干二位的事,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军士却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容若的手,把明珠正正经经放回他的掌心,这才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只是若收了公子的小礼物,就会犯了王爷铁律,纵然王爷不怪罪,我们也没有面目再站在王府门前,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容若也敛了笑容,竟对着二人施了一礼,再向上头摄政王府的牌匾拱了拱手:“有如此国士,可见主君是何等样人,在下佩服。”
  二军士一起还礼。
  容若不再多话,退回了对街,对着一直凝望自己的性德微微一笑:“连两个守门的士卒,都如此不卑不亢、守礼守节,我这位七皇叔,实在是个大大了不起的人物啊!”
  “现在进不了王府,你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容若伸手摸了摸肚子,复又开开心心地笑了一笑。
  “我现在的打算,非常简单实际,就是找个顺眼的馆子,快快填饱我这正在饥饿中呻吟的胃。”
  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容若当然绝不会亏待自己。他筷下如雨的速度,和实在谈不上任何文雅风度的吃相,以及这一身和他如今野蛮举止并不相配的华丽服装,让很多人都忍不住皱眉打量这个少年,怀疑这到底是哪一家没教养暴发户的儿子,还是某个偷了有钱人衣服混到酒店里来骗吃骗喝的穷鬼饿汉。
  就在众人打量容若的时候,很自然就会一不小心看到坐在容若身边,那白衣黑发,姿容之美超越了凡尘世态的性德时,这就更加没有任何人能转动眼珠或移开目光了,只能无力地发出一两声惊叹来。
  性德是人工智能体,根本不需要进食,所以只是陪坐在旁边。奈何有义气的小皇帝吃得手忙脚乱之余,居然还腾得出手来,挟了各色的鲜鱼嫩肉,直接往性德嘴里塞。
  “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怎么当一个人。吃喝玩乐,这是最基本的,不要急,我慢慢来教你,就不信培养不出你的人味来。”
  在普通人眼里,白衣黑发、俊美飘逸的性德,的确有一种如同神子般的高贵气质,让人几疑他不是凡人。可是在被容若强塞了满嘴的菜,来不及下咽,腮帮子有些鼓起来的时候,那些清冷出尘的飘逸之气,立刻被毁得一塌糊涂,的确多了点热闹的凡俗味道来。
  容若很是满意地点着头:“这里的菜真的挺不错。宫中的菜就只求精致漂亮,论味道,还未必比外头这样的小店好。告诉你,在这里,吃的是重味道、好热闹,和这浓浓的人气,跟冷冷清清的皇宫大内可大不相同。”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喝了一口酒,然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咳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直到性德扶着他,帮他拍了半天的后背前胸,他才缓过气来,涨红着脸说:“唉!原来萧若的酒量这么糟,亏我以前还是千杯不醉呢!这下子,一世英名全毁在这个没用的身体上了。”
  性德用清冷的眸子看他一眼,没有把小皇帝萧若从十岁开始就酒色无忌的真相给他点穿。
  容若干咳两声,坐正了身子,急急忙忙转开话题,以避免自己难堪:“你知不知道,天底下,谁能天天吃到世上最好的菜?”
  性德毫无疑问是天底下最没情趣,最不能帮助说书人带动气氛、激发情绪的听众,听了这话,只是用清清淡淡的眼神看着他,毫无好奇关心的表情,更谈不上开口问个一句半句了。
  容若叹了口气,自说自话地继续下去:“是尚膳监总管啊!别看御膳房有天底下最好的厨师,但是技术好,没材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很多节令性的菜肴,以及不容易弄到的菜肴,他们都不敢拿给皇帝吃,害怕皇帝吃了喜欢,以后天天都要,那他们就要上吊了。所以给皇帝的,是容易弄出来的菜,真正难得的好菜,反而是他们尚膳监的头头们私底下吃了。”
  “武侠小说中的韦小宝,就是天下口福最好的人之一。以前还有一个笑话,说太监们为了糊弄皇帝,餐餐给皇帝吃菠菜,可是又不敢告诉皇帝这是菠菜,就说那是红嘴绿鹦哥。”说完了,他扔了筷子哈哈大笑。
  可性德却只坐在旁边,用平平淡淡的眼神望着他,就算拿着放大镜去看,也绝对不可能从他的面部皮肤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笑纹来。
  在这样清冷的目光注视下,可以做到全不受影响的人,不是没有,但肯定不会是容若。
  所以他的笑,很快从大笑变成干笑,然后迅速转变为苦笑,最后双手握拳打在桌上,又猛地提起,张嘴对着发红的拳头吹了好几口气,才气急败坏地说:“这么好的笑话,拜托你笑两声,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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